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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楼梦英文翻译的版本差别与作者意图
默认分类 2010-04-10 22:18:33 阅读69 评论0 字号：大中小
摘 要：《红楼梦》现有两个英文全译本是根据不同的版本翻译的。杨宪益、戴乃迭的《红楼梦》译本前80回据有正本翻译，后40回根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翻译。霍克斯、闵福德的《石头记》以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版的程乙本为底本，但前80回参照了脂抄本的内容。“抄检大观园”一章的对比研究表明，霍译以严肃的版本研究为基础，比杨译更加符合作者意图，对人物的刻画更加鲜活生动，故事情节更加合理，语篇的衔接也更加自然，在整体艺术效果上超越了杨译。
关键词：《红楼梦》；翻译研究；版本差别；作者意图
中图分类号：H315．9 文献标识码：Ａ 文章编号：08-273（2008）04－0062－04
经典作品的版本研究主要研究该书的接受和流传演变情况，对于我们全面理解经典作家的写作意图、把握作品的整体结构和丰富内涵，从而精确地再现经典作品的原貌，具有十分重要的意义。从索绪尔的语言学角度而言，文本在“历时性”的发展过程中，受到当时语言体系的深刻制约与影响，这不仅包括了当时的文化思潮、政经等因素对语言的干扰，也包涵了作者个人（或后人）在不同阶段运用语言的特色。而“共时性”因素多指某一时期内因地域不同而产生的文本差异。从很早时候起，版本勘校和文献考证就成了严肃的翻译和学术研究的首要条件。圣奥古斯丁早在公元5世纪的时候，就明确提出《圣经》翻译必须以严肃的版本研究为基础。[1］33九、十世纪的阿拉伯语翻译家面对的希腊文本大都是古叙利亚语译文，他们在翻译之前都要不厌其烦地从很多手稿中确定真实的原文，才开始着手翻译，他们对原文的文献考证构成了翻译和研究的一部分。[2]在今天，无论是为了追求翻译的质量，还是从事翻译的研究，版本研究都已经提上日程。描述翻译研究的代表人物图里认为，文化取向的翻译研究也应该研究原文和译文之间的关系，而这一研究首要的问题就是确认真实的原本。图里还认为版本的选择本身就构成了一个非常有趣的研究课题，因为研究的结果能够说明翻译的功能、过程和结果之间的互动关系。[3]
一、红楼梦翻译研究与版本差别
《红楼梦》翻译研究虽然十分活跃，却很少涉及版本差别对译文效果的影响。而没有一个共同的原文，有效的译文比较研究就无从谈起。比如国内有学者（张南峰1998, 林克难2001）发现杨译本中对原文中涉性的粗话有明显雅化和淡化的倾向，并将这一差别归结为意识形态等外部因素。而实际上译本的差别主要是原文的版本差别造成的。因此“英译本的底本问题，不容忽视，否则评价翻译问题时容易失去依据，也容易误导读者。”[4］
曹雪芹去世后不久，《红楼梦》手抄本形式流传的过程中已经形成了两大系统。一是附有脂砚斋评语的前80回手抄本系统。这些手抄本的流传演变过程，是曹雪芹亲友帮助他修改成稿的过程，也是曹雪芹创作红楼梦的真实过程。另一个是程高续本系统，即经过程伟元、高鄂整理补缀、删去脂砚斋评语、并续写完成的完整一百二十回版本。后者中较具代表性的是120回程甲本和120回程乙本，现出版的《红楼梦》多以它们中的一个为底本。目前《红楼梦》全译本有两部，一是杨宪益、戴乃迭夫妇合译本，一是霍克斯、闵福德翁婿合译本（以下分别简称杨译本和霍译本）。杨译本前80回据有正本翻译，后40回根据人民文学出版社1959年版翻译。有正本即上海有正书局1911年石印的八十回有戚蓼生作序的脂评本，也称戚序本，是最早公开影印流传的第一部脂评本。2003年外文出版社出版了杨译本英汉对照本，为《红楼梦》的翻译研究提供了方便。霍译本在译序开篇描述了《红楼梦》手抄本的流传及争议，并声明自己是以1792年刻印的120回程乙本为原本进行翻译的，前80章有的地方参考了脂评本。[5]但有学者考证，他实际上参照的是人民文学出版社1964年出版的程乙本为底本的《红楼梦》。[6]而据香港学者林以亮的研究结果，霍译本基本上是以俞平伯、王惜时在一九五八年出版的《红楼梦八十回校本》为底本进行翻译的。[7]从后文中“抄检大观园”一章的对比研究来看，霍译本并没有一个十分明确的原文。
俞平伯认为，《红楼梦》版本虽多，但只有戚序本和程高续本之间文字差异最大[8］76。程乙本对程甲本前80回作了不少修改，和脂评本最大的差别也集中在前80回。现有两个全译本分别以戚序本和程高续本为原文进行翻译，霍译本又参考了其它脂评本，使得《红楼梦》翻译研究没有一个确定的原文作为比较的基础。由于材料奇缺，无数红学家们皓首穷经，终其一生也没有理清《红楼梦》版本的源流关系。面对错综复杂的众多版本，翻译实践的起点在哪里，翻译研究又从何着手，才既不至于偏离了翻译研究本身，又能保证研究的效度？
经典作品的版本争议是普遍现象，历史上的版本争议对我们今天的翻译研究和实践仍有借鉴意义。十九世纪英国翻译家阿诺德论及荷马的翻译时，就认为版本等相关外部研究难以定论又无法穷尽，译者完全可以置之不理，应该以最单纯的心态来接近荷马，才能真正领略到荷马的本色。[1］252传统意义上的文学创作及研究都以作者为中心，传统阐释学也是以追求作品中确定不移的原意为己任。但解构主义以文本的游戏性否定所谓的终极性作者意图，作品一旦完成，意义就成了游离于作者之外的自在之物，是读者个人心智的结晶了。解构主义有无限夸大主观随意性的极端倾向，但对于解决翻译研究中“剪不断、理还乱”的版本争议，却有“快刀斩乱麻”的方法论启示。早在中世纪末，英国的翻译实践及研究也常常因为版本众多而纠结不清，所以学界对待原文的普遍态度发生了变化：原文既然并不确定，也就不宜作为衡量译文的标准，而只适合作为文本跨文化传译过程中的参考性起点。[9][10]同样，《红楼梦》中宝玉为芳官改名一段，各个版本之间差别很大，哪个版本才体现了曹雪芹的真正用意呢？俞平伯基本上是把作品作为独立文本，从人物口吻、文词、结构三个方面进行文本欣赏，似乎摆脱了原文版本的纠纷，脱离了所谓“作者本意”。《红楼梦》翻译研究不妨抛开原文译文的比较对照，把译文视为自成一体的文学作品，按照个人理解中的作者意图和表现手法等角度对两种译文的差别进行评判。
二、 抄检大观园两种译文对比
关于《红楼梦》的作者意图有很多不同说法。周汝昌曾说：“《红楼梦》不啻为旧文化制度作了一篇最详尽最生动的总结，象征着这巨大的崩溃，无可挽回的运数。”[11]红楼梦虽然描写了众多人物，涉及众多事件，但主要通过描写末世豪族的必然没落，揭示荣辱兴衰周而复始、事物物极必反的客观规律，而导致败亡的终极原因是事物的内部矛盾，比如封建宗法制度自身的矛盾、个人与社会环境的永恒矛盾等。在小说中表现为主子奴才之间、主子之间、奴才之间尖锐复杂的冲突和斗争。从小说表现手法来讲，红楼梦最大的特点是纯粹写实，即“其间离合悲欢，兴衰际遇，俱是按迹寻踪，不敢稍加穿凿，致失其真。”[8］111鲁迅曾经这样评价红楼人物的性格刻画：“至于说到《红楼梦》的价值，可是在中国底小说中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其要点在敢于如实描写，并无讳饰，和从前的小说叙好人完全是好，坏人完全是坏的，大不相同，所以其中所叙的人物，都是真的人物。”[12]所以《红楼梦》中具体人物及事件非常符合生活中事物发展的自然规律，没有丝毫造作为文的痕迹。
“抄检大观园”是《红楼梦》的高潮，这一章贾家主要人物先后登场，各自性格得到进一步刻画。彼此错综复杂的矛盾依次上演，出现了很多惊心动魄的正面冲突，集中暴露了宗法制度的危机，是贾家败亡的前奏，强化了全书的悲剧意识。抄检的起因是邢夫人发现了有伤风化的男欢女爱的象征——绣春囊，于是让赔房王善保家的拿给王夫人看。邢夫人虽是长房长媳，荣国府却是次房王夫人当家，实际由邢夫人名义上的儿媳妇、王夫人的内侄女凤姐主事。邢夫人在荣国府不得志，赔房王善保家的又一贯在邢夫人面前挑拨是非，加深了两房的积怨。王善保家的推波助澜，最终导致了抄检大观园的“家丑”。抄检到怡红院时，宝玉已经安歇，丫头们的箱子一一搜过，只有晴雯的箱子没有动过，有人便叫打开箱子。而这时杨译本和霍译本有了显著的区别。
“Xiren was about to open it when Qingwen rushed in, her hair loosely knotted. Crash! She flung the lid back and raised the case bottom upwards in both hands to empty all the contents on the floor. Wang Shanbao’s wife was disconcerted. She had a look and, finding nothing improper, suggested to Xifeng that they should move on.” [13］
霍译本接下来是这么一段：
“Aroma was on the point of opening it herself when Skybright, who, to judge from the state her hair was in, had on
‘There is no cause to be angry with me, miss.’ She said, ‘I’m not carrying this search out to please myself. I’m here on Her Ladyship’s orders. If you don’t want your things to be searched, you have on
At this Skybright’s wrath blazed up in fury. She pointed at the old women’s face,
‘You say you are here on Her Ladyship’s orders. Well I’m here on her Old Ladyship’s orders. Anyway, I thought I knew all the women who worked at Her Ladyships’s place and I’m sure I never saw a self-imp
Xi-feng, who had now rejoined them, was secretly delighted to see Wang Shan-bao’s wife getting the rough side of Skybright’s tongue, but because the woman was her mother-in-law’s favorite, she had to pretend that she was shocked, and shouted at Skybright to be silent. Wang Shan-bao’s wife looked angry and flustered and seemed on the point of retorting, but Xi-feng restrained her.
‘All right, Mrs, Wang, that will do. You don’t have to put yourself on the same level by arguing with the girl. You get on with your searching. We’ve got all the other places to go to see and if we delay too long, word will get round that we are coming and they will be prepared for us. If that happens and you don’t succeed in finding anything, I shan’t consider myself responsible.’
Though inwardly fuming, Shang Shan-bao’s wife was obliged to contain herself and spent the next minute or two rummaging tight-lipped among Skybright’s possessions. Having found nothing of imp
这段情节集中反映了长房和次房、主子奴才之间以及奴才之间的矛盾冲突，也非常细致地描绘了凤姐、晴雯和王善保家的三人的性格。晴雯白天遭王善保家的向王夫人进谗，刚刚遭到王夫人斥骂，明知自己厄运难逃，在这抄检的重大关头，仍然本色不改。她不但敢顶撞凤姐，拂逆王夫人之意，还指着脸痛骂王善保家的，向腐朽伪善的社会做出最后一次悲壮、激烈的反抗，体现了晴雯勇敢无畏的斗争精神。晴雯和王善保家的矛盾，包括和荣国府其他人的矛盾都不是偶然的，一方面是因为自己的美丽天真、单纯率直不见容于荣国府窒闷森严的封建礼法，揭露了封建社会腐朽没落的等级制度对人性的摧残。另一方面，本性天真的晴雯同样充满了封建意识和等级偏见，明白贾府奴才分三等的潜规则，她恃宠而骄，言行傲慢，抓尖要强，如欺负小红，撵走坠儿，抢白秋纹，讥讽袭人等。You say you are here on Her Ladyship’s orders. Well I’m here on her Old Ladyship’s orders. Anyway, I thought I knew all the women who worked at Her Ladyships’s place and I’m sure I never saw a self-imp
凤姐名义上是邢夫人的儿媳妇，却和实际执掌家政的姑妈王夫人很近，在婆婆前不过应景而已。王善保家的一贯挑拨邢夫人和凤姐的关系，凤姐早有耳闻，也懂得邢夫人送“绣春囊”以及王善保家的自告奋勇抄检大观园的用心。抄检大观园时，她有意让王善保家的冲杀在前，落人褒贬，而自己则消极奉命行事。晴雯说话尖刻，替凤姐消去压抑多年的怨恨，正中凤姐下怀，凤姐自然secretly delighted。凤姐生性刚强泼辣，在大观园众多的丫头中，独独赏识口齿伶俐、心明眼快的林小红。在贾府小姐中也独独看好敢说敢为的探春。晴雯勇敢刚强，言辞锋利，恰合了凤姐的脾气，也让凤姐secretly delighted。凤姐心中虽喜，又怕王善保家的回去在邢夫人面前搬弄是非，只好佯装动怒，喝住晴雯，又以抄检为名劝住王善保家的不要发作，做出一副公允嘴脸。她那一贯的要强泼辣、精明世故再一次得到了鲜活、细致的描写。细心的读者不难发现，虽然表达得委婉曲折，凤姐对无辜的晴雯仍然有爱护之心、同情之意，这也说明了凤姐性格的多面性，符合红楼梦人物刻画一贯的写实手法和作者人物塑造的整体用意。杨译中少掉了这一细致的心理描写，和下文的衔接就有些牵强。比如后来看到从王善保家的外孙女司棋那里搜出了赃物，王善保家的羞愧难当，凤姐伙同周瑞家的一唱一和，对王善保家的竭尽嘲讽挖苦之能事，报复的快慰之情真是溢于言表！没有secretly delighted的心理活动做铺垫，下文就显得有些突兀。
红楼梦没有过多篇幅正面描写两房矛盾，但“草蛇灰线，伏延千里”，前文多处都留下了两房斗争的蛛丝马迹。王善保家的是不得意的主子跟前的得意奴才，在大观园内一向“无人趋奉”，对二房及荣国府得意之人均有不满。抄检大观园出现了长房的得力之人，也绝非偶然，可以说是长房和二房矛盾激化、相互妥协的结果。现在有了抄检的事由，王善保家的自然先向最得宠、最漂亮的丫头发难。她白天挑唆王夫人惩治晴雯，自告奋勇抄检大观园，晚上身到各院惹是生非，活脱脱是小人得志的丑恶嘴脸。她先是以势压人，遭晴雯抢白之后，Though inwardly fuming, Shang Shan-bao’s wife was obliged to contain herself and spent the next minute or two rummaging tight-lipped among Skybright’s possessions，实在没有发现什么私弊之物才悻悻离去，表现王善保家的愚蠢狭隘的性格。但杨译本中，王善保家的和晴雯仇人相见，那一触即发、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都不见了。王善保家的只是“Wang Shanbao’s wife was disconcerted. She had a look and, finding nothing improper, suggested to Xifeng that they should move on.”两人矛盾无缘无故地和缓了许多，读来非常平淡，王善保家的性格也不鲜明。
霍译本中这一段脂评本中没有，俞平伯校订的《红楼梦》中也没有，只有程乙本中有。霍译本以程乙本为底本，同时参考了俞平伯校本和其他脂评本，却保留了程乙本中这一段添加的文字，显然体现了译者对《红楼梦》的独特理解，而这种理解似乎更符合作者意图，也更符合《红楼梦》塑造人物性格的整体手法。如果像杨译本那样虎头蛇尾、草草收场，这段精彩纷呈的好戏就大打折扣。人物之间的矛盾缓和了，作者的意图被淡化了，人物性格没有得到进一步刻画，各个章节之间的衔接不够自然。
三、结论
《红楼梦》翻译研究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比较各个译本在英语文化中的接收情况，而没有一个共同的原文，有效的译文比较研究就无从谈起。根据以上分析可以看出，严肃的版本研究不仅对翻译的实践效果有直接影响，对翻译研究的作用同样不容忽视。只有明确了真正的原文，才能对译文进行有效的对比研究，也才能对译本的差别做出更加令人信服的解释。除了以上差别，杨译本和霍译本因为所据原本不同，还有很多译文效果上也有差别，对原著的精神主旨也有一定影响，限于篇幅，不能一一加以分析。希望有更多的专家学者从版本差别的角度对《红楼梦》译文进行比较分析，使经典作品的翻译研究走向深入。
参考文献：
［1］Robinson, Douglas. Western Translation Theory: From Herodotus to Nietzsche ［M］. Beijing: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2006.
［2］Delisle, Jean & Judith Woodsworth. Translators through History［M］.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 Publishing Company, 1995: 115.
［3］Toury, Gideon. 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Beyond［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 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 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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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Hawkes, David. 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lume 1 ［Z］. London: Penguin Books, 1973: 18.
［6］范圣宇. 浅析霍克斯译《石头记》中的版本问题［J］. 明清小说研究, 2005(1): 124.
［7］洪涛. 论《石头记》霍译本的底本和翻译评论中的褒贬［J］. 明清小说研究, 2006(1): 123.
［8］俞平伯. 红楼梦研究［M］.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社, 2004.
［9］France, Peter. The Oxford Guide to Literature in English Translation［M］.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40.
［10］Baker, Mona. Routledge Encyclopedia of Translation Studies［M］. London & New York: Routledge, 1998: 334.
［11］周汝昌. 红楼梦新证［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76: 20.
［12］肖振鸣编. 鲁迅评点中外名著［C］. 福州: 福建教育出版社, 2006: 27-28.
［13］杨宪益、戴乃迭译. 红楼梦［Z］. 北京: 外文出版社, 2003: 2236.
［14］Hawkes, David. The Story of the Stone, Volume 3 ［Z］. London: Penguin Books, 1980: 467-4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