吴世勋 妈妈 洗衣店:闲适：琥珀般的下午

闲适：琥珀般的下午
居无寄
水里面许多物质丰富的东西都溜走了，只剩下纯粹透明的液体。她心里现在就是装着这样质地纯净的水。唔，这也好。。。。。。如果找不到一种比目前更好的状况——那么，像现在这样不也是很好吗？阳光也挺好。此刻他们的视界开阔。从城市最繁华商业区之一的人行过街天桥往旁边看，高大建筑都透出些比本来所具色彩更亮堂的光辉；空中也明亮得耀眼。
“你看，天气好得很，空气里像有看不见的金属箔片在反光似的，”小伙子说。
姑娘已略走在他前面。“本来天气就很好，”她说。“这又有什么特别的？”
“奇怪，我以前从没注意过，现在二月的阳光。你看，似乎空气里都含着淡黄色，又让人根本想不到冷。”他还看见前方不远处几排汽车在路口红绿灯下乖乖地趴着，在黑色路面上等待。这些能让他的心稍稍松弛。
姑娘又向半空中看了一眼，“哼，你以前没注意的事多呢！今天刚好立春。好了，快走吧。”
“哦？今天立春。”他接着回味起前一句话，感到在心里类似水的那种东西又兀自消逝了些，同时也有种东西在收紧。她一方面就是个小女孩啊。他露出一丝笑意，“是的，你说的对。我们走吧。”
他们坐在一家餐馆临窗的桌前。窗户很大，能清楚地看到外面，也照进来和煦的阳光。两个人相邻坐着，拥有同一个直角。
“你想吃什么？”姑娘问。
“没关系，你点好了，我都可以，”他说。“你不是爱吃剁椒鱼头么？”
“嗯，我点一个剁椒鱼头，还点个蔬菜，你看再要个什么菜？就可以了。”她接着降低声音说，“我们别点汤，喝茶就可以。这样总共六十块差不多了。”
“没关系，你点好了。你看喜欢吃什么就点什么。”
“不用了，这些已经够了。”姑娘说。
小伙子先让服务员上一碟花生米。“我们这里没有花生米的，”女服务员带些羞赧地笑着。她中等身材，皮肤不太白，圆脸让人觉得有点胖。他注意到她留了一根长的麻花辫子，垂在身后。“以前你们是一直有的。”
“现在确实是没有的，”她笑里露出歉意。
“没有就算了吧。”姑娘说。她会是这样子的；他也看见她不经意撇了撇嘴角。
“你有没有和老张讲啦，你的事？”她接着问道。
“还没有。就这个月底讲。”
“你真的打算不做了？”她像还有些不确定地问。
“是的，这是肯定的。”
她应了一下。“。。。。。。哎，你说把房子买到杨浦好不好？”姑娘仿佛突如其来地问。
“你真打算今年要买房了？”
“是啊。”
“你一个人买！？”
“那当然的了。”姑娘说。
一种幼小女孩的得意。是的，多可爱。那种感觉又在拧紧了。也像收紧一团棉巾时，同时有水放流出去。“那就像从高邮把房子买到宝应。”他不快不慢地吐出这么几个字。
“我也想买在徐家汇呢！但房价这样贵，谁买得起！”
“。。。。。。嗯，也好。”他露出笑意。——这时他发现自己也想会心一笑的，可惜迟了点。
女人总比男人要好。她们所表现出的一切都是真的。。。。。。而现在，不过是藕断丝连的时刻罢了。我会变成另一个人的；我总要变成另外一个人。当那个东西不能再收紧，收得紧得不能再紧的时候，也不会再松开来，就那样一直固定不变——到那时，我就是另一个人了。
他看见阳光映在她脸上，自己所能见到的她的一侧鼻翼这边显得更沉静。
她看见他在看她。过了一会儿，她问：“你看我是不是变胖了？”
“不，你一点也不胖。你现在这样很好。”
“你看我气色是不是不大好？”姑娘若有所思。
“不，你很好。”小伙子说。
“唉，我现在就担心那件事。你知道的，那件事。”
小伙子迟顿了一下。“不，你是个好女孩——”
“你说，将来是不是不能那个的？”
“你别胡思乱想，”他阻止她，“我。。。。。。是一直站在这里的——”他说。眼睛像要穿透什么看一件看不到的东西。
“唉呀你不要说这个，——你说，将来会不会真的不能。。。。。。有的？”姑娘显得忧心忡忡。
“这个并没有直接的关系，”他像一边思考一边说。“不会的，你不要担心这个。。。。。。你平时就喜欢胡思乱想了。”
“可她们那几个人一空下来就说这些，说得我烦死了，”姑娘说。
“你别听她们说。她们都是中年妇女了，又无聊得很！”小伙子说。
“我真后悔。”
“你是说后悔以前了？”小伙子问。
“都怪我以前贪小便宜，也算是对我的惩罚吧！”姑娘说。
“你是真觉得以前没有意义吗？小伙子说。
“不，我唯一后悔的就是那件事，我只是后悔那件事罢了，”她说。
“哦，这跟贪小便宜并没有关系，小檀，这跟那所房子其它什么房子都没有关系，”小伙子说。“人来在这世界，每个人都要遇上一些事情。不是这件就是那件。总会承受些困折的。没办法，每个人都要遇上一些事情的。那也并不是不好。只要过去了就好了，是不是这样？过去了，也就好起来了。”他说出这些话，也感觉到自己变得轻了些。
“。。。。。。再吃点东西吧。呶，这个给你。”姑娘说。
“你自己也吃啊，”小伙子说。
他又注意起阳光来。笼罩在冬天和春天之间下午两点光景的阳光或光线；似乎更接近春天这边。接近于无限透明但你总觉得可以辨析出一种淡黄色来；特别是让你既感觉不到冷，又感觉不到热——就像在冷暖的中间似的。他觉得以前从没有发现过这种阳光。
“就像琥珀似的。”他一下说出来；自己也感到戳破了什么机密似的。
“你说什么？”姑娘问。
“你看这些阳光像不像琥珀？一块大的很透明的琥珀。”
“琥珀？奇怪，不过还有点意思。那你是说全部世界都是琥珀里的东西啰？”姑娘想了想说。
“真美呢，不是吗？。。。。。。”
“不过琥珀可是化石。是已经过去了的凝固了的东西。”姑娘又显出俏皮的样子来。
“但我说的是现在。”
“那还不都一样。”她说；故意看着他的眼睛。
“好吧，”小伙子说，他避开她的目光，看到面前果盆里的水果，“还有最后两片西瓜。我们把它吃了吧！”
“哎，我提醒你：请别再说‘我们我们’的好不好，”姑娘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我不想吃了，你自己吃吧！”
小伙子说，“那好吧，我也不吃了。”
姑娘想了想，就拿起一片西瓜吃起来。于是，小伙子也拿起另一片。她看见他也跟着咬了一口，忍不住笑起来。
“你笑什么？”小伙子不解地问。
“难道不行吗？”姑娘说。“有时候笑一笑总是可以的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