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隧道特大交通事故:胡绩伟自述:否极泰来的1976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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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述二之十四

1975年1月,邓小平复出,辅佐在癌症折磨下坚持工作的周总理,主持举步维艰的国政,大力收拾被“文革”严重破坏的残局。短短几个月,邓小平重新整顿的政策措施大见成效,人民庆幸我国政局刚刚出现一线生机。可是毛泽东却陷于又喜又忧、忧重于喜的重重矛盾之中。因为邓小平在各条战线推行的整顿,实际上恰恰是在纠正毛老人家导致祸国殃民的极左路线错误。这时,处于头脑昏聩而又重病缠身的毛泽东,在“四人帮”的怂恿下,于这年的11月,发出了最后一次最昏庸专横的“圣旨”--再一次罢黜邓小平,在全国开展批判“三株大毒草”运动,认为这是邓小平不改走资派本性、进行翻案复辟的罪证。

周总理与世长辞,我与全国人民一样沉浸在悲痛之中

1976年刚过元旦,1月8日敬爱的周总理病情恶化,与世长辞。全国人民陷入极度悲痛之中。
这时,政研室机关已经得到通知,不准戴黑纱、不准戴白花,不准设灵堂,悼念周总理的活动受到严格限制。这时,悲愤的人们已经开始到天安门广场人民英雄纪念碑前敬献花圈,表示对周总理的悼念。

9日下午下班以后,我专门到报社后边、南池子街口上那个小饭馆去吃饭,我知道报社有很多同志经常到这里用餐。果然,遇到了几位他们认得我、我却叫不出名字的报社同志,他们悄悄地向我透露,姚文元已经给鲁瑛下了命令,说总理逝世报社“没有报道任务”,各国发来的唁电要少登。

10日下班时,我索性把毛衣穿在里面,外穿了一件白衬衫,脱下外衣搭在肘腕上,装出一副走得全身发热的样子来到了天安门。那时,虽然我已经六十岁了,但经过“五七干校”的磨炼,御寒能力还算不错。我流着泪,在人民英雄纪念碑周围走了一圈。这时,碑前已经有不少花圈,人群也不少。我发现,穿白上衣、藏青色裤子的人有好几个。我猜测,他们大概是同我出于同样的心情吧!

自从我到政研室工作以后,经过我的请求,允许我到报社机要室去看一般党员干部可以看党内的文件。管机要文件的赵厚深和魏树椿两位同志在“文革”前是秘书室的秘书,他们对我很熟很好。我每次去看文件,在没有其他人在旁边的时候,他俩总要悄悄地告诉我几条“好消息”,还常常把专供编委们阅读的一些机要文件偷偷地给我看。总理追悼会前后我又几次回报社看文件,老赵和老魏告诉我:姚文元曾经下令,报上不准出现“敬爱的总理”的字样。还说要尽量压缩各国首脑发来的悼念唁电,更不准登天安门群众悼念总理的新闻。4月8日,《人民日报》刊登《天安门反革命事件》的稿子以后,一位读者给报社来了一封信,信封正面写的“人民日报总编辑收”,背面写“请戈培尔编辑收”。信中装着当天报纸的一版、二版,在一版上写着:“令人震惊,党报堕落了!你们演这场‘国会纵火案,实在不高明’,“从今改为:法西斯党机关报。”这些消息都是老赵他们悄悄告诉我的。

这些日子的《人民日报》,经常受到读者的臭骂。特别是1月14日那天的报纸,最遭人痛恨。这天是为总理举行追悼大会的最庄严的日子,报纸的上半版,偏偏登了一篇又臭又长的新闻,通栏大标题是:《大辩论带来了大变化》,内容是报导清华大学“教育革命”的情况。新闻一开头的“导语”说“近来,全国人民都在关心着清华大学关于教育革命的大辩论......"。这天报纸的一、二、三版不登一条悼念总理的稿件。实在是混帐透顶了。当天报纸来的时候,我们正在政研室的大办公室议论,我先抢到一份报纸,一看就火冒三丈,大家也都纷纷爆发出一片责骂声。以后老赵他们偷偷告诉我说,那天读者打给报社表示抗议的电话不断,秘书室和读者来信部的电话从早到深夜都铃声不断,批评责问报社的信也一堆一堆地送来。读者们说,全国人民最关心的是悼念周总理,怎么能说“大家都在关心清华大学的什么大辩论呢?真是弥天大谎!”还有些读者把当天的报纸撕碎以后又寄回报社,有的用黑笔或红笔在报纸上画了几个大×寄了回来。

为倾吐胸中的悲愤,我也留下了两首悼念周总理的诗

在这些悲痛的日子里,我经常一早一晚走过天安门。我的小笔记本上还留下我当时写的两首诗。虽然从诗的写作技巧上看,文彩、格律都不好,但反映了我当时的心情。
一首是1976年春节早晨去天安门以后写的:
泪洒天安门
血浇烈士塔,泪洒天安门。
广场展望眼,尊容激闷心。
恶狮狡笑坐,憨龙怒目凝。
步步防滑倒,朝朝盼金云。
(农历正月初三(2月2日)写成)

记得那天凌晨五点多钟,我从大北窑坐车到府右街,然后从府右街沿着长安街向东往回走,过天安门,走到北京饭店,望着正在日出的东方。那天,晨雾弥漫,地面洒下一层薄薄的白霜,因而我在诗中说:“步步防滑倒,朝朝盼金云”表明我当时小心谨慎,切盼天晴日出的心情。

走过天安门时,看到挂在天安门前的毛泽东画像,激起我心中一阵波澜,烦闷之情油然而生。二十多年来,很多弄不清的问题,闷在我心里,寻找不出答案,又无法与人探讨,但我对毛的感情仍然很深,还在诗中称他的画像为“尊容”。金水桥下呆坐着的那两尊大石狮,我把它比作为非作歹的“四人帮”一伙,称它为“恶狮”,表明正当全国人民沉痛悼念总理时,它们还在狡诈的坐观风向的变化。对于盘踞在两个华表上的两条龙,我把它们比作正直的人民对恶狮怒目而视:“看你们还要捣些什么鬼?”

1976年清明节前后,天安门广场群众悼念总理活动又掀起了高潮,这里鲜花似海,诗歌如潮,我几乎每天晚上都悄悄地挤在人群中去看那些动人心弦的诗词。记得我抄下一首诗,反复吟颂,内心十分激动,也和诗一首。抄来的诗是一首五言诗:
欲悲闻鬼叫,我哭豺狼笑,
洒血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我和的诗是:
四五泪
欲悲雷咆哮,泪涌心怒嚎,
吐恨祭雄杰,斩妖剑出鞘。
(1976年4月5日)

由于邓小平同志再一次被打倒,人民心中的激愤难平,群众将悼念总理与为邓小平鸣不平联系起来,天安门前出现了一个凳子上摆放着一个小花瓶的景象,人们议论说这是为邓小平鸣冤叫屈的杰作。我一听就赶到天安门去看。这时,天安门广场已经挤得人山人海,我费了很大的劲才挤到前面,远远看见一个特制的金属高凳上,铺了一块红丝绒,上面放了一个小花瓶,也是用金属做的一个金黄色的小花瓶。花瓶里插满了鲜花,点缀着几枝翠柏苍松。在花朵和松柏上,安放着一个小小的镜框,镶嵌着敬爱的周总理遗像。镜框下面是一个黑绸结成的花球,还挂着一付黑色的挽联。我实在看不清挽联上写的字,问周围的人也说看不清。事后经我一再打问,才知道花瓶上刻着“革命先烈永垂不朽!”八个红字,挽联上写的是:“敬爱的周总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誓将遗愿化宏图”,落款是“青年工人敬献”。原来这是第七机械部18位青年精心设计制造的,铝质瓶身和钢质底座,是二00厂和六九九厂的工人加工的,黑绸花球是永定商场女工含泪扎成的,瓶里的鲜花和松柏是20个单位的23位同志分别采集的。

周总理为人民日报审阅的稿子上千篇

在这悲痛的日子里,我常常地回想起周恩来总理对人民日报的领导。
在“文化革命”前的十几年中,我作为人民日报负责日常编辑工作的副总编辑深深感到,在党中央最高决策层--政治局常委中,同中央党报关系最密切的是周恩来总理。
我长期值夜班,常常在半夜出现一些紧急的国内外大事,需要立即向中央请示如何处理报纸编辑工作中的一些重大问题。这时中央其他领导同志都下班休息了,找谁请示这些难于解决的问题呢?。中央最高领导同志中,深夜坚持工作的一个是毛主席,一个是周总理。我们对主席是敬而生畏的,我怕找他,一次也没有主动找过他;而总理,却是敬而亲近的,只要有什么疑难的事,无论是凌晨两三点,甚至四五点钟,只要一拨电话,总理经常还在办公。他总是那样细心地听你把情况原原本本地说清楚,总是那样亲切地答复你提出的问题,有时还主动地关切询问报社的情况,有说有笑,像老朋友一样。
《人民日报》最重要的评论,有的是主席一人审阅定稿,多数是几个常委都传阅审查。稿子一到总理手里,他用毛笔加以圈点,不仅亲自删改,连一个错别字、一个标点符号也不放过。经过他审阅的评论,满篇文章,圈圈点点,好像洒满了金玉珠矶,顿然生辉。总理总揽全国的全面工作,同时专管外交,《人民日报》的国际问题评论几乎全是他审阅定稿。在“文革”结束以后,据人民日报社同志不完全的统计,仅在报社档案室存档的总理审阅的评论,有754篇,其中大部分是国际评论。据报社国际部编辑回忆,经过总理审阅的评论,在千篇以上。因为有些评论,总理审阅后还送给毛主席审阅修改,这些早就送中央档案馆去保存了。还有一些稿件,总理在审阅时,常常把作者叫到他那里,或集体讨论,或口授他的修改意见,当场定稿带回发到印厂排字,稿子清样上并无总理的删改、圈点和签名,因而没有送去存档。

总理对经济建设工作既管大政方针,也管贯彻执行,他特别强调具体落实。他对各方面的实际工作,真正作到具体细致、无微不至。人民日报的工农业宣传,虽然是由几个副总理具体指挥,社论由他们分头审阅定稿,报社各部门的主任副主任分工参加各副总理召开的研究问题的会议,编辑记者可以经常向他们反映情况,请示问题,但是,事关全局的经济建设的大政方针问题,事关全局的评论,分管的副总理审阅以后,还常常送总理亲自修改定稿。

我经常参加一周一次的国务院常务会议。总理在讨论每一项重要工作的时候,几乎都很注意布置和检查报纸的宣传工作,经常表扬和批评《人民日报》的具体报道或评论。他主持研究重大工作时,总是关照办公厅事先通知报社派人参加。有时,他召开相当机密的小会,发现没有报社同志参加,他就请秘书马上通知。有一次,我被临时叫到西花厅小会议室去参加会议,我迟到了,很难为情,可是总理却笑着抱歉地说忘了事先通知我,我的紧张情绪才完全消除。

在新中国建国后的二十几年中,报纸工作贯注了总理的心血。在总理逝世时,报社同志那样悲痛欲绝是很自然的。在“四人帮”倒台以后,报社同志为隆重悼念总理逝世一周年所作的斗争是那样奋不顾身,都是为了深切怀念总理对党对国对人民的丰功伟绩,
这件事,容我在以后的篇章里再加以记述。

总理亲自领导人民日报两次反左斗争,一次是1956年的反冒进,一次是1972年的反左倾,这是关系到我国命运的两次斗争,虽然两次都失败了,关于这方面的惨痛教训我在前面已经回忆过了,这里就不再重复。

至于我自己,在“文革”的折磨中两次恢复工作,都是周总理亲自点名、一再指示才把我解放出来。这也是我没齿难忘的。而在“文革”中,总理苦心孤诣地保护和挽救了很多很重要的同志,那就更是令人肃然起敬了。

当然,在这些日子里,我对总理的伟大功勋一再称颂的同时,也对他有一些惋惜之情,特别是关于他对毛主席的愚忠,感到难以理解,难于接受,但还是原谅和同情多于批评和谴责的。因为在我们这个具有中国特色的政治制度培养、教育、训练、管制下,甚至出生入死地锤炼出来这第一二代老同志中,有几位能够始终保持青春的活力和少壮的勇气,在泰山压顶之时,还能够挺身而出、冒死苦谏的呢?至于真正长有“反骨”、敢于起来革这个制度的命的人,恐怕早就被消灭在萌芽状态或者幼苗时代了。

十月惊雷,四人帮终于垮台了!

1976年是一个否极泰来、悲极生乐的历史的转折年。1月8日,人民的好总理周恩来终于驾鹤西去;4月5日天安门爆发了哀悼总理、反对“四人帮”的伟大群众运动;7月6日德高望重的朱总司令仙逝;7月28日唐山大地震,伤亡24万人;9月9日,毛泽东主席去世;10月6日,粉碎“四人帮”,我党我国从此进入一个新的历史时期。

唐山大地震时,同全城居民一样,我家也在楼下马路边搭了一个小帐蓬,在其中住宿了一个多月,我还是每天上班。

国务队车队每天派车接送我上下班。平常,车子进中南海西门,一直送到西四院办公室门口。10月7日早晨,车到西门就不准进入了。我感到异常,下了车,出示证件以后,只准我步行到办公室。沿途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荷枪实弹,如临大敌,不知发生了什么大事。
我快步赶到办公室。先到的同志告诉我:“四人帮抓起来了!”“就在怀仁堂!”“昨晚八九点钟。”“江青是在她住的万字廊被捕的。""昨晚上玉泉山中央政治局通宵开会。"

一肚子闷气、怨气、怒气,憋了十年,才算吐了一口气。好象在黑牢里关了十年,忽然一下打开门窗,走出牢房,得见天日,呼吸到新鲜空气,心情特别舒畅。

中国人民千盼万盼的好消息,像来自太空的闪电一样在全国传开了。人们踊上街头,敲锣打鼓,燃放鞭炮,尽情欢乐,庆祝“四人帮”的垮台。我的家同千万个家庭一样,也买回4只一串的大螃蟹,祝贺打倒“四人帮”,开辟我国历史的新阶段。

这个时期,我虽然很想离开人民日报,却仍然十分关心人民日报。十年文革期间,我虽然被剥夺了编报的工作权利,而我每天还是非读报不可,我同人民日报已经建立了二十多年的亲密关系,我自认为我是一个“人民日报人”。

我的一生就是报人的一生,从骨子里离不开报纸。粉碎“四人帮”以后,我虽然不想回到人民日报社,但终究还是回到了人民日报社,被任命为总编辑。

五柳村据《胡绩伟自述》制作上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