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东阿拉伯国家变局及其世界影响

(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殷罡 中国社科院西亚北非所研究员、中国中东学会副秘书长

    利比亚“全国过渡委员会”10月20日确认，穆阿迈尔·卡扎菲在苏尔特的战斗中受伤，落入执政当局武装之手，最终伤重不治身亡。但是利比亚真的恢复平静，我个人想还需要大概十年时间。

    至此，中东的阿拉伯国家，经过这场政治动荡变局，没有尘埃落地，这个尘埃还会折腾很长时间，可能需要十年以上，但大局已定。

    突尼斯的本·阿里政府被推翻。叙利亚的对抗性越来越强，而且大国干预，大国对抗越来越明显，俄罗斯已经明显提出绝不允许对叙利亚动武。这就是地缘政治。

    而海湾国家形成了中东地区八国君主集团，这些国家很稳定，说明欧洲的民主宪政体制，可能在目前阶段不太适合阿拉伯地区，反而由君主立宪逐步改造，可能是稳健的，可能会走向真正的民主共和，皇权和王权逐步被削弱，像英国和丹麦。我个人认为这条道路是比较可行的。

    对中东阿拉伯国家政治动荡的基本认识(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埃及开始乱的时候，广场上没有出现一面宗教旗帜和个人组织的旗帜，特别的口号。无论是什么教派，是激进的，温和的，是基督徒还是穆斯林，到基督教祈祷时间，穆斯林离开。到穆斯林祈祷时间，基督教徒离开。阿拉伯人以行动表明对自身利益和国家前途、宗教、民族前途的担忧，这点是很积极的。一个新的阿拉伯世界正在形成，但它不是统一的，阿拉伯世界会分化，过去世俗的，所谓的宪政共和国家会逐步真正走向民主宪政，但是内部局势会影响这种变化。我们看埃及，过去军人强权时代，基督徒和穆斯林的矛盾被压制住了，现在逐步爆发了，但是这些会逐渐走向现代化。阿拉伯八国君主联盟，他们出于西方的压力，也会逐渐完善。

    阿拉伯世界历来不是统一的，还是处于分裂状态，在政治上不同类型。每个国家模式都是一样的，国家的体制不同，民族教派的分布不同，外部对它的干涉力度不同，方式不同，所以走向肯定是不一样的。

    我们看比较干脆的埃及、突尼斯，很快地就完成了区分。它有共同的特点，它有形式上的共和体制，它有政党和反对党，受民主宪政意识比较深。2005年的时候，埃及议会选举，美国国务卿赖斯到开罗，把反对党的领袖从监狱里面放出来，给他钱，让他租办公室，进行选举活动。埃及宪法规定埃及总统人选由政党推举一个候选人，全国人民投票。2005年的时候，埃及的选举冒出十个候选人，但是穆巴拉克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还是想把位置传给两个儿子，两个儿子都是学金融的，在外面赚够钱，回来又当接班人。这个算盘就算得太精了。埃及军头们成立最高军事委员会，强迫总统带着细软离开埃及。无论是埃及还是突尼斯都是比较简单的，没有什叶派的国家，或者什叶派力量非常小的国家，基督徒和穆斯林的矛盾，在埃及是不可避免，但却是可控的。埃及的科普特就是基督徒，他们是耶稣的门徒，最早传教的地区之一。像这样的国家，它几乎是瞬间完成转变，西方也不用干预，因为已经铺垫好了。(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第二个有什叶派影响的国家，像巴林也闹事，巴林国王把坦克开到广场，机关枪打，镇压程度比卡扎菲要厉害得多。海湾国家有一个特点，都是国王派掌权。它离伊朗很近，从也门、科威特到沙特阿拉伯，都有什叶派，这些什叶派是被统治的，海湾国家一闹事，基本上是什叶派闹事，什叶派一闹事，伊朗就欢呼。伊朗跟什叶派有联系，这些国家就放心大胆镇压，镇压是给伊朗看的。所以西方对这些国家的镇压行动虽然谴责，但不制裁、不推翻。海合会国家有军队，巴林是一个小国，只有几千警察，连军队都没有。沙特的军队开着坦克到巴林执勤，把游行镇压下去了。西方国家对这些事情默认了，根本原因，它包含强烈的阿拉伯人和伊朗对抗的色彩。所以这些国家闹事，发动革命，至少在这一轮中东动荡中不可能成功，因为有什叶派色彩。

    第三现代化极低的国家是利比亚，卡扎菲的理论就是否定民主、否定政党制、否定议会。他说政党就是代表一部分人的利益，议会民主是51%获胜者对49%失败者的剥夺。卡扎菲的政治体系就像游牧时代一样，有什么事情，大家坐在一起，一定要一致通过以后才决定。一个村一个部落修一条路，派十个代表开会。修这条路对近处的人家对远处的人家影响是不一样的，三票反对，七票赞成，这不符合利比亚的规定。本来一个小时的会议，延长到五个小时。到吃饭时间，先不吃饭，先把这个事情说好。结果有一个人饿了，就说我同意。到晚上，又有一个人饿了，就说我同意了。到晚上了，最后一个人受不了，就说我同意。利比亚没有政党，他的统治方式就是人民大会，地方自治。所谓地方自治就是部落自治。

    第四类，就是有坚强的政党为依托的少数家族统治，如叙利亚是把握在少数人手里，阿拉伯复兴党在车间、街道都设立党支部，经常搞政治学习。这样的国家，控制能力比较强。叙利亚跟伊朗保持很紧密的关系，叙利亚一垮，伊朗就完蛋了，所以伊朗坚持支持它。叙利亚如果一乱起来，受到军事攻击，他就会瞬间向以色列发射导弹。这样打起来，这个地区就会陷入全面混乱，俄罗斯、美国、法国都要干预了。现在俄罗斯邀请叙利亚到莫斯科谈判，我觉得这非常好，对这个地区非常的负责任。(南方都市报  www.nddaily.com SouthernMetropolisDailyMark 南都网)

    政治动荡对国际关系和大国关系的影响

    我们现在看中东地区，需要大致回顾一下历史。首先是主体民族的概念：在一个国家里面占人口的主导，政治文化意识形态占主导，由此形成一个国家。中东有四大主体民族，第一是阿拉伯人，面积最大，人口最多。阿拉伯国家主体是逊尼派。第二是波斯人，伊朗是波斯帝国的继承者，宗教是伊斯兰教的什叶派。第三是突厥人，第四个是以色列人。

    我们现在看四大主体民族，中东地区为什么复杂？犹太教、基督教、伊斯兰教，一直到19世纪中期产生的巴哈伊教、大同教，在这个地方交汇，但也留下仇恨。现在中东地区所有的冲突，都是地中海文明的内部冲突。犹太人从靠近科威特的地方迁徙到巴勒斯坦，到了埃及，然后又回来，占领了耶路撒冷。叙利亚地区是古巴比伦的一部分，有文字记载的历史至少早于我们黄河文明一千年。波斯帝国是世界上第一个大国，伊朗是它的继承者。北非尼罗河流域、两河流域自然不必说，波斯帝国将近到印度河，非常厉害。伊朗人一说起古代，就是眼睛发亮，他们要恢复以前的辉煌。

    阿拉伯人占的地方不比波斯人占的少，阿拉伯人一说起当年，也是牛得很。但是阿拉伯的强盛期维持不到一百年，就分裂削弱了。我们再看突厥人，土耳其的哈里发，每个人上任不征服一点土地不行。现在的土耳其是这么一点土地，过去的土耳其是怎样的，就是整个巴尔干地区。土耳其冷战结束，跟北约走没什么好处，就想进欧盟，但是欧盟不接受。犹太比较小，历史上它是叙利亚的一部分。波斯人、阿拉伯人、突厥人、犹太人，每个人都在这个地区称霸称王。

    9·11之后，阿富汗战争消灭了塔利班，而在消灭塔利班之前，塔利班政权跟伊朗是死敌，有边界纠纷、种族仇恨。伊朗在边界曾经有10万军队准备进攻塔利班，但是伊朗还没有进攻，美国就把塔利班打掉了，美国帮伊朗把西部地区的一个主要对手消灭了。后来我跟美国的智库交流过，他们说对萨达姆和塔利班打得太早了，美国帮伊朗把两个最大的对手消灭了。当年以色列用16架飞机消灭了伊拉克惟一的一个核反应堆，现在伊朗有这么多的反应堆，美国如果要炸毁伊朗的反应堆，可能需要400架飞机。

    我们现在谈一下对美欧关系的影响，冷战时期是美国和苏联在中东地区的角逐，以美国胜利告终。第一次世界大战，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团结在一起，帮助英国人、法国人，把奥斯曼帝国灭了。国联授权法国和英国管理这个地区，1947年二战之后成立联合国，到联合国重新授权的时候，法国人不干了，英国人也不干了，你们去解决吧。所以叙利亚、黎巴嫩很快独立。所以中东进入冷战时期，联合国决议的通过，意味着排解英法。美国和英国是盟友，第一次中东战争当中，美国支持以色列，英国支持约旦打犹太人。这种局面到1956年的苏伊士运河战争，美国赶走英法侵略者，要跟苏联对抗。很长时间英国和法国脱离了中东地区，是美国跟苏联在中东地区斗。1991年在解放科威特的战争中，英国和法国团结在一起。2003年，倒萨战争中，英国和美国团结在一起打萨达姆，法国不掺和。现在打利比亚，法国参与，英国也很积极。美国跟欧洲保持盟友关系，美国的利益分配要给欧洲一部分，北非地带自古就是罗马的谷仓。美国在这个地区占着，得分点东西给欧洲人，所以就把这个地区交给了法国。

    中东地区再怎么乱，它跟波斯人的关系不会乱，在伊朗核威胁面前之前，犹太人和阿拉伯人就一定要站在一起，共同的威胁。突厥人（土耳其）跟巴西一样，是新兴的大国，土耳其希望看到核计划成功。中东地区各个主体民族恢复原生态。大国在中东地区的格局大部分摆平了，这是对中东地区目前整体的认识。法国在利比亚的表现，美国不会感到心里不痛快，而是偷着乐。卡扎菲这么大一个乱摊子，谁去管，美国不管，只有让法国去管。

    中东阿拉伯国家动荡对中国外交的影响

    冷战时期，我们应该承认我们是跟着苏联跑，不知道自己的利益何在。1947年联合国决议通过，到1948年4月，阿拉伯人跟犹太人打仗的时候，国民政府严守中立。我曾经见过这么大一张《中央日报》，图文并茂，非常客观公正。谁跟谁打，这边说什么，那边说什么，棒极了。而解放区的报纸，清一色全部是苏联的报道，坚持支持正义的以色列。1955年，中国做出一个重要的决定，支持阿拉伯。

    冷战规则一瓦解，中国跟美国的关系一好，中国跟中东的关系也瞬间变好了。在国民政府时期，土耳其、伊朗跟国民政府的关系一向很好。抗战时期，在那么艰苦的环境下，在重庆还有一个伊朗大使馆。中东地区发生的事情都是伊斯兰教发生的事情，大家信仰的是同一个上帝，但是对上帝的称呼都不一样，只是跟随不同的先知，犹太人的摩西、基督徒的耶稣、伊斯兰教的穆罕穆德，他们争抢的只是生存的空间。中国没有必要卷入，人们希望这个地区不要打仗。很多人担心将来利比亚新政府会不会给中国合同了？作为一个战后国家，他们要盖房子，你说他们会请法国公子去盖房子，还是请非洲难民去盖？当然是请中国民工。对利比亚这样一个国家，地域那么大，卡扎菲他自己垮了，内部再打二三十年，对周边地区没有什么影响。叙利亚不同，国家发生内战，通过安理会的决议，授权外国军队解决，如果延续的话，这个事情就不好办了。所以在叙利亚问题上面，我们投否决票，俄罗斯也投否决票，很多国家投弃权票。联合国安理会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中国搞平等决议就好了，但绝不要介入。现在中国的外交趋于成熟，不为外界所诱惑，谁控制这个地区，我就支持谁，这是很简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