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嘛鱼两面都要去皮吗:席绢《轻掬你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9:42:15

序 
  她是天女命格,百年一出; 今年正逢一十九年华。。。。。。 既是命定今世无缘,那么,但求来生吧!
  错不了的,就是这味道!
  独属于他们的味道。。。。。。
  几番轮回转世,他终究在人海中寻着了她,
  再不放手了!
  不意,除了他之外,
  另外三个男人也跟着转世纠缠——
  天杀的!
  原来在前世他们也在她身上动了手脚。。。。。。  
第一章 
  早春的大兴城仍覆着薄雪,枝头的新芽却已不甘寂静地努力钻出绿意,硬是招展出不畏寒雪的强韧,抖去一季严冬的困顿,春天来啦!
  四季的递嬗从未失职,人间的朝代却没个章法的更更迭迭,然而寻求安居乐业却是一致的心愿,并为此而努力。在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的定律下,南北朝的混乱,终于在杨坚手中有了大一统的结局。
  隋朝,一个在后世人口中短暂却是最富有的朝代,在文帝励行节俭的政策下,人人安居乐业,不仅人口成长一倍以上,农业生产的提高、社会财富的激增,在在显示了政治安定的程度。
  文帝开皇十八年的春天,就在国泰民安的欢欣氛围里到来。
  太史令的官邸里,元宵刚过,张在大门口两端的彩灯还未摘下它鲜艳的风情,宅子内却已不再怀有过年的好心情。
  在西侧的桃花林深处,有一座建于湖面上的楼阁,随着仆妇的进进出出,一盅又一盅的补品送进又端出,早不复它该有的幽静;再掺杂着全宅上下所有人凝重的神色,过年、元宵之类的节庆,似乎是上辈子的欢乐,并且永远不可能莅临此处一般。没有人展露笑容。
  “咳!咳咳。。。。。。”
  一声又一声摧心扯肺的遽咳,像是在宣告药石罔效的铁证,就见得,才刚拮上的雪白棉中又沾染上了触目惊心的血丝,教人见了,莫不鼻酸心焦。
  王辅贤不能自己的老泪纵横,心焦于他的无计可施。
  “芸娘,救救你自己吧!告诉爹,有什么方法可以救你?你应该知道的,不是吗?”
  床榻上,半躺着一名妙龄少女,细致的容颜里陈列着一致的苍白,只有漆黑的发丝以及中帛上的血水是额外的妆点,益加显示出女子命如薄絮的铁证。
  再度经历过扯裂心肺的咳嗽后,女子努力要发出声音,服侍在床榻边的侍女似是心意相通,轻巧地扶好主子,将她覆面的秀发挽到身后,露出女子虽无血色,却依然灵气逼人的面貌。
  “爹啊。。。。。。”沙哑的细吟几不能成句。
  侍女赶忙端来一杯甘蜜水让主子润喉。
  “阿爹,这是女儿的大劫,您该明白的。”
  怎么不明白?但明白了却不表示他要认命啊!何况他更知晓了解女儿的本命,知她是。。。。。。
  “阿爹,天命如此,是女儿选择这样一条路的,怎么也没得退了。”不必细观父亲的神色,便已知晓他心中之所思。呀。。。。。。她的能力愈来愈敏锐了,这只表示了一件事,也就是。。。。。。这个逢九大劫,她是逃不过了。
  “芸娘,我的儿呀。。。。。。”王辅贤哽声呼唤。饶他是大隋的司天监、太史令又如何?饶他是善卜筮,能算天机又如何?世人求他指点迷津、趋吉避凶,奉他是第一神算,以为他既知天命,想是仙风道骨、快乐无忧如神祗,岂知神祗也有神祗的劫数,容不下清闲享命。何况他区区一名凡夫俗子?
  “为何不济事呢?去年冬至之后,为你订下了宝贵之亲,不求名不求贵,只求沾取咱们大隋正盛的国运,给你廷命呀,怎么反倒病得更重呢?东宫太子的盛气,该是化劫的唯一良方才是,怎么。。。。。。”
  芸娘摇了摇头,怎好告诉为她忧心了十九年的父亲,她的逢九大劫,正因沾染了皇族杨家的气运,而招致更无力挽回的结果?她是。。。。。。活不过这个年头了。
  “爹,女儿的命,不是任何人廷得了的,即使是紫微王星加持,也没有用的。。。
  。。。”更何况,昨日她观看星象,白虹贯入东宫门,太白袭月,这是东宫太子退废之象。皇族兄弟相残之气又现,再往后算去,又是一片腥风血雨。。。。。。父亲想为她冲喜不成,反倒让她率先因皇朝即将由盛转衰、由清明转黑暗无道而承受其苦果。
  总是这样的,总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她投生为人,然后心碎神伤地离世。
  王辅贤忍不住算了又算,卜了又卜。没错呀,芸娘跟太子殿下确有夫妻之缘,若不是缘系于相辅相成互壮其运,这姻缘便不可能造成,命底便不会这般织就。。。。。。
  尤其女儿的元神属清命,不能加诸任何一丝凡情世爱,难得算到了姻缘,上天必有她的用意不是吗?
  “昨日太子天殿下已自边防回朝,皇后娘娘还提起要为你们合计大婚事宜呢。元妃乍然病故,搅得宫里流言四起,没一刻安宁,又知你天春以来大病,也许婚事早日办妥,天下便太平了。”
  “爹呀。。。。。。”她只能无言。
  “别担心,一切由爹来打理。你可是由百名神算子一致卜出的天女,身系着大隋的国运,不会有事的。瞧咱们国运此等昌隆,你怎么有事昵,不是?”
  天女。。。。。。
  这词儿逗出她唇畔一抹无奈的笑意。
  她能算出自己已过了十世这般的轮回,却不明白最初的最初,打哪得来这样的劫数,往后呀。。。。。。她不想再如此下去了。不要了。。。。。。
  “启禀老爷,云大人求见。”王府的总管事垂手恭立在闺阁大门外禀着有访客。
  “知道了。”王辅贤应了声,要管事好生招待后,再回头看着面色仍旧惨白的女儿,忍下心痛,为女儿理好被单枕头。“明日太子殿下应会过府探病,知你大病,颇为挂心,一大早派佣仆送来数箱珍贵药材、补品,殿下着实是有心人呢?”
  芸娘不语,困倦地闭上双眸,脑中浮出了数张模糊的男性面孔,努力抓攫好半响,才定住了属于太子殿下的那张脸型。。。。。。。。
  杨勇殿下温柔宽厚的笑脸,终究是少了些专断与心机,所以,命定了要与王位错身而过。。。。。。
  “你歇息吧,我去看看你云大叔找我何事。”
  “就告诉他,昭训不得皇后娘娘欢心,怕是坐不上太子妃之位。”勇太子目前专宠云昭训,早惹得皇后心生不悦而不自知。独孤皇后独揽文武的专宠,最是痛恨男人纳妾了,太子殿下对这些细微处总不经心,怎么斗得过心思深沉的晋王呢?
  她的病,突发于大年初三那日,与晋王杨广偶遇于“渡佛寺”;她看到了他身后狂嚣的黑暗,漫天漫地向她扑掠而来,一道黑煞贯穿她额心,震散了她原就不易凝守的护世元神,让她无力自球的昏厥于近身卫侍独孤玄的怀中。
  没有人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晋王不解、独孤玄不解,但她却知道,一切只因她企图螳臂当车,总是忘了天命不可违,如果大隋人民即将有十三年民不聊生的苦楚,那也因为是全民的共业,轮回里注定的。。。。。。
  但,她永远学不了乖,总是因为看到了腥风血雨的末来,而心生不忍地妄想改变。笨呵。。。。。。
  在父亲走出去后,她伸手抚着她灼热得烫人的眉心;她十九年来所修持的护世祈咒,尽数毁于晋王的凶煞气中,改变了什么呢?挽回了什么呢?
  只不过廷了两年。
  太子将在两年后被废,皇上得以多在位两年,人民可以多享有富足的盛世两年。。。
  。。。她的命,只换来这么一点作用。。。。。。真上差劲啊。。,,,,没了护世祈咒的保护,又逢九大劫,她眉心的空虚日渐洞开出本命元神的罩门,外人看来会以为是长了朱砂痣,其实哪知它是一条足以毁灭她仙体元神的佳径。
  但。。。。。。无所谓了,压不过的劫,合该是灰飞烟灭,她从来就是无所谓呀。
  这是第十世。
  而下一世的末知之门,已经渐渐向她招手。
  她将面对的,亦是相同的伤痛——
  救不了世间无限苦,恨自己知命却无力救命。
  这样的轮回还要多久?
  好累、好累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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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护国天女,百年一出。皇族若能得她庇助,必能消灭解厄,化去天下间不祥之气,保国运之长治久安。
  而十九年前,大隋建国的机运,据说契机于护国天女的降世,使得四百年来群雄割据分裂的乱象,终于走到大一统的局面。
  护国天女降世后,名唤王芸娘,是神算王辅贤的独生爱女,随着其父任职司天监,她也佐助以天文历法的制订,同时更是东宫太子的司礼太傅。在皇帝与皇后的授意下,护国天女这辈子是注定得为大隋的兴盛鞠躬尽瘁,再无他望。
  太子妃元氏在去年猝逝,独孤皇后立即作主订下王芸娘与太子的婚事。一方面是不给正当宠的云昭训扶正的机会,更重要的是,杨家霸定了护国天女。
  即使太子永远不能与王芸娘有夫妻之实。
  这日,天降薄雪,杨勇便是在这样阴寒的时日,领着好友兼右将军宇文龙前来探访芸娘。
  总管事恭敬地领贵客到观星台。小姐稍稍感到能起榻了,便谁也拦不住地登上观星台,向天文观生以及灵台郎要来卧病这些时日所记录的天体变化,顺道向六十位天文观生讲授星相的知识。
  东宫太子的驾临,霎时惊慌了观星台上众客,连忙起身恭迎。
  杨勇向来是来拘的性子,挥手让众人退下后,含笑地走向白衣胜雪、灵气逼人的芸娘。
  “半年不见,芸娘仍是美丽依然,可惜身子骨薄了些,真令人担忧,你气色相当差呢。”
  芸娘行完礼,让丫环扶坐在偏位,还没坐稳,近侍独孤玄已捧来参茶要她润喉。她淡淡一笑,心知拗不过他铁一般的坚持,也就不做徒劳的抵抗,喝下了。
  “你生了什么病呢?问御医,他也说不出个所以然。诊来诊去,也只知你身子一日虚过一早日。你亦是个不世出的神算,对自己的命有何见解呢?”他虽然对卜筮之事没多大兴趣,但也不完全排斥。
  “殿下是知道芸娘向来体弱,年岁逢九便会大病一场,也可说是见怪不怪了。
  ”她一贯的轻淡,对自己的病体不怎么挂怀。抬首迎向另一双几近失礼直盯她看的双眸,看到了态腰虎背、武将打扮的男子。
  杨勇这才想到要为两人介绍。
  “呀,这是右栩卫将军宇文龙,此次随我回朝,向父皇禀报边关的防御工事部署的情形,是我父皇最倚重的少年英雄,更是我自幼一同长大的好友。一直想一窥护国天女的真面目,我便领他一同来了。”
  “芸娘见过右将军。”她浅笑,散发在右将军周身的是一股鲜红的凛然正气,令她感到舒坦,即使。。。。。。日后他将为了浩然正气的秉性而步向。。。。。。
  “不用。。。。。。呀,别多礼。。。。。。”宇文龙看似严厉的方正面孔,霎时充满窘然血色,即使留了一把不修饰的胡须也掩不住慌乱羞红的脸。
  每个初见她的人都不会有太正常的表现,不知为了什么。生性的淡然,让她不对无谓之事多做深想,也就以浅浅一笑带过了。
  杨勇打趣道:
  “我倒是不知道原来骁勇善战的右将军面对女子竟会害羞呢!”
  “殿下,您就饶了下官吧!”宇文龙连忙告饶。
  “不怪你,实在是芸娘太过特殊,不是因为她有姣美的容姿或绝深的智慧。而是奇异的,每当看了她,心情总会无比的舒畅平和,再怎么扰人的烦心事,当下也变得不重要了。
  但不知怎地,她常是病恹恹的。”说着,又忧心了起来。看向苍白的芸娘,突然讶异地问:
  “咦?你眉心几时生了朱砂痣?红得鲜艳,像胭脂点上也似,这是画上的吗?”
  芸娘轻抚上眉心,那儿抽搐着一阵阵的疼,但她仍是微笑地回道:
  “突然长出了鲜红的痣?也不知为了什么。”
  “这倒也好,整个人看来更仙风道骨了。”
  “是呀,像仙女。”宇文龙着迷地应和。
  杨勇突然想起:
  “对了,原本晋王也想跟我一同来的,你们见过是吧?在佛寺。不过只他见过你一眼,而你那时突然发病昏倒。我是在事后才由他人口中听说你就是传闻中的护国天女,很遗憾没能见上你一面。要不是母后宣他入宫,他原本要来的。”
  芸娘脸色微微一变,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青惨。以为没人察觉她一瞬间的虚弱,但身后悄悄扶来的大掌,告知了她那个自幼护她到长大的近侍对她的转变无一不晓,再细微也逃不过他关怀的锐眼。
  太子杨勇的灵体,是清朗的口气;宇文龙是正义的红气;独孤玄则是沉稳的蓝气。他们强盛的气势原本足以护住她逸散缥缈的元神,但比起王星渐现所加持的黑气,什么便不够了。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眼睁睁看太子殿下的印堂被黑气所蚀,而他依然天真得不自知。
  就像她眉心的灵洞愈开愈大,一旦有人知晓了要如何占她的元神,沾染她的清灵,陷她于万劫不复,那么她是连自救的能力也不会有。
  天女吗?
  天女的降世若只为了历自己的劫,然后眼睁睁看世人受苦,而使不上半分力气,哪来的资格受世人景仰爱戴,甚至膜拜?
  这就是未来三辈子、五辈子甚至数十个轮回所要担任下去的角色吗?就为了历完劫,在仙界更上层楼,提升自己,而冷眼看待天下苍生吗?
  她还要这样下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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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封印。。。。。。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了这个念头,但真正想实践它,却是最近。
  她是逃不过十九岁这个大劫了,她知道。
  百年一出的天女,被世人所诚心诚意的期待,然而,在她什么也做不到的情况下,她愧对天下人的虔诚,再不愿当那什么天女降世的神恩。无能于解救苍生,唯一能做的只有成就自己。这算什么呢。。。。。。
  她算了又算,想了又想,却是迟迟下不了决定。
  方法不是没有,只不过。。。。。。
  这种怎自私,该吗?
  “天转凉了,小姐请回房歇着吧。”
  挺立于芸娘身后的独孤玄轻轻开口;站在风口处虽可为小姐挡去飘雪,却无力阻却寒冷。
  “玄,别担心,不碍事的。”
  几声轻咳昭示着她的安抚是多么不足采信的事实。但她的时间不多了,再不久,她将得到长久的安息;也因此,不再轻易教床榻占去她所剩不多的时日。活在当下十九年,似乎从不曾好好看上一遭,想来也真是可惜了。各朝各代的风光具上不同,兴盛的、衰败的、快乐的、愁苦的;福报与孽辗转交替,织就人间悲欢苦乐,既无能干涉,何苦来此一遭?
  既生多情心,又怎能要她无情冷视世间苦?
  “太了殿下又差人送来补身圣药,丫头们正熬着,小姐莫要辜负大家的关怀才好。”
  她回头看他。
  “玄,你过来话不少喔,很少见你这么有开口兴致的。”他年纪稍幼她一岁,两人自小一同长大。知他有无微不至的细心,亦知他寡言的天性,常常两人就是这么沉默度过每一日的。她看天象、看书、编历法;而他则看她、照顾她、保护她。
  “属下僭越了。
  “别这么说,你只是担心,一如其他忧心于我病体的人。我这场病,并不同于九岁那一次,你看出来了不是?”
  “小姐会痊愈的。”他哽声说着,语气里难掩因心慌而滋生的怒意。
  “生与死,早就注定了。”而这些又哪是口舌之争可以改变的?她自嘲一笑。“世人都说我是护国天女,其实怎么看,我都像是被世人所保护的庸女,我的存在,想来真是可笑得紧。”
  “不是的!小姐是天女。因为你身负护世大责,所以你的身子总是承受不住,以致于一日憔悴过一日,甚至还。。。。。。呕了血。。。。。。”独孤玄紧闭上眼,许久才睁开,却不敢直视主子,背转过身,轻轻低喃:“我希望你不是天女,不是这般尊贵。。。
  。。。”
  芸娘抬首看天空,叹道:
  “别为我担忧。其实生死之间,俱是解脱与牵绊的起头。宇宙何等浩瀚,只着眼在数十年的悲欢离合,倒算得上偏狭了。”她想了想,劝他道:“其实,这样也好,你快要自由了,被我这病体绊着,你什么也没得施展。我算过你的命底, 姻缘与人生大运皆在北方。。。。。。
  “我不需要自由!”更不需要姻缘。
  芸娘怔忡于他倏然转过身的面孔,那种几近痛苦的渴切,是什么?
  “玄?”
  “小姐与太子殿下有夫妻之缘,那么,小姐。。。。。。。喜爱太子吗?”
  “喜爱?男女之情是吗?我并不了解这种凡世间的纠缠,你知道的。”记得去年与太子订下亲事时,太子殿下也问过她懂不懂男女之情。
  不懂的。她的本命元神里,没有爱欲的认知,只有对世人一致的悲怜,然后暗自神伤。
  “不能对某一个男子有所偏爱吗?”
  “不是不能,而是不懂。”
  “若有一天懂了呢?”他问得绝望。
  她不明所以地看了他一眼,淡笑道:
  “倘若我懂得了,想必是投生之前,本命元神遭受沾染,不复纯净的最初。”
  再度抚上眉心的红痣,这个致命的罩门,十世以来,没这么明显过,若是魑魅魍魉打定了她的主意,她只怕只有任其宰割的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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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知道她怎么会在今日走完她短促的一生。
  她的身体时好时坏,坏上几日又好上几日,只要不糟到呕血的程度,司天监府邸内上下便安了些许心。昨日,芸娘甚至可以不必丫头扶持便能自个儿走出门赏春景。算起来这十数日以来是她最称得上健康的一段时间。
  因此,当她手脚逐渐褪去人体该有的温度,向死亡的国度臣服时,仍没有人愿意相信好端端的一个年轻姑娘,就要死去了。
  没有人准备好要面对她的死亡,他们都认为天女是不会死的,尤其大隋的国运正盛,没理由护国天女反倒向衰微臣服。
  “爹,女儿。。。。。。走后,请为女儿护法三个时辰。。。。。。然后。。。。
  。。立即火化,将女儿的骨灰沉入青龙潭内,那么,也许。。。。。。也许。。。。。
  。女儿还能尽上最后的心力。。。。。。”天命不可违,但她仍会试着去做,也只有这一世了。。。。。。
  王辅贤老汩纵横地握住女儿冰冷的双手,不忍地看着女儿的眉心红痣,竟翻涌着灰气。那是封印,正在封闭着她属于天人的元神。
  不该逆天行事的,但因着为人父的私心,再不忍女儿生生世世受尽悲苦病痛,承担她能力所不及的护世职责,耗尽了一世又一世的生命,成果却总不及庞大孽力的破坏,上天对她何其为公平?
  所以王辅贤不仅由着女儿对她自己下了咒印,以混沌浊世的灰气覆盖住她清明无瑕的元神。她不在乎下辈子会不会投生为牲畜或痴愚的人,她只求再无异能,不去解古今、知天机,然后又无能为力,即使自我毁灭的结果是元神俱散,她亦不在乎。
  “芸娘,爹明白,绝不会让任何人或鬼魅靠近你身,毁你封印。”
  “务必。。。。。。小心晋王爷。。。。。。他不会甘体的。。。。。。”昨日再度见到晋王,他的黑气更浓更强烈,笔直冲煞入她的元神,她便知道,在这一世的轮回里,她是走到终点了。
  王辅贤心下大惊,急忙问:
  “芸娘,莫非你是想躲过晋王的煞气,所以才用浊气封印自身,不让晋王得你元神庇助?”这怎么得了?这样是不行的呀!
  这些日子,他由星象里看出江山倾颓淫乱之气已现,知道晋王正是护国天女的绝命克星;而晋王对王位势在必得的情况下,怎么可能放过芸娘?
  为了抵御晋王的煞气,芸娘宁愿以浊气先污去自己的元神。但晋王的气势岂是小小的浊气挡得了的?到最后,不是芸娘毁了自己,便是教晋王的煞气吸纳入他的王运之中,加速他称王的脚步。
  “爹。。。。。。我承受得住的。。。。。。”她想微笑,却连吸纳都困难万分。
  “不行!我不允许!”王辅贤跳了起来,赶忙掐指一算,喜道:“有法子的!只要在你的灵穴处滴注阳刚之气,便足以化去阴煞的侵袭!邪不能胜正!”
  芸娘努力要伸手阻止。。。。。。但却只能无助地垂下。。。。。。
  不可以,不能够呀。。。。。。
  在她本命元神如此脆弱的情形下,任何一滴血液入侵,都足以毁去她纯净的命底,并且同时也将与那人在往后的轮回里纠缠不清了呀。。。。。。
  何苦拖着人受累?她只想孑然一生、寂然永世。。。。。。
  但王辅贤只求女儿解脱,只愿她来生有正常的日子可过,他道:
  “顶多是你识得了尘世之情而已,至少你不会投生为痴愚,也不会助长晋王的阴煞之气。你等着,我立即去找太子殿下,请他救你!他是正直尊贵之人,有他的血加入你本命,来生你们将有夫妻之缘分,为人父求的,也不过是子女的幸福而已!”
  王辅贤快步走出去,沿路要五名丫环守在内室的五个方位,二十四名男丁布守在庭院八方,无论如何不能让人进去小姐屋内。
  不能亲眼见女儿咽下最后一口气是至大伤痛,但比起下一世、下下一世,往后生生世世的轮回,他所能尽的绵力来说,这是值得的!
  “爹呀。。。。。。”
  神智由清明转为恍惚,芸娘双手结成莲花印,床榻的四方升起檀香,烟雾缥缈,像是千年以前的记忆,将她牢牢拥住,悠悠忽忽地牵引她走向再无病痛的往生之处,再不能回头探看此生的结局。。。。。。
  即使她的封印尚未结成,尚有三个时辰。。。。。。
  她不会知道,有一道疾矢般闪进的黑影,因为听到了父女俩的对话,而将满腔挚爱狂情寄托于来生的相许,咬破了指头,一滴盈满深情的血液淌流入了芸娘的眉心,迅速化去灰浊之气,加入了她体肤里遁入元神之中。。。。。。
  不求今生,但求来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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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会呢?芸娘怎么可能突然就香消玉殒了?”正在书斋里阅册习字的杨勇听完王辅贤的话后,跳了起来!“才就好三月迎她入门的,她怎么会。。。。。。?昨日共游时,她甚至可以自己走呀,我不相信!我要立刻见她!来人,备马!”
  “还是备马车吧,殿下。一路上下官正好禀报小女的情况,并恳求太子殿下玉成此事。”
  “好的,路上谈。”杨勇大步跨出书斋,忽地脚下一顿,侧首吩咐紧随于左右的侍卫:“伟右将军即刻至大门与本宫会合,速去。”
  “是”侍卫立即飞身疾去。
  算算时辰,此时正是宇文龙来找他议事的时刻,他与芸娘亦有情谊,相谈甚欢,应该也会对芸娘的状况感到忧心吧?理应找他一同前去。
  杨勇不相信芸娘会是薄命之人,不可能的!
  “禀殿下右将军不知何故,策马出宫去了!”
  “出宫了?”俊眉一皱,不及多想,心思全揪在芸娘病危的事情上,吆喝道:
  “不管了,走!”
  一行人匆匆上马后,没人发现一名小厮立即往晋王府快马奔去,禀报这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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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晋王府内,首座者凝思许久,才缓缓道:
  “天女猝亡?那么她是不能为我所用了?”
  赵国公杨素拱手道:
  “王辅贤那厮生怕王爷夺天女骨灰助长己势,想必会将骨灰沉入青龙潭,以护皇上的紫微星曜不被遮掩。”
  “那么,急请太子过府,又是何因?”俊美的面孔上有一双沉阕深锐的眼,直直看向杨素。
  杨素道:
  “据方士解释,护国天女生来辅佐正主,现今辅助皇上,日后辅助于您,即使她心向太子,仍是改不了既定的命。若她不肯遵行,唯有毁去自身无瑕的仙体元神方可化去她护国天女的使命。我想王辅贤打的正是这主意,也恐怕是天女所授意。不过无妨,对王爷的将来并无阻碍。”
  “本王倒是好奇,如何毁去天女元神。再有,毁了又是如何结果呢?”首座者正是杨广,隋文帝的次子,独孤皇后最钟爱的儿子。
  立于杨素身后的方土回答道:
  “启禀王爷,据属下观察所得,天女被王爷的旺气冲煞之后,眉心的罩门洞开,再无力自保,此时任何鬼怪若欲夺她清命,皆易如反掌。当然这一点,王辅贤防得极为周延。现下,若有男子在她眉心滴入自己阳刚之血,不仅可防煞防鬼怪入侵,据闻,在转世轮回后,此名男子将会是天女的命定之人。天女属清命,每一世的轮回皆应不识情爱,如今有了男子之血加持入封印,往后将不再是天女这命,而只是个凡人了。”语气间不无惋惜之意。
  “她说本王永远得不到她”想到昨日相遇的情形,杨广冷冷地笑了出来。
  杨素笑道:
  “得不得到已无所谓了,反正没人得到她。没了天女,王爷还怕谁能阻您走向九五之尊的道路?”
  杨广摇摇头。
  “皇帝之位都能手到擒来,我又怎能允许那小小的天女说我永远得不到她呢?”
  “王爷,您。。。。。。?”
  “我要她,就订在——下个轮回吧。”杨广传唤下人备马。
  “您这又是何必呢?”杨素完全无法理解。
  杨广原本已向门口走了数个大步,听到他的咕哝,倏地转身,笑出狂妄的唇线:
  “你知道本王最钟爱太子手中哪两种东西吗?”
  “东宫之位,以及天女。但天女已经亡故了呀。。。。。。”
  “不,她还给太子允诺了下辈子哩,那么一切便没有结束。就在下辈子,才有真正的胜负。”
  马已备妥,杨广跃上马背,策马往太史府奔去,为了他的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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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说,天女香消玉殒于十九岁的芳华。传说,天女耗尽生命,图求太隋盛运绵延,人民多得了几年安居乐业的好日子过。
  传说,天女猝逝那日,天色清朗,却下着薄雪;是春日,却盛开着夏日的莲,像是一种静静的哀悼。莲花于次日枯萎,再不曾盛放过。
  传说呀,传说。。。。。。
  天女让挚爱她的男子烙下了封印,从此注定了她要走上爱情的轮回,在下辈子追寻,然后相守。。。。。。
  以血恪下的封印,将由血来解开。。。。。。
  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模样,以什么方式。。。。。。
  于是,在生生世世的翻转中——
  四名男子展开了他们的追寻。。。。。。
  追索着那名被他们以血允诺下真心的女子,以相同的誓约回应。
  路途正遥,门扉由此处开启。。。。。。  
第二章 
  一九九年,十二月三十一日。一九九九年的最后一天,什么也没有。。。。。。
  日记,是这么开头的,但也就只写了这样而已。早上七点半,她跑去赶公车之前,写下了这几个字,哦不,“什么也没有”以及“。。。。。。”是下午六点半回到家,等吃晚餐之前才添加上的。
  接下来要填上什么做纪念呢?一九九九年的最后一天耶,在听了那些号称可以飞天遁地的预言家们的恐吓后,想不好好庆祝自己依然幸存都不行。那些预言家也不知哪根筋出了岔子,一律信誓旦旦地表明一九九年的最后一天肯定是世界末日,从十六世纪以来,算一算也恐吓世人数百年了。
  一九九九年,确实灾难频频,天灾人祸四处横行,还甚至说慧星会来地球咧。瞧,慧星没来砸地球,狮子座流星雨倒是来了数千、数万颗。
  好了,现在吃完了晚饭,跟父母聊完了天,时钟尽职地指着十点半。也说是说,再一个半小时就迈入堂堂的千禧年了。
  她拒绝了同学的邀请,不打长算去市政府广场前飙舞,因为那会令她想到“ID4”
  电影里外星人轰掉摩天大楼的“壮观”惨景;也因为,她想确定世界末日果真没有来后,好好在日记里嘲笑那些预言家。
  于是她嘻嘻一笑,动笔了——
  预言成真的大师,会被尊为先知,然后他会带着一群人去打开红海,不过,红海已被打开过了,为了不让摩西的后人告他侵犯智慧财产权,他只好改而去打开地中海或死海了。然后呀,预言失败的大师,当下就成了神棍,人人喊打,如果他们有命活到现在,大家就会告他恐吓,危及世界和平安安宁,告得他再也不敢以真面目见人。。。。。。
  “哈哈!我活到一九九九的最后一天,见证了世界上所有的神棍,真的是大快人心,哈!”
  “丫头,你自个趴在床上闷笑什么?干脆你出去飙舞好了,省得让你待在房里神经兮兮地傻笑。”少女的母亲路过女儿的房间,忍不住建议着。
  听说有一种病叫“世纪末症候群”,虽不知发病时是什么情况,但防着些总没错。
  “妈,我在写日记,不要理我。”趴在床上写日记的少女云晰转头向母亲摆摆手,又兀自笑了。
  “什么事这么开心呢?”云母走了过来,好奇地问着。忍不住伸手轻抚女儿乌亮得柔丝水滑的秀发,为那触感满意不已。
  “就是世界末日嘛,好多人在预言哦,可是看来是不会实现了。”
  “何必为那些神棍费笔墨,我还以为你是在写情书呢。十八岁的姑娘一朵花儿也似,不去恋爱,倒来计较世界末日有没有来,真是。”
  “过了今天我就算十九岁了。”云晰皱皱小鼻子。她是晨历年正月初一出生的女娃,但每当日历撕完一本,她就会自动“提升”自己的岁数,证明自己又成熟了些。
  云母轻斥道:
  “等你二十九岁之后,看你还会不会这么急巴巴地替自己添岁数。”
  云晰索性坐起身,抱着一只胖胖的枕头道:
  “我觉得二十九岁似乎是很遥远的数字耶。”
  “你看妈咪今年四十五,但是已经觉得五字头的里程碑已在对我大力挥手了。小幼苗哪能理解老树干数着年轮的心情呢?”
  年轻的云晰眨着清澈的大眼。
  “岁月带走了青春,却留下了智慧,并不吃亏呀。”她觉得知识与智慧是人类最珍贵的财富。
  “也不知该说你这孩子天真还是成熟。明明看起来像天真乐观的小娃娃,却又偶发惊人之语。”云母抚着女儿的脸蛋,手指不期然轻抚上她的眉心。。。。。。
  在云晰三岁之前,眉心生有一颗朱砂痣,是个安静的娃娃,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总像在深思;总爱坐在阳台上,遥望天空,不像一般小孩,也不像是与他们有关联的家人。
  。。。。。
  他们夫妻俩从不希望自己的孩子有异于常人的因子或本领。她本身学心理,而丈夫是以算命为业,却使尽百宝也拉平近与女儿疏离的感觉。
  直到云晰眉间的红痣在四岁那年淡化消失掉,她才终于像一名正常的小孩子了。
  丈夫似乎算出了什么,却不肯多言,只告诉她,女儿真正是属于他们的了。
  不管事情何以演变至此,他们衷心感谢这种结果。
  云晰善良,容易快乐,喜欢帮助人,人缘更是非常地好,任何人与她相处都会觉得舒服而愉悦。也许正因这种天生的魅力,有她在的地方,再火爆的氛围都会渐渐沉淀为祥和宁静。
  云母心底是明白的。
  她这个看似寻常少女的孩子,再怎么被红尘之气沾染,也掩不去她生就不见的光华。
  这孩子会有怎样的未来呢?
  “妈咪,放过女儿的麻署脸吧,我一点也不想当樱桃小丸子。”原本云晰是不介意被母亲搓搓揉揉啦,反正她早已习惯了,但是她还有日记要写耶。眼看指针一步步往十二点迈进,她还要写很多东西放在日记里,妈咪若是坚持再发呆下去,那可怎么办才好?
  云母恍然回过神,含着歉意一笑,亲了亲女儿。
  “好啦,还你自由。我下楼看特别节目去了,反正明天放假,待会儿你也下楼看电视吧,我们一齐吃宵夜。”
  “是的!母亲大人。”云晰行了个军礼。目送母亲走出去后,立即又趴回床上写日记去了。
  紧张紧张、刺激刺激!眼看着午夜十二点的钟声即将响起,世界会毁灭吗?我,云晰会活到过十八岁,跳入十九岁的年轮里吗。。。。。。
  振笔疾书,迎接着千禧年莅临,举世共同的期盼与欢腾。
  新世纪的序幕,由此揭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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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般来说,华人是不大理会西历过年的,顶多记得每年一月一日要放一天假而已。
  不过今年不同,因为是步入二000年一天,一切仿佛都伟大不凡了起来。
  云晰被好友找去逛街。新年的第一天,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人潮汹涌得塞满每一处空间,举步维艰地在人海里蠕动,为了有寸许的移动而努力不休,并为那小小的成果欢呼!
  “很了不起,我们‘才走了一小时,就有十公尺的‘进步’。”云晰抬高腕表,向一票娘子军宣告战绩。
  “耶。”这是有气无力的欢呼声的应景。
  “天上飞的,还是麻雀;地上爬的,还是老鼠蟑螂;水里游的,还是垃圾与淤泥。
  我们怎么会以为千禧年的第一天会发生什么异象呢?”云晰的好友之一林采梅小姐哀号着。
  好友之二——刘之帆倒是乐观了些许:
  “也许有伟人出生呀!今天医院大爆满耶!大家忙着生千禧年宝宝。太早阵痛的人也会咬牙憋到午夜十二点过后才解放。真是伟大的情操。”
  “是喔,伟人!”好友之三——路加宝嗤叫道:“今天出生的伟人将会在十年后跑去加拿大看鲑鱼逆游,然后立志做大事;二十岁之后跑去留学,并在遗书上预写了七个字:和平,奋斗,救中国。”
  云晰抬手阻止好友们继续抬杠下去。
  “好啦!我们去喝茶,别逛街了吧。要斗嘴也等坐下来再斗嘛。”
  四个找了间港式饮茶落脚。
  “今天是千禧年的第一天,你家的生意应该好毙了吧?”林采梅问着家里开命相馆的云晰。
  云晰的父亲是个颇有名气的算命师,来求救的人非常多,但云父坚持一天只与十个人结缘,所以向来清闲得紧;有徒弟在挂号处挡住所有的抱怨,他乐得侍花弄草,不进溜出门四处闲逛。
  云晰喝着热呼呼的普洱茶。
  “你们都知道我爸一天只看十个人的。”
  “所以还是很闲?”出身商人之家的刘之帆不可思议地问道:“那么你家如何应付日常开销?”
  “又没有什么大开销,一家三口,双薪家庭应付起来绰绰有余了。我们每个月还捐给家扶中心一万元呢。”
  路加宝好奇地问:
  “曾有杂志报导说你父亲是天生的算命师,拥有一些异能,那你有没有遗传到?”
  “才没有。”云晰叹口气,第一千零八次的回答:“我爸爸没有异能,我也没有。
  都是坊间杂志胡乱写的。你们知道吗?我七岁那一年到算命馆玩,有一个阿婶因为没挂到号,就死抓着我,要我报明牌。我爸从来不帮人算明牌,也不接这种客人,但就是有人不死心。要真的有什么神通异能,我们哪需开算命馆呀?直接去签大家乐不就赚翻了,真受不了那些人。”
  林采梅笑道:
  “我比较好奇的是你有没有给那位阿婶报明牌?”
  “才没有。不过说也奇怪,那位阿婶拿我的学号去签赌,居然中了数十万,打来一面金牌说要酬谢我,吓得我再也不敢随便跑去找我爸了。”她耸了耸肩,颇有不堪回首之吁叹。
  其他三人在失笑之余倒也见怪不怪:
  “你忘了?你云大小姐向来有莫名其妙的幸运,每次抽签找你去准没错,一定会抽到最轻松的差事。有没有?去年我爸的公司办尾牙摸彩,拖了你一起去吃,让你代替我爸上台摸彩,喝!随便一捞,就是小轿车的特奖咧,害得他们董事长的脸都绿了,因为那辆车内定要给他女儿抽到,怎么知道败事多多的人事部门忘了把特奖的号码拿起来。”虽然已说了很多次,但每次林采梅再拿出来说,依然觉得好笑得不得了。更别说董事长耍赖地要求云晰重抽一次,好死不死,仍是抽出特奖。到最后,林家从此由机车族晋升为有车阶级,真是大快人心!
  “你的手气真的好得很离谱耶。你自己说,是不是有天眼通却不肯让我们知道?”
  刘之帆摇晃着云晰的手直问。她最喜欢听这种奇人异闻了。
  云晰指向自己的眉心。
  “你们谁看到我这儿多长出一只眼睛了?连颗痣也没有,还妄想有天眼哩。爱做梦。”
  “咦?”路加宝突然睁大眼,趋近云晰。
  “怎么了?”云晰的眼也瞪得不能比她小。
  路加宝揉了下眼。
  “刚才好像看到你眉心浮出一点红红的颜色。”
  “有吗?”
  “没有啊,没有长痘子,也没有被蚊子叮。”林彩梅伸出手触摸。
  “哎呀,不要摸了啦,眉心都搓热了,”云晰有此难受地把身子往后挪。从小她的眉心就特别敏感,有时还会隐隐抽痛,甚至浮现隐约的血红色,但因为次数不多,也就不甚当成一回事。现下教采敏这么一搓弄,又发热起来。
  刘之帆拉回两位朋友坐回位子上。
  “好了吧,你们。快把东西吃光,我们好再出去逛街呀,难得今天天气不算不错物价品又多。”
  在众人的注意力又回到食物上时,云晰却因眉心的灼热感而兀自惴惴不安起来。
  那种不安感令她四下张望着人群,不知想搜寻些什么。在一种不甚清晰的动念下,只觉得眉心愈来愈热,热得几乎要痛起来了。。。。。。
  千禧年的第一天,全世界的人口似乎都上街庆祝新年的来临,而在这些一望无际的黑压压人群里,有什么。。。。。。是她在等待的吗?
  像等待了千百年那般的,终于到来了吗?
  好热。。。。。。好热。。。。。。
  有什么东西驱动着那隐隐的迫切?
  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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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港式饮茶的三楼包箱区,一名衣着笔挺的男子蓦地止住一串命令的下达,教下属们俱上一楞,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怎么了?迟。”杨迟的好友兼事业上的好伙伴欧阳达开口问着。
  “对不起,失态了杨迟迅速回神,立即又针对今年度的营运方针以及必须达到的目标进行说明与要求。但脑袋早已分神地思索起刚才心口那突然来的一悸所为何来?
  他是“巨阳集团”第三代的继承人之一。之所以叫杨迟,则是因为他虽是大房所出,却是足足小了二房、三房的子女十岁以上。他的父母在结婚十五年后才生下他这个独生子,使得杨家素由长子继承的常规在第三代有被打破之虞。叔叔们所出的子女皆早把势力延伸盘踞入集团里自成派系,而他这个年方三十、三年前才投入集团的“小伙子”看在四、五十岁的堂兄姊眼中,简直是不成气候的小毛虫;在虎视耽耽于大伯手中掌门令符之际,不认为这个大房所生的小子,会对他们造成什么威胁。
  巨阳的创办人杨令杰对杨迟有私心上的偏爱,但也相对的严厉。从他进入巨阳以来,不断派他往英美、东南亚、大陆各地区任职;工作很杂,目标不一,要求的却是最完美的结果,直到大老肯定了他的能力,才会同意他回到台湾,进入核心层经营自己的地位。
  这是每一个杨家人必经的磨练,通常会磨上个十年左右。但杨迟只用了两年半,便顺利调回台湾。当然,亲友间的闲言凉语是听不完的,全传着大伯杨恭因不舍独生子在海外吃苦,动用总执行长的职权,让儿子提早回来;也好趁大老尚健在于世时,承欢膝下,争取到优先继承权。
  大老给了杨迟一个小组,要他推动网路事业,看准了未来人类的生活将与网路密不可分。在大老九十岁大寿来临那天,他要看到成果。
  半年前甫回到台湾,他在踏上台湾的那一刹那,脑袋亦是一瞬间抽成空白——如同刚才那般。
  这种情况并不常有,但也不该有,所以他会为此陷入深思,想着一切的由来。
  刚才是怎么了呢?
  在轮到其他人起身报告时,他分神地把眼光掠向窗外。漫无目标地搜寻,似乎是唯一的方法。
  而他甚至不知道“解答”将会以什么样的面貌来呈现。
  当幕僚会议终于结束,他也收摄起所有不该有的思绪。像要甩开什么似的,他率先起身——
  “走了。俱乐部那边还有一群豺狼虎豹等着我们登场。”
  在此刻这个理应全力以赴、奠定自己地位的时期,任何一种无关于公事的遐思都是在浪费脑细胞。
  不待下属替他拉开大门,他已自行打开门大步跨出包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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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锵!”地一声,伍拾元的硬币一路滚出茶楼的大门外,卡在下水道口的缝隙间。
  “哎呀!讨厌。”刘之帆跳脚步不已,连忙追了出去、决心要抢救回她的零用钱。
  平均分摊饮食费是好友间行之已久的默契。
  “我来帮你。”将自己该分摊的金额交给采梅去结帐后,云晰转身走向大门,不小心心鼻尖撞到一名男子的肩膀。噢!好痛。
  肩膀的主人下意识地伸手扶住她一只手臂,稳住她。
  “还好吗?”中低音的男声有礼貌地轻问。
  “对不起,我还好,谢谢。”没脸抬头面对自己的冒失,她捂着鼻子跑出去。
  杨迟将信用卡交给柜台之后,不由自主地回头想找出刚才与他擦撞到的那一抹纤小青春的身影。但因新的一波顾客的涌入,令他再也无从扫视到,更别说他甚至没注意那名少女穿着为何了。
  自己是怎么了呢?低头签名时,他轻轻自问着。
  “杨先生,您的卡,欢迎再次莅临。”柜台小姐笑靥如花地双手奉上他的金卡。
  “小晰,刚才你撞到的那个男的很帅哦,你有没有注意到?”林采敏结完帐出来后迫不及待地问好友。
  云晰终于以一根发夹挑出那枚伍拾元,抬起头想了下:“我没注意到耶。刚才那么糗,我怎么好意思面对一张可能会嘲笑我或怜悯我的面孔?”
  路加宝笑道:
  “拜托,云晰从来就不会区分什么叫好看、什么叫丑。就算你为一名帅哥流干了口水,她还是看为出来‘帅哥’的标准在那里。她呀,不折不扣的一视同‘人’。”
  林采梅正好看到那名帅哥正要上车,兴奋地拉过云晰。“你看,就是他啦!快看一下,他要上车了!”
  等到云晰弄清楚了林采梅要她看的人是哪一位之后,那位仁兄的车子早已扬长而去。她点点头。
  “嗯,很黑又很亮的宾士车,看起来很贵,坐起来也应该很舒服。”
  “拜托!”林采梅呻吟。
  刘之帆哈哈大笑道:
  “你明知道我们云晰对男人没任何憧憬的。她上辈子八成是清修的尼师或修女。”
  云晰皱皱鼻子。
  “才不会。我觉得这样很好。不见得非要好到与人相濡以沫淡可,那样很奇怪。”
  “哎呀!你不明白啦!小孩子一个,我们就不怪你了。”刘之帆点了下云晰的鼻尖。
  一群好友笑笑闹闹地再度投入千禧年第一天的汹涌人潮中,早将刚才帅哥的话题抛到脑后。
  阵阵微寒的春风掠过发梢,云晰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有一股奇特的男性香味残留在吐纳的呼吸间,刚刚那人是不是擦香水呀?
  男人擦香水很奇怪。
  但这一种香味挺好闻的,很清爽、很舒服,像阳光的味道。。。。。。
  但未免太厉害了,居然可以沾染上她,而且残留不去。好奇怪。。。。。。明明刚才不觉得那人身上有味道的,怎么。。。。。。她会逐渐被这种味道包围?
  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第三章 
  跟着母亲来饭店参观一场名为“爱情”的金饰展览,云晰站定在大电视墙前方,看着一幕又一幕的金饰广告。拍得很唯美、很动人,但她看完后却只有更深的困惑。
  “我不懂爱情。。。。。。”
  抵死缠绵的意境,如胶似漆的凝眸,黏腻腻的厮磨,放不开的手,分不开的唇,大呼:“你是我的巧克力!”同时也可以将巧克力替换为保时捷、宝石、华屋巨厦等等。就是爱情了吗?是什么磁的刺激缩短了人与人之间的生物距离?
  因为相爱吗?
  若追逐爱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必定是源自于某种匮乏的感觉,那她为什么从来不曾感到匮乏呢?
  “我真的不懂爱情。。。。。。”她再度低叹。
  “嗨,美丽的小妹妹,你在自言自语吗?”饱含善意的年轻男子声音在她身畔响起。
  云晰侧过面孔,觉得眼前这个黑人牙膏有点眼熟。
  “啊!你是广告里的男模特儿。”她伸手指着电视,然后接着道:“不过你看起来像是晒黑了准备要竞选黑人牙膏先生。”
  “我刚从泰国回来,晒成了黑炭也气昏了我的经纪人,因为我没乖乖地听他的话每天务必喝SK—II入睡,所以白不回来。”他自我介绍:“你好,我叫汪宇。”
  “我叫云晰。”她伸出手,好奇地看着他的脸。
  这样算是被帅哥搭讪吗?
  她偷看了下四周,发现她站定的这一方位置已成了众目光聚集的焦点,那么是否可以用来证明,眼前这位男士是位帅哥呢?
  汪宇早已习惯成为目光的中心点,轻握了下她的小手,好奇地问;“你似乎在自言自语对不对?”
  云晰有些尴尬地退了一小步。
  “我。。。。。。我又没有妨碍到别人。”
  “别紧张,我只是想知道你干嘛对着我的画面自言自语,如果我本人根本就在现场,直接告白不是更棒吗?来吧!什么小礼物、小情书都奉上来吧,我就在你眼前,请你相信这是真的。”汪宇耍宝地摆出白马王子的姿态直对云晰抛媚眼。
  云晰捂着嘴,笑不可抑。喷道:
  “才不是!我没有对着你自言自语。你她自恋。”
  “哦——你伤了一名帅哥的玻璃心。”
  他捧胸控诉。不知为何,就是对这位初识的小妹妹有说不尽的好感,很想一直伴着她,看她笑靥如花。。。。。。
  让她展颜,对他似乎是很重要的事。
  “不可以乱丢垃圾的。”云晰一本正经地道。
  “哈?”
  “玻璃呀,赶快拿扫把扫一扫,不然扎到别人就不好了。”她指着他脚边“无形”的玻璃心碎片指示着。
  “呜呀!我欲将心托明月,谁知明月照沟渠,还叫我要把地板扫干净,我好歹命哪。。。。。。”
  “汪——宇!”一声气急败坏的低吼远远传来:“你还在给我混!楼上的展示会要开始了,天哪!你还没化妆、还没换衣服、还没搭配。。。。。。”
  不由分说,汪宇连挣扎的机会也没有就被经纪人老陈拖着直奔电梯,汪宇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力向云晰挥手,无言大呼:后会有期,请待续。。。。。。
  云晰笑得直不趣腰,索性蹲在地上笑饱了再说。那个人真宝!与广告里那个又酷又冷的形象完全的南辕北辙,虽然还看不出他是不是长得俊俏,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人挺好玩的,令她深深感到亲切,一点也没有陌生的感受。
  “小晰,有没有看喜欢的?”云母选购了几样中意的金饰,走过来询问女儿。
  “没有。它们都设计得很好看,摆在展示台里是最恰当的去处,我们没有必要把它们买回去不是吗?”她眨着黑白分明的大眼,顽皮地道。
  云母微笑地勾换着女儿的手臂往门口走。
  “你打小就不爱这些叮叮咚咚的东西,幸好我一直有替你留意,否则以后嫁人时,没半样首饰傍身,岂不让人以为咱们家不重视女儿。”
  “全身挂得金光闪闪多可怕呀,又不是拜拜用的大猪公,真是让人不敢领教。”
  两人走出饭店,云母交代女儿道:
  “我去把车子开过来,你可别乱跑,站在原地就可以了,明白了吗?”
  “实在不是她唠叨,她这宝贝女儿常常会在这种时刻“失踪”到某处支帮忙那些落难之人,天晓得女儿为何总是轻易碰上这种事。他们夫妻俩的心脏已被吓得无比强壮了,
  云晰行了个童子军礼。
  “遵命,Sir!我会用力祈祷附近没有肇事的车辆,被撞的路人甲,跌倒的老公公老婆婆,也不会随便捡路边的皮包或手袋。”她又不是天天会碰上这种事,妈妈也真是多虑了。
  得到女儿再三的保证后,云母才走向停车场。
  云晰乖乖地站在饭店大门口的骑楼处,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与人。
  饭店服务生殷勒地替每一辆停在门口的车辆开车门。财大气粗的人会塞上丰厚的小费、不道谢、鼻孔高高朝天的人种。她大眼眨眨地观察着这些人。当然,车种的不同也彰显出其身份尊贵的程度的不同。
  宾士、BMW、保时捷、法拉利、劳斯莱斯。。。。。。一日之内同时“瞻仰”到这些高贵车种,可以说是幸运无比呢。毕竟这些车子向来只会出现在小说里以及连续剧里所表彰的宝贵气派。
  今日得以亲眼目睹,实在该说眼福不浅。
  大概是饭店里同时有多场盛大的活动在举办,所以才会有这么多人前来挤成冠盖去集的场面。有几个人似乎在电视上见过呢。
  手中把玩着佛珠手练,甩着甩着,竟一时握不住地笔直飞了出去。。。。。。
  “呀!”云晰低叫了声,忙要捡回掉落的车道边的佛珠。这一串不起眼的檀木佛珠可不能丢,是外婆特地亲手制作送她保平安的,要是丢,怎么对得起外婆的好意。
  正当她蹲下身要拾起佛珠时,一辆晶亮的黑色宾士也停在车道上,随着服务生打开车门,一双长腿跨出,就杵在她身侧三十公分处。。。。。。
  好亮的一双皮鞋,她都可以由鞋面上看到自己狼狈的映影了。
  很自然的,她眸光愣愣的往上移,一时忘了她蹲在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捡那串仍躺在车道上的佛珠,
  在笔挺的西装裤之上,是一件昂贵的西装外套,外套包裹着一具挺拔的身躯,还来不及看到男子的长相,那人已弯下腰来,一手扶起她,一手代她捡起佛珠。开口轻问:
  “还好吧?”
  “呃,谢谢,我没事。。。。。。”她的注意力放在那串由修长手指拈着的佛珠,正在她眼前晃动。双手并扰,等待他放下佛珠。
  “别又掉了,在车道边玩耍很危险。”佛珠轻轻落在等待的双手上,男子悦耳的声音低低交代完,便已跨步离去;忍下搓揉小女生一头青丝的冲动,隔开了属于陌生人的长距,不带一丝沾染。即使心下莫名的有所轻悸。。。。。。
  云晰将佛珠戴回手上后,才想到要回应陌生人好心的叮咛。但当她回过身子在找那位西装先生时,却只看到饭店玻璃门早已合上,只剩两名服务生笔挺地站在两侧,哪还有其他人影?
  “香香的。。。。。。”
  她嗅了嗅周围,闻到一股似曾相识的男性香味,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闻过这种味道了。刚才也没从人来人往里嗅到这种奇特的味道,怎么在空无一人的此刻却浓烈了起来?
  好怪呀。。。。。。
  “小晰,上车了。”
  “哦,来了。”
  看到母亲的车子停在不远处,她忙迎了上去,将所有的无解全抛到脑后去了。
  反正也不是重要的事,不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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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场相亲宴。即使它是以参加慈善义卖会为名日,仍掩饰不了它用来相亲的绝大目的。
  杨迟今年三十岁了,除了在事业上冲刺之外,家族也关注起他的终身大事。父母希望他早日成婚生子,切莫像父母那般老来得子,在家族内轮在起跑点上并且危及继承地位。而其他人注意的自然是他如何从姻亲里找到最大的利益加以缔结,并辅助他在集团内得到更多筹码。
  今天的对象是“元政企业”的千金,元华铃,今年二十九,高学历、能力强,已在自己家族内打下江山,深受其父元力塘的倚重。虽然容貌稍显平凡但,元配不需要外表,比外表更重要的是手腕、能力,以及其背景附带的雄厚助力;至于美色上的缺乏。。。。。。大企业家哪个不三妻四妾的?只要别闹上门,打发得掉,这是被默许的。
  杨迟并非不好女色,但也极端自制。如果情势逼得他非要以联姻来壮大自己的地位,那他也会冷酷地精打细算去取得他所有该得的一切,一分也不少。这一个月以来,他已见过七位名门淑嫒,每一位都有励益于他;而他也轻易地得到那些淑嫒的好感。
  唇边抿着温温的笑,但也只有他知道那笑里含了多少的轻蔑。他有好家世、好学历、好外表,她们也都知道他将会是巨阳未来的掌舵人;他图她们的助力,她们倾心于他的条件,婚姻在称斤论两下,显得轻易又廉价。货银两讫之后,会是幸福快乐的远景吗?
  眼前的元家千金在精明的眸光深处,似乎隐约闪着美丽的期许。为什么不呢?
  有财有貌的白马王子岂不是被童话毒大的女子们一致的幻想?纵使年纪大了被社会的现实面浇醒了大半,她们仍是期待着被呵怜的幸福。。。。。。
  很无知,但她们有做梦的自由;而他即使轻视,亦无权当个刽子手戳破她们虚荣的美梦吧?
  “杨先生平常做什么消遗呢?”
  元华铃今晚的声音分外娇柔,完全不复平日利落冷漠的口吻。在见到杨迟英姿焕发的相貌与气势之后,她相信她二十九岁来的等待没有白费,眼前这男人是生来匹配她的。她一定要抓住他,他们将会是天生一对!
  杨迟轻啜了口红酒,目光由陈列的拍卖品上转到元小姐身上,淡道:
  “我无趣得紧,除了公事,就上健身房。保有健康的身体才有本钱在事业上冲刺。”
  “认真的男人最英俊。我最瞧不起那些只会吃喝玩乐的纨挎子弟了。像你这么用心于事业上的企业家第三代,还真上不多见,可以说是模范后呢。”她眼底有浓浓的欣赏,加强了要嫁给他的决心。
  杨迟仍是以浅笑应对。这种没啥重点的应酬话,吸引不了他的心思专注。不由自主的,他回想起刚才在饭店门口的一小段插曲,那个蹲在车道旁的少女。。。。。。
  那一头如水丝滑的秀发,不知是生在怎样女子身上?记忆中,他没这么注意过女子的秀发,但心底深处,却是有叠合的熟稔感,为什么呢?
  现下倒是可惜起刚才为何没看清那小女娃的长眉。此刻兀自胡猜臆想,也没个准确的所以然。淡淡的怅然,竟无端地打心底浮上。下次,他会看清楚的。
  但,还有下次吗?在两千两百万人口里偶遇的机会等于零,更别说没有一张面孔可兹对照了,哪来的下次呢?自己真是糊涂了。
  “哟!这不是堂弟吗?原来正在和元家千金相亲呀!”尖刻的笑声突兀介入他们两人的闲谈中。来者是杨天康,今年四十岁,是杨迟大叔父的次子。中等身量,有着纵情声色多年的松垮身材,与杨迟的挺拔正好是残酷的对比。不识趣的笑声接着道:“元小姐想押宝也要看清对象,只看外表是不行的呀、呵呵呵。。。。。。”
  元华铃倒抽一口气,冰冷的声音立即如冰珠一般疾射而出:“杨天康,多谢你提醒。我知道只看外表是不行的,所以我才没有在六年前挑中你,因为我同时知道一个连外表也没有的大草包更不可取。千万不要相信人不可貌相这一句话。我绝难想像自己的丈夫秃头肥肚的恶心样。”
  杨天康当下气红了肥肉满布的脸孔,指着冷淡的杨迟道:“我倒要看看他坐不坐得上掌舵人的位子;我更要看看你这个丑女嫁不嫁得了这个小白脸!你八成不知道我大伯手中还有一串相亲名单,其中就属你最老最丑——”
  “二堂哥,你失态了。”杨迟平淡的提醒。虽没有抬高声调,但一股不容忽视的威厉之气当下镇住了存心来闹事的杨天康,也让急欲争回口舌胜利的元华铃住了口。
  杨迟又道:
  “你应该还有别的事要忙,我们这边就不劳你费心了。”
  “什。。。。。。什么东西!少神气了!”
  杨天康讨了个没趣,充满恶意的浊眸恶狠狠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找相熟的人聊天去了。
  元华铃心底暗咒杨天康的坏事。居然来闹他们!可恶透了!她绝不会让那家伙好过,居然将她辛苦经营的漫雅气质破坏殆尽。可恶!
  “别介意,他只是嫉妒我的好运。”杨迟一句话便轻易化去杨天康留下的尴尬,也让元华铃有了十足的颜面。
  元华铃为他的好风度更加倾心了几分。忍不住的,她道:
  “你实在是一个体贴的人呀。”
  “何以见得?”曾经,他是的。但现在,他只是一个善于虚应的商人罢了。女人的容易掳获就在这里,只要一点点的奉承,甚至不必有虔诚的表情。
  元华铃再度滔滔不绝地赞美他,而他只须微笑以对,心神却早已抽离得好远好远。。。。。。
  不需要用心便可以与任何一位女子“相谈甚欢”,让她们产生好感,急巴巴地奉上芳心或家财,助他登上巨阳的龙头宝座。
  人与人之间似乎只有这么肤浅的关系,只须这么无聊的应对。这就是他要过的生活吗?
  永无止境的权力斗争,利益交换后的浮面爱情与婚姻,摒弃天生的热情与天真,戴上更多自保的面具,否则无法生存在这个尔虞我痄的世界。二十岁那年他在痛苦的教训下,以鲜血看清了弱肉强食的事实。
  从此以后,学会了冷酷,收起了热情。甚至他以为他已杀死了自己的热情。
  但。。。。。。是吗?他已脱胎换骨了吗?不再有一丝一毫热情的因子了吗?
  那么,苦苦被压抑在心底最深处的,又是什么呢?
  对着元华铃一张闪着爱恋的面孔,他却没有丝毫的悸动,应该是冷得彻底了吧?
  但,又想起刚才那一束美丽的青丝,撩动着的似是某种不知名的期盼,他又不确定了起来。
  脑子里算计的是家族联姻后的利益,心底深处呼喊的却是莫名的渴求。
  到底是怎么了呢?为什么会这样呢?
  在最应完心全力在巨阳集团建立自己地位的此刻,他不该有其它的遐想。多少人等着看他跌倒,等看绊他一脚,随便一个行差踏错,或思虑不周,都会是废除他继承权的大好藉口,他切切不可再来一次。。。。。。
  “再”来一次?他顿住思绪。
  他人生走至此三十年,从未有事业上的挫败,不曾写下失败的战绩供亲友当话柄,哪里的“再”呢?
  甩了甩头,觉得自己谨慎过头了,他的人生哪来的机会失败?若曾有过,今天哪里回得了台湾?
  他不会失败,尤其戒慎于继承的大事上。该他的,一分也不能少,谁也抢不走。
  没人能自他手中抢走属于他的东西。这是他今生的坚持。
  所以,不会有“再”这个字眼。
  巨阳的继承人绝对是他,不会是别人。
  ************************************
  “婆婆,这一车的厚纸板是东街那边收来的,你今天不必过去那边收集了。等一会我再到西街那边向每个商家要纸板回来。”云晰气喘吁吁地将一捆又一捆的厚纸板以及旧报纸由板车上抱下来。
  “小姑娘,这怎么好意思呢?又要麻烦你了,咳。。。。。。咳。。。。。。
  ”一名瘦小的老妪从铁皮屋内走出来,苍黄的脸色显现出正在生病的事实。
  “你在生病呀,等身体养好了,我才不敢跟你抢饭碗呢。现在让我帮一下会怎样?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一向缺少运动,不趁这个机会运动一下,消耗冬天大吃大喝囤积出的脂肪,夏天就不能穿美美的衣服现宝了。”搬完了纸板,她从板车前面拿出一个大保温盒,搂着老婆婆往屋内走。“婆婆,我妈妈做了一些补品,你快趁热吃了吧,还有七草粥哦,吃了对身体很好。”
  年近七旬的老妪眼中闪着感动。多年来她拒绝县政府的清寒补助,拒绝社工的关心,孤苦伶仃一人活在世上,唯一的等待是黑白无常前来拘提她到阴间与早逝的亲人相见。她是社区里人见人避的孤僻老太婆,若好心施舍她钱财、食物,还会被她轰得灰头土脸,但也只有这小丫头锲而不舍地付出源源不绝的关心,教她没来由的无法拒绝。
  这是一种很难理解的情绪,原本执意仇视世人的冷硬石心,却被小丫头轻易一个笑容融化成水。
  云晰七手八脚地盛好所有热呼呼的食物,并且偷吃了一颗红枣才笑嘻嘻的拉过老婆婆坐在椅子上。
  “快吃,快吃,很好吃哦。”
  老婆婆吃着入口即化的稀饭,问道:
  “你今天没课吗?”
  “下午有课,我过来这边的图书馆找资料,顺便来看看你感冒好了没有。婆婆,你仍是不愿意到安养院住吗?住在这里冬天那么冷,夏天又那么热,你生病又不肯看医生,这样不好耶。”
  提到这个,老妪便沉下脸,不发一语,停下了吃粥的动作。
  云晰接过她手中的碗,添满了稀饭喂她。
  “我妈咪说这一块台糖的土地已卖给大财团了,最近慢三个月之后将围起来整理,以后说不准要建大楼或是什么,已经有人来通知你必须搬走了不是吗?”
  “我不想搬。”老婆婆的固执无人可撼动。一如五年前老伴病逝在冰冷的床上,她死不肯让社工人员协助安葬,企图以更多棉被偎暧老伴让他醒过来那般。
  轻叹了口气,在老婆婆再不肯张口吃食之后,云晰将碗搁回桌子上,白嫩温暖的双手轻轻放在老婆婆冰冷枯干的双拳上。
  “为什么你总是这么忿怒呢?而且还这么自暴自弃?或许我不能明白孤苦伶仃的痛苦,但我深信,活下来的人必定有他的目的和道理。”
  “我不在乎,我就是不要离开这里!”
  老婆婆忿怒地低吼。依她执拗的个性,早跳起来轰人出门了,但她甚至没有把自己枯瘦的双手由小女生的温暖里抽出。在一双柔眸的凝视下,只能硬着嘴皮说出自己的坚持。
  小女生身上有一股巨大的安定气质,源源不绝地包容着所有投射向她的悲怒愁苦,洗涤着每一颗受创的心灵。不必披着慈善人士的外衣,不必挂着受训过的社工名牌,她以一种坚定的温柔化解去所有敌意,在举手投足间臣服了每一颗冷硬的心。
  云晰拍了拍老婆婆的手,轻道:
  “让别人照顾你真的有那么痛苦吗?”
  “我不要被施舍,我不是乞丐!”
  “才不是施舍呢。我们缴了那么多税给政府,政府自然有义务要照顾人民,这是我们的权利,怎么反倒说成是施舍咧?胡思乱想。”她搂着老婆婆僵硬的肩膀,哄道:“不然你住到我家来好了,我家缺一个奶奶。”
  老婆婆被逗出了一丁点笑意,横了云晰一眼。
  “胡说八道!”
  云晰正要再接再厉地洗脑,但门口突然杵了数名访客,教她们停止了轻松的谈话。
  云晰尚不清楚来者何人,身边的老婆婆已抄起一根竹竿跳到门口大喝:
  “滚出去!不许进来!”火爆又孤僻的老太太挥动着竹竿,不许任何生人近身。
  尤其是这块土地的新主人。
  “李女士,我们无意对一名老太太动粗,也请你别以凶器伤人。我们很诚心诚意来补尝你必须迁移的损失,拒绝沟通只有两败俱伤的下场。”三、四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之中,有一人代表发言。
  “走开!走开!”老太太一副要拼命的神情,气喘吁吁地挥着竹竿,不由分说就要打人。
  “婆婆,不要这样!”
  云晰连忙奔过去扶住快要站不直身躯的老太太。刚才一时傻眼于老太太的暴力倾向。她知道老婆婆的脾气极硬极臭,却不知道她这么有“行动力”,令她有点吓到了。但总不能真让个七十岁的老太太去与人凶杀吧?幸好对方无意动手,否则就算手中有竹竿,阿婆哪里敌得过对方一根手指头呀!
  “丫头,走开,我要赶走他们,别让我打到你。”
  “有话好说嘛,别生气,这样对你身体不好,何况你还在感冒中呢。”眼下一瞄,倒也明白了这些人是这块土地所有者派来的协谈人员。
  “别管我,我要拼命!”老婆婆不知哪来的神力,竟一把挥开云晰,就要兜打向那些男子——
  “哎呀!”一时站不稳的云晰就在这股巨大的推力下往屋外跌去。
  而另一边,那群男子无意与老妪缠斗,只求自保,伸手轻易格开竹竿的来势,老妪一个收势不及,竹竿居然转了个方向往云晰的娇容上扫去——
  吾命休矣。。。。。。
  前有竹竿,后有硬地板,还有跌到地面地去晰在千钧一发的思绪间只浮现那四个字,并且乖乖领死。
  一只有力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肩膀,止住了第一件危机;再以另一手抓住了挥来的竹竿,彻底解决了云晰步入十九岁芳龄后可能发生的第一件血光之灾。
  “老婆婆,年纪大了就要认分,别学人动刀动棍的,难看。”中低音调的男声充满自制,也装满警告。
  咦。。。。。。这个香味?
  紧闭双眼的云晰用力睁开眼,急忙要找寻声音的主人,以及这个味道的主人,是谁呀?
  “丫头,我。。。。。。”老妪就不出道歉的话,但她也为刚才差点打伤小女娃而饱受惊吓,丢开竹竿,拉住云晰的手迭声问:“你没事吧?还好吧?”
  云晰还没找到味道的主人,就得先以微笑安抚老婆婆,她知道老婆婆吓坏了。
  “我没事,不必担心。真的。”再三保证完,她才终于可以转身面对身后那名救了她的好心人兼香味的主人。
  她想开口道谢的,却不知怎么地,在迎上那一双深幽的眸子后,竟忘了所有的语言。。。。。。
  揉合着阳光与青草的清新香味在周遭逸散,因着眸与眸的撞击,一股悸动直达两人心底深处,如涟漪般的震荡、扩散到无边,不见尽头。
  杨迟脑子霎时抽成一片空白!在剧烈的心悸里,他下意识钳紧眼前女子的双臂,像是打算捉住一生一世不放那般的牢固。不能思、不能想,只能呆呆看着她,不敢眨眼;怕一旦眨了眼,她就会消失不见。
  这双眼。。。。。。这双眼。。。。。。他似已寻觅了数百年。。。。。。
  有什么东西即将破茧而出?尘封的某个宝箱似要迸裂倾出。。。。。。飞快转动的思绪拼命抓取破碎的片片段段。。。。。。
  再给他多一点时间!再多一点,他就要抓住互头绪了,再多一点时间。。。。。。
  “好痛!”云晰倏地闭上眼低吟,双掌盖上面孔,被抓得很痛,能却远远不及眉心灼烫得像被烙印的痛。好痛!痛得她双眼也睁不开了,那男子的眼光看得她好难受,却又躲不开,直到眉心的剧疼阻断了没有尽头的凝视。。。。。。
  痛。。。。。。
  “怎么了?”杨迟一把抱扶起她软下的身子,口气有着急切与担心。
  为何她不睁开眼?若他再多看上几秒,一定会想到些什么的,但她却捂住脸叫痛!令他满心狂涌的乱绪再度崩溃成一片拒绝透露端倪的阕暗,只剩挫败的心慌意乱。他更担心着她突来的羸弱,她怎么了呢?
  “我送你去医院。”当机立断,杨迟抱起云晰往他的车子走去。不知为何,他被她的痛苦模样攫往心神,使得头部竟也隐隐作痛了起来。
  将她抱入车子后座,正要打开驾驶座的车门,不意一辆加长型房车大剌剌地停在他车子前方,摆明了阻挡他的去路,好来个相见欢。
  杨迟星目一凝,不由主地全神戒备起来。
  是他!杨迟知道。即使没事先通知,也不该会在此时此刻出现,杨迟仍是知道车内的人是他。
  加长型房车内先走出一名黑西装、白手套的男子恭敬地打开后座车门。
  几秒后,出来一名气势慑人而骠悍的男子,唇边挂着一抹邪笑,眼眸里藏着无尽的深沉心机,对上了杨迟之后,以生硬的中文开口道:
  “好久不见,杨迟同学。”
  “是呀,好久不见,森田广同学。”
  杨迟以一贯淡然温文的语气回应。
  他们之间永远不会有终止的一天。
  并存于这世界上的目的就是消灭对方。
  直到一人死亡,另一人才能松懈的举杯庆祝。
  没有理由的敌对。或许是来自宿命,谁也无力改变。
  杨迟比森田广晚领悟到这个事实,所以得到了血淋淋的教训,痛彻心肺地记住了势不两立的天命。
  天生了要厮杀的两人,再次交手的战场已定——
  就在台湾。  
第四章 
  不能让森田广见到云晰。
  这是杨迟的第一个信念,并立即执行它。毫无迟凝。
  没让森田广知晓他必须赶往医院的理由。这一桩土地开发案原本就不是杨迟负责的范围,留下开发部门经理与日本人员厮缠,杨迟从容退场。
  森田广以轻蔑的邪笑告别,似是嘲弄他的不战而逃;但如果与“森田企业”的合作案确立之后,要交手还怕没机会吗?杨迟并不急于在口舌上逞威风,较劲着孰强孰弱的成绩。
  早已不是二十岁的莽撞青年,各自投入家族企业后,较劲的将是能力与手腕。但眼下,这个昏迷中的女子比一切更为重要。他必须再看她的眼,再多一些、再久一点,也许长久萦挂在心的疑惑就将有所解释了,也许心底深处隐隐洞开的空虚就要被填满了,也许。。。。。。
  “嗯。。。。。。”
  云晰逐渐转醒,并迷糊地疑惑着自己几时睡着了。一声低哑的呻吟逸出粉唇,不知自己责身于何处。
  杨迟倏止一切思绪,闪身坐在病床边缘。灼灼盯着那双晶亮清明的灵眸。
  “呀!你。。。。。。”云晰伸出一只手捂住眉心,仍然有些痛,但不再那么难受。
  杨迟抓住她覆额的小手,诧异地看到她眉心竟隐约浮现着粉红的色泽,以一小点米粒大小为中心,向外如云烟状的扩散,然后又逐渐收敛。。。。。。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景象呢?他忍不住伸手指欲点上那眉心的红点--“会痛!”她着急地抓住他手,不让他碰。
  “我会很小心。”他着迷地探向她额,很小心、很小心地怕弄痛了她。
  他的食指点触到了那红点,末梢神经倏地一抽,像痛又像被电触击般发麻;红点在他触及后的刹那隐没不见。。。。。。
  “好痛!”云晰别开脸,想避开又灼热又疼痛的感受。她的额头一向碰不得,尤其被外人碰到了就会引发莫名的头痛,自小就是如此,检查不出原因。
  “好些了吗?”一股不舍油然而生,杨迟没再碰触,只将仍发麻发热的手指蜷入掌心,领受胸口持续着的悸动。
  为什么光是这样盯着一名初相识的女孩,就可以产生这么巨大又前所未有的感动呢?
  像是。。。。。。乍见了一直在追寻却又无缘相遇的故人那般地激狂,几乎要点燃他早已束之高阁的热切。。。。。。
  他唯一能把持的,就是训练多年所凝聚出的冷淡表相,其它的,关于内心的撩动。。。。。。他一点也无能为力。
  云晰深深吸一口气,直到头痛减缓,眉心不再疼痛、不再灼热,她才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一个早就该对陌生人发问的问题。
  “对了,你是谁?”
  从第一眼相见到昏眩,到此刻在医院的病床上,大约也经过了一个小时,他们也有超越陌生人的接触,她还记得被抱起身子时的升腾感,打她十岁以后就没被这么抱过了,他是谁呀?
  虽是后知生觉,总也好过不知不觉,云晰终于发问。
  “我是巨阳集团的代表,敝姓杨,杨迟。”杨迟失笑了下,也觉得这情况挺有趣。
  “迟到的迟?”她歪着头问。
  “是。”
  “更是等待的意思吧?你一定是父母等了很多年的心肝宝贝。”云晰猜测着。
  杨迟心中一动,脱口道:
  “另一个意思是,我生命将是永远的等待。”
  “咦?等待什么呢?”觉得身子已无碍,她坐起身一头原本束着青丝披泻在肩头,垂曳而下,形成美好风景,让她白皙姣美的瓜子脸更形凸显,“等我胸口的空虚被填满,我就会知道我在等待什么了。”突来的熟悉感,他竟望着她秀发发呆。他是否曾见过这种风华?并且怀念在心?“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呢?”
  “云晰。白云的云,清晰的晰。”
  “云晰。。。。。。”他低,似被这名字触动了些什么,轻道:“你是否就是我的答案呢?”
  一阵奇特的战粟袭身,云晰怔怔地看着他那双过份漆黑的眼眸。眉心不再因他的逼视而疼痛,反倒在疼痛过后,打心底深处荡出了熟悉的亲切受感。
  “云晰。。。。。。”
  他忍不住又低唤了声,品味反刍着这分激越与宁静并存的和谐。
  云晰只能任他看着,觉得自己成了一项稀世少见的珍品,在他眸光的流连下动也不动地呆坐着。
  他像在确认什么,而她就这么理所当然让他确认。好奇怪,即使已知彼此的姓名,他们仍是陌生人没错吧?她脑袋里冒了一个又一个的疑问泡泡,却不愿打断这种情境。
  但是。。。。。。他到底要看到什么时候呀?
  被看到心口麻麻的、怪怪的,可是生来第一次呢,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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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天,不好也不坏的天气,不好也不的心情。云晰帮父亲耙松了花圃的土壤,坐在花台上对一整排新绽的绣球花微笑。
  最喜欢春天了,尤其是初春。一九九年的十二月份虽然教人冷到昏倒,但步入两千年的一月份之后,天气又回暖了。春花也开得特别早。合欢山的白雪仍然静静地散发寒意,但平地上的花草早已赶着迎春了。
  “我喜欢冰寒之后,生意盎然的感觉。”双手合十,她虔诚地说着。
  云父闻言,暂停了栽苗的工作,笑道:
  “你没看到春花开得特别早吗?它们爱极了你的赞美与欣赏哩。”
  “才不是。是爸照顾得好,花才会长得这么美。”
  “天地万物都是有所感应的。没有惜花人,百花为谁妍?”云父别有用深意地道。
  云晰捧住一朵碗口大的花,深深嗅了下。
  “百花盛开是大地的恩泽,我们当人类的怎么有脸托大呀?”皱了皱小鼻子,她问道:“爸,两千年的开始,你有没有许愿呀?还是立下什么大志向要执行努力的?”
  云父好笑地反问:
  “那你自己呢?今年的生日又要许愿世界和平了吗?”这是女儿十九年来每次生日所许下的宏愿。
  “还没想到。可是。我今年十九岁了,也许该许些什么不一样的。。。。。。”
  “恋爱吗?”
  “我才没兴趣呢。”云晰下意识地摇头。
  云父低头思索了下,又观看女儿的气色,轻叹道:
  “今年恐怕是忧喜参半、吉凶未定的一年呀。”
  “我吗?”云晰歪着头疑惑道:“您不是说我的命格清奇,而且不可说吗?”
  说来也奇怪,父亲是命理师,她却从没有自父亲那里问出自己的命运、命盘什么的。
  小时候好奇,曾缠着父亲直问,却只得到宝贵的“不可说”三个字。后来兴起过头了,也就不问。多稀奇呀,此刻老爸居然自动提起耶。
  云父掐下手指,微蹙起眉峰。
  “小晰,你有认识新朋友是吗?”
  “新朋友?”她想了下。“我每天都会认识新朋友呀。”参加英文演讲比赛,认识了三个;去铁皮屋找阿婆,认识了两个社工;去看歌舞剧,也跟邻座的人结为朋友。。
  。。。。
  云父摇头。
  “我指的是异性朋友。”
  “嘎?”她的朋友里有男有女,但因为一视同“人”,对异性也就没有太刻意去区分。但是父亲的强调却是明白的,就是指那些“朋友”之外会让她产生性别分野的男性。。。。。。
  杨迟。。。。。。呃。。。。。。还有。。。。。。那个谁呀?似乎是什么汪宇的来着那个很会耍宝耍帅的男孩。。。。。。脑中自动跑出不同的一类,嗯。。。。。。
  异性。好奇怪哦,以前都不会这么明白地感觉出男女之间的不同,却独分出他们,真怪。
  “爸,这很重要吗?”她微吸着小嘴,生平第一次不想回答别人的问题。
  云父的眼光掺杂了多种情绪,像是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欢喜,以及担忧,却又无能为力。抿唇微笑道:
  “做人父母,能担心的还有别样吗?”
  “您是算出来的,还是听妈妈提起的?”前几天杨迟送她回来进,妈妈有看到。一直不知道父亲的卜算能力如何,所以她才会好奇地问出来。
  云父含糊回道:
  “都有,你今年注定要犯桃花。”
  “桃花运,还是桃花劫?”突地,云晰笑了出来。“去年是排闻爆炸年,每桩桃花运都会演成桃花劫,我真是问了笨问题。爸,您放心,我还小,没有恋爱的打算,何况我对那些又不懂,更没兴趣,不必担心啦!”
  才说完,母亲从厨房的那扇门探头向后庭这边唤着:
  “小云,有你的访客。”
  “哦,马上来!”她跳起身,小跑步回厨房洗手,努力想着今天是否与人有约而自己却忘掉了?嗯。。。。。。似乎没有哪。。。。。。
  望着女儿翩若粉蝶般的跑远,云父轻叹了口气,低喃的声音只有自己听得见:
  “平凡的生命、平凡地经历喜怒哀乐,最平凡不起眼的人生。。。。。。别人急欲屯众不同、轰轰烈烈,而你,在千年的祈祷之后,只愿真正平凡。。。。。。他们全来了,你的未来将会有怎样的变数呢?”
  掐算不出的人生,铺排不了的未来。。。。。。
  她总是必须独自承担起一切,旁人无能为动。。。。。。
  轮回里吝于释放出一点点希望的端倪,也残忍地安排一场又一场的试炼,“吉凶难卜”是唯一的答案。
  他只能惴惴不安,然后无计可施。
  **************************************
  “啊!是你?”云晰走入客厅,乍看到端坐在沙发上的扬迟时真的愣住了。“你怎么会来呢?有什么事吗?”
  大概是刚才与父亲谈到异性的话题致使甫见他的一时间竟有无措别扭起来。
  扬迟站起来笑得轻淺但眸光是真诚的欢喜。
  “是我刚才附近开完会想见你就过来了。”
  云晰的俏脸上有淡淡的粉红,嗫嚅地问:
  “你一向。。。。。。这么直率吗?”
  上一回对他的印象不是如此呀,他是那种温文沉着,心思放得很深,不能探测的人,怎么今天他会明说。。。。。。想见她。。。。。。
  不怕让别人产生胡思乱想的困扰吗?
  “对着你忍不住说直率起来了。”
  她身上有一股说不出的清新安定特质,饶是再强霸好狡的人,也无法在她面前耍弄心机。面对她,只想领受舒适的洗涤。
  二十分钟前,他代表巨阳出席一场网路公司的并购会议,成功地扮演着大财团的强势,也铲除了贩售者暗施手脚的机会。斩草除根,以谋取自身最大的利益,这是商界的现实面。占上风者,若不踩着别人的肩头前进,就会落到被踩在地上、仰人鼻息的下场。
  不见血的杀戮,实在没有比见血仁慈多少。
  打了胜利的一仗,他更加想见她。下属们急巴巴回总公司报喜讯,吆喝着晚上的欢宴,庆祝这丰收的一切。他独自来到云家,来到云晰面前。
  看着她,心情才真正平复回持稳的原位。
  真正的喜悦,因见到她而蔓延。
  冷血的心脏才渐而热热地跳动起来。
  他十年来将自己保护得无人可近,防人防得滴水不漏,但她例外,一种足以令他放松、不设防,却安心不已的例外。并不急着去探究原委,也不急巴巴地对她倾吐过多澎湃的心绪,现下,只要让他看着她就行了。
  “出动走走好吗?”
  “呀?”
  这是什么情况?他们还算是陌生人吧?云晰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
  “小晰,去公园走走嘛,那里的空气很清新,而且也不用开车。”云妈妈既兴奋又小心地建议着。生平第一次有人来追她的女儿,真是自得又担忧。这位相貌堂堂的先生给她上好的印象,所以即使女儿年纪太轻,她也不反对让女儿轻尝初恋的滋味。
  当然,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第一次约会,还是在他们夫妻照得到的地方溜溜就行了,不必太远。
  既然母亲觉得杨迟的邀请不突兀,那她也就把心底的迟疑当成反应过度了,点了点头,她道:
  “嗯,我们去走一走。”
  回房抓了件外套,她领着杨迟走出门,一同走向不远处的小公园。没有注意到母亲悲喜交集的表情,否则她一定会以为妈妈是不是颜面神经出问题了,净是一副怪怪的脸色。
  **************************************
  云晰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少女,十九年来过的是普通少女会过的生活。她长得清秀讨喜,让人乐于亲近,所以她的朋友从来就不缺乏。
  在人心日趋复杂的世道里,她仍能幸运地处在最单纯的环境里悠游。若不是如此,怎能培育出这般清灵不沾尘的心性?想是一半缘自平和的性情,一半来自周遭的保护。
  十九岁以前的生活,并没有太巨大的变化,但生命的历程不可能定点在某一个阶段,总会有些不同的东西来掺杂,然后迫使单纯的生命开始有了各方面的历练。
  例如现在,杨迟握住了她一只小手,像是已握了千百次那样的自然,根本没察觉到云晰讶然且别扭的表情。
  这。。。。。。这样很奇怪耶,她心中想着,但又觉得毫不客气地抽回手掌似乎太没礼貌了些。真是万分为难。所以她一径地盯着被握住的手,小脑袋里千思百转,却起不了半点作用。他可不可以自动放开她呀?
  “怎么不说话?”
  立定在小公园入口处,杨迟开口着。侧着脸看向她时,也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目光随之更往下移到相缠的两手上。
  “颜色很搭是不?”他又问。
  “呀?”她愣愣地抬高眼看他,不明白他没头没尾地在就些什么。
  “手掌呀。我的宽厚,你的纤小;我黑你白,搭起来真是再登对也没有了。”
  “呃。。。。。。呃。。。。。。杨先生,你会不会觉得。。。。。。其实我们并不熟?”这样的暗示会不会太失礼了?她自问。
  杨迟也十分有礼地回道:
  “云小姐,我一点也不觉得。”
  “可是,可是--呀!”她被腰间的力道箍扼住了原本要说的话,瞠大眼死盯着腰间那只有力的臂膀。
  “距离是可以拉近的。人与人之间不都是这么促成缘分的吗?”
  “距离。。。。。。是这样拉的吗?”她真是开了眼界。发现两人即使同样生存在台湾这一块土地上,过的生活可能连呼吸的空气都不一样,不然她怎么不知道生物距离可以这样迅速填满,连预告也不必有?
  “跟你,就该这么拉近。”面对她,他全凭一股强烈的直觉行事,没有任何迟疑。
  “跟我?”她忘了要挣开他的抱搂。
  “嗯。”他点头。喜欢她依在他怀中的宁馨感受,似乎像抱搂住人间最后一片净土。
  他知道他恐怕上瘾了,一辈子都不想放开。“你的眼中没有幻想的泡泡,你的感情像一张纯白的纸,不追寻,也不被沾染,我知道,而且定在见你的第一眼说毫无理由的知道。
  ”因此,她是被动的。
  “我还小。我长大就会知道了,也会感兴趣了。”
  “我不以为然。”他低语。
  “什么嘛,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我觉得我是了解你的。”
  她歪着头。
  “你不像油嘴滑舌的人呀。”
  ‘当然,我是平易近人的人,事实上你很像商业杂志上那种冲劲十足的青年企业家。
  “而在商场上生存的人绝不可能有有多么平易近人,而且。。。。。。更不该有油腔滑调的嫌疑,总之,他怪怪的。
  杨迟停下步伐,与她一同坐在公园椅上,目光不移她秀致的脸蛋。
  “只要看着你,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个真心要追求你的男人。”
  云晰被他大胆的告白吓住了!
  不会吧?这人真的就出这种话?在她甚至还不了解他,两人并不熟的情况下,他怎么能说得这样容易?
  怎么办?她要怎么回答才好?还是什么也别说,就跟他眼对眼呆呆地互看到不再尴尬的那一刻?
  “我喜欢你。”他脱口而出,双手也包裹住她无措的双掌,眼眸逸去了温文的表相,浮出了势在必得的灼热。
  “谢谢。”这样回应对不对?轰轰然的大脑浮出这个问号。
  “不客气。但如果你回答的是另一个答案会更好。”脸庞悄悄趋近她,属于雄性天生的掠夺本能,急欲烙下归为己有后的宣告。
  “什。。。。。。么答。。。。。。答案?”
  危险!危险!他的眼睛近到可以看到自己的面孔正以错愕又慌乱的神情呈现,映在他眼睛深处的自己一径放大放。。。。。。大。。。。。。
  掠夺住了唇瓣,像占据住了春天最初开的一朵娇蕊的鸟,恣意吸吮着甜美,不知餍足。。。。。。
  云晰憋住了呼吸,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在吻她。。。。。。
  接吻鱼会接吻。。。。。。八爪章鱼的嘴也嘟嘟的。。。。。。可是。。。。。。
  可是他们是万物之灵的人类啊,他为什么要吻她?还吸吮着她的嘴,不怕吃到她的口水吗?
  那很脏耶!她努力吞着口水不让他吸过去,但好难。
  啊!她的头好晕,快要死掉了--
  “呼吸,小厮。”
  察觉到怀中的小人儿即将休克,杨迟才万般不舍地放开她甜美的唇,并且挨近她的呼吸器官恢复正常的功能。
  “你,你。。。。。。”怦怦狂跳的心口激动着无措又悲喜难辨的情绪。他。。。。
  。。怎么可以这么。。。。。。这么失礼。
  杨迟伸手抚向她眉心,她下意识要退开,但他早已箍得她无处可退。她的眉心又浮现了红点,并像月晕般的扩散开来。
  “又出现了。”
  “什么?”她仍不住的喘气,也企图要与他分开些距离,但那实在很困难。她的力气似乎在那一吻中被吸尽了,而她错乱无绪的脑袋也下达不了清晰的指令,更别说他又说令她好奇的话了,她只能呆呆地反问。
  “还会痛吗?这样碰你的眉心。”他的手指又烫了起来。
  “嗯。。。。。。好像不会了。”对耶。为什么他碰她的额头,却不再令她感到痛了呢?难道已经产生免疫力了吗?就像出过水痘就不会再出第二次那样?是吗?
  “你在看什么呢?”他一直没再开口,双眼专注地看她的眉心,那里有什么奇怪的吗?
  杨迟察觉到随着她的呼吸趋缓平顺,她的眉心也由殷红渐渐褪淡,回复洁白的模样。
  手指上那股莫名的灼烫则像一道暧流,温热了整个手掌,然后在身体里辐射开来;但,还不够,那热不足以敲开他心底深处密锁的某一层未知之处。
  “你看过你自己眉心的变化吗?”直到身体内的波涌转为沉寂之后,他开口问。
  “眉心?没有。被碰到会痛,也不喜欢被人碰到。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你有随身携带小镜子的习惯吗?”
  “没有。那又怎样?”
  “以后记得带着,我会让你看到我刚才所看到的。”
  “到底是什么?”
  杨迟轻抚她脸,喃道:
  “让我们一起来探索这些奇异的现象吧,我们终会知道答案。”
  他与这小女生,有着怎样的牵扯呢?
  令人高兴的是,对象是她,而他也找到了她。
  找?
  他曾经找寻过她或找寻过某个问题的答案吗?是的!直到他见到了云晰,才知道他三十年来一直压抑在渴望一角的企盼,答案就在她身上。即使他从没意识到这企盼的存在,而以为他的人生将为名利地位而争斗不休。在此刻,他知道了,占在心中第一位的,就是--为了追寻云晰,并且不让其他人抢先在前。
  那,“其他人”又是谁呢?
  在坚定的信念下,他牢握住她的手起身,对着她清秀而泛满迷惑的小脸道:
  “我来了,所以你属于我。”
  “我不懂。。。。。。”云晰几乎承受不了他晶灿的眸光,畏怯地开口。
  “我也不懂,但目前为止,只要喜欢就够了,够让我今生今世再也不放开你。”
  她是他的答案,她也是他的喜欢。
  现在,这样就够了。
  牵着她的手,轻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如果心绪能够具型化,那么此刻拖在两人背后的,绝对不止是两条长长的影子,还会有一个巨大如恐龙的问号随着云晰凝重的脚步,铿锵有声拖拽着。
  为什么也不过走了一趟公园,她会失去初吻?会得到男子的告白?然后就被宣告属于某人所有?
  怎么没有人问问她的意见一下咧?
  没有解答从天降下,只有沉重的问号铿铿锵锵地像一只破铜烂铁一路被云晰施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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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阳集团与森田集团合作的土 地开发案已确定可以执行。也就是说。未来三年,森田广与杨迟将会有无数见面“叙旧”的机会,真是令人愉悦的事呵。。。。。。
  森田广一口喝干杯中的烈酒,像一头饱食过、正在享受慵懒日照的猛虎,虽放松,却不容雀其瞬瞬间爆发力的恐怖。半靠着桌沿,而向落窗外的天空,笑着。
  “什么事这么愉快呢?广。”美艳与才智兼俱的萧菁菁轻啜了口红酒,纤长的手指大胆地滑向森田广薄冷的唇,然后下滑到他喉结,停顿在领带上,挑逗地往下拉着。
  森田广垂下目光,有力的手指托起她下巴,狠狠印下毫不怜惜的一吻。
  也得到激烈的回应。
  不管在公事上或床上,萧菁菁从不让人失望;而她,也是他的战利品之一,“即将见到老情人,我替你感到高兴。”森田广沉沉一笑,精锐的眼不容她的错愕遁逃。“杨迟呀,你的初恋情人,不会忘了吧?”
  萧菁菁强笑道:
  “我以为他主掌资讯方面的业务,不属于开发部门。”杨迟。。。。。。一个教她又恨又愧的男人。但一思及森田广的言外之意,不免暗自欣喜。。。。。。他。。。。。。
  介意吗?嫉妒吗?不然怎么会提起?他是这么一个强霸的男人,权力欲无比旺盛,竞还可以分神试探她的心意。。。。。。
  他在乎她吧?一定是的。
  “这桩开发案,他也有份。正好让我看看他的能力长进了多少,也不枉我把他当对手看。”
  “可是,合作案关系着你坐上森田集团总裁之位,你若是想斗垮杨迟,而怠忽了工作--唔!”
  胸口蓦然一疼,止住了她的声音,他的手正紧扣住她胸房。。。。。。
  森田广从来就不是怜香惜玉的男人,在萧菁菁似痛又愉悦的呻吟里,他鼻尖几乎抵在她的面孔上,轻道:
  “你懂什么?这是乐趣。在辛苦地爬上家族首位的期间,总要有一点消遣来提升一下士气。而杨迟,就是我爪下的老鼠;看着他失败、看他消沉、看他爬到最高处再狠狠跌下,简直上世间一大乐事。所以我叫你来台湾参与案子,明白吗?”
  萧菁菁早已在他的啃咬吸吮里失魂落魄,任他为所欲为地身不由己,哪听得到森田广说些什么。
  十年来,她是他的情妇、他的得力助手,以为自己深深吸引他,但其实绝大多的时候,他却是操纵她如掌中布偶般无情无意,而她无能为力。。。。。。
  “凡是他爱的,我全都夺过来;他要的,我全摧毁。除了‘失败者’的头衔,他不能有其它代名词。而他的命运,就是我乐趣下的祭品,这是他的荣幸。。。。。。”
  随着两具赤裸肉体狂野地在地毯上纠缠,声音终告戛止,只有无限的狂吼呻吟充斥,在亢奋里攀升。。。。。。
  没有人知道森田广为何对杨迟产生这么大的敌意,而这种敌意似乎永无止境的扩散,不必有任何理由。
  更别说他们曾经是朋友了。
  箫菁菁一直以为他们反目是为她,所以她不了解过多年之后,为何森田广仍会为了对付杨迟而大费周章,全面展开攻击。
  她不明白。。。。。。恐怕不会有人明白。
  像是宿仇,永不会终止,即使生命终了。  
第五章 
  一般人光顾命馆,寻找的解答不外结婚、生子、事业这三大项。
  男客女客一般的多,问题却有绝大的区别。
  云晰的父亲云浩然虽极力婉拒报章媒体的采访,并且每日只见十名客人,但仍抵挡不了浩浩荡荡的挂号人潮;再经由口耳相传,预约人数搞不好已排到2001年的年尾去了。
  拜经济不景气,以及电视节目灵异风大行其道之赐,全台湾的命理师的身家几乎可以媲美那些科技新贵,全然没有经济不景气的困扰。
  “这是他的生日,没有出生时辰可以吗?”今天的第十位客人,以高价替代了原来挂号半年的妇人。她没有时间去预约没有确切日期的挂号,事实上用了半小时与妇人交涉已让她觉得浪费宝贵时间。
  “不打紧的。你想问什么?”云浩然纯看面相,便知道眼前这位衣饰高级的女子是好强自傲的性情。
  “我想知道与他的缘分。听说你可以推算出前世今生,不妨也说来听听。”女子又写下自己的八字。以时代新女性自居的矜持,极力表现出对迷信的嗤之以鼻,所以言语之间像是不当一回事的漫不经心。
  许多年轻人都是这样的,云浩然也见怪不怪。这些人总是努力挤入挂号的名单,时时来电关切已轮到几号了,直到数个月后,得以问命,又是一副百般不信的面孔,脾性不佳的命理师早拂袖而去了,不然虚恫一些祸事也足以吓得这些人心胆跳。
  既修心也养性的云浩然只是微微一笑,闭上眼专注的掐指推算,一会儿后,他开口道:
  “你与这位男士前世有夫妻之缘,并且生于富贵之家,权势皆具。”
  “哦?”虽然双眼一亮,但口气仍是冷淡。心头怦然跳动着雀跃。
  前世有夫妻之缘,那是否代表今生……
  “今生你与他亦相同出生于名门。他依然必须在权位斗争中出头,而你则是伶俐能干的千金小姐。”
  “那就是说我们注定了要做夫妻的?”
  “不是这么说。世间没有不劳而获的事,任何一种未来都有可能发生,而性格造就命运…”
  “我不认为。台湾两千多万人口中,有人出生于富家,受高等教育,有人一落地就成了弃婴,这若不是注定好的命运,怎么会有天差地别的不同?”善辩又好辩的本性高扬,她驳斥着。
  云浩然微笑道:
  “你今天来只想得到你想要的解答是吗?”
  “如果我与他前世是夫妻,这辈子就该也是。”她扬起下巴说着。
  “那就多多创造约会、见面的机会。人如果不能互相了解,怎能更进一步呢?你们也不过见过两次而已,这是不行的。”
  女子心中一动,讶异着命理师的神准。他既然能算出她与他才见过两次面,那是不是知道更多……
  “我这辈子是怎样的婚姻?”也许她可以由前世找到成为他妻子的方法。“父母之命,权势的结合。”
  “那是说,我该多往他父母的住处走动了?”
  “亦无不可。”他也只能点到为止。命虽各有注定,但运势随人行走,难以定论。只是这位小姐过于强求、企图心旺盛,他又怎说得出口她的前世没有善终,夫妻不睦,今生亦是枉然呢?
  他虽不知今日推算的男命为谁,但却知道此男子妻宫奇异的虚悬,无星耀,恰恰是一团不该有的空白。
  空白,常常是出乎意料之外的结果。
  相命多年,少见这种排列,倒想亲自会上一会。
  不过,男子身边的情侣,怕是不亚于眼前这位小姐。前世缘浅,哪来今世再续?见上一面就算是有缘了,但人世间总是有太多的执迷不悟,这是劝不了的。
  女子又问了一些私人问题,云浩然—一给了满意的答复。时间耗得稍久,所以替他提来午餐的云晰从后门进来时便看到还在忙的父亲。”
  “啊!抱歉,我来早了。”早知道就不让杨迟“顺道”送她过来了。
  现在她来早了不说,等一下她也阻止不了杨迟停好车后,“顺道”进来拜访父亲。
  “多谢大师的指点,我走了。”冷谈的小姐没再问问题,对云晰点了下头,开门离去。
  送走了客人,云浩然转身接过女儿送来的便当。
  “肚子真饿,今天你妈妈煮什么好料呢?”
  “排骨饭。爸,刚才那位小姐来问什么?眼神好锐利哦,是那种女强人对吧?”
  “嗯。咦?”漫应完女儿的问话,一抬头,突然对着女儿的面孔一发楞起来。
  “怎么了?”云晰下意识摸着自己的脸。她还没吃饭,应该没有饭粒沾在脸上才是。
  “你交男朋友了吗?”女儿脸上眼尾的部分呈现淡红粉光泽,这是恋爱运已开的面,他竟今日才发觉。
  “我…我哪有……”被父亲的问话吓到的云晰眨巴着眼,手足无措了起来。“我脸上……没写字吧?”爸爸看出来她吻过了吗?还是看出来她约会过几次?有那么神吗?
  “那立在你身后的这位先生又是谁?”云浩然目光越过女儿头顶,直视刚入门的高大男子问着。
  “云先生您好,敞姓杨,杨迟。”比起云晰的手足无措,杨迟分外显得气定神闲,完全不见拜会可能是未来岳家的惶恐。
  这男子不简单。纯由面相来看,云浩然便已明白此人非他中之物。脸形正刚毅,是性情坚定、执行力强的人;上庭宽秀,看得出来家境宽裕,并且备受长辈宠爱;额眉之间色泽明亮,表示智能优异出色。
  中庭发达,鼻梁挺且正,是风度翩翩,兼具文人风华与商人精利之格,是极有魅力的人。他的运势正走入中庭,在交替之处——也就是后间正泛着光亮气色,是双喜临门之相。
  面相来说,眼尾掌红尸,他的红尸已现,正好与女儿相呼应;看来女儿的桃花格是动了,在吉凶未卜的十九岁芳华。
  对象若是这样一名出色的男子,应该不会是坏事吧?
  “爸,我下午有课,他待会要顺便载我去上学,所以才会来的。”云晰见父亲含笑不语,依然提心吊胆,不知该怎么说明才好。
  “瞧你担心的。只要不影响学业,爸妈什么时候阻止你交朋友了?”安抚完女儿,他抬头问杨迟;“杨先生哪里高就呢?”
  “任职巨阳集团的资讯发展部门。”杨迟递上名片,上头没有职称,一如他的不张扬自己身家背景。
  “是营造业龙头的那个巨阳吗?”云晰也是现在才知道杨迟是在台湾巨大企业之一的“巨阳”里工作。那间公司很难考进去耶,真是了不起。
  “是的。”杨迟点头。
  “我上个学期有针对巨阳做过专题哦。七年前台湾的房地产开始堕入谷底,连带使得营建、仲介、开发公司也濒临经营困难的命运,很多公司都倒闭了。而巨阳虽有雄厚的底子可以支撑过一波波打击,但也撑得很吃力。在三年前你们公司开始往电子界寻求生机,不仅生产硬体,也把眼光投向网路资讯市场,使得原本纯粹是营建股的巨阳当下成了网路概念股,在股市大放异采。在一年之内,股价由一股二十九元红升至今二百二十八元的天价,硬是扭转了亏损的局面,好强喔!”而且依她来看,巨阳将会有更灿烂的未来。好多人想挤进去工作呢,学商的她也希望自己可以加入其中。
  “其实在网路上的投资还没到回收的阶段,毕竟台湾的环境还没成熟到那个地步。但投资人看好未来,才会使得股价不断飙涨。
  你觉得巨阳能够成功转型吗?”杨迟笑问。并不表明自己正是使巨阳股票飚升的功臣。
  “当然可以呀!我上个月看商业杂志报导,里面指出巨阳资讯部门的人员都是一时之选的警英呢!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丰功伟业,连领头的杨家太子殿下,都是出色不凡的人物,真是了不起。”
  杨迟哭笑不得地发现他竟然有了奇怪的封号,不自知。
  “什么杨家太子殿下?”
  “杂志说的嘛。它们最爱替这些名门第二代、三代的子孙取绰号了。杨家那个就叫太子殿下嘛,但好危险,他是大房的正统,是辈分中年纪最小的,要拿下江山会辛苦一点。说真的,一辈子和自己的亲人斗争,未免太过悲惨,我讨厌看这种消息。”
  “是啊!我也讨厌。”杨迟低笑同意。那笑,有难以解读的苦涩。
  在他们谈话的同时,云浩然已吃了半饱,听完了那些商业经之后,他已约略猜出这位杨先生可能的身分了。在一股难得的好奇心驱动下,他开口:
  “杨先生,你介不介意让我知道生辰八字呢?”
  若是平常,杨迟是绝对不会涉足任何命相馆的,更别说让命相师拿他的八字批命论运了;但云浩然是云晰的父亲,就算他不信这些古老统计学下衍生的神通,也不必太过推拒,岂有不告知的道理?
  “请叫我杨迟就好。我的生日是……”他才说完出生年月日,便见得云父表情奇异,忍不住问:“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不对,唯一不对的地方就是二十分钟前他已对这生辰论断过。云浩然小心求证,问道:
  “你是否有其他女性朋友?并且抱定了嫁你的决心?而且,恰巧姓元?”
  随着云父的问题听下来,杨迟抬高了眉,想了一会,先回答道:
  “是有一位元小姐,见过两次面。云先生怎么知道呢?”
  “刚才我正算着相同的生日,我想这种巧合不至于太多才是。
  虽然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人并不是没有,但有些时辰相当特别,你的就是。再加以证,就八九不离十了。”
  是元华铃吗?她哪来他的生日?居然拿来算命,简直可笑。杨迟侧过脸打量云晰失去笑容的小脸。没兴趣探问元华铃来问命的结果,只担心云晰对他有了疙瘩。
  “遇见你之后,我就没再相亲了。那位元小姐只是相亲对象之”有什么不对吗?”杨迟猜测地问:“是不是你也在我身上感觉到什么味道,说不出个所以然?”
  云晰点头又摇头。
  “跟你在一起时不会觉得,但一分开后,会有好长的时间一股味道包围,但别人都闻不到,好奇怪。会不会是我嗅觉出问题了呢?”
  “以前曾经有这种情况吗?”
  “喔…有吧,一月一日我第一次闻到这种味道.那人又不是你,所以问题应该在我。”完蛋了,她谈不该去找耳鼻喉科检查一下呀?
  杨迟心中一动,脱口问:
  “一月一日那天你在什么地方闻到这种味道?”
  “那天好像是在东区的一间广式饮茶的茶楼吧!我跟一个据说是帅哥的人撞了一下,然后就闻到了。”一个记忆拨动出另一个记忆,她又笑道:“第二次闻到是一月三号那天,在XX饭店门口有个长腿先生替我拉佛珠…咦?你脸色好奇怪,肚子饿吗?”她停止回想,担心地看着杨迟微受震动的表情。
  “是这一串佛珠吗?”他伸出一手轻拉高她左手,手腕间正戴着一条占朴的檀木佛珠。
  “对呀、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车子已停在她学校门口,但他也没提醒她,一迳地以深沉的眸光凝视她,似乎世间再也没有其它得在乎的事。
  “杨…杨迟……。”她总是执意要她这么唤他。她慑儒地道:
  “你怎么了?”
  “下车吧,我想你的同学已等得很饿了。”他微笑地探过身替她打开车门,顺势轻啄了她红唇。
  俏睑飞上红晕,他这么一吻,她哪还记得要对他的异状追根究批,见车门已开,她飞也似的跳下车,连再见也忘了。
  这是他第三次吻她,一样的,没什么礼貌,因为没征求她的同意。好羞人哪!
  望着云晰俏丽的身影没人人群中,他才不舍地收回视线,关上车门,车子缓缓滑入车流,脑中运转着种种奇特的巧合。
  是她,一月一日那天是她,一月三日那天也是她。他们虽彼此错过,仍以各自的方式挂念住对方,即使两人连见面都不曾。“他与她……是有很深的缘分吧?
  如果真是这样,他欣然接受。
  他的云晰。
  只属于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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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几天,云晰觉得自己成了过街老鼠——总是处于抱头鼠窜的状态。有没有天理啊!
  好吧!她是正在与人交往中,而且是姐妹淘里第一人,那又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呢?她也是受害者之一耶。在她根本对这桩感情都没个答案的情况下,如何对她们现身说法、开讲恋爱感言呀?
  事实上从头到尾都是杨迟在行动,她连配合都不必,迷迷糊糊地当了他的女友,叫她怎么咧?
  偏偏她们全追着她问。
  可是她还是不懂爱情啊。
  是谁说过的?喜欢是淡淡的爱;爱是深深的喜欢。
  如果是以这样来区分,她对杨迟只是一种喜欢,很淡很淡的喜欢,只处于不排斥的阶段,离“爱”还太远,她哪来的感言可以招供啊?对不对?
  但怀春少女总是这样的,因为憧憬着爱情,在自身尚无着落之时就受追着已先步入爱情领域的朋友问东问西。叫她怎么咧,是不是?
  唉!害她面对同学时都心虚了起来,也不好时时刻刻凑在一块儿闲聊,因为聊来聊去都会聊到杨迟身上。她们实在太好奇了,根本不相信她目前为止仍对他一无所知。
  对他的了解如此贫乏,三两句就了结,如何满足得了她们无止无尽的好奇?
  所以,在刚才下课后,趁采梅她们还没注意到,她率先溜出校园,一时不知要回家好.还是到什么地去。以前少不得吆喝着去吃下午茶,但现在情况非常,可能要等上一阵子了。
  漫无目标地低头数着自己的步伐向前走,突地,不知起于什么感觉,她抬头看向不远处的空地上围满了一堆人,像在着什么新奇事,外围的人都努力推挤着想往中心点进去,以少女为多。但她并不是喧哗声吸引,而是觉得似乎有人会受伤…
  过往的经验令她不敢稍有迟疑,立即拔腿跑向那群人,不必深想该怎么做,她的身体已做了决定,用力将两名站在路肩上的少女拉回人行道上——
  “干什——啊——”少女们正欲火煤地骂人,因看到一辆失控的砂石车狠狠撞上她们刚才所站立的位置边的电线杆而尖叫出来,下意识地退了好几步。
  而站在她们身边的云晰当下就被她们惊骇下的强劲力道推跌在地,由手肘及膝侧传来的痛可以得知,她又有皮肉痛了。
  跌得太重,一时站不起来,但总要有人报警来处理吧?而且砂石车司机不知是酒醉,还是受伤昏迷,没有动静,该叫救护车来吧?
  “你还好吧?”有人好心地扶起她,双臂有力而不失轻柔小心,怕使她的伤口疼痛。
  “谢谢,我…还好,快叫救护车来,司机可能受伤了。咦…
  你?”站直身的云晰说边抬头,因为看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而忘了本来要说的话。
  “啊,这不是摔碎我的玻璃心的小姑娘——你是叫云晰对吧?”
  江宇几秒后也认出了这位令他印象深刻的小女孩,当下抹去酷醋的脸色,浮现嘻皮笑脸的本性。不知怎么回事,他对她有一种不寻常的好感,才会在相隔一个月后,第二次见面还能认出她。事实上认人不是他的专长.他几乎是过目即忘的人。
  “你是那个广告明星。”她记起来了,但已忘了他的名字。但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想到了车祸,她忙道:“那个司机——”
  “工作人员已经报警处理了。幸好没压到这些围观的群众,否则我们就罪过了。”
  “怎么说?”对了,他怎么会在这里呀?
  汪宇轻扬了下浓眉。
  “你不知道我们今天在这边拍广告吗?不然你来这边围观什么?无尾熊吗?”
  云晰看了下四周,发现好多女孩全围着他们看,目光点实而热切地追随着汪宇。对叹,他算是有名气的人。虽然她不太注意影剧消息,不知道他多有名,但他应该是有前途的……吧?
  她很诚实地对江宇道;
  “我的学校在附近,刚下课,我想去那边搭公车,才会经过这里。
  我不知道这边为什么会围了一群人。”
  汪宇背对着他的一大群Fans,捧心对她挤眉弄眼,怪声怪调道:“喔,我的心原本只是百孔,现在已经千疮了,好可怜的汪宇。”
  云晰唇笑道:
  “你在工作呢?别逗我了,我要回家擦药了,再见——”
  “你受伤了!”一反原本的嘻皮笑脸,汪字面孔霎时凝了下来,小心拉起她手臂,看到她泛出血丝的手时;她的长裤也磨破了局部,那边应该也有一点擦伤。他的脸色逐渐泛白。
  “汪宇,接下来……”经纪人老陈过来要拉人上工。
  “老陈,这位小姐受伤了,我送她去医院,今天的工作到明天吧,反正等会警察来做笔录,我们也不可能有什么时间赶进度,交给你了,拜!”
  不理会老陈的跳脚,江宁小心扶住她手臂就往马路走去,准备招呼计程车。
  “我没什么事啦,回家涂涂红药水就可以了,不必误你的时间。
  ”何况她与他又还不熟。
  汪宇调皮道:
  “你不许摧毁我跷班的心愿。当是做善事吧,让我陪你去医院,可怜我为了拍这个场景已白白耗了大半天了,再耗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的,不趁现在溜,更待何时?”
  知他只是说来让她安心,但云晰真的不认为自己有严重到需要去医院的地步。比起以前,现在只是擦伤,真的不算什么。
  “走啦,走啦!啊,那边有一辆计程车停下来了,我去问他要不要载人。”汪宇快步跑向不远处的一辆计程车。
  云晰左右看了下,确定没有来车后才快步追向汪宇,想叫他别麻烦了,但突由十字路口转过来的一辆急驶向她的车,当下凝结了她全身血液——
  她就知道不会有这么简单的,完蛋了……
  “云晰!”
  千钧一发之际,汪宇充分展现他长期锻炼体魄后的敏捷身手,冲向云晰抱住她之后立即一同滚向人行道,并且连滚了好几圈,直到身子往花台才停止。
  那辆险些肇事的车辆也立即煞车,并在不远处停下来走下两个人过来探看情形。
  “你们还好吧?”其中一人问。
  “该死的。”这边是学区,限速四十,你们当这边是停车场呀?”汪宇还半坐在地上,抱扶着仍在七荤八素里回不了神的云晰,立即破口大吼了起来。
  原本在砂石车附近围观的群众以及闻风而来的媒体当然不会放过这边的事件,尤其主角之一还是模特儿界的闪亮未来之星,便全向这边跑过来了。
  这情况使得汪宇烦躁得想吐血。他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这一票与风作浪的狗仔队。
  显然下车察看的两人看到一大堆相机也紧张了起来,他们车内端坐的可是有头有睑的人物呀,被报导出负面消息可不好。
  另一个人快速将一张名片塞到汪宇手中。
  “很遗憾使你们受到惊吓,这是敞公司的名片,若有需要我们补偿的地方,可联络上面的电话。再见。”
  他妈的!
  汪字几百年没骂过粗话了,他只能在心底咒骂连连,然后抱起迷迷糊糊的云晰跳入计车中,请司机无论如何也要摆脱那些记者,并且尽快送他们到最近的一间医院。
  这小姑娘也未免太多灾多难了一些。才刚从砂石车下救出两条生命,结果不到几分钟她也差点成为轮下苦魂一抹,有没有道理呀?
  因果循环是这样算的吗?
  她应该不会有事吧?她的双眼还睁着,只是尚未回神,苍白的脸色令他不由得心痛起来。
  他不要她苍白,不要看她虚弱,更不要她受伤。她该健康而快乐,她应该的!
  汪宇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这么想,但一切似乎理所当然。有缘吧,他想。
  因为太专注拍抚她,而没发现原本捏在手中的名片早已滑落,它飘到椅座上,又被车速震动落地,然后落到汉字的脚底,被踩了个大脚印,完全弃置。
  名片上,依稀看到一些日本字,以及一些中文。中文部分写着森田株民会社开发总部……
  但,谁在乎?  
第六章 
  杨迟不动声色地看着森田广,当然也不免会多看了黏在森田广身边的萧菁菁一眼。
  他们真以为这种阵仗是他承受不起的吗?杨迟好笑地暗想。
  十八岁高中毕业之后,他被父母送到美国上大学;第二年,萧菁菁也来了。由于两家颇有交情,让他们自小就玩在一起,几乎摆明了希望两人互生爱意,日后结成秦晋之好。
  杨迟没有特别的表示、因为当时为了早日跟上进度,他满脑子除了英文单字、片语,再无其它。如果一个人忙到连睡觉都只是奢想,又哪来的力气风花雪月?
  家人替他买了间公寓,萧菁菁也理所当然地住进来,然后同学们都知道了他们是未婚夫妻——当然是拜萧菁菁大力宣传所赐。她可不允许有别个女人爱慕她的对象。
  如果没有意外,也许杨迟早已娶了她,并且生子了——真是侥幸。若真走到那种命运,他如何遇见云晰,并且正大光明地追求她?
  所以说多年以前的屈辱,或许会在日后反成一种幸运。他对萧菁菁的感情并不深,才会在她对他做了这么多之后,还能额手称庆于幸好没娶她,而不是施展报复手段。
  如果今天森田广由他手中抢走的是云晰……
  尖锐的怒火迅速焚毁这个想法,他连假设也无法忍受。相较之下,萧菁菁被森田广抢走,并窃取他的报告作为已有的种种事件,便无足轻重了起来。
  森田广并不是无能之人,他只是没来由地想让杨迟挫败不振。一次又一次,永不觉得足够。
  杨迟不能理解这种偏激性格,但至少知道了两人没有和平相处的一天。对于这个一手毁去他热情天性,教会他人心可以多么险恶的人,他不恨,也许还更该感谢。
  如果他已能与森田广相抗衡,那么其他家族内的斗争,也不过是小儿科的等级而已。
  森田广脸上有着嗜血的笑容,似乎迫不及待想再尝他十年前所感受到的胜利。
  十年前,他并不知道自己置身于战场,落到惨败的结果是教训、是经验。而人是会成长的,在他知道森田广的把戏之后,若再被要弄在指掌间,才是不可饶恕。
  今天的会议讨论的是大楼内网路化的设施、成本。结构、使用的系统、合作的厂商、硬体软体的成本分配——这也是资讯开发部门与会在列的原因。
  两大集团的主事者正专注地投入第一场辩论中,还漫谈到网路规画的议题,杨迟优闲地坐在一旁,无视森田广挑衅的目光与萧育各不时投过来的注视。他侧着身与后方的部属偷闲地处理起公务,以手提电脑完成了几件交易,有十来家厂商已下了广告订单,使得网际网路的开发成本又顺利回收了一大步。
  “老大,为什么那两人一直含情脉脉地瞪着你?”实在是好奇得不得了,欧阳达觑空问了出来。
  杨迟回以相同的耳语:
  “如果你觉得太困,我可以把财经软体应用以及开发的工作交给你处理。不必太感谢我。”
  低低的笑声忍不住由其他人口中逸出。这些应用软体工程师新贵们,平均年龄三十,年轻的部门结构体质,加上美式管理,上司与部属间没有太大的阶等区分,当然也就没有管理部门或业务部门那些人那样的沉着严肃。
  坐在杨迟身后的除了四名工程师外,还有隶属杨迟派系里的各部门代表,全部加起来共十二名,在大会议室,自成一个氛围,看起来几乎像是独树一帜的工作区域,而看不出来被冷落的模样。
  今天杨迟之所以参加会议,当然是叔父下令的结果,目的就是让他无处发挥,平坐冷板凳;毕竟建设事务不在杨迟涉足的范畴,说得好听是参与网路社区的构建,但以森田集团的强势,杨迟不认为这个开发案有他发挥的空间。一个极力压抑他的叔父加上一个以斗垮他为乐的森田广,他何必硬抢其锋?
  他早在前来之前便对部属指示过,只要作出端正在严的表情就可以了,当成是暂抛开繁重公事偷来的闲。若真的闲不住,就打开电脑与公司连线,顺便处理一下公事吧。
  领一大串人马前来,也不过是用来跑龙套,当真以为他看不出来吗?叔父也恁是天真。
  但这一方的和乐自在,终于惹恼了另一端的人马。杨迟的叔父杨宏饱含斥责地扬声道:
  “什么事这么好笑?两大集团合作可不是儿戏,你们当这里是嘻闹的地方吗?杨迟,你可得好好教一下你的下属了,别给人看笑话,令巨阳蒙羞。”
  是的,叔叔。”杨迟状似恭敬地点头应着,也指示下属务必摆出如丧考批的表情,切切不可破功。
  “杨总,也许我们该分享一下他们的笑话来纾解此刻过于严肃的气氛。”森田广懒洋洋地转向杨迟,深沉的眼里闪着估量。笑道:“我想杨迟先生应该不会介意才是,毕竟我们是老同学了嘛。”
  提到这个,杨宏一脸不以为然。
  “森田先生客气了,你二十岁就提早自大学毕业,我们杨迟哪比得上你?更别说你的毕业论文无比出色,还因此得到世界杰出青年的荣誉了。”
  “那可真是托杨迟的福呀。”森田广愉悦地拿起咖啡,遥遥对杨迟举了举,其中的深意只有三个人明白。
  “你太谦虚了。我这侄子哪有什么本事。”杨宏随意应了声,立即将话题拉回讨论的事项中,没有察觉会议室里波涛暗涌。
  事实上,令森田广得奖的毕业论文专题,即是设计入口网站。在十年前还未大肆风行上网时,学资讯的人早已纷纷大显身手,试着创造各种可能性,大获世界杰青奖评审委员们的垂青,当年好几位得奖者都来自资讯电子方面的大学生。
  而事实是,那份专题,是杨迟做的,经由萧菁菁的窃取,并在他电脑里放入病毒,销毁所有资料,使杨迟无从证明那份作业是他做的。然后,眼睁睁看森田广风光毕业,耶鲁大学刊为杰出校友,名留校史;而他独自面对被背叛的屈辱,几乎令他气得呕血。
  他病了三天,并且有一段时间无力振作,使得原本打算提早毕业的计划因为两个学分没修过而无法达成。
  他当然还是比别人提早修完大学课程,虽然比森田广晚了一年。
  但现在想起来,杨迟只能说:如果每一个人的生命里都注定了要面对一些挫败的干扰,那么,就该愈早愈好。至少恢复期快,也能快速成长。
  失败者不可能永远失败,除非他从未记取教训。
  那么,反过来,轻易尝到成功的人才是该担心的那一个。因为他从未失败,不明白自己可以承受多重的打击,也容易因自满而掉以轻心。
  杨迟一口喝完手中的咖啡,唇边扬着莫测高深的微笑,望人那双雄心勃勃的眼底,并不戒惧,只是想着:侵略性强的森田广,承受得了在失败者面前失败吗?
  他来台湾为了狂饮胜利的美酒,那,若得到的是失败呢?
  真是令人拭目以待呀。
  无视于萧菁菁不断抛来的眨眼,杨迟无聊地打了个呵欠,回转过身子暗示下属再把电脑连线到公司,再不做事他一定会睡着。
  趁现在多做点事,就有更多的空闲时间可以去找云晰了。
  云晰呀……
  他心底深处的唯一净土。
  云氏夫妇一同由女儿的房中走出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
  前天放学回来后,除了带回一身触目心的擦伤外,接下来就是昏昏沉沉于高烧里,至今起不了床。这种情况一向是存在的,并且是医药帮不上忙的。
  云晰生来就有强烈的感应,这种感应只曾发挥在预知周遭人下一分钟可能曾发生的危险。而每当她帮别人躲过灾厄后,身体就会陷入高热昏迷中,吃药、打点滴都没有用。她第一次出现这种情况是在幼稚园时期。小云晰突然觉得使用过度的秋千不安全,说好歹地拉下几位小朋友之后不到十秒钟,整座秋千铁架倒了下来,原来是支脚早已被侵蚀殆尽,若那时还有小朋友在上头玩,怕不被那重量压死了。
  那一次云晰沉睡了四天,以为她是受了吓,也就不曾太留意。直到陆陆续续又有第二次、第三次,云夫人才逼着丈夫掐指算算看,到底是什么情形。
  偏偏云浩然向来是个有话只肯说一半的家伙——听凡是“大师”都是这副死德行。云夫人也只知道女儿的命底清奇,若是替别人挡去了该受的灾难,那么那些厄运就会反扑到女儿身上。但幸好只限于躺在床上几天,不至于有太大的祸事。
  可这没道理呀!哪有人做善事没善报也就算了,竟还反而招来厄运?老天有没有长眼啊?
  以前“只是”发高烧也就算了,现在还受伤咧!教他们做父母的怎么忍受得下去?
  夫妻俩还没走下楼,云母就拉住丈夫直问:
  “云大师,访问小晰的皮肉伤又是怎么一回事?这回你要拿什么理由来让我安心?请别告诉我,咱们女儿的细皮嫩肉异于常人,就算受伤也不会感觉到痛。”
  云浩然苦笑地看着他素来温婉慧黠的妻子,但凡事情攸关于女儿,她什么尖刻的话也不会忌讳的。
  “你说呀!”摆出茶壶的阵式,云夫人没问出答案绝不甘休。
  “曼晏——’她低唤着妻子的小名。
  “别想搪塞过去,甜言蜜语此刻不管用。”
  云浩然拉着妻子走入书房,叹道:
  “我替咱们女儿卜过卦。”
  “然后呢?”
  “在见过杨迟那天,卜到的是随卦,雷泽随,表示出姻缘之象,这是好卦。前天女儿回来时,我又卜了卦,得到的是坎卦,坎是危险的意思,但仍能通于内外,险中求安,她不会有事的。奇怪在于,不应该有人真正伤得了她,但显然我是料错了,他都来了,其他人怎能不来……”谈话逐渐转为自方自语,云浩然抚着下巴沉思不已。
  云夫人好有礼貌地问:
  “谁又是‘他’以及‘其他人’呢?请问一下。”
  云浩然回过神,为难地想着要怎么说才可以通过妻子这一关,还没想出方法,门铃替他省了事。有人来拜访了。
  “我去开门。”他好勤快地冲了出去。
  云夫人暗自跳脚,低喃道:
  “你要是认为我会就这么算了,那可是大错特错了!大——师。”跟在后头,她也没有停下脚步。
  远远地听到开门声没听到招呼声,她好奇地扬声问:
  “是谁——啊!”随着她走近到可以看到门口的访客,也跟丈夫一样嘎止了声音。
  门口站着两名男子。这不算奇怪。
  奇怪的是,一名叫杨迟,而另一名叫汪宇,他们看起来并不认识,手上都十分有默契地各握了一束鲜花;更有默契的是他们没有看向云父,互相打量着,谁也不肯光移开目光,像两只觉得自己领域侵犯的野兽……
  这是什么情况啊?
  “请坐。”云父含笑开口,语气十分平和。
  “请喝茶。”云夫人就紧张多了,满脑子飞转着以前看过的西部电影里面有关枪手决斗的情节。
  两位来客一个口令一个动作地坐下、喝茶,而且还同时开口——果真是非常地有默契。
  “云先生,听说小晰生病了——”
  “云大叔,云晰有没有好一点——”
  然后,两人同时又住口,扫向对方,开口相当一致。
  “你知道她怎么了?”这人是谁?油头粉面的。
  “你叫她小晰?”他凭什么呀?身为一个老男人好歹也避避嫌吧,免得被误会老牛吃嫩草。
  虽然问了别人问题,似乎并不认为自己有回答对的必要,以眼神交战了数回,便互不搭理,再度看向云氏夫妇。
  云夫人暗中拉了拉丈夫的衣袖,要他开口话,看能不能把冷凝的场面稍微热和热和。
  但云浩然似乎正在出神地思索些什么,无暇胜任暖场的重责大任。只见他闭眼又睁眼,掐着手指算了又算,目光游移在两名男子之间,像是领悟到了什么……
  “云夫人,我可以上楼探望小晰吗?”挂心着伊人的病体,比起对付可能的情敌,这事重要多了。
  “可是她……还在睡,多谢你们来探病,我想……”
  “妈……”二楼的楼梯口传来云晰含糊的声音。
  “小晰,你醒了?”云夫人急忙起身迎了上去,见女儿已醒,哪还顾得了其它。
  “你还没退烧,快回去躺着,有什么事叫一声就好了,别下床!”
  “没开水了。“扬了扬手中的水壶,她靠在扶手边哝着:“躺那么久,骨头都躺散了,好难过。”
  “那下楼坐一下好了。对了,你有客人哩。”云母小心地扶女儿走下楼梯。
  “是谁?”才问完,就见两名风格各异的男子已在楼梯端村着。
  “杨迟?汪宇?你们结伴一齐来呀?原来你们竟然认识,真巧。”云晰讶地低呼完,笑了出来。向来衣冠笔挺、满身社会菁英气质的杨迟,与穿着流行前卫、充满阳光男孩况味的汪宇看来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喔,连买来的花也不一样呢。杨迟捧着雪白海芋,汪字则是一大束艳红玫瑰,如果没有意外,应该是九十九朵。
  “我与这位汪先生并不认识。”杨迟简单地撇清,接着关心道:“你怎么了?
  手肘上的擦伤怎么来的?”顺势接手云夫人的工作——扶云晰到沙发上落坐,问着。
  “我差点让车子撞到,是汪宇救了我。”
  “发烧是因为吓着了的关系吗?”他让云晰坐在双人沙发上,旁边的空位自然属于他。
  “嗯…应该算是吧。我常这样的。”
  “以后走路要小心一点。”他伸手深了探她光洁的额,还有点热,问道:“有按时吃药吗?”
  云晰马上摇头,如临大敌的声明:
  “这种病症不必吃药,没有用的。我睡一睡就会痊愈。真的。”
  “怕吃药?”杨迟好笑地问。
  “才——才不是。不然你问我妈妈。”
  云母端了杯开水过来。
  “是呀,小晰并不需要吃药,这种情况较为特殊,自然会好。”
  “怎么说?”杨迟好奇地问。
  “让我爸爸来说吧。咦?汪宇,你也坐呀,别老站着。”云晰招手唤着脸色不豫的新朋友。
  云夫人倒是看得比她那迷糊的女儿明白,这两个年轻人暗斗得火花四射,让人心惊不已呀。她伸手捧过两束花,顺势将汪宇压坐在单人沙发上,这位置虽不是靠近云晰最理想的位置,也算是第二理想的了。
  好啦!搞定。
  云浩然左右各看了一眼两名男子,轻笑道:
  “你们的宿缘很深哪。”
  云晰喝着热开水边道:
  “哎呀,爸,他们又不信那一套,别说他们听不懂的话啦。”
  两名年轻人礼貌地不作任何表态。
  “我知道,只不过忍不住要有感而发而已。好吧,不谈轮回种种,不知道你们相不相信感应呢?也就是所谓的第六感?”
  汪宇点头道:
  “我相信。因为我自己偶尔也会有强烈的第六感,避过工作上可能曾遇到的危险。”
  “那是经验累积而成的判断力所致吧?”杨迟道。
  “可不见得全是那样,我——”汪宇反驳。
  “无妨,怎么解释都行。我要说的是,小晰对周遭的危险也有很强的感应力,常常因此而使旁人躲过一场危险。但助人躲过之后,原本该由别人承受的煞气,就会由她来接收,所以向来不生病的小晰才会高烧卧床数天。”
  “这没道理!”汪宇跳起来叫着。
  “无稽之谈。”杨迟同时沉声说着。
  云晰眨了大眼。虽然父亲说的是真的,但听在不信者的耳中,无异是妖言惑众、迷信……她可以原谅他们的拒绝听信,只要别逼她吃药就好。
  “她可能只是吓到了。任何一个差一点被车子撞到的人,都会被吓病的。”汪宇认为这是最合理的解释。
  “小晰只是平凡人。”不听信任何异能之,杨迟肯定地下结语。
  “平凡人呀……”云浩然低喃;“我们都是这么希望的。”
  云晰嘟着小嘴道:
  “别谈这个了啦,肚子好俄,妈,有东西吃吗?”
  云夫人笑道:
  “我刚熬了莲子羹,大家一起吃吧。说得也是,咱们别聊这些扫兴的事了。杨先生、汪先生,你们不赶时间吧?”
  “当然。”杨迟微笑。“叨扰了。”
  汪宇立即也回道;
  “我很有空——”
  但他腰间的手机似乎不作如是想,雄壮威武的军乐声响起,正是经纪人丢来的催魂符。在众目睽睽之下,总不好关机当成没那一回事,只好硬着头皮接电话了。
  也果然,是经纪人以跳楼自杀威胁他立即赶回工作现场,半小时内没见到人,就死给他看。唉!
  在杨迟略显愉悦的告别声中,汪宇咬牙切齿地跳上跑车,乖乖工作去也。
  “你与他很熟吗?”送走了对手,杨迟轻托起云晰的下巴问,炯炯双眼捕捉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
  云晰道:
  “才见过三次面,不太熟,但挺亲切的。他看起来很有趣,不是坏人。”
  她的眼神坦然无邪,显然不知道她口中那位“有趣的朋友”,是抱持着追求之心而来。
  “迟钝。”杨迟笑道。
  “什么,为什么这么说我?”云晰不服地问。
  “不告诉你。”偷啄了她一口,拉着她往屋内走,好心情全然回流。
  “你好坏,为什么不告诉我?”她努力要大步走到他前力堵住他的步伐好问个清楚,偏偏他不让她如愿。
  两人像玩兴正浓的小朋友,一路纠缠到饭厅,而云晰还是不明白杨迟干嘛说她迟钝。
  “这是什么情况呢?”云母低喃。
  吃完甜点,杨迟征求云氏夫妇同意后,带着云晰到小公园散步。他们的约会一向如此。聪明的杨迟一眼看透云氏夫妇对年纪尚幼的女儿有着不放心的情怀,那非关于追求者的品德好坏、值不值得信任,而在于纯粹的放不下心。杨迟也就不着痕迹地以这种方式逐渐博得云晰父母对他安心。
  目送女儿与杨迟走远后,云母揪着丈夫的衣袖紧张地道:“你说过女儿十九岁是挺危险的一年,可没说有红星,可是你瞧瞧,简直是可怕的三角关系!你要知道,从去年到今年,很多因为三角关系而造成凶杀案件的悲剧在上演,就我们学心理的人来说,我们非常建议避免掉这种可能产生的危险。”
  “女儿身上的危险,不属于那一种。汪宇与杨迟绝对不会伤害到小晰。”轻叹口气,拉着妻子回客厅坐下。
  “那到底是哪一种?小晰是我生的,你却什么也不肯对我说!”纤指大作茶壶状,直搓着丈夫的心口。
  云浩然握住妻子的手道:
  “你不是当我们算命的妖言惑?”
  “现在仍然是。但攸关于小晰的事,就算妖方惑众我也要听上一听。”当年她与丈夫不打不相识,虽给成夫妻二十四年,她可没向文夫问过流年命盘什么的。简单地说,她相信人定胜天,也就是铁齿。要不是女儿自出生到今十九年来,总是发生一些科学无法解释、医学无法解决的事件,她还真不信文夫所言:女儿拥有最奇特的命底。她是坚决反对迷信的。
  云浩然突然问道:
  “如果我女儿是仙人灵体,你信不信?”
  “我还圣母玛丽亚咧。不信!”她不免要怀疑起丈夫又在扯一些有的没有的好转移她的注意力。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是!我相信轮回,但请问一下,哪来这么多仙人下凡转世呀?前些年流行什么前世今生的议题,那些明星们全看到自己前世是王子、公主、王妃什么的,更有人说她是原始人,哈!还养了一只恐龙当宠物咧。真是够了!咱们小晰再平凡普通不过,少来这一套。”
  “我们期许她平凡,但你我心里有数,她并不平凡。”
  “如果所谓的不平凡就是救了人之后会招来病灾,善心的人被伤害,那还不如当个混吃等死的米虫!”云夫人简直是新仇旧恨一下子火了上来,差点指天大骂起不公平。
  “那不是小晰可以选择的。一如我们生下她,却帮不了她一般。”
  “那你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是怎么一回事?”为何她的女儿每每救人之后很受高烧所苦?
  云浩然将妻子搂入怀,低声道:“神仙受尽天下人供养膜拜,就要担尽天下苍生的苦难。道理都是相同的呀。”
  “我不明白——”云夫人欲言,却被丈夫一指抵住唇瓣。
  “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祝福她、守护她。”
  “但她那些伤口——”
  云浩然轻蹙眉心。
  “唯一伤得了她的人也出现了。但愿……”
  但愿另外三人足以守护得了她。
  不必非要有所觉醒,在心的呼唤下,自然而然的有其归向。破坏与融合,已在累世的祈愿下,缩为五人之间的追逐,不再以天下做赌注,动辄危害甚生。
  那么,无论是以怎样的结果划下句点,也都算得上是值得庆幸的吧?
  但愿。  
第七章 
  知道杨迟的身世背景,是突如其来的意外。
  接连着几天,杨迟以探病为由,正大光明地接她放学、送她回家,如果时间还算早,他会在她做功课时顺便处理手边的工作。他很忙的,却总要每天见上她一面,即使只是一眼也好。那感觉很奇怪,久了之后,她也变得一天没看到他会感到若有所失,会……想念他。
  那是恋爱吗?
  之帆她们都笑她是最没情趣的恋爱人,哪有人天天都约在公园见的?若不是男方太小器,就是他花心到处处有情人,躲在公园里约会最安全。因为呀,除了老夫老妻吃饱饭会去公园散步助消化之外,是不会有人把那里当成约会地点的。
  在公园里散步有什么不好?她还可以顺便把家里的剩饭剩菜拿去公园喂流浪狗呢。杨迟也很有爱心哦,别看他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他还会替流浪狗洗澡呢。因为在公园内玩耍的小孩子很多,总不好让小朋友因为亲近又脏又臭的流浪狗而生病吧?何况他总把流浪狗洗得干干净净,有心养狗的人一看狗那么干净,就会领回家去养啦。多么地一举两得!
  杨迟常常说自己在公事上是一名奸商,可是云晰一直都觉得他是热情而善良的人。虽然她那票见过杨迟的姐妹淘们都管他叫“冰酷哥”。
  有那么严重吗?她才不觉得。
  昨日杨迟在她家赶着一份报告书,说是今天会议上的主题,却因为忙着教她统计学的作业,而忘了收入公事包内。所以在中午下课后,她决定跷掉下午的体育课,替他送文件到公司。
  应该不难找才对。巨阳嘛,多显著的目标。何况她又知道他在资讯开发部门,才不会在茫茫人海里迷失方向呢。
  嘻,她本来就很想参观一下大公司的气派,更想知道杨迟所谓的“奸商”是怎样的嘴脸,托这份报告之福,她都可以看到啦。
  下公车之后,她站定在宏伟的大楼前看了好一会,才举步走进去。
  “你好,请问有什么事吗?”总机小姐开口问着。
  云晰含笑地点了下头,开口道:
  “我来找你们公司资讯部的人。’”
  “哪一位呢?”是员工家口吗?总机猜着。
  “他叫杨迟。可不可以请他下来一下?”
  “请问有预约吗?”总机小姐当下谨慎了起来。实在是近来硬充杨迟朋友想闯上去的女人太多了,即使眼前这女子看来清纯可爱,也不可不防。
  云晰讶然地问:
  “要预约?我又不是求见什么大人物,只是一名员工而已呀。”
  总机小姐比她更惊讶,听过“杨迟”大名的人都不会认为他只是一名员工而已,何况认识他的人。这个小妹妹要找的杨迟,曾是另一个同名同姓的人吗?
  “小姐,我想你可能弄错了。不过我还是先问一下,你找我们资讯部经理有事吗?”
  经理?杨迟是主管级的人物呀?
  突然云晰有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她小心地求证;“这里是‘巨阳企业’没错吧?”
  “是啊。”
  “我……这是杨迟一份重要的文件,我替他送来,但是我不知道你们的经理是不是就是我要找的那位……”要是乱送并且送错就糟了。她的脑袋里还在努力吸收杨迟是大主管的事实。
  他明明说他是资讯部的人不是吗?如果他是主管,为何不直言呢?有谁喜欢压低自己的?
  咦?有点儿不对劲!
  她看过商业杂志,巨阳的资讯开发部是杨家太子殿下一手成立的,目前除了一名经理外,就只有四名工程师,以及几位财经人员;也就是说,唯一的主管是那个太子殿下……
  杨迟姓……杨……
  突然觉得有点脚软,宏伟迫人的巨阳大楼一下子成了难以承受的压力,令她备感难以呼吸。
  不会是那样吧?
  他是…很富有的世家子弟?
  “小姐?你还好吧?小姐?”总机小姐正想再详问,但小女生早已神魂不属,苍白的脸色令人担心。
  大楼另一端的电梯大门突然开,走出两名挺拔出色的男子,其中一名不发一语,另一位则在规劝些什么。
  就听得——
  “老大,你告诉我地址,我赶去拿就成了。会议将在五分钟后开始,你不出席,岂不让那些小人有胡言乱语的机会?别忘了,老总裁与主席都会出席,还有那个以观摩为名、实则不怀好意的森田广也在,你别——”
  “欧阳,你省点口水。”
  “老大——”
  “别说了,你先上去——”
  对谈的声音突然嘎止。
  这两人,正是资讯开发部的太子殿下以及新卖欧阳达。
  欧阳达因为杨迟突兀断了话尾而住四;而杨迟,则是因为看到了云晰。
  遥遥相对,一惊喜,一错愕。云晰还没理好心情,还没想到要怎么面对他,然而他就这么出现了。
  杨迟立即大步走过来,脸上全然不掩饰的笑容令看惯他冷淡面孔的员工们全瞠大了眼。但杨迟哪里在乎。握住云晰的小手,不敢置信地问:
  “你来找我?来多久了?”
  “我……我不知道…”云晰有点畏缩,却不知自己是在畏怯着众多陌生人的注视,或是突然得知他“非我族类”的身份。她其实非常不欣赏麻雀变凤凰以及灰姑娘的故事。而这使她觉得自己似乎投入了一场错误的开始。
  怎么办…?
  “怎么了?”杨迟托起她下巴,审视着。
  怕被他着穿心绪,她忙将牛皮纸袋推到他胸前,顺势退开了一大步。
  “你的文件,你说很重要的。”
  “我正要过去拿呢,谢谢。来,我们上去——”
  “不必了,我要回家吃饭。”再度躲过他伸来的手,她小心将手背在身后,轻道:“再见。”
  杨迟一把捉住她,牢牢搂在怀中,不在乎这是在光天化日之下,因着一股心慌,他只想抱住她,不让她远离:“告诉我,怎么了?”
  “放…放开啦。”她羞怯不已地低叫;还要不要见人啊?他怎么可以这样子……
  “不说我就不放手。”
  “嗯哼,老大,容我插个嘴,会议再两分钟就要进行了。”欧阳达好不容易收起震惊,以他高超的自制力发出平静的声音,简直要崇拜起自己了。
  “小晰——”是决定与她卯到底的语气。
  云晰一边推着他,一边低叫:
  “没什么啦!我只是不喜欢你是太子殿下的身份而已啦,再见!”趁杨迟一时怔楞,她顺利冲了出去,发挥一百公尺跑十六秒的精神,很快的左钻右窜,消失在中午下班的人潮中。
  出于反射动作,杨迟没有发愣太久,立即追了过去,但一辆倏止在“巨阳”大门口的房车阻住了他的去路。在这么一耽搁之下,再也见不到云晰的身影。
  “真是受宠若惊哪,劳驾杨先生下楼迎接。”从高级房车里跨出来的,正是森田广。
  阻挡的房车只能暂缓杨迟追人的步伐,但森田广的出现,却足以令杨迟打消立即追上云晰的念头。他绝不让森田广知道云晰的存在,并且探知云晰对他的重要性。
  冷淡地伸手与之交握,杨迟淡道:
  “森田先生好兴致,莅临敝公司餐会。”
  “好说,我还顺道接了令女友过来。”说完,伸手向车内,扶出一位衣着名贵的女子。“我与元小姐在俱乐部不期而遇,相信你不会怪我多事才对。她老说你忙于工作而忽略她呢,真是不应该。”
  元华铃双眼闪着明亮的光芒,娇声道:
  “森田先生别乱说了,杨迟才没忽略我呢。迟,我可以上去拜访一下杨爷爷与杨伯父吗?”突然成了两名俊逸卓绝男子的中心点,大大满足了她身为女性的虚荣心。没有拒绝森田广的殷勤固然是因为他上好的家世与外貌,但重要的是如果没有竞争者的出现,杨迟怕是不会警惕于自己追求步伐的迟缓。
  “一齐上来吧。不过可能要耽误你不少时间。”杨迟不动声色地应允,并且伸手扶过无华铃的手臂。在森田广邪气的笑容下,一行人移入电梯里。
  欧阳达眯着眼,试图理解这是什么情况。一向对名门淑女冷淡有利的老大、公私分明的老大,怎么可能会允许闲杂人等如元华铃到工作场合的人寒暄嗑牙?活似两人关系已密不可分似的……
  如果真有密不可分的人,也应该是…刚才那位被老大搂得死紧、教他没福气看清楚的那个小女生吧?老大不是花心之人,那么,眼前这情况又要作何解释呢?
  真是看得一头雾水呀!
  吃完午饭,因为静不下心来看书、写作业或听音乐,云晰缺陷地决定出门找点事做。
  脚踏车骑着骑着,不知不觉在二十分钟之后转入老人安养院,想到也好几天没看到老婆婆了。上星期她与母亲还有社工人员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劝服了老阿婆住进安养院,也让那块土地所有人大大松了一口气。他们可不想因驱赶一名老姐而使企业招牌冠上恶名。真是皆大欢喜的结局。
  阿婆之所以点头,其实是愧疚差点伤了她,否则这么孤傲的老人,恐怕是谁也劝不了的。
  脚踏车在安养院的车棚里停好,她也不急着找阿婆聊天。看到几名义工正在帮老人家做运动,她走过去招呼。
  “哈罗!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嘴边还没问完,她就忙着拿毛巾擦拭一名老人身上的莱渣。这位中风的老者总是坚持自己吃饭,不让人喂。“阿伯,您进步很快哦,吃得愈来愈好了。”
  另一边正在帮老妇按摩肢体的义工小康笑道:
  “略!小晰,今天没课呀?”
  “嗯。”应得好心虚,连忙反问:“你也没课吗?大四的功课应该很重才是吧?”
  “还好啦,都在掌握之中,一、两节没上不曾有事的啦。”小康朗笑道。
  “别理他,反正他被当习惯了,要是突然有一学期全 all pass,他反而全身不对劲。”另一名圆脸少女不遗余力地糗着小康。
  “喂,圆圆,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好不好?大哥快别笑二哥了。”基本上他们这个慈晖社就是个远近驰名的“大当铺”,谁也别笑谁。
  云晰笑着听这些人斗嘴,觉得心情愉快了起来。
  也许……朋友关系才是景令人愉快的关系。常常可以很快乐,而不会有奇怪的心情起伏。只是朋友,所以——安全,是吗?
  一会儿后,她随着其他义工将老人们扶进康乐室,等曾有个团体要来表演呢。
  在众多老人中,她终于看到阿婆,阿婆的气色看来好极了。她用力招手,笑着跑过去,还差一点被轮椅绊倒。
  “阿婆,住在这边还习惯吧?身体有没有不舒服?”云晰一边拍着心口一边问。
  阿婆斜睨脱了她一眼。
  “你自个儿才要注意一点,比我们老人家还不会走路。真是的!”
  嘻嘻傻笑,确定了阿婆适应良好,被念几句又不会少块肉,何况阿婆是以这种方式关心她呢。她最喜欢这种感觉了!看到别人改善生活、过得更好,她比当事人更高兴千百倍。
  “你看起来气色很好哦,有没有交到朋友?”
  才问着呢,就跑来了一名捧着棋盘的老人喝着:
  “王老太,昨日输了你两盘棋,你得还给我!”听口音似乎正是阿婆的同乡。莫怪阿婆会露出些微的笑意。
  “老柯,别火得更多你就谢天了,还想赢回去哩!丫头,你忙别人去,别巴着我。”阿婆挥了挥手,转身随着老柯走到角落的小弟几边迎战去了。
  云渐深吸一口气,低道:“真好。”
  “是呀!真好。”云晰身边的女子同意地应着。
  云晰讶然地侧过小脸,立即惊喜地握住来人的手。
  “小芽!你什么时候回台湾的?”
  “昨天刚回来,本来想去你家找你的,但想了一想,来这边更能找到你,果然没错。”
  “我才没有天天来呢,他们才有。”云晰指了下那些正忙着照顾老人的义工们。“小芽,你回来打算待多久?还是不再出国了?”
  “再过三天就要上飞机了,你说呢?”小芽牵着云晰的手往二楼的理事长室走去。今天前来服务的社团颇多,不缺人手,她们也就安心上楼了。
  这间私人安养院成立才五年.由数个企业团体赞助成立。小芽,也就是江主芽的父亲出力最多,但安养院之所以能成立,却是云晰的功劳。虽然云晰从不觉得。
  在云晰眼中,小芽才是真正了不起,居然在十四岁那年就可以说服她强人父亲捐出一大笔天文数字般的钱来做慈善事业……但想到代价是小芽得去英国接受特殊英才教育,不免有些难过。小芽是云晰国中时期很交好的朋友呢。
  “啊!马上又要回去了?你到底还要读多久啊?难道在国内读书就不能培养出好人才吗?非要出国不可。”在心里一片访煌的此刻,云晰更加依恋着不曾褪色的友情。
  小芽泡了两杯香片。长年接受严格训练,使得十九岁的她有着早熟世故的沉静气质,纵使欣悦于见到老友如故,面孔上仍是淡然的浅笑,不见小女儿娇态。
  “你还是没变。”
  云晰指了指自己。
  “我有变啦!更成熟了一点哦。”
  “没变,仍然拥有着热情与纯真。”这是多么珍贵的特质呀。
  “我们都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我冷血多了。”
  “才怪,你要是真的冷血,当年我哪敢跟你做朋友啊!”云晰驳道。
  小芽对这一点真的感到不解。
  “你怎么会不怕我呢?”她是漂白黑道大哥的女儿,在台湾读书时,每天有两名保镖跟前眼后,加上她的性格冷漠难亲,根本没人敢与她做朋友。而她也曾经认为自己不需要朋友,在她眼中,同龄的小朋友都幼稚极了。
  直到云晰以她特有的阳光船笑容,亭亭玉立在她面前,伸出不设防的小手。
  小芽分析过,云晰并不是那种突出到令人难以忽视的人。她面孔清秀可喜,功课中上,性情好,喜欢帮助人,却不属于领袖人物之流,可以说是茫茫人海中不甚起眼的邻家小女孩。每个人都能轻易与她交上朋友,相处得无比融洽,但因为友谊太容易取得,使得分开后亦不会特别想念——是指其他人,而小芽例外。
  至今来说,小芽也只有云晰这么一个令她珍惜的朋友。她有许多朋友,但能令她珍惜的只有一个。
  而直到多年以后的现在,她才有些察觉到云晰的特殊。这是别人难以注意到的。
  “我家的背景那么复杂,你胆子也真大,被枪指住头也不怕。”是的,云晰非常特殊,特殊到她会在一种下意识的行为里,替旁人档开灾厄。
  云晰想了一下,才想起小芽指的是什么。
  “呀,你说的是我们国一时你差点被绑架的事吗?我不是胆子大,只是觉得我不会有事才那么放心护住你的。”她曾死搂着差点被车撞到的小芽,不让小芽被子弹打到。
  “当时我问过你,怎么会知道那把枪的子弹卡住了?你回答我的就是‘你觉得’。那现在呢?你是不是更了解自己了?”那把枪事后经测试,其实是正常的。
  云晰想了一下。
  “我爸说我有很强的第六感。你看——”她拉高衣袖,现出手肘的擦伤。“上星期我阻止了一场车祸哦,但随即自己差点被撞死。”
  小芽沉吟道:
  “世间必定存在着一些常理无法解释的事情。你不曾探索过原出吗?”
  “不必吧,存在就存在,接受它就好了,又不是什么坏事。”强烈的第六感若是可以救人,那她很高兴自己居然拥有。虽然——她必须因此而卧病在床。
  该说云晰乐天知命,还是迷糊呢?小芽叹笑了声,决定不再问下去,反正可想而知,云晰对自身的种种异能也只曾应上一句“我觉得”当解释,打发别人所有的问号。
  这时门边突然传来轻叩声,一名黑T恤、黑牛仔裤的平塘男子填满人口处,在取得屋内两位女生的注意后,平淡而恭谨地道:
  “小姐,老爷找你,请你立即回家。”
  “晚上就见得到了,急什么。”小芽轻拢柳眉。
  “你还没见到伯父呀?”
  “他在香港,我没告诉他会回来。”
  “那你快回去吧,伯父那么久没看到你了,一定很想念。”云晰催促着一脸无关紧要的好友。
  小芽沉静的表情浮现罕见的任性。
  “晚一点再说,我们还没聊够。”面孔硬是不与门口那位酷男对上。
  “请小姐别为难属下。”男子的口气恭谨而坚决。
  “下去。
  云晰看了看两人,突然有了顿悟。擅自作主地对门口的男子道:
  “先生,你先下去,我们等会就来。”
  男子不是会被轻易打发的人,但他的犹豫只有几秒,便点点头,转身下搂。
  “小晰,你做什么?”小芽不悦地低斥。
  云晰喃喃地说了下抱歉,忍不住道:
  “你喜欢他,对不对?”
  小芽从不说谎,所以她只能赌气地噤声。
  “他也喜欢你。”云晰又道。
  “胡说。他那张脸根本没有喜怒哀乐的表情,你看得出来才怪。”
  云晰偏着小脑袋想了下。
  “不知道,就是觉得他非常关心你,关心到万死不辞……他救过你很多次是吧?”
  又是“我觉得”!小芽翻了翻白眼。但从不疑云晰的精准度。毕竟云晰说对了,那人,是救过她许多次。但喜欢?可能吗?
  “一个不懂恋爱为何物的人凭什么来理解别人的感情事件?”小芽泼着冷水。
  “我……找……”真是说不出口。该怎么说自己其实恋爱了十来天,此刻正濒临失恋的窘境呢?
  “说不出来了吧?咱们国中三年,你是班上的小美人之一,每一个来认识你的异性却没追求你的打算,而你也没有情窦初开的小女人自觉,怎么现在却感觉得到别人的情意了?”她们常通E-Mall,也不曾见她聊过异性的话题,不是吗?
  云晰低恼了一会,仍是坚定道:
  “反正我就是知道啦。”
  “那你会知道自己对谁产生感情,并且看到结局吗?”小芽好奇地问。
  云晰摇头,勾挽着小芽的手往楼下走。
  “就像我不会知道帮助别人躲过灾厄后,得生病几天一样,我也不知道自己会走上什么样的感情路,更甭说结局了。”
  “那我呢?”小芽迷惘的眼中闪过一抹脆弱。
  云晰温柔一笑,直到把小芽的手塞入那名男子的手中,合掌轻道:
  “开启自己,就会得到。”
  一股热流由交握的双掌逸散到两人周身,小芽与黑衣男子在一瞬间眼波交流,各自俱是一震。她没似以往地抽开手,摆出高不可攀的高傲面具,他也就——握得更牢了。
  待两人上车之后,云晰才回神地发现自己的双手结出了一个奇怪的姿态,像一朵向上盛开的莲花……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要怎么弄回来呀?
  呜……打结了!
  谁来帮帮她呀?
  冗长的会议由午餐延续到下午四点才得以散会。打发掉了无关紧要的人之后,始终眉头沉凝的公司创办人杨令杰坐在长子的办公室沙发里闭目休息,等待是钟爱的孙儿进来。
  不一会,门板被轻敲了两声,才推门进来,正是杨家大老召唤前来的杨迟。
  “累了吗?爷爷。”
  八十岁的老人家了,若非子孙内斗甚多,大可放手享清福去了,哪须年年月月这般劳心费神。杨令杰点了点头,直接挑明了说:
  “我不认为森田集团有心与我们合作。瞧瞧那些契约的条文,哪一项不是骑到我们头上?为什么你二叔却咬牙签下这种损人不利己的草约?你分析看看。”
  杨迟沉稳道:
  “近五年来,建设部门被不景气波及,高价购入的土地因真气低迷而一直无法顺利做大型的规划,一年复一年地拖延下来,只是不断在增加成本罢了。二叔应该是有心起一番作为,认为房地景气十年一轮,再差的景气,也终有回春的一天,才会在森田集团找上门时,没有多做考虑便答应。两造之间,最迫切寻求合作的一方,条件只有任人去开。二叔要的,是表面上风光的成绩。”
  “要面子,就可以不顾里子了吗?他是当咱们巨阳是人见人躲的破落户吗?就算向别人摆尾乞传,总也会算计一些利益,你二叔简直丢人又糊涂!”
  杨迟替祖父倒了杯参茶,并不置啄。祖父对三个儿子都有不满意的地方,才一直紧抓着大权不肯尽放。子孙们怨声载道于老人家的贪权,殊不知老人家何尝愿意如此劳累自己?只恨子孙才能平庸,怕放了权,公司便会在第三代终结。一手创立的人尚未合眼,岂容打下的江山比他更早化为尘土。
  因此杨令杰几乎是苛刻且迫切地严待杨迟;这个年纪最幼的孙儿,是他唯一的希望。
  “你认为森田广想要什么?”杨家大老问着。
  今天会议容许外人在场,无非是老人家想亲眼看看其形貌,才由得二儿子招摇地带人参与。
  杨迟浅笑道:
  “森田广身为森田家的庞子,虽有才能,却因身世不佳而被排除在继承名单外。然而近两昨因为正室所出的长子出车祸导致半身不遂,次子是扶不起的阿斗,三子则尚年幼,迫使森田信一不得不正视森田广的存在。森田广对森田集团相当的势在必得。他想要的,是更多的功绩来使他更方便承一切。当然,能吃下巨阳更好。开发案不一定会成功,但收购巨阳股票的行为已隐约看出端倪。”
  “那就是开发案三天两头开会却无法动工的原因?搅得‘巨阳’焦头烂额,无暇它顾,光是忙着应付难缠的合作者便已疲于奔命,谁还有力气注意日本桥客私底下的小动作。哼!”杨令杰真是不明白他这个每两个月来公司一次的老人家都看得出森田广来意不善,怎么他那个主掌建设部门的二儿子却一运当成是老菩萨在膜拜?老人家凝重地问着:“你的对策呢?”
  “以牙还牙。”杨迟笑得一贯温文,云淡风轻,但眼底的寒酷让人如置身寒冬。
  “很好。该是他付出代价的时候了。”老人点头,并别有意地说着。
  杨迟也不追问,看着时间已不早,道:
  “我送您回去吧。”
  “不了,老杨在外面等着,你去做自己的事。如果需要任何支援,到祖宅招呼一声,别麻烦那三位大人物了,省得你爸难做人,你两个叔叔又兴风作浪。’为了方便孙子顺利作战,老人家授予不轻易给的特权。
  “谢谢您,爷爷。”杨迟衷心说着,扶起祖父走出办公室。
  这是森田广的重要战役,何尝不是杨迟的考验呢?两人都有相同的目标——
  直达继承人的位置。
  而于私,则是谁也解不开的对立,致使他们永无握手言和的机会,只有不断累加的私怨堆积出更牢固的敌意。
  没有道理,但这种事,认清楚最重要。
  至少再也不会把应是对立的人当成朋友,然后自陷于不复。记取教训的人不会失败第二次。  
第八章 
  杨迟面无表情地睨着欧阳达。不必言语上的伐诛,便足以充分表现出对他坐霸王车的不以为然。
  “嘿!别这样。”欧阳达打着啥啥,嘻皮笑脸地打量窗外景色。
  “老大,为什么载我到这个不起眼的社区小公园?就算要毁尸灭迹也该找大排水沟比较便。”
  “我个人是这么认为啦,如果你觉得一天上班十二个小时不算什么的话,那么这个小公园的环境清洁大任就交给你去维护了,有益身心又不花钱。”杨迟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欧阳达突然笑了出来。
  “不错嘛!你的尖酸刻薄还在。我还以为你这三年来被磨得只剩工作与斗争了。”
  在研究所同学两年,与同事三年的最大差别于杨迟戴上了斯文冷淡的面具,不再像求学时那样外放,一贯的沉敛,不动声色。初时欧阳达还真是适应不来。但他们的对手全是豺狼虎豹,久而久之,连他这种没什么心机的人也学会耍心机了,真是由不得人呀……
  杨迟打开车门跨了出去。深深吸一口气,在胸臆里全充满宁静的感受后,心情也自今日一整天的战斗中解脱出来。
  “嘿!老大,你真的下来呀,如果你想视察那块开发案的土地,至少还有五分钟的车程。”欧阳达也跟着下车。
  杨迟向他弹了下手指。
  “走吧。”
  “去哪?”欧阳达一时反应不过来。
  “你认为呢?”要不是猜到他下班之后会做的第一件事,欧阳达这小子会诞着脸硬跟来?还装蒜。
  欧阳达嘿嘿直笑。
  “是是是!小的明白。不过偶尔也得问一下,免得会错意,被卖了还呆呆地替人数钱。”
  “你值几文?”
  “少瞧不起我了,千万年薪耶。够吓人了吧?”一年半前,杨家三房杨升就曾开过高价挖他,要不是他在无法面对一张横肉脸上班而不呕吐的话,早跳过去了。
  “足以吓得你呕吐三天没错。”杨迟有礼地同意。
  “唉!也难怪老太爷不肯放权。”欧阳达感叹道。
  说起巨阳第二代,长子杨恭,也就是杨迟的父亲是个有用人能力,无领导魄力的人;以身为大集团总主席的身分来说,稍嫌软弱了些。而老二杨宏,则权力欲重,才能平庸,好大喜功,是那种会拼命撒钱来堆砌出华丽表象以彰显自己功绩的人,挥霍无度得令人担心。老三杨升则是重利不重道德名声。能赚钱的行业就拼命非法独占拢断,主掌巨阳旗下传讯面的产业,有亮眼的成绩,但同时也是巨阳饱受社会大众批判的原因,弄来满身骂名。
  若以软弱、败家、侩来较,欧阳达抵死不愿服务在财大气粗、不知道德为何物航杨升手下,年薪一亿也没得谈。
  “别说那个了,扫兴。”站定在一户人家的门前,杨迟请他闭嘴。
  “是呀,扫兴。难得夜色这么好。”
  门铃按了两下后,不久门打开,探出一张清秀的小脸。由发丝上还滴着水来判断,小女生出浴不久。
  “谁?…呀,杨迟!”云晰险险抓不住另一手的毛巾。他……他怎么来了呀?
  “刚洗好澡就别跑出来开门,现在正流行感冒,生病就不好了。”
  杨迟困住她的肩往屋内走,叨念道:“你应该先吹干头发的——”
  “然后让你们站在门口干等半小时吗?对了!”突然想到还有另外一个人,她转身问道:“你是谁?”
  终于有人注意到被撇下的他了,真是感动呀!欧阳达连忙伸出手,大力地与她握了下。
  “在下欧阳达,你叫我欧阳就可以了。小妹,你叫什么名字呀?”
  “我叫云晰。你是杨迟的好朋友吗?”云晰仔细瞧他,发现他长得很粗矿高大,身形有些吓人,但一看他的脸,又会觉得他这人挺无害。
  “不,我只是他可怜而卑微的下属。”不知怎么的,竟有些看不得放手,不过他还是放开了,扼腕着他是后到的那一个。”
  “少来了,我看得出来你们是很好的朋友。”云晰求证地看向杨迟,也得到杨迟点头,她才笑道;“快点进来坐。我爸妈去吃喜酒,十点才会回来,你们吃饭了吗?我这边没准备饭耶。”时针指在八点的方向,她不确定地问着。
  进入屋内后,杨迟接手擦头发的工作,问道:
  “你吃了吗?”
  “吃了。你们呢?如果还没有,我记得今天有夜市,我们可以去逛,顺便饱你们的肚子。”
  “待会再去。等作头发干了再说。”他让云晰背对着他,好方便他擦拭。
  “哦……”好啦,寒暄的话说完了,她才觉得自己不该这砂热络才是。因为中午她可是落荒而逃呢……
  他会不会就这么算了呢?
  答案很快地出现,简单明了:不会。
  杨迟声音低低的,很好听,但也令人提心吊胆。
  “中午怎么了?”
  “没啊……”他会不会同意她现在的心情正处于失恋中?他温柔的双手按抚着头皮,整个人很松弛,精神却很紧绷,真是奇怪的状况。
  杨迟轻道:
  “我的身分令你困扰吗?”没有回避,他直接问着。
  云晰垂下小脸。
  “你是大人物,我从来没这么预期过,然后就吓到了。”这些日子以来,同学认为她与大她十一岁的男人谈恋爱已经是非常劲爆的事了,如果之帆她们知道这个成熟的男人更是个“太子”,那真的足以得人昏头三天了。
  “我还是你的杨迟。”
  她暗自搓抚了下手臂,心口有点烫,皮肤也有点战栗。他是她的吗?那她是否也准备好允了他,将心交付?
  “我不明白……”她有太多的问号,不知怎么问出一个具体。惶惑的心,因着鼻端再度嗅闻到他散发的那股特殊香昧,而安定了下来……
  问题似是无解,不安已消解。
  杨迟放开毛巾。双手轻掬她一束发香,具尖凑近嗅闻,眷恋她身上温柔的香气,清新的气韵她不会放开她的,永远不会。
  他寻了她那么久,那么久啊……
  “小晰…”
  “干了吗?”察觉背后的他动作已然改变,虽看不到他在做什么,但随着一股红晕上面庞,她羞涩地以转身拉开暧昧的情境。
  有外人在呢,他竟肆无忌惮。
  她偷瞄到欧阳达很不自然地、很专注地死盯着墙上的字画,并且很安分地充当起人形家具,只差没写“我并不存在”的牌子挂在身上而已。可见杨迟的行为确实是过火了一点。再看回杨迟身上,他只是一迳地以幽深而执着的双眼凝视着她,没有强求,但也不容她逃开——
  她的“失恋”有机会成功吗?
  哀悼了一下午,也不过是单面的一厢情愿。她渐渐有了认知没有什么可以阻挡在杨迟与她之间。身分、年龄、别人的评价。
  施压……全、部、不、能!
  他那双眼里,明明白白就只传送这个讯息。
  心口深处,波涌上一股热意。直到无法规避的此刻,她才正视到,爱情,一旦陷入,谁也无力脱身……
  她在猎猎懂懂里遇到爱情,不识爱情,施与受之间没有供需平衡的准则,也不待两方都准备好才降临。她想,她还没找到爱情的答案,但早已泅游其中,这似乎也不必有绝对性的关联……
  “叮咚、叮咚。”
  门铃声再度响起,蛰了室内陷入沉寂的氛围。
  云晰面红耳赤地跳起来道:
  “我去开门!”
  飞也似的消失在客厅门口,令两名男子面面相觑。
  然后,他们同时微笑起来。
  欧阳达清了清喉咙:
  “我喜欢她。”他们的交情一向坦诚。
  “我知道。”
  “可借你先认识她,不然我会追求她,而且不会放手。”
  杨迟点头。
  “我知道。她特别到一旦错过,便是个满不平的遗憾。”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有欧阳达的气度。如果云晰先认识了欧阳达,而他是后到的那一个,那么,他会希望自己从来就没见过云晰,任由胸臆的空白搁置。不然,他会追求她,发狂地追求她,让三人都陷入不复的地狱。
  所以,幸好他先认识了云晰;更幸好欧阳达比他光明磊落。也许正因为如此,他才带好友来见云晰吧?
  为什么原本已经嫌挤的三人行,竟会变成挤得不得了的四人行,然后一齐逛夜市?
  云晰迎进来的第三位访客正是那个一身不肖歹徒打扮的汪字。
  所谓“不肖歹徒装”,就是在黑夜里戴大墨镜,在一点也不冷的天候里套着毛线帽,帽沿还拉低到眉毛下力,遮去了三分之一的面孔还不够,再来一张口罩,简直像流行性感冒的重症患者。听说现在的抢匪都作如是打扮。
  云晰对这种波涛暗涌的情况并没有什么感应力,反而在这三个彼此不算熟识的男子齐聚她身份之后,她的心情变得很愉快,有一种自体内滋生的力量正源源不绝地向全身扩散,感觉很舒服,额头发热,但不会痛。
  她不大能分辨这样的变化是不是来自刚才对杨迟感情的体悟,或者还有其它什么未知的。但反正心情很好就够了,其它又有何好想的呢?
  她反正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四人正在吃着关东煮,云晰好奇地问:
  “汪宇,你最近应该很忙对不对?电视上常常看到你。还有主持人你以后会是天王巨星哦。那么你怎么有空来找我?”
  汪宇下一口米血,忍不住挥手凉。虽然现在是一月天,但气温平均二十度上下,他这身行头委实过火了些,但又不能拿下来。真惨。
  “我偷跑出来的。明天要飞香港,再不来看看你,等半个月后我回来时,你一定忘记我是哪个路人甲了。”说着说着,不免哀怨自伤了起来:“云晰,这要怪你。上回救了你的事,被记者们大大宣传,全上了头版,硬说我英雄救美什么的。结果原本知名度平平、工作也少少的我,在媒体报导下,我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子什么工作都找上门来,累得我连吃饭的力气也没有。我那个穷怕了的经纪人打定主义要把我当钱树来摇,害得我连出门都像做小偷!”
  人走红也不是这种走法,他多怀念以前没人搭理的日子呀。
  云晰窃笑。
  “当英雄的人必会得到报偿,恭喜作。”
  “早知道我就把你拱出来,凭你的可爱长相,那些经纪公司不会放过你的,这样我就有机会也来凉凉地对你恭喜了。”汪宇也只能口头抱怨一下而已,哪舍得让云晰被媒体骚扰。她适合无忧无虑的平凡生活,那才是福气。
  “杨迟,你怎么不吃?”与汪宇笑闹完,转头看身边唯一没动筷的人问着。
  “人家大少爷吃不惯平民粗食嘛。”汪宇嗤笑着。
  “我看你似乎挺喜欢吃高丽菜卷,怕你吃不够,先留给你。”杨迟温雅地应着,不理会汪宇的捣蛋。
  云晰低叫:
  “那怎么行?我吃完一个菜卷就够了,是你们没吃饭,应该用力的吃才对。不要顾虑我啦,我又不饿。”说完连忙替杨迟张罗起来,帮他拿酱油育、辣椒酱的,怕他还是没动筷的意思,塞了一双筷子到他手上,并夹了一颗鱼丸喂他。“吃吃看,味道不错。”
  杨迟张口吃下鱼丸,在云晰期待的眼神下,他点头。
  “好吃。”
  “那你多吃一点,我再去替你叫一盘。
  云晰开心地离座跑去选票,全然不知汪宇的挫败、杨迟的得意,以及欧阳达对汪宇的怜悯。
  欧阳达认识了杨迟五年,虽没看过杨迟怎么追求女友,也没看过他怎么对付清敌。但若依杨迟一贯的行事式来说,他通常都会令对手败得一塌涂地而还不知自己几时被出手击败的。汪宇此刻面对的也是这种情形。
  比起才二十五岁的汪宇,自幼生长在复杂环境里的杨迟显然有着更高杆、更成熟的手腕。
  杨迟不必硬扯着云晰说话,占去她的注意力;即使吃醋也不会形于外,或无理地命令云晰不可对别的男人笑——那是幼稚的人才做的蠢事。成熟的男人自有一套方式歼敌于无形,并牢牢守护住他的爱侣在怀中。
  就像每一次与对手交战于商场一样。杨迟从来不曾对客户诽谤对手的弱点、产品的糟糕性;他会先研究客户本身的性格、其公司的营运方针、对采购产品的要求,然后加强自身来成为客户不作他想的唯一选择。
  道理,都是一样的。
  当然,前提是对自己要有百分之百的自信。而杨迟一向不缺乏。
  “老人家,你不会真的想角逐云晰的男朋友吧?”汪宇不善地问着。第一百次自问他为啥要与这两名陌生的路人甲同坐一桌吃东西?在他眼中,年纪迈入三字头,都是LKK老头子了,怎么有那个脸追求小女生?
  “很抱歉,我已经是小晰的男友了。等小晰大学毕业,她便会是我的妻子。”
  “天已经黑了,不适合作白日梦。”
  “你能明白这个道理就好。”杨迟含笑地回敬。
  “大明星,你是斗不过奸商的。”欧阳达好心地提醒,不忍见小伙子死得太难看。
  “鹿死谁手还不知道。”汪宇厌烦地关上响个不停的手机想也知道是他那个拔得快跳楼的经纪人,但他就是不想接,因为一旦接了之后就会心软地乖乖回去工作,但大敌当前,他怎么走得开?
  云晰端了两盘食物回来,一边坐下一边问:
  “你们在聊什么?很开心的样子。”
  “没什么,只是对工作繁忙的汪先生致上一些慰问之意罢了。”
  杨迟笑答。
  云晰将食物分配到其他人的盘子上,道:
  “短时间会很辛苦没错,但任何一种工作,因受重视而忙碌,总好过不被重视而庸碌吧?汪宇以后一定是天王巨星。到时我们就可以很得意地告诉别人,他是我们的好朋友,沾了好大的光呢!”
  “你……希望我成为大明星?”汪宇突然对经纪人感到抱歉起来。而他更想知道云晰的看法。
  云晰奇怪道:
  “那是你的工作呀。难道你投入演艺界,从没想过要功成名就吗?就像杨迟主持了巨阳的资讯开发部门,总不会只想挂个名、领份死薪水,不打算做出一番成绩吧?在其位,谋其政,是应该的吧?”
  她看向杨迟与欧阳达。
  “当然。”欧阳达连忙点头。
  杨迟也点头。
  “自我目标的实现是很重要的。我想汪先生选择演艺界,当然也不打算玩玩而已。他是个有表演才能的艺人。”
  “你为什么不直接叫我戏子算了!”汪宇气得牙痒痒的。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人?一副温文儒雅的样子,斯文的谈吐含有刀刃致命功能!笑面虎就是指这种人吗?真是令人眼界大开。
  云晰不明白三个男人的表情为何都不太对劲,应该是不熟的关系,想来也不会有大投契的话题。
  “大家吃呀!还有好多摊子还没逛呢。汪宇明天要赶飞机,别太拖着他,不然明天精神不好就没有好心情投入工作了。大家快吃”
  就这样,在三人皆有志一同不让云晰知晓情故间的斗争。当然,方兴未艾的战况,也只好以埋头苦吃划下这一役潦草的句点。
  吃撑了肚子,时间也快到深夜十一点了。云晰拍着鼓胀的肚子良号:
  “我不要坐车,我想走回家。”二十分钟的路正好用来帮助消化。
  杨迟怜惜地搂住她肩。
  “好,那我们走路回去。欧阳,麻烦你先把车开回去,也好先告知云先生夫妇一声。我想汪洗生也在赶时间,我们就不误你宝贵的时间了。”
  简单俐落地取得两人独处的好理由。
  “我才不——”汪宇再度有了跳脚的冲动。
  但云晰指着他腰间正抖得像九二一大地震的手机。
  “快去吧,我们不可以再绊住你了,一定又是你的经纪人打电话来催你了。非常感谢你陪我们上夜市,这样就够了,快回去吧。”其实在逛夜市的途中她就开始感到抱歉了。他似乎真的很忙,还留着陪她玩,任由Call机、电话响个不停。要不是她发现他不小心关机而提醒他的话,他就不会知道有人找他找得快哭了。杨迟还特地称赞她心细呢,倒是不知欧阳达为什么笑个不停。
  汪宇也只能死瞪着震动不已的手机,在肚子里发表一篇精采绝伦的国骂,只能无计可施地认命,然后乖乖地被打发掉。
  再三怨叹他四年前为什么会年少无知地去参加校园民歌比赛,然后相中去走秀,然后一路误入歧途至今,害得他此刻得牺牲他宝贵的自由……
  “请上车。”欧阳达很多礼地打开驾驶座另一侧的车门,恭迎贵客上车。
  “谢、谢。”汪宇咬牙上车,并且“礼貌”地回敬十元铜板当小费。
  直到车子驶远后,云晰笑看杨迟。
  “不好意思,让你留下来陪我。今天工作一整天,你应该很累了吧?”
  逛了两小时的夜,原本衣冠笔挺的杨迟不仅头发乱了、扣子松了,连领带也扯掉在不知名的地方,一点也没有白天大主管的派头了。
  “看到你,一切疲劳都消失了。”她是他心神的依归,若没有她的存在,子然一身的他终究会在不断的尔虞我诈里,成为第二个森田广;成为那样一个为了往上爬而不择手段、没有良知的人。
  “乱讲,我什么也没做。”她甩动着两人交握的手,嘻嘻一笑。
  “接下来你会不会说我是你的春花秋月冬棉被?我同学说恋人之间的对话一向很蠢。可是我告诉她们你才不是那种会冲昏头的小毛头,不屑肉麻话的。可是你现在却说了,我觉得好可惜。”
  杨迟以另一手轻敲了下她的额。
  “我不肉麻话,只说实话。”
  “是吗?那我们来模拟一下,假如今天我发现你真的身分,然后决定跟你分手,你会怎样?”虽然失恋没失成,因为当事人之一的杨迟显然无此意愿,那她也只好收拾起自己幻想了一下午的悲情,继续当他女朋友了。不过她真的挺想知道杨迟会有什么反应。
  “你不会想知道的。”他抬头看阴沉无星子的天空,不让她瞧见他眼中一闪而逝的寒酷。
  “我想知道呀。”她摇着他手。
  杨迟深吸了口气,低下头看她。
  “先告诉你一个故事好吗?”
  云晰不大确定他是不是想转移话题。
  “跟你有关的?”
  “嗯。”他点头,妮娓陈述起十年前重挫他的那一段往事——
  出国留学,然后长辈要求照顾世交的女儿,理所当然被冷成一对,然后森田广以友好的姿态出现;他向来敬重有才华的人自然敞怀相交,维持亦竞争、亦相助的友谊,虽然不太苟同森田广过于游戏花丛的脾性,但个人私德问题,也轮不到他置嘴。
  直到……森田广抢走了他的女友;直到……森田广唆使女友借同住之便,窃取他的作业,并销毁电脑内的所有资料……
  他才知道,人性可以没理由的险恶。出生于富贵世家,原本以为自己学得够多了,至少已能保住自己在任何情况下全身而追。但他错了,森田广让他明白他仍是太过稚嫩天真——
  云晰愈听愈震惊之余,几乎是屏住呼吸到最后。
  大人的世界是这么血淋淋的吗?
  “这……不是好听的故事。”
  “确不好听。”他同意。
  “后来呢?那个日本人怎么了?”正常的故事都是这样的,善恶终有报,那个日本人最后有没有很惨?很落魄?流落在美国阴暗的角落里啃啮自己的悔恨?
  面对着这张年轻得不知世道险恶的纯净脸孔,杨迟当然知道她期待他说出一个结局。但正在进行的人生历程,哪来所谓的结局呢?如果告诉她森田广还活得意气风发,她的小脸肯定曾皱成百思不解的疑惑。因为她的人生还年轻得只有黑白分明,并深信好坏都有其报应。
  他希望她一辈子都抱持着这分单纯,不必挣扎于灰色地带没个安心的着落,只剩对世人的忌忿猜疑。他因她而着落了,只想永远抱持住这分美善踏实。
  “你说!我不相信你会就这么算了。”着急地催促着,就怕他闭口不肯说了。
  杨迟轻拍她。
  “那个日本人后来回日本去了,是家族里最会赚钱、最有能力的人,于是深受父亲倚重的他,近日抵达台湾,负责主导一件土地开发案。比起十年前,更加风光了,被封为日本百大青年企业家榜首。
  “不公平。”
  “他有能力,所以重用,很公平。无关于他品性优劣、是不是坏人,或他以前我做过什么。你明白的,不是吗?”
  云晰不甘愿地点头,但还有话说:
  “好!他很厉害,那他干嘛偷你的作业?还偷你的女朋友?”哪有人这么坏的!
  “因为他讨厌我。”
  “为什么?你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惹到他?”云晰好讶异。
  “没有。但当他对我做了那些事之后,我倒是发现我居然会这么恨一个人,恨到入骨。”他语气很轻,不愿森冷的很意吓到她。
  但云晰仍是颤抖了下。在他伸手圈住她肩时,她也顺势地偎入他温暖的怀中。
  “你恨一个人会怎样呢?”她小声地问。
  “与之对立到至死方休。”
  他的口吻好淡,但她仍是听得胆怯。悄道:
  “那,你怎么对付抛弃你的女友呢?日本人抢去的那个女友。”
  她想参考一下之前的例子当借镜。
  “不理她。”他对萧菁菁没有深刻的感觉。当年女友被抢,伤的也只是自尊与面子而已。
  “咦?就这样?”她不信。
  “不然还能怎样?”他挑眉。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此刻正沿着一块铁皮围起来正待开发的土地外围走。这里也是他们初识的地方呢。他们因同时想起而相视微笑,但话题仍是继续——
  “如果我离开你,你也一样不理我吗?”
  他握住她的手略施力道,没弄痛她,但坚决不放的信念传递得很明确。他一字一字道:
  “我会追着你到下辈子。”
  “为……为什么这句甜言蜜语听起来那么惊惊?”她声音更小了。
  他倏地搂住她,低哑而渴切地轻喃:
  “我爱你。”
  “你——”好……好羞人哦,他真的……真的说了那么白的活了吗?耳根热烫的她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听觉是否正常?她的心抖颇得快要掉出来了……
  但杨迟突然将她扯到身后,刚才奇特的氛围当下蒸发为无形;云晰一时回不过神,不知现下是什么状况……
  在这片土地的人口处,有三个男子正鬼鬼祟祟地拿着一包什么东西正欲塞人已破坏的铁门内。
  “你们是谁?想做什么?”杨迟冰寒开口,不仅吓了云晰一跳,也令三名猥琐的男子霍地跳起来。
  “小心点!笨蛋!”为首的男子怒咆着下属,紧张地看包裹无恙之后,对不速之客破口大骂:“干!没你的事,滚开!不然小心老子赏你一颗花生吃!”
  仗着夜深人静,男子掏出一把手枪示威。
  “要我们走,可以,等我知道那一包东西是什么之后。或者你不介意送我,既然你们已经打算丢弃到里面?”该死!这些人有枪!杨迟阻止云晰探出头,一手死牢地抓着她,不让她动弹。思索着这些人是什么来路。
  “你找死!”拿枪的男子连吼了几句粗话,想开枪又怕弄大事端,只好叫另一名手下动手;“阿比,上!”
  就见得原本双手空空的阿比突然抽出一把瑞士刀狠厉地往杨迟身上刺过来。
  “不可以!”云晰大叫,飞身上前护佐杨迟。
  “笨蛋!你以为你在做什么?”一个踢腿,杨迟精准地踢掉阿比手中的刀,并在一声“咋”的破裂声下,确定那只手已骨折。杨迟再度护住她于身后。
  云晰努力要让他了解——
  “听我说!我不会有事的!他们伤不了我,真的!”她的行为并不是找死呀!
  “混蛋东西!阿弟!换你上!”眼见阿比已经倒地不起,老大一把捧过包裹,喝着另一个手下开打。
  杨迟见云晰又要迎身上前,他几乎要哀叫了起来。
  “拜托你这时候乖一点成吗?”吗字甫落,他伸出直拳打断阿弟的鼻梁并附赠四颗早已摇摇欲坠的门牙。注意力始终放在有枪的歹徒头头身上,并暗自按下西装内袋的一组遥控按,期望欧阳达人还在车上……
  “他妈的;你找死!”火大的老大再也顾不得会不会惊动别人,对准杨迟便要开枪——
  “砰!”
  第一枪,没中,反被杨迟抢过包裹。
  扳机再了一次——
  “砰!”
  老大的下巴被打碎,子弹也打中了人
  杨迟不敢置信地看着他手上的血,迟缓地再看向陷入昏迷的云晰——她正倒卧在他怀中,鲜红的血液一滴又一滴地染红了他的手、他的身,冻凝了他的生命……
  “不!”
  暗寂的夜因枪响而起了喧哗,突来一声悲怆的怒啸,长长远远地向四方扩散,冲窜向天听,久久不散……  
第九章 
  〈×报讯〉二十八日深夜十一点左右,于T市×路忠孝计划区附近发生歹徒分赃不均起内哄斗殴事件,三名滋事者分别为绰号高脚仔的高大龙、阿比、阿弟等,皆是前科累累的烟毒犯。警方并在三人身上起出市价约十数万的海洛英、一把枪,以及两把瑞士刀。据附近邻居指出这三人大打出手之余亦波及到一对路过的情侣,目前全案正由警方侦办中。
  至于内哄的原因为何,必须等到三名人犯清醒后才有进一步的了解……斗大的社会版标题盖住了原有的真相,这正是杨迟所需要的。
  而在汪宇的自告奋勇下,一肩担起警方与媒体的追问,权充受害女性的男性友人。
  很好,这样一来,他就可以放手去做了。
  云晰被子弹打中手臂,伤势不重,但人仍在昏迷当中,医生认为那是过度受惊吓所致,而云氏夫妇也认为是如此。对这一点,杨迟还有诸多疑问,但这可以挪后,眼前最重要的是扳倒主使者。
  “这是一枚定时炸弹。”欧阳达召来安管部门的人分解包裹的内容物后,立即前来报告。
  此刻,他们借了医院的会客室商讨事宜。因为杨迟不想离云晰太远,在她还没清醒的每一刻。他不愿离去。病房那边正埋伏着一大堆社会记者与狗仔队。早上爆出咋夜斗殴事件所波及的当事人之一正是星运正隆的汪宇之后,小小的社会案件,立即壮大成千禧年第一个大头条,想必晚报将会精彩数倍。虽女主角仍昏迷,男主角又飞往香港,但新闻记者的第一必备要项就是耐性,这群人有的是时间干耗。
  然后,目光焦点被轻移,没人想到这个事件肇因于有人企图制造不利于巨阳的消息。
  “老大,求求你,下次看到不明包裹,切记别动手去抢,幸好这枚土制炸弹还没启动,不然你早被炸成三百六十片碎肉了。”欧阳达愈想愈心惊,忍不住念了起来。
  杨迟不予理会,侧首问向身边的财经人员。
  “对森田集团的股票收购得如何了?”
  “非常顺利。由于十年来日本深受泡沫经济之害,股市一蹶不振,四年来我们以散户、创投公司基金的名义大量买进不断跌停的日本股票,在今年日本景气逐渐复苏之后,投资报酬率立即攀升为五十七个百分点。而今年因股价不断创新高,便停止大量购进,但我们手上握有的森田股票已占其百分之七。”
  “那很好。”他满意地点头。“再来,森田广握有多少巨阳旗下的股票?”
  “自交易所陆续买下的约有八千张,以目前市值来算约莫是四十亿上下。但私底下他又从杨副总手中买了一笔股票,相当可观,更甚于在交易所购买的数量。近来因巨阳与森田的合作案属于营建类股的大利多消息,致使股票一连劲扬翻红到今天短短一个月之内由一股二十元涨到近六十元的关卡。森田集团趁此进场投入资金,收获可观。”
  “目前为止,有卖出的现象吗?”杨迟接过资料详阅,示意下属继续报告。
  “有的。在本月十一日、十九日,以及二十六日股票创新高点时,他卖出了近一万张股票——包括巨阳的五千张,网路概念股‘巨讯’一千张,以及其它电子股股票二千张,还有隶属巨阳旗下相关产业的各类股二千张。预估森田广手上可以运用的资金约莫七十亿。”
  “今天到现在为止,他有何动静?”
  “今天收盘前,在开红盘的情况下,对巨阳所有股票放出空单。
  各一千张。”
  “很好,我明白了。”杨迟冷冷一笑。
  向来与他心意相通的欧阳达摇头道:“你不会是认为这枚炸弹是森田广唆使人放的吧?
  他有必要这么做吗?”
  “他有。因为这样一来才方便他掏空巨阳。瞧,拿十来亿投入巨阳,不到一个月赚到四十亿。炒乍过热的股票终究要盘整,并渐渐滑回基本面。而森田广还想趁机大捞一票,否则他何必放空单?
  再推想下来,他怎么有那个把握同时对我们旗下的公司放出这么多张空单?是否认定巨阳在今日之后必然会有负面的消息传出。并且严重到足以重挫巨阳的名誉,致使股价大量下滑?”杨迟淡笑,而那笑里有一丝嗜血的寒光。“是他做的。”
  欧阳达仔细思索了下,道:“土制炸弹的破坏力不是重点,而是这样一来,警方会追查事发的原因。引发社会足够的注意力之后,若再让有心人放出‘巨阳与黑道有恩怨’的消息,势必造成投资人的不信任。一天放一个消息。早晚会弄垮巨阳的行情,加上你三叔一向与江湖弟兄有往来,事情会弄得更大,到那时,所放出的空单也就有了大斩获,又是一笔进帐,然后……”他几乎讲不下去。
  杨迟代为说完:“然后,森田集团就可以找我们谈并购案了,而且还是贱价并购,用森田广自巨阳身上赚到的钱未购买。”
  “你想怎么做呢?”欧阳达问,其他幕僚也专注地等待命令下达。
  “让巨阳的股票连涨一个月,反咬住森田广,教他不得不认赔杀出,欧阳,你明天立刻放出消息,说网路股‘巨讯’即将在美国上市,而巨阳今年的获利预计达百分之五十。
  无论如何都要让巨阳旗下的股票飙涨到现值的一倍以上。森田广在五十八块放生,我就让他在一百三十元的价钱认赔杀出。”在台湾炒作股票,谁炒得过台湾人?
  “但护盘的资金哪里来?向老总裁拿吗?”
  “不必,开始抛售森田的股票,抽回资金。”
  “是。”负责日本事务的财经专员立即运作起来。
  杨迟一点也不放松。
  “等到抛售得差不多,立即放出森田集团以空壳公司掏空公司资产的内幕。我们不作空单,等森田股价跌至历史新低,再以基金大笔购进。”
  这个就是以牙还牙!
  雄厚的资金为底,接下来的就要看谁比较耐命了。
  这一回,他会赢。
  ★★★
  凌晨四点,处理了一整日公事的杨迟全然不感疲惫,趁病房外守候的记者都走了后,他才得以不被注目地进来,看他挂心的人儿。
  她的血液里有他的一部分。他庆幸自己与她相同是罕见的血型,可以在第一时间内供应云晰的需要。
  想到她意外中弹,不免气起她的逞勇。她居然天真地相信她不会受伤,难不成武侠小说看到走火入魔,以为自己练就金钟罩、铁布衫?
  他一点也不感激她的挺身相护。无力阻止战事的人,能在事发时掩护好自己,就是对别人最大的帮忙了,偏偏她要不自量力,落得她痛,他更痛!
  他的痛,则必须足以毁掉一个集团才能痊愈。
  身后传来开门声。杨迟侧过面孔,见是云浩然,微点了下头招呼,压低声音道:“她什么时候可以清醒?”
  “最迟她生日当天,也就是一月一日农历新年。”
  杨迟轻抚了下云晰上纱布的额头。
  “我不记得她额头何时受伤。”
  “这是用来保护她的印堂而必须缠上纱布。”云浩然站在床的另一端,正视着杨迟。“因为开封印的条件都具备,我唯一能做的也只有这一点了。”
  “什么意思?”杨迟微蹙着眉,意识到云浩然过于认真的表情,他脱口道:“请别用玄异那一套指证云晰的伤,她受到枪伤,因我而受伤,而原因是商场上的斗争,不是其它。”
  “先别急着告诉我你有多么崇尚科学,排斥迷信。”云浩然微笑道:“我们先来谈一些‘巧合’如何?例如你与小晰相同血型,而汪宇、欧阳达,甚至教唆黑道分子滋事而误伤小晰的人,恐怕也是同血型。”
  杨迟一愣,想起医院宣告没有RH阴性B型血血袋时,他立即挽袖要捐,然后汪宇与欧阳达也他们可以……多么的巧合呀!
  “您知道谁令小晰受伤?”
  “你的宿敌,若他不姓杨,名字就必定中有个‘广’字。”云浩然轻淡他说着。
  “你——”杨迟真的愣住了。世上真有这种异能者?
  “能伤到小晰的,只有四个人。至于其他人则动不了她分毫。”
  话完,他拿起一颗苹果丢向云晰——
  “你做什——”杨迟低吼。
  但还未叫完便倏止了话尾,瞠大眼看着颇有重量的苹果竟在云晰面孔上五公分处敲出了细微的声响,然后往旁边以圆弧状滚在床面上,似乎像云晰身上覆盖了透明防护罩一般。
  他伸手轻触,却一无所有。
  “如果是你丢,就砸得到。我可怜的女儿便会被砸出一个大瘀青。”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的灵体内有你们四人的血液,封住了她的仙气,成全了她平凡的心愿,也给了你们生生世世求取她爱情的权利,当然,也包括伤害她。”云浩然低头看女儿,怜惜着她累世的痛苦。
  杨迟不可思议地道:“什么意思?四个人的血液?指输血吗?”
  “一千多年前,你们的血是封印;一千多年后,若再有血的交会,便是解印了。她身体里有你的血;她的血会复住你身体,你们之间势必有人要贯穿前世今生的回忆。”云浩然轻喃:“我希望是你。”
  “那——其他三人呢?如果一千多年以前是四个人与小晰有所纠葛,那其他人——”一时不知该怎么完整陈述,他让着急与占有的情绪攻占心臆,无法自己。
  “你先找到她,启发她进入爱情的殿堂,这一世,她属于你。你们初相见时,你是否有心终于踏实的感觉?觉得这一辈子的存在,只为寻找,而小晰正是你的答案?”云浩然贴切地形容出杨迟当时的心情。
  “是的!”由惊异里极力平复自己,杨迟专注地等待下文。对云浩然生出了一种敬畏。
  云浩然又道:“你们四人决定了在轮回里世世的追寻,也许这辈子小晰被你寻到,下辈子就不见得是你了。再谈到解印,这是可遇不可求的情况,谁会料到你们的血曾以这种方式互相沾染呢?由于你的血液跟了小晰千年,也有解印的能力,这样一来,你可以选择由谁来承担这分宿缘。如果由你来承接,你便会贯通与小晰初见面的前世,然后了解你周遭的人与你有何因缘。”
  察觉到云浩然的沉凝口气,他问:“小晰也是一样的吗?”
  “她必须承受更多,包括她曾有的任何一世。”如果女儿贯通了轮回,还会是他那天真活泼又纯良的女儿吗?
  “您希望是由我来解印的吧?”杨迟推敲着云浩然未竟之语里蕴含什么理由,不论是什么,必定是一番对女儿的爱心吧。
  “我不能做任何希望。”云浩然垂下眼。
  杨迟淡淡一笑。
  “我该做些什么呢?需不需要焚香净身?”出于私心,他并不要小晰承担太多没有他参与的生世轮回。他不谈虚无缥缈的生生世世,只要在今生今世好好相守,生命便圆满了,不是吗?既然如此,他只要小晰记住有他为伴的这一世。
  云浩然舒眉而笑。
  “不用、现在这样就行了。只要召回属于你的那滴宿世之血,解印的法力便会注在你身上,然后接下来你会在冥想中看到你的前世种种,像电影般快速放映。”
  “小晰之所以昏睡,也是封印的原因吗?”
  “嗯。她封印自己之时对自己下了一些护咒,也就是在封印松动之时以昏睡方式来自保,但也只能抵抗到她十九岁生日那天。
  ‘九’是她的大劫,护咒便会失去效力。”
  “那就是说若我承担了过来,她就可以转醒?”杨迟为此感到振奋。
  “是的。”
  “那立刻做法吧!”不知道该怎么正确称呼,杨迟只能以“做法”形容之。
  云浩然不以为意,小心地解开云晰额上加持过的纱布。
  这时杨迟忍不住问:“为什么你会知道这么多呢?是因为你是命理师,还是什么……宿缘?”
  “我算不出自己的命,但我可以告诉你,在小晰出生前,我只是个三脚猫的江湖术士,但自从我妻子怀有她之后,我逐渐有了一些灵感应,每隔数天便会有一些高人来拜访,指点我在命理上的疑惑;直到小晰出生,我突然可以在冥想中看到一些影像。我想,我的宿缘便是守护住小晰累世的心愿。或许原本我什么也不是,只是她愿力下所凝聚而成的护咒之一,并化为灵体。”
  解开纱布之后,杨迟讶然地看到云晰额间又浮现了云形的红色小点,并有隐隐约约的颤动。这景象他只看过一次,就是第一次见到小晰那天,后来就再也没浮现了。
  “你曾看过对吧?”云浩然指着红点。
  “对。”
  “那是你的血液因你的靠近而波动的现象。”他双手合十念了一串祈语,就见云晰额头的小点愈来愈红,愈来愈浮现,直到那红点泌出一滴血液。
  “这……?”
  杨迟下意识伸手要去拭,但手却被云浩然抓住,迅速以一根金针在他食指刺出一颗血珠。
  “可以了,放上去,召唤回你的血,吸纳过所有已被解印的记忆……”接下来是一串更急更沉的咒语。
  杨迟依言照做,在食指印上那红点之后,他以为血曾滴落在小晰的额头,但血并没有流出,反而是他的手指开始发热,明确地感觉到有一股热流正被吸入他体内,然后,脑海中开始浮现一些画面,紊乱不已,并快速构建着顺序——他猛地闭上眼,全身滚烫、颤抖,在云浩然一声“完成了”的声音下,跌坐入身后的沙发里,再也顾不得其它,任所有飞转的画面一个又一个的将他吞没……
  ★★★
  千年的最初,他是尊贵一身的皇太子。
  贪恋着春花,性喜冶游,热情卒真,不拘小节。
  丰裕过度的国库令他无所节制的挥霍,即使父王百般提倡节约,最见不得沉溺于浮华之人。四弟杨俊便因生活腐靡、滥造宫室而被贬至秦地。而父王总是告诉他:“自古帝王没有喜好着奢侈而能长久的,当太子首要便是崇尚节俭。”
  他记得的,父王总是一件衣服补了又补,不轻易做新的,连吃坏肚子想配止痢药服用,宫中上下找不出一两胡粉。带动着当时社会风气,一股士人便服多用布帛,饰带只用钢铁骨角,不用金玉……
  惜财爱物的开创者即使身家万贯,也不以奢侈为念。但第二代、第三代的既得利益者哪里体会得了?当时生为杨勇的他,虽有爱民如子的胸怀,却无节约的习性,又率直得从不掩饰,深令父王、母后所不满。
  在这一点,杨广无疑聪敏太多。正名同父同母的兄弟皆相同的奢侈,却只有老二杨广最善掩饰,做表面功夫,并且掩饰到父王驾崩的那一刻。这种忍耐功夫,谁斗得过他?
  原来呵……
  他与广竟是有这样的血缘之亲,却又缔结下永不终止的宿仇,追着一代又一代。在古代斗争的终结点在假传圣旨处死对手。而到了民主时代,除非两人皆混迹黑道,否则斗争的方式,将只剩在事业上争锋,挫败对方心志傲气,即使有一方因而身败名裂了,仍不能掉以轻心,因为卷土重来后,又是另外一回合的战事。
  命运从来就没有理由,轮回迳自摆弄,相识的人终会以不同面貌相逢,再起一场风云。
  但云晰是个例外。
  他们强行介入她的生命中,将天女扯落世俗凡尘,决定了一世又一世她脱也说不开的纠缠。
  记忆迫切地搜寻着她的身影,期待一眼便望见她、知道是她的惊喜,那个叫芸娘的女子——一千四百多年以前的云晰是一个病弱而绝少欢颜的苍白女子,非常细致美丽,但易碎。
  她苍白得甚至连唇也偏向白色,而不是应有的嫣红。黑发、黑眉、黑眸,余外全是雪白。
  一千四百多年前的杨勇乍见芸娘之初,颇是惊艳,但更心折于她的慈心与灵能,加上她浑身散发圣洁之光,并不涌现男女情爱之意,以知己好友待之,总爱找着芸娘谈古今、论世情。他虽爱女色,但那些女色从无法令他心神宁静愉悦。肉体之外的渴求,是灵性层面的提升,芸娘像是大地灵气所凝聚耐成,教他倾慕且不起凡心。
  也许……不是没起凡心,而是太过自惭形秽而不敢多想。那时他有元妃、有云姬、有一大群侍妾,早已失了那资格。虽然后来母后基于保有江山的私心,硬是做主了他们的婚事,但也只能有名无实,因为天女是神圣不可侵的。
  那时,他从未有沾染之心,但相当欣喜于可以以夫妻之名,做一辈子的知己好友……在滴下自己血液烙下封印的那一刻,他在想些什么呢?……啊,是了,那时他在心底低语——若来世,我们可以相逢,能做夫妻,就让我叫最虔诚的身心来等待你来到我生命中吧!没有元妃、没有侍妾,或其他女人,孑然一身的我,将给你对等的纯净,绝不辱没你……这是他的誓语,化为愿力,所以今生名唤杨迟,所以他常会感到莫名的空虚,所以的所以,就是为了——等待她到来。
  “嗨!”
  一双明亮的大眼是他张眸后第一道美景,脑海还来自洄往里回神,眼前这双明眸生动灵活,叠合于千年前相同的美丽却忧郁的那双眼,在隔世的夹层间恍惚,捉不准何是过往、何是现今……他只能下意识地紧紧抱祝他不需要飘忽,他只要踏实的存在。而他的等待已太过长久。
  像是只做了一个梦,却跋涉了千年……
  “杨迟?”云晰小声地唤着。
  “小晰?”啊!是她,真实的她,属于他的她!他心满意足地搂紧她,确定自己回到了现今。
  “你睡昏头了吗?”云晰眨着精神百倍的大眼,建议道:“床给你睡好了,我看你比较需要。”她大方地让出病床。
  杨迟一愣,终于想起——云、晰、是、病、人!
  “谁让你下床的,快躺回去!”
  “哎呀!医生都叫爸去办理出院了,我才不要躺回去呢。要不是看你睡得很沉,我们早就可以离开医院了。”云晰连忙叫着。
  “你没事了?”他狐疑地问。
  “我早上六点就醒来了,现在是下午两点,医生确定我没脑震荡,没有大碍,除了定时回来换药,什么问题都没有。唯一的问题是门外杵了好多记者,不知道为了什么。”云晰看了报纸,还是不知所以然。
  什么汪宇英雄救美啦、什么黑道窝里反互殴啦……怎么都跟她亲身经历的不一样?会不会记者写的是另一位也叫云晰的人,却误植成她?
  一定是!因为台湾的记者一向不求甚解惯了,不足为奇。她皱了皱鼻子,觉得自己好无辜。
  “外面好多记者,爸爸说要想办法,但他一直没进来,我想一时半刻是别想出去了,好倒霉。”
  杨迟完全回复精明干练的本色。既然外面的事还无法解决,而小晰看来又健康得活蹦乱跳,那么想必他们有很多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好好“聊一聊”了。
  他好温雅地笑问:“你饿吗?”
  “不饿,刚吃过饭。”
  “你累吗?”
  “拜托!我已经睡了两天了!”
  “想不想聊一些有趣的事?”
  “好呀!好呀!我闷坏了!”死到临头不自知的小女生兀自兴高采烈。
  “很好。”
  他赞许地点头,然后开始中气十足的大吼——“你以为你是神力女超人还是无敌铁金刚?你真以为你可以刀枪不入吗?身为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生就要认分,遇到危险时哪边凉快,就该哪边闪,别妨碍别人!更不该让关心你的人在对敌之余还要担心你这枚小笨蛋会下会自己送上脖子给人砍!你想挺身而出,可以!等你变成阿诺史瓦辛格,我会考虑让你完成伟大的牺牲奉献情操……”
  哗,打雷了!而且一直打一直打,完全没有休息的打算,抱头鼠窜的云晰只能可怜兮兮地挨训。不是不想上诉的,但显而易见,她声音没有他大,只好任他滔滔下绝地训下去了。
  呜……
  他不是一向很斯文的吗?怎么可以对病人这么凶呀!人家小说里都会写男主角会对受伤的女主角呵怜又疼爱,没一个像他变身成青面獠牙夜叉样的。
  小说都在骗人啦,呜……  
第十章 
  林采梅窝在云晰的闺房一角大声地朗诵着近日娱乐版的大八卦:“……对于迅速窜红,俨然是千喜年之初第一位当红炸子鸡汪宇,他虽忙于香港拍电影,但仍拨冗回台湾开记者会,再三澄清他与云姓女子并非男女朋友,而是兄妹知己之情。事发当天,同行的尚有云姓女子的男友,以及其男友的部属。据侧面消息得知,云姓女子的男友是商界青年企业家,名门之后,记者目前正深入追踪中……”
  “这是另一份!”刘之帆拿出另一份报纸,扒开政治、财经、社会、生活等各版面,十来张报纸漫天撒,只留下影剧版,念着:“汪宇指称,事发当时因云姓女子的男友赶着去开车过来,另一男子找公共电话报警,当时看到云女流血不止,慌了手脚,在救人如救火的情况下,抱起云女就往医院跑。经记者深入调查,发现命运多舛的云女。
  恰巧是汪宇的幸运女神。汪宇的一瞬间大红特红,肇始于英雄救美,令云女躲过车祸的厄运,也得到社会正面的好评,进而令他星运大开。前后不过半个月,云女再度出事,又是汪宇挺身而出,不畏绯闻缠身。许多人断言他“成也云女,败也云女”,日后星运恐怕愈走愈艰难!不料正好相反,他同时令几位国外知名大导演相中,正在洽谈拍片事宜,打算为他量身订作好剧本,扬名国际。听说大导演相中的正是汪宇有武功底子,外貌是东方人的俊秀,兼具顽皮与沉稳的男人和男孩气质,前途不可限量……”
  “小晰,你出名了。”路加宝嗑着瓜子,对着云晰的苦瓜脸凉凉说一声:“恭喜。”
  “我还顺便发财咧。”云晰哀怨地接口。
  三天前从医院偷偷摸摸地回家,虽没让记者拍到,但媒体猛炒汪宇事件,真是令人烦不胜烦,害她都不敢出门了。杨迟与汪宇他们努力要保护她不被打扰,她也就乖乖地不出门.但这个热度什么时候才会退啊?
  汪宇天天打电话给她、不是从香港打,就是上海、北京……他像个飞人,累得像陀螺,连讲电话的时间都没有。可是他还是坚持要打电话,即使他累得半死,总是哀嚎着“身不由己”,真可怜。
  “喂!你到底喜欢哪一个呀?是世家公子,还是大明星?哇!
  我们女人的择偶上品都你遇上了。”林采梅叹道。
  “当然是汪宇好了,我算了一算,他的年收入至少有上亿。天哪!光是存起来利息就吃不完了。”刘之帆满眼$符号。
  林采梅唾弃道:“拜托,看看杨公子,他可是资产千亿的大企业继承人之一咧。
  少在那边小鼻子小眼睛了。”
  路加宝中庸道:“他们都很好,也都有困扰吧?比如汪宇,他那么红,世界各地到处跑。做艺人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事,当他们妻子的人也难得安宁。还有大企业家族一向斗争得很厉害,这种老公还不是飞来飞去,让妻子独守空闺,还得眼睁睁看情妇来来去去,不能吭声,多憋啊。”
  看着好友辩得不亦乐乎,云晰也就不打扰她们的谈笑,收集着床面上的报纸开始看了起来。
  政治版正热着总统大选事件,但她还没投票权,跳过。
  社会版再传砂石车肇事、酒后驾车车祸等消息,看完标题,心情好低落地换另一版。
  啊!财经版上有杨迟的消息那!她立即聚精会神地详阅内容他集资成立创投公司耶,叫“巨瑭”。因为近来他领军的巨讯不断有获利的好消息,巨阳各相关类股不断飙涨,各界一致瞩目杨迟的能力与手腕,听说各商界大老纷纷捧了一大笔财富投入其中……
  看到他意气凤发,云晰不自禁地感到与有荣焉。那是一种荣辱与共的心情哪!
  其他们之间并不常有甜言蜜语,可是一看到对就会有很安心的感觉。杨迟感情很深但内敛,不过她对这一点完全没有意见,因为她一点也不怀念他火山爆发的面孔。
  皱了皱眉,想起三天前他训得她狗血淋头之后,用力搂她入怀又亲又啃的情形。她觉得好无辜哦,觉得他的行为着实有点超过。
  哪有情侣在发火过后马上亲亲爱爱的?可是……她感受得到他全然没有压抑的恐欢,那样地忧惧她,对她受伤那么地耿耿于怀,她的心在一刹那间柔软得像要融成水波,紧紧地回抱他,心口酸酸楚楚的,不知该怎么形容。
  但之后,她终于知道,这是爱情。当她每每自语不懂爱情时,其实爱情的种子早已着床,在杨迟悉心照拂下逐渐茁壮,教她领略了关于爱情的风景,认知了她从未熟识的陌生情怀。
  那是甜的、酸的,偶尔也有点苦……
  房间内的电话突然响起,云晰吓了一跳,猜测着是谁打来的?
  汪宇?杨迟?还是其他朋友?
  “喂。”电话那头传来低沉悦耳的声音,云晰双颊蓦然染上淡淡的红晕,笑出一朵灿亮而不自觉,她只是很快乐地告诉电话那头的他:“杨迟,我很喜欢、很喜欢你哦……”
  ★★★
  杨迟挂上电话后,欣悦满面,忘了今天一早以来,他忙得有多么分身乏术、有多么疲惫。
  云晰是可爱而且坦白的女孩。没有其他女人习惯性的小家子气,即使心中有情也非要男友自己去猜,死不肯示爱,像示了爱会失去尊严那般,索讨了男友千万句承诺,却不认为该回馈等量的情意。
  男人,也需要安心的感觉,需要在互属的誓言里安身立命,不再忐忑。
  人生已有太多战役,不该给爱情太多荆棘。他庆幸先遇到了她,能与这样可爱的人儿共度一生——
  “老大,有两位女士求见。”欧阳达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晃了进来。
  杨迟斜睨着装神弄鬼的好友。前世他们是肝胆相照的好友,这辈子依然是,可惜现代的欧阳滑头多了,完全不懂“尊敬”为何物。
  “我很忙,交给你处理如何?”等会还有一场冗长的创投说明会。
  他连见小晰的时间都没有,其他女人更没有占用他宝贵时间的机会。
  欧阳达吹了下口哨。
  “我想你必须见的。一个是你的老情人萧菁菁,一个是你曾相过亲的元华铃,她们一同待在会客室颇有擦枪走火的忧虑。你不会好奇她们的来意吗?”
  昨日知道了老大与森田广之间的陈年私怨后,他非常想知道萧菁菁的来意。是来归降呢?还是求情?因为森田广这次是惨遭滑铁卢了。为了苦撑放空后的下场,几乎快要不行,为了资金的周转而焦头烂额,早上更放出消息,说明土地开发案经评估后不可行,决定抽腿。当初因草约签得丧权辱国,使得日后毁约也不必支付任何违约金。
  而开发案这种上百亿工程的停摆,除了让杨宏因而被撤职外。
  并无太大震荡。今日股票收盘时巨阳只下滑了六块,股价由一百一十元跌到一百零四元,但也限于巨阳股票。在其他子公司股票皆因网路股而不断上涨的情况下,巨阳的跌幅有限。等会老总裁又将开会任命一名专业经理人领导建设部。明天的股市很有得瞧了。
  趁着今日巨阳小跌,森田广将昨日放空的股票解套。但连日放空的结果,目前他账面上的损失已有数十亿,非常尊贵地置身于“总统套房”,不得脱身。真的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股市的可怕正是如此,可能一夕之间致富,也可能在转眼间一无所有。尤其在台湾这个奇特的环境中。
  “日本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日本官方已着手调查森田集团是否真有掏空资产的嫌疑,股价逐渐下滑。待确定森田信一一家子果真有违法之后,将会冻结其资产,限制相关人物出境。所以森田广无法取得日本方面的援资,两方情况都十分危急。”这一次注定是森田广要惨败了。
  “很好。”
  “那,要不要见见那两位女士了?”
  “让她们一齐进来。”欧阳就是不肯死心对吧?杨迟举双手投降。
  “我很好心,五分钟后进来拯救你去开会。”
  “真是多谢了。”杨迟没好气地道。
  “好兄弟,别多礼了。”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下一会,两名几乎已彼此仇视的女人走了进来。
  “迟……”萧菁菁泫然欲泣,好不柔弱。
  “杨迟。”元华铃仍是干练精明的打扮。
  “有什么事吗?”杨迟一心二用,浏览着等一下开会要用的文件。
  “请你原谅我当年的无心之错,放过我们吧!”萧菁菁抢先开口。
  认定了杨迟仍是当年那个照顾朋友、热诚心软的好好先生,毕竟他从未开口指责过她的移情别恋,不是吗?甚至不曾对任何人提起她做过的错事,一定是对她尚有感情。
  “森田广一定不知道你来找我吧?”以森田广的傲气,岂会做出这种摆尾乞怜的卑微状?何况森田广自己心里有数,萧菁菁从未在杨迟生命里占有一丝重量。
  “是的,他——”
  元华铃得意地接口道:“他来找我,想诱惑我,得到元家的援助。”可她怎会舍风光正盛的杨迟而去屈就事业陷入危机的森田广呢?虽然森田广比较帅,充满了坏男人的味道,但她还是钟意斯文俊雅的杨迟。今天她就是来表态井告知的。
  “你胡说!他才下会看上你这个丑女!”萧菁菁张牙舞爪地对元华铃怒咆。
  “哼!也不想想你萧家早被森田广掏空了底子,他不来找另一个财库,难不成找你,就有你这种傻女倒贴男人,还耍弄得失去尊严。”她最瞧不起这种没用的千金小姐了。
  “你——”
  “够了。”杨迟淡淡出声,成功制止了两个女人的失态。他站起身道:“我等会还要开会,没有太多时间排解你们的私怨,若没其它事,恕我不奉陪。”
  “迟,拜托你……”萧菁菁立即变脸成哀凄美态。
  杨迟道:“他要全身而退已不可能。伤害最少的方法就是立即认赔杀出,否则只会把无底洞愈捅愈大而已。”这是他最良心的建议了。
  “对嘛!日本人根本不懂台湾的股市,别逞能了。何况巨阳还有个杨迟,他别想占便宜。
  ”元华铃趁机宣布:“家父说了,巨阳若有需要,元家力助到底,在所不辞。”
  杨迟含笑不语,更不表示意见。
  “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放过他吗?你爱过我呀!”萧菁菁以为她在他心中是不同的,他该对她有一丝恨意,又有一丝留恋吧?
  “喂!你这人丢不丢脸啊?”元华铃鄙夷地斥着。
  “萧小姐,很抱歉。”杨迟摇了摇头。他没爱过她,从来没有。但如果这种执念会使她好过,那就让她这么认为下去吧。“抱歉”的含意,任人去解。
  敲门声适时响起,探进欧阳达极力克制后过分正经的平板脸:“经理,开会时间到了,请移尊就驾。”
  ★★★
  “你以为你赢了吗?”电话那头传来讥讽的语调。
  “这一回,我胜,你败。”只是陈述事实,无骄亦不矜,一贯的平和斯文。
  “我不得不承认小看了你。”
  另一头没答腔。
  “但我还年轻,你必须了解人的潜力是可怕的。”
  “我从不怀疑。”
  “你将会后悔曾让我尝到失败。因为当我卷土重来时,绝对会是加倍的回报。”
  “没有长进的对手,斗起来甚是无趣。”
  “磨亮你的武器枕戈待旦吧,希望当我强盛时,你还可以有对等的战力。”
  “多谢你的祝福。”
  “哼!”那头轻蔑的冷哼:“知道我瞧不起你什么吗?愚蠢的热情天真!你该庆幸我消灭了它。”
  “不,它没消失。我对人性从不绝望。”
  “愚虫!”
  “还斗吗?强弩之末。”
  “我会再回来,索取我在这里失去的,以十倍的利息追讨回来。”
  “当年项羽若有这个目标来安慰自己,就不会自刎于乌江……喔,真是抱歉,你是日本人,可能不知道羞愧自我的中国历史名人。
  不过话又说回来,你们挺爱抄袭中华文化……”
  “够了!我会永远记住你的‘激励’。”
  电话用力挂上。
  仍持话筒的这一头,男子满意一笑,望向窗外满天星斗,给了自己一句嘉赏“扳回一城”。
  ★★★
  不似新春过后该出现的贺年红盘。年前飙涨过度的巨阳股票纷纷在投资法人信心不足的情况下卖超股票,让巨阳逐渐滑回正常的股价。这就是难以预测的台湾股市。但森田广已认赔杀出,没讨到任何好处。砍断金援后路的森田广连翻本的能力也没有。他敢去赌,他的家族可没胆赌,何况森田家查出确有不法掏空公司行为,目前除了被股东摘掉总裁职权,还得轮着上法院打官司,弄得森田集团摇摇欲坠,股票跌停,回天乏术。
  以牙还牙,斧底抽薪。如此而已。
  杨迟寄了一本“十六计”到日本给森田广。也许当他更了解中国战术后,才会知道如何更切中要害地打击中国人,不过,可能会气坏森田广就是。
  既是一辈子的对手,就各自保持着高昂的战力吧!他已经开始期待下一次战事的到来。
  但现在,他只想与心爱的小女友共享一段甜蜜的日子。家族内的斗争仍是存在,原本轻视杨迟斯文软弱的人全被吓得七荤八素,简直不敢相信杨迟竟是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
  谁想得到软弱温和的杨恭竟生得出强势的儿子,令他们全看走了眼。
  也不过是新年前后,家族内部权势各有一番消长,快速得教人错愕。
  古代时期,斗争成功的王者莫不大诛亲族兄弟,以防宝座被夺。
  但民主时代可没这种血腥的斩草除根方法,所以内斗永不会止息。
  这种玩法,也算颇有趣致。杨迟只得欣然接受了。
  老大爷唼喋着要钦点接班人,光荣身退。不过杨迟婉拒太早登上龙头宝座。人生步伐漫慢地来,沿路的风景才有机会细细欣赏品味。
  巨阳因扩张后经营顺利,工作益加繁重,压在杨迟身上的责任早已超出资讯开发范围。
  理应他该更加日夜操劳才对,但他不。此刻是星期三的早晨,春节的年假早已休完,再怎么不甘不愿也得爬回工作岗位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钟,但杨迟此刻正一身休闲地载着女友跨出了小公园范畴,到动物园约会去了。
  “要看无尾熊吗?”杨迟指着不远处人山人海盛况的地点问着。
  云晰播摇头。吃完手上最后一口零食后,顺便收集附近地上的垃圾往垃圾桶扔。
  “你的电话一直在响那.不理它真的可以吗?”一路开车来到动物园时,他的手机响个不停,然后杨迟就很坏心地把它丢在车上不理它。
  “没事的,还不是欧阳在闹咱们。”
  “不是工作上的事?你是主管耶。”
  杨迟摇头。
  “当然不是,一个少了主管坐镇就瘫痪的部门,只代表下属无能,而主管专断不政权。
  既我是民主派的支持者,当然最爱放权给下面的人方便做事了,再说我挑选出的下属个个是菁英,哪里无能了?”
  “对耶!有个八卦财经版还封你所领导的部门叫‘飞虎队’,听起来好神勇。但是,欧阳没事闹咱们做啥?”
  “他没女友,嫉妒咱们喽。”良心丢给狗啃的男人说谎不必拟草稿。事实上是,今早他让人事部门公布一项人事命令,让欧阳达高升坐镇资讯开发部门,而原来的经理,则将在放一个月长假后,调任集团财务经理;也就他转战别处啦!
  “你是他的好朋友,帮忙他介绍个女朋友吧。”才说完,她手袋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杨迟微凝着眉,不晓得云晰几时申请了手机。
  云晰笑道:“是汪宇,他又打电话来了。我听一下。”
  “等等,你哪来这支电话?”他声音沉了下来。
  “汪宇替一家手机公司拍广告,他们送了他好几款手机,他用不完,就送我一支了,昨天他的经纪人才送来给我,我还不大会用呢。”
  她低头按了好久,才按对键:“喂,汪宇,你在哪里?什么?洛杉矶?
  昨天不是还在夏威夷?是吗……”
  杨迟冷脸维持不了多久。一面是云晰迟钝得感受不到他的不悦:再一方面,想到了汪宇的身不由己,虽是情敌,实在也忍不住要同情起他。
  前世啊!他知道独孤玄深爱芸娘,因为身分的关系而不敢有所妄想,加上本身少言冷漠只能冀求来世有所不同。结果,这一世浊孤玄真的不同了,变得热情开朗,勇于追求,但可惜喔……依然地身不由己。以前是咫尺天涯,现在是天涯咫尺——靠一支电话。
  等汪宇得以脱身时,小晰早成杨太太了。
  这样一想,身为卫冕者的自己着实无吃醋的必要,要怀着悲悯之心请别人节哀顺变才是。
  对,他没吃醋,一点也没——吃——醋!
  云晰手中的电话突然不翼而飞,她眨巴着眼看着空空如也的手掌,许久才意识到原来是土匪抢走了。
  “喂,汪宇,洛杉矾的天气好吗?”
  “在下雪!”汪宇不小心发成四声,并暗接了发尾音。“不好意思,这是我与云晰的私人热线,不方便让闲人干扰。请回避。”
  “别这么刻簿,我只是想恭喜你事业大展鸿图,财源广进;上星期的春节特别节目里,我看到相命师你至少可以红十年呢,小晰听了非常替你高兴。我那时就想,今年年底我们巨阳成立五十周年要做一系列公益广告回馈社会,当然是非你代言不可了。嗯……
  地点就在蒙古大草原,不知你抽不抽得出三、五个月去出外景……”
  “让云晰听电话!”对方开始跳脚。
  “啊?有杂音?讯号被干扰?对不起,听不到……那就下辈子再联络吧。”
  干净利落挂断,关机。
  想跟奸商斗?门儿都没有。
  很好,汪宇是去定蒙古大草原抱着羊群痛哭了。
  “你们似乎聊得很开心。你还要介绍工作给他啊?可是他常说工作过度要死掉了耶。”
  云晰收回手机,任他搂在怀中。
  “那是客气话。你哪一次看他出现在电视上不是生龙活虎的?
  你要知道艺人的生命也不过十来年,不趁当红时努力赚钱,难道要等年老色衰再来嗟叹吗?当然他会偶尔有些抱怨,但为了他好,我们要鼓励他,助他延长演艺生命来赚得养老费用。”
  云晰想想,觉得杨迟可能是对的。他是精打细算的商人嘛,不会错的。
  “可是我觉得汪宇不会感激你那。”她有时和汪宇聊到杨迟,都会惹来江宇的哇哇大叫.并坚持改话题,宁愿听她谈安养院每天吃什么伙食、养了几只狗、长了几株草,也不要谈杨迟。真怪,仇人似的。
  汪宇当然不会感激他,杨迟搂着佳人往人群少的地走,悠闲道:“施恩不望报是一种美德。付出的过程就是一种快乐了,不是吗?像昨天公园来了一只跛足的野貂,你为了替它上药,还差点抓伤,也不见它感激你,但你感到快乐了不是?”
  云晰愧疚地拉过他手掌。
  “害你被抓伤了,还去打了破伤风预防针。”
  “傻瓜,你受伤,我会心痛。那与其心痛不如肉痛,我警告过你了喔,不许再在我面前流血,不然我曾抓狂得比上次更严重一百倍。”
  她缩了缩脖子,低叫:“就会威胁我,把我吓笨了怎么办?”
  “那就不许先吓我。”他轻抚她头发,忍不住将在面孔埋入她如丝水滑的秀发中。
  这一生,她是他的呵……
  将头窝在他肩脖上,两人像对交颈的鸳鸯。她轻轻一笑。“奇怪得很,我从来没期待过爱情,常常觉得这东西好像不干我的事,怎么我反倒是朋友里第一个被追走的人呢?她们都说我晚熟早逢春。”
  他含笑不答。还有谁比他更清楚她的感受呢?如果没遇见与她有滴血之缘的四名男子之一,她将注定孑然。
  见他不应声,她认真道:“是真的,我觉得长相的美丑在我眼中是没区别的,男人女人全都是一般的看待。朋友说布袋戏里的秦假仙很丑,莫召奴很美,可是我看了又看,一样可爱埃她们都嘘我是色盲,不知什么叫美丑。”
  “理他呢,反正,我是你的,你是我的,而我们相爱,是我们生命里最美好的一件事了。
  ”他吻上她粉嫩的唇,贪恋她可爱的脸,神采奕奕的明眸,井立誓要让她过着快乐而平凡的生活,永远保有这分快乐天真。助她完成她前世自我封印时的心愿,更不让前世的苍白愁惨,再有机会攻占入她的生命。
  云晰害羞地躲在他怀中,咕哝道:“有人在看呢,羞羞脸。”
  “我巴不得让全世界知道——”他唇贴紧她红透了的耳根:“我多么多么爱你,五十年不变。”
  她噗嗤一笑!
  “你邓小平呀!要不要顺便说舞照跳、马照跑呀?喔,五十年不变?那五十年以后呢?
  变啦?”
  “活到八十岁已经太超过了,我可没打算竞选人瑞。”他皮皮一笑。
  “那下辈子呢?”她歪着头道:“我爸爸有说过哦,誓言一种念力,如果我们这辈子虔诚的发誓要生死相随,那下辈子我们就有机会再相遇,你信吗?”
  “我信。”经历了这些事,他信。
  “咦?你是受外国教育的人,我记得你不大信这一套的。”云晰好讶异。
  “因为情况特殊。我也只信这一点。”他轻捧住她脸。“等我们过完今生,若你不悔,也不必急着索求下辈子互属的机会,因为有缘的话,我们终究会相遇,不必在上一个轮回强求下一世的承诺。”如果他自私一点,他该诱她立誓的,因为那必会实现。只是对她不公平,她永远该保有四个公平的选择机会。
  他不是不自私的,只是他有更多的自信,相信在公平的竞争下。
  他仍会是求得她芳心的那一个。何况他从不为那些虚无缥缈的事情费神。
  此时此刻,今生今世,他只要深深抱紧她,与她相守,不负此生就够了。
  云晰想了想他的话,同意地点头。
  “很是。我们只要管好今生今世的缘分就够了。我们要很认真、很珍惜这份得来不易的感情,不必急忙忙地贪心来世非要再在一起不可。杨迟,你不可以学别人养小老婆喔,否则我就嫁汪宇,他说他要娶我呢。虽然只是开玩笑,但你也别不当一回事,我……唔……”杨迟以深吻堵住云晰的威胁。她想嫁别人?这辈子除了他,她是别想有其它的指望了。
  看来她似乎还不太搞得清状况,没关系,他有的是时间与她“讨论讨论”,直到她明白了为止。
  有的人注定错过,有的人迟到,有的人扼腕,终究与爱情擦身而过。幸运的,他在遇见的一瞬间便牢牢握住,空洞的心口被填满了。
  空置的爱情待她翩然而降,在此安身立命,此生再无遗憾,再不若有所失……云晰鼻端又嗅到特殊的香气,抬头往天空看去,一朵美丽的白云正在上空。由她的角度看来,像包围着杨迟,形成清朗的气韵。
  她有些不确定地眨了眨眼,好像看到什么特别的景象,但随即甩了甩头,闭眼再度领受他温存的细吻。
  不问前生,不盼来世,紧搂着爱侣,就求眼下的幸福,延伸到合眼的那一刻。
  但愿,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