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松筹好还是爱心筹好:“文化”人生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6:05:25
                                  “文化”人生            一个人的人生折射出一个风雨如晦的时代                                       作者:雷颐 

提起李文化,知道的人或许不很多,但提起电影《早春二月》、《千万不要忘记》、《侦察兵》、《决裂》、《泪痕》等等,知道的人可就不少了。《早春二月》和《千万不要忘记》,他是摄影;后几部,他是导演。“过来人”可能都会惊讶:《决裂》与《泪痕》的政治指向与价值观念截然相反,前者热烈歌颂“文革”、激烈批判对“文革”的否定;后者强烈批判、深刻揭露、彻底否定“文革”。在并不算长的时间内,一位艺术家为何拍出政治态度、价值观念完全相反的作品?如果知道在这两部电影之间,他还在1976年3月接受任务,同年9月就拍完了主旨为 “反击右倾翻案风”、但因10月粉碎“四人帮”又被定为 “阴谋片”而未能公映的 《反击》,许多人更会“大跌眼镜”了。

李文化跌宕起伏的人生,折射出那个时代“文化史”风狂雨骤的一个侧面。

他一直非常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电影的情形。那是1940年一个冬日的黄昏,11岁的他在侵华日军建立起来的伪满洲国的滦平县“兴农合作社”当杂工,影片放映的是“皇军”侵华的“赫赫武功”。包括身披破被的他在内,现场的中国人都是第一次看到电影,既对片中日本军队的暴行倍感愤怒,又对电影感到好奇、不可思议,甚至有些恐惧。

他回忆说,“电影放完后我呆愣着,过了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太神奇了!我怎么也琢磨不透,跑到白幕那儿,前后看,左右看,没有人影,用手小心地摸了一下,原来就是块白布!人呢?都藏到哪里去了?”从此,他心头就有 “一粒痒痒的种子——电影啊,是那么神秘!”“‘这个电影究竟是怎么回事呢?’在零下20摄氏度的严寒中,我裹紧了身上破旧的被子,陷入了遐想。”(李文化:《往事流影》,华文出版社2011年1月版,第6页)

1945年,李文化正在齐齐哈尔的 “满洲电业养成所”学习电工技术,这时日本投降,苏联红军进入该市,共产党的“东北民主联军”也随后开进。李文化毕业后,在电业局当电工。1947年夏季的一天,他在街上偶然看到“东北电影制片厂招生”的启事,少年时代的电影梦突然被激活。几经努力,他终于考入东北电影制片厂训练班,学习摄影,从此走上了“电影艺术”的人生之路。1949年10月底,他调入新成立的“北京电影制片厂新闻片科”,即后来的“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前身。

1950年,他接受了拍摄纪录片《边疆战士》的任务来到新疆,其中一个重要内容是剿匪。然而,虽然解放军与小股匪徒已有交火、谈判,但大部队与匪首乌斯满何时最后决战一时还无法确定,而《边疆战士》的任务又不能延期,剿匪内容又必不可少。“于是大家在一起合计出一个办法,根据描述,让剿匪的战士分成敌我两拨进行表演补拍。”为了真实反映场景,扮演匪徒的战士还穿上从当地百姓家中借来的服装,于是,“根据采访计划,追击!交锋!包围!两队人马在大河滩上策马飞奔,卷起阵阵黄尘!”最后,“匪徒”们被追得四处逃窜,走投无路,只得滚落下马,双手举枪,跪地求饶。“事后,大家聚在一起看拍摄效果,没想到这表演拍摄的效果非常逼真,战士们都说恐怕比真实拍摄的场面更为激烈。”“《边疆战士》放映了很长时间,1955年还荣获了文化部颁发的三等奖,后来作为一份真实的历史记录,一直存放在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的电影库里。”(第47页)

纪录片能否 “扮演”、“扮演”是否符合“职业伦理”、“专业精神”,摄影师李文化并未多想,更未上升为一种“理论”。他们只是根据当时的任务需要,“合计”出一种办法。但几年后,新闻纪录片的“扮演”、新闻摄影的“摆拍”却上升为一种“理论”,只要为了“政治正确”,就可以“扮演”、“摆拍”。

在1955年进入北京电影学院之前,作为新闻纪录片的摄影师,他拍了大量紧贴时事的纪录片。从“消灭蝗虫”、“制造自动刀架”到抗美援朝的朝鲜战场、板门店谈判、法国从越南撤军……记录朝鲜战争交战双方交换病伤战俘的纪录片 《交换病伤战俘》在国内上映后产生了强烈的社会反响。他写道:“我选好位置,最关注的是记录双方战俘的神情,但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敌军战俘走过去时显得十分兴奋,十分激动,热切地紧紧拥抱,互相抚摸对方的脸庞,而后又说又笑地离开;可我方的战俘回来时个个都像受过虐待似的,低垂着头,泣不成声。当时我想,这样的表情对比可以推测两军战俘待遇差异之悬殊。后来才明白,这里还有文化背景差异之类的深层原因。”(第77页)

在这八年间虽然拍了大量纪录片,还获得文化部颁发的 “1949-1955年全国优秀新闻片个人一等奖”,但他始终觉得自己从未系统地学习过电影理论知识,于是在1955年争取到电影学院专修班系统学习的机会。

此时正是“一边倒”学苏联,电影学院也不例外,请来几位苏联专家。一大批苏联经典电影如 《雁南飞》、《第四十一》等使李文化大饱眼福、大开眼界,也使他对故事片产生浓厚兴趣。两年后,专修班毕业,几经努力,他终于“转行”来到北京电影制片厂拍摄故事片。他拍了好多部紧密配合“政治”需要的故事片,但艺术上乏善可陈,他心中一直不满。1963年初,李文化回忆,“三年困难”使“社会氛围越来越宽松,似乎文艺的春天就要来了。此刻,我的心中跃跃欲试,什么时候能放开手脚,拍一部真正富有艺术性的片子?”(第111页)这时,北影厂要拍电影《早春二月》,李文化担任摄影师。他无比兴奋,感到一显身手的机会终于来临。他早为苏联电影《雁南飞》的摄影倾倒,甚至对那种情绪和画面渐渐融合一体的“情绪摄影”深感震颤;几年来他一直想方设法看内部才能看的苏联的“过路片”,那时看不到美国片,只能反复揣摩苏联电影。他与导演谢铁骊决定将这些苏联电影的创作手法和摄影技巧运用到《早春二月》中。

在拍摄中,他运用光、色、构图等一切造型艺术手段,结合人物心情,画面时而优美,时而“蓝调”,确实达到人物心情、思绪与画面的融合,在新中国电影史上,《早春二月》的摄影因此具有标志意义。不到一年,电影拍完,但却生不逢时,此时大环境却突然变化。毛泽东在1963年12月严厉批评说:“各种艺术形式——戏剧、曲艺、音乐、美术、舞蹈、电影、诗和文学等等,问题不少,人数很多,社会主义改造在许多部门中,至今收效甚微。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却不热心提倡社会主义的艺术,岂非咄咄怪事”。(《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第10册,中央文献出版社版)1964年,文艺界贯彻“两个批示”,开始整风运动。“毛主席要求‘使这些修正主义材料公之于众’,影片 《逆风千里》、《北国江南》、《早春二月》、《舞台姐妹》等被批为‘大毒草’。随后,全国各大新闻媒体相继发表了批判这些作品的文章。”(第118页)其实,中苏论战在1963年已公开化,《雁南飞》、《第四十一》等艺术性极高的苏联影片,恰恰是苏联“解冻”时代的产物,在中国的“批修”中,是作为“修正主义文艺典型”来批判的。这些艺术家,太缺乏政治头脑,因此难逃厄运。但是,也正因为他们缺乏政治头脑,追求自己的美学原则和艺术观点,在那个年代才有几部真正的艺术经典。

虽然摄影师不承担主要责任,但他也受到批判,理由是摄影艺术上越好,毒性就越大。所以,当1965年7月的一天北影厂副厂长田方急匆匆到他家,进门就说 “中央要找你”时,已成惊弓之鸟的李文化吓一大跳。没想到田方却告诉他中央在抓一部电影,叫《南海长城》成为全国典型,用来带动全国,要他去当摄影师。突然受此重用,李文化充满疑惑,本能地谦虚推辞。没想到田方说:“那可不行,绝对不行!这可是毛主席的夫人江青受毛主席委托抓的电影。”这部电影导演是八一电影制片厂的严寄洲,也是江青点名。他后来也对李文化说:“你呀,是江青同志亲自点名要你来拍这部电影,说《早春二月》拍得好。这已经定了。”几天后,江青在中南海丰泽园接见《南海长城》摄制组。在他心中,江青是代表毛主席抓这个片子的,因此非常高兴,甚至有些激动。江青对他说:“李文化!不要小桥流水,要大江东去;不要资产阶级的小桥流水,要无产阶级的大江东去!你拍的《早春二月》不错嘛,色彩也很好,画面也很讲究。不过,你那是为资产阶级拍摄的,现在我要你来为无产阶级拍摄,怎么样?”之后,江青又请他们吃饭,再次对他说:“李文化,不要小桥流水,要大江东去!”(第141-143页)

《南海长城》原本是广州军区战士话剧团创作的多幕话剧。剧情主要是1962年国庆节前,大南港民兵连长区英才率民兵抓到化装的特务,经过斗智斗勇,终于全歼敌人。毛泽东和江青观看了话剧 《南海长城》,并与演员合影。江青要求八一厂把《南海长城》列入她的“样板电影”。但是,江青的“关怀”过细,任何事情都亲自过问,作指示,服装、色彩、化妆、头饰等都要指示一番,甚至女演员服装上两块补丁的颜色都要由她决定,男女主角更是换来换去。更令人难以接受的是,她的主意经常变来变去,朝三暮四。这些都使导演严寄洲感到难以工作,因此颇为不满。1965年冬,《南海长城》摄制组完成全部外景,回到北京。但是,“文革”爆发,电影停拍。江青得知严寄洲对他不满,在讲话中大骂严。严寄洲立即被关进“牛棚”,备受迫害。

“文革”之初,导演谢铁骊因《早春二月》被打成黑帮,关进“牛棚”;由于《早春二月》与严寄洲的关系,李文化也受到批判,但并未受皮肉之苦。因他只是借调到“八一厂”,所以“八一厂”并不管他;由于已在“八一厂”上班,所以“北影”也不大理会他。但一天他回家,发现和以往不同,还没到家门口就听到一阵喧闹,挤开人群一看,原来是红卫兵在斗他岳母。只见他岳母站在中间,衣衫不整,还被剃了阴阳头,胸前挂着一个写着“地主老太婆”的大牌子,周围还有红卫兵怒目而视。李文化忙对红卫兵说:“她丈夫是地主,她本人是贫下中农,后来被地主家抛弃了。”红卫兵训斥他说,她是地主婆、丈夫去了台湾,“你再说,就让你陪斗!”直到吃饭时,一个红卫兵才命令他们可以回家,但手里端着一盘草说:“记住!她是地主婆,地主婆不能吃饭,只能吃草,明天还要接着‘上班’。”这个红卫兵是他们邻居,也回到自己家中,但还是不时推开他家门,一再命令“只能吃草,不能吃饭!”回到家后,老太太嘴角不停抖动,吓得把头伸到盘子边要啃草。李文化回忆:“我急忙把盘子拿开,朝门外看一眼,回身把门插上,端来饭菜让老人吃。饭菜端走后,我再把盛草的盘子蹭到老太太嘴边,附在她耳朵上说:‘妈,装个样子,不要真吃。’随后忙着把插着的门打开,以免红卫兵砸门。”红卫兵果然不时过来巡视,发现老太太已吃了草,才善罢甘休。(第153页)著名作曲家、中央音乐学院院长马思聪在被红卫兵关押、迫害时,因为姓“马”,也被逼吃草。强迫人吃草,完全不把人当人,这些红卫兵其实大都是单纯的青年学生,是什么样的教育使他们变得如此残暴,确应深思。

随着“文革”的深入,李文化也必须回北影厂参加运动。为稳妥起见,他在一个夜晚悄悄来到老友、著名摄影师钱江家打听消息。到现在,李文化还记得:“他一边招呼我进屋,一边用疑惑的眼神瞄着我。那段混乱的日子,每个人都本能地对身边的一切风吹草动,哪怕至亲好友都充满警觉。”(第156页)对此,他有切身感受。他岳母本是贫农的女儿,嫁给了一个地主,但丈夫后来又将她抛弃另娶,去了台湾。这些,李文化的妻子在与一位邻居闲聊时曾感叹过母亲的不幸,没想到却被告发,引来红卫兵抄家。“至亲好友都充满警觉”确是那个年代人与人关系的本质写照,完全不是现在某些人所说的“纯真温暖”。互相揭发、批判,成为常态。因此,“文革”结束后,法国存在主义哲学家萨特 “他人就是你的地狱”这句名言才能引起经历过那个年代的人们那样强烈的共鸣。

北影厂的“革命群众”成立了3个“革命造反”组织,三派都知道江青对他的器重,都拉他参加,在钱江的影响下,他参加了“毛泽东主义公社”派。三派彼此武斗逐步升级,都各找靠山,有一派通过关系拉上了当时的 “中央文革”小组副组长,威风大长。李文化所在这派于是要他去找江青,但他很清楚自己就是个“摄影师”,并未妄自尊大,婉拒此要求。

北影与新影是重要的文化单位,负有宣传重任,所以在最混乱的时刻,“毛主席的警卫部队8341军宣队派驻北影厂”,“‘文革’期间,8341就如同毛主席派去的‘钦差大臣’,非常有威慑力。”实行事实上的军管后,各派组织停止活动。军宣队负责人狄福才是8341部队副政委,据说是毛泽东亲点:“就派这个有福有才的去!”军宣队进驻北影厂不久,狄福才有天神秘地对他说,要他准备摄影器材,“多拿些胶片,下午随我去拍电影。”李问他去哪儿?拍什么?狄回答说:“这你不要问,到时候我会告诉你的。”李文化又高兴又迷惑,高兴的是又可以拍片子了,不解的是不知道拍什么还不许问。

当天下午,摄影机、胶片等装上车后,狄福才来到车旁,对李文化小声交代:“告诉你啊,今天的任务是到中南海拍斗刘少奇、王光美。这可是重要任务,不能漏掉材料。”李文化深知此事责任重大,建议说这是新闻纪录片厂的任务,应该派新闻纪录片的摄影师去拍,他们有经验,自己多年不拍新闻片,怕拍不好,漏材料。当时新闻纪录片厂也是8341部队“支左”,也由狄福才领导。狄福才对他说:“新闻纪录片厂已经派了两个组去了,一组拍斗邓小平,一组拍斗陶铸。别啰唆了,上车吧!”(第159-160页)

他回忆“斗争会”的过程无需在此详述,但却说明,这一切都是在最高层的组织、控制、部署下进行的。

拍完对国家主席的“批斗会”不久后的一天,狄福才又神神秘秘要他下班后别走,有任务安排。莫非又要拍片子?他仍感疑惑,但未敢再问。

下班后,狄福才带他来到中央文革驻地、也是江青常住处钓鱼台,身穿草绿色军装的江青再次接见他。原来,江青要把“样板戏”拍成电影,再次点名要李文化参加此事。

京剧《智取威虎山》,他只参加了部分摄影工作,但把舞剧 《红色娘子军》搬上银幕,他却起了重要作用,担任摄影组组长、导演、摄影师。《红色娘子军》拍完,得到江青首肯,在全国上映,江青又点名他担任京剧《海港》的摄影师兼摄制组组长。《海港》是八个“样板戏”中唯一工人题材的作品,江青、张春桥更加关注,一号人物方海珍的扮演者李丽芳也是江青亲自点将的,并且得到毛泽东的夸奖。有了拍《红色娘子军》的成功经验,他对拍好《海港》更有信心。拍完后在北影厂看片时,声光色都很标准,画面明亮,色彩鲜艳,各方都很满意,热烈鼓掌。但是,样片送江青后,却迟迟没有回音。过了好久,狄福才突然对他说:“《海港》江青审查没有通过,狠狠批了你,说把李丽芳的脸拍长了,像个鬼,影调又黑又暗,灰蒙蒙的,拍得一塌糊涂。江青决定重拍。”原来,江青当时在广州,临时在珠影厂放映室审看,那个放映室“文革”中多年未用,银幕上蒙了厚厚一层灰尘未来得及擦掉。效果确实不好,江青一边看,一边大发脾气。

李文化反复要狄福才向江青解释,但狄则一再强调,江青的性格特点是恼怒时根本无人敢说话,更无人敢解释,而恼怒时做的决定事后也很难改变。最后,江青还是指示重新找人重拍《海港》,而他们拍的那一版一直未能公映。“从那时起,江青再也不理我了,也不再交给我任务,接见时也没有我了。总而言之,我不再属于她直接管了。”他承认:“我心里有些失落,太突兀了,太冤枉了。”

失之桑榆,收之东隅。李文化因拍摄《海港》招致江青不满,结束了样板戏电影的拍摄,他一下子几年无事可做,但终于争取到了开拍“文革”后的第一部故事片《侦察兵》的机会。而且,狄福才决定由他一人担任编剧、导演、摄影三个职务。此后,他从“摄影”变成了“导演”。

《侦察兵》是根据知名作家、《铁道游击队》的作者刘知侠的小说《一支神勇的侦察队》改编,但是电影拍成后在审片子时,于会泳等文化部领导坚决不让署他的名字。因为“文革”一开始,《铁道游击队》就在1966年5月成为首批被“无产阶级司令部”点名批判的电影之一。那个著名的、所有人都要反复学习的、当时具有最高权威性的《关于电影问题的谈话》对电影《铁道游击队》严厉批判道:“没写主席关于游击战的战略战术原则,写的是主席批判的游击主义。游击队不依靠群众,都是神兵,只有芳林嫂一个群众。有政委,看不到政治工作,不像有高度组织纪律性的无产阶级游击队,像一帮农民、小资产阶级队伍。没写党的领导,不像八路军领导的,单纯地搞惊险神奇动作,宣传个人英雄主义。影片插曲很不健康。”(祁晓萍编著:《香花毒草:红色年代的电影命运》,当代中国出版社2006年版,第201页)电影是“大毒草”,小说自不例外,也开始受到严厉批判。刘知侠立即被“揪了出来”,关入“牛棚”,长期受到残酷迫害,当然不能在作品上署名。

1975年,李文化导演了宣传“文革教育路线”的《决裂》,1976年元月在全国公映,直接配合了当时的“反击右倾翻案风”,全国各大报刊、电台都在头条持续宣传报道。这年初春,“反击右倾翻案风”更加激烈。张春桥、江青先后向于会泳下令,要尽快推出紧密配合运动的文艺作品,迟群、谢静宜立即组织了电影剧本《反击》,于会泳、刘庆棠、浩亮等人也时时过问。剧本很快写完,决定由北影厂拍摄,由于《决裂》红极一时,北影厂决定由李文化导演。看了剧本,他并不想接受任务,他说,“当时并不是看出《反击》剧本有什么问题,只是觉得《反击》剧本像个‘话报剧’,不理想。”(第236页)但在领导一再要求下,他还是接受了任务。1976年9月中旬,《反击》杀青,准备在10月公映。然而命运仿佛在捉弄人,10月6日,“四人帮”被粉碎,还未来得及公映的《反击》成为“阴谋电影”的罪证。此后两年,李文化不断被要求写检查、交待,一直未被安排工作。

1979年3月22日,苦闷中的李文化下决心给当时的中宣部部长胡耀邦写了封长信,申诉自己的冤屈。很快,胡耀邦的批文就到了文化部,几天后就到了北影厂,他认为《反击》的责任是属于领导的问题,李文化自己只是执行问题,不能纠缠个人不放。胡耀邦的批示,使李文化获得“解脱”,恢复导演工作。当年,他就拍出了把当时全国“拨乱反正”浓缩到一个基层县的电影《泪痕》,由李仁堂、谢芳主演。《泪痕》的主题歌“心中的玫瑰”更是广为传唱,歌词来自传抄,至今不知作者是谁。此片大获成功,受到观众和政府好评。在1980年举行的第三届电影“百花奖”评选中,《泪痕》获最佳故事片奖,还获年度政府颁发的 “优秀影片奖”,李仁堂当选为最佳男演员。在此片的拍摄前后,他又两次给胡耀邦写信,汇报情况,得到胡的表扬鼓励。对此,他深情地写道:“当时,胡耀邦同志是中央领导,日理万机,但是对一个普通的电影工作者有信必答,关怀文艺工作者,心系群众,让人敬仰。我再一次被胡耀邦同志的关怀深深感动了,这位使我得到新生并给予我关怀和前进力量的人,是我们一家人永远难忘的恩人。”“许多年后,我得知胡耀邦同志去世的消息,泪水瞬间从眼眶里涌出。我提着硕大的花篮,一路上强忍着悲痛,到胡耀邦家的小灵堂祭拜。在他的灵像前,我磕了三个头,又抑制不住地哭了!”(第268页)

1985年,李文化还拍过一部以中越边境军事冲突为题材的影片《绿色的网》,但是,“这个片子是在自卫反击战结束时拍的,随着两国关系的改善,该片也只能被收入仓库了。”(第327页)

但从上世纪80年代中开始,他在影片的选材上有了明显变化,不再导演现实题材的影片,而是导演了许多历史题材片、武打片、枪战片,如《金镖黄天霸》、《无敌鸳鸯腿》、《索命逍遥楼》、《血泪情仇》、《混世魔王程咬金》等等。他非常坦率地说出了自己 “转向”的真实思想:如坐过山车那样大起大落的经历使他在思想上、感情上、创作上对现实题材“心有余悸,产生‘怕’字,想远离现实题材”。“我很担心,如果再拍现实题材,没有把握,一旦掌握不准,就会再犯错误,再遭受挫折”,“我在思想上、感情上、创作上,想多拍些好电影,为党的电影事业服务,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可是在实践中屡屡受挫。我的心中十分苦闷,不知该如何在电影导演的创作中去拼搏,去奉献。我反复地想这些,有时绞尽脑汁:怎样才能安安静静地、不受任何干扰地、没有风险地去导演电影呢?想来想去,我最后认为,拍历史题材的影片或武打片、枪战片最安全,最保险,最合适”,“拍这样的影片,群体之间、帮派之间、个人之间,怎么批、怎么斗、怎么打都行,甚至打得鲜血淋漓、你死我活都没有关系,都好表现,都好处理,都和现实的政治挂不上钩。而且,同样能为电影事业服务,为广大人民群众服务。既有社会效益又有经济效益,何乐而不为呢?”(第336页)

从上世纪80年代中开始,他在影片的选材上有了明显变化,不再导演现实题材的影片,而是导演了许多历史题材片、武打片、枪战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