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龙明教堆什么属性:我所经历的1957年政风暴(赵鑫珊)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6 01:25:41
我所经历的1957年政风暴赵鑫珊即便是今天,我也是从心坎里鄙视这场阴谋和下流。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一场预谋,是“引蛇出洞”,不是我个人受到了什么大伤害,而是我们民族,千万个家庭在流血。过些年,我一定写本政治哲学书,追问什么是政治,什么是国家?政治理应是科学,不是权术。好的政治同数学物理方程式都是永恒的。  这场风暴发生在距今46年前。当时我19岁,读大二。幸好,当年我并没有形成一整套世界观,否则我就是右派无疑。其实我已经到了右派边缘,在团内受到的处分是:劝告退团。我的政治结论是:在右派分子向党发动猖狂进攻的时候,没有旗帜鲜明地站在党的立场上去捍卫党。思想右倾,有右派言论。

  1957年4月中旬,苏联最高苏维埃主席团主席伏罗希洛夫访问北大,全校师生都出来欢迎。这件事给了我很深印象。因为苏联电影《保卫察里津》里出现过伏罗希洛夫的艺术形象。这回他从我身边走过,墩实、健壮,身高不过1米70,让我有些失望。

  记得就在他访问北大的前后,北大出现了大鸣大放的“民主墙”。中文系有同学写了一首号召“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诗,题目叫“是时候了!”

  很有鼓动性,张贴在大饭厅的东墙。46年后的今天,我还记得这首诗和用大字报的形式贴在东墙的位置。我仔细读了两遍,深受鼓舞。

  这首诗像一颗火星,点燃了一大片大旱季节的草原。每天都有上百张向党提意见的大字报张贴在大、小饭厅的墙上,非常热烈,壮观,激动人心。

  根据记忆,大字报的内容归纳起来主要有:对匈牙利事件的看法;批判斯大林的个人崇拜或叫个人集权制。个人崇拜(或叫个人迷信)是反科学、反民主的思潮;党员干部的工作作风,如一言堂;外行领导内外问题;肃反扩大化问题;农村工作问题;对苏联专家提意见;教育问题;关于马克思主义的局限性;关于自由……

  涉及范围很广,大大拓展了我的视野,让我接触了中国的现实。有许多事物是我第一次听说,“哦,原来如此!”“哦,还有这么一回事!”

  人民大学林希玲(后来被划为极右,投进监狱)来北大发表讲演,她站在方凳子上,激昂慷慨,听众有好几百,里三层外三层,我也在其中。当她讲到“科学、民主、自由”这些字眼,听众便鼓掌。我也跟着热烈一番,尽管我并不懂得讲演的全部内容。

  据说,林女士已定居法国。1995年左右,她来上海,在一次聚餐会上,我还见到她,但没有同她交谈。

  物理系毕业班谭天荣的大字报和讲演尤为震动。他大谈恩格斯的自然辩证法,旁征博引,我觉得他很有学问。当他站在小方凳子上,滔滔不绝地演说,在我的眼里,他便成了现实中的英雄,形象伟岸、高大。

  后来他划为极右。1978年平反后,听说他成了山东大学物理系教授。记得对谭天荣的处理方案是毛泽东亲自过问的,说不开除他的学籍,留校,作为反面教材。

  是年秋天,反右结束,我还看到他在校园内扫落叶,那是他劳改的开始。不久他便从北大消失了,据说是送到外地去劳改,吃尽了苦头。

  谭天荣的讲演吸引了许多同学。我们系的法文专业同学陆丙安便是一个。她是北大广播站的播音员。她崇拜谭天荣的才华和勇气。他的大字报正是通过她播了出去,扩大了影响。陆丙安为他买好饭,做他的后勤。——心理学上这就是“英雄美人情结”。

  陆和我一个年级,不同专业。她身上的浪漫主义情调很重。她有“英雄美人情结”是必然的。于是她成了一般右派。1960年分配到广西。1978年平反后去了巴黎,同熊秉明结了婚。几年前我们见过面。现在陆丙安仍然在巴黎定居。

  当年写大字报的学生有的签上自己的名,有的只签上自己的学号。我在两张大字报上留下了自己的学号。(别人写的,我表示同意该大字报的观点)

  第一张:要有言论自由;

  第二张:在大图书馆,放着18世纪俄国科学家罗蒙诺索夫的半身雕像,必须搬出,换上中国伟人的铜像。(后来这张大字报定性为反苏言论)

  整整一个星期北大校园贴出了几千张大字报,的确是大鸣大放的自由局面,随便你写,谁也不出来干涉,阻挠。校党委,各系的党总支,支部,都保持沉默,给人瘫痪的假象。

  有人在大字报前拍照或把签上的学号记下来。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引蛇出洞”,为“秋后算账”作准备。

  中文系好几位同学(后来都划为极右派)创办《五四广场》杂志,呼吁赞助。马寅初校长捐500元。有些名教授也纷纷解囊。该刊物的寿命极短,只出了两三期。定性为反动刊物。

  西语系有人组织师生准备到清华去煽风点火。后来因故作罢。但事后组织者、发起人被划分为极右派。

  同学回到宿舍,便是大辩论。大致上分左、中、右三派。我的立场和观点是偏右。我总是附和别人的主张。

  一个多星期,在这场大风大浪的政治运动中,每个人(包括党员)都作了充分的表演。也许只有少数人知道这是一场预谋,是在“引蛇出洞”。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社论《这是为什么?》,宣告全国范围的反右派运动开始。有位中央首长在大饭厅作反击动员报告,非常保密,窗子紧关。

  一夜之间,大字报全部被清除。各系各班级都在恐慌,大家都预感到了有场政治风暴来临。这就是按周密计划抓大小右派。按比例,我们班级(共20人)有3名右派分子。据说,有个班A同学并没有写大字报,言论也没有,但支部认为他有问题。于是星期天组织全班 同学去颐和园游泳,三名支委留在学生宿舍,对A同学的箱子进行搜查,从中翻出日记本,断章取义,摘出几段攻击党的农村政策的言论,作为划成右派的依据。

  当时全校各个班级都在组织揭发、批判右派分子。前几天还是自己的同窗,今天却要撕破脸,进行面对面的批判。人人都要起来同右派划清界限,保卫党。否则,就是丧失立场,右倾,甚至成为“右派”。

  英语专业有位泰国归国华侨学生(女)因过度恐惧,心理压力太大,在宿舍自杀。(其实她没有任何问题)

  北大反右有如下几个特点:

  1. 全校师生约一万多名,右派总人数约500。

  2. 听说马列主义教研室几乎全军覆没。

  3. 理科右派质量比文科高,说明理科学生比文科有头脑。

  反右刚结束,有一天我走进大饭厅吃中饭,在大门口我看见约有20多位同学排成队,站在那里,低着头(有的不低头)。听别人说,这是某系右派在示众。这情景令我不寒而粟!我意识到划上了右派,竟是敌人的下场!问题严重了。

  据我所知,对北大500多名右派作了如下几种处理:

  1. 投进监狱(极少数,估计同肃反问题有牵连);

  2. 送校外(比如斋堂)劳改两年,保留学籍。

  事实上我也看到两年后有右派回校再跟班学习,直到毕业分配。

  3. 一般右派跟班学习。不过他们很孤立,一般同学很怕同他们接触。怕扣上一顶帽子:同情右派,立场不稳。一般右派学生寒暑假可以回家,但要向当地居委会报到,目的是接受所在地的居民群众监督,不许乱说乱动。

  那是一个时时处处讲阶级斗争、火药味特别浓的时代。不过当年批判右派的时候并没有戴高帽子、游街和“喷气式”,基本上是文斗。

  9年后即1966年,文革爆发,则是一场比反右猛烈十倍,涉及面大十倍、疯狂十倍的非理性政治运动。

  这两场运动我都经历过,都受到过不同程度的冲击。文革的冲击更大。记得有张大字报的标题就是:“把漏网右派分子赵鑫珊揪出来示众!”(地点在中国农业科学院)

  1978年三中全会后我接到北大给我的平反通知,我的问题才算画上了一个句号。

  (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没有查阅任何史科,仅凭自己的记忆,免不了有偏差。特此声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