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时彩断组怎么买:闲话刻石铭誓与铸铁示禁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22:53:08
  闲话刻石铭誓与铸铁示禁

     宋人在《避暑漫抄》笔记中载录,宋太祖赵匡胤曾刻石铭誓。就是将刻有誓言:“不得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子孙有渝此誓者,天必殛之!”的石碑锁置殿中。凡后世嗣君即位,必须入而跪读。无独有偶,《明史》记载,明太祖朱元璋也曾铸一铁牌,置于宫门中,上书禁令:“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

     宋太祖与明太祖之所以把禁令刻于石上,铸于铁上,就是为了告戒后世嗣君,其嘱不容更改,不得遗忘,必须时刻铭记于心。可值得深思的是,尽管同为开国之君,又同样郑重其事订立的“祖宗之法”,但它们被各自的后世嗣君遵守的情况却判若云泥。

     公允地说,宋太祖的继任者基本恪守了祖宗遗训:不杀士大夫及上书言事人。虽然两宋都有不争气的皇帝,但始终未兴文字狱,文臣能获得比较优厚的政治待遇及相对宽松的议政空间。苏轼因不满王安石变法,写了几首不满新政的诗,受到新党构陷,结果惹出一场“乌石诗案”来。宰相王圭向宋神宗告发:“轼有不臣意”,因为苏轼的《咏桧》诗中有“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之句,这是在怨忿皇上不了解自己,只能将心迹托与“蛰龙”嘛,这还不是“不臣之心”么?幸亏神宗皇帝还不糊涂,说:“诗人之词,安可如此论?彼自咏桧,何预朕事?”此事若放在文字狱兴盛的朝代,苏东坡的项上人头早已搬家了。可此事在宋朝弄来弄去,苏轼最后也只是被贬谪到了黄州当团练副使。

     而明太祖铿锵有力的禁令:“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于洪武十七年(公元1385年)铸成铁牌立于宫门。但是,很快这一训戒就成为明代最大的政治空话。

     朱元璋的第四子朱棣篡位登基后不久,便给予宦官“出使、专征、监军、分镇、刺臣民隐事诸大权”。时距铁牌铸成之日,不过短短二、三十年光景。由此,明代的内臣(宦官)不仅干预政事,而且是持续大面积地干预政事。正统朝有王振乱政,唆使皇帝亲征瓦刺;成化朝有汪直专权,时人“只知有太监,不知有天子”;正德朝的刘瑾权焰熏天,大臣的奏章要抄写两份,先送刘瑾,然后才送通政司转呈皇帝;天启朝的魏忠贤更是权倾朝野,竟然自号“九千岁”,“自内阁六部,四方总督巡抚,遍置死党”;如此等等。明朝太监之臭名昭著,远远超过东汉与晚唐。

     为什么宋太祖刻于石碑上的政治遗嘱能被嗣君遵守,而明太祖铸于铁牌上先祖训戒却被子孙当成耳边风呢?是石碑比铁牌更具权威性吗?是赵宋皇帝比朱明皇帝更争气一些吗?都不是!窃以为,最基本的原因含隐在宋、明王朝完全不同的权力结构中。

     宋代的权力结构是比较典型的“君王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皇帝是天下的主权者,但具体政事则归士大夫组成的文官集团执掌。用宋人的话说是:“权归人主,政出中书”;用现代的话说:是一个可以相互制衡的二元分权结构。尽管这一二元分权结构模式在实际操作上可能会打折扣,但宋代的文官们对于皇帝绕过宰相,直接发号施令的行为,还是敢于公开抵制的。“凡不由三省施行者,名曰斜封墨敕,不足效也”。这不是因为宋代官员的胆子大,而是宋代的文官集团在权力结构中的法律地位使然。在“权归人主,政出中书”的分权结构模式中,相对而言,宋代的皇帝受到了较多的约束,很难专权独断,为所欲为。史书称赞宋代皇帝:“守法度,事无大小,悉付外庭议”,“每事付之外庭,采于公论,左右便嬖(太监),绝不预政”。这不仅反映了皇帝本人的自律,更是彼时君王权力能受到文官系统制约的体现。

     反观明太祖朱元璋所缔造的权力结构与宋朝的“权归人主,政出中书”相比,则大相径庭。简单地说,就是朱元璋把宋代的二元分权结构模式,彻底改造成了君主“尽收威柄,一总事权”的一元化集权结构。

     洪武十三年(1381年),即铸铁牌之前四年,朱元璋在查处了左丞相胡惟庸谋反案后,废除了宰相制。并诏令子孙:“以后嗣君毋得议置丞相,臣下有奏请设立者,论以极刑。”废相之后,皇帝只选拔部分内阁学士入值,充左右顾问,为皇帝起草诏令,批复奏章(时称“票拟”),供皇帝参考。皇帝同意后,再用朱笔抄正(时称“朱批”),方为朝廷的正式政令。这就是朱元璋设计的朝纲独断的政治制度。

     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些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的朱氏子孙们竟越来越不成器了。不是玩物丧志,就是或沉溺于酒色,或痴迷于道术,全然不把江山社稷放在心上。这样的情况若在宋代的二元分权结构中,有文官集团打理朝政,圣上“垂拱而治”就是了,问题或许还不会太大(只要不是奸臣当道就行)。但在明代的一元化结构中,问题就突显出来了。荒怠的皇帝只能将“朱批”的活计交给身边宠信的内臣代劳,窃权自重的太监就俨然成了“二皇帝”。

     在太监专权最严重的明朝,也是士大夫活得最没有尊严的朝代。文官们动辄不是被喜怒无常的皇帝笞打屁股,就是被砍掉脑袋。从方孝孺到东林党人,明代的士大夫绝不比宋代的文臣缺少道德勇气,但是,他们的命运却比宋代的文臣惨烈得多,这是文官集团作为皇权制衡者的结构性力量被摧毁的必然结果。在权力结构失衡的情况下,作为皇帝代言人的宦官集团,狐假虎威,兴风作浪,也就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了。朱元璋在废除了宰相制度后,却又煞有介事地禁止内臣干政。若在类似他这样的强势皇帝手上这一禁令也许还行得通;但若是落在荒唐的子孙们手上,这一禁令岂不成了一句空话?难怪他的子孙们不会遵守他的铁铸遗训。

     从宋太祖刻石铭誓与明太祖铸铁示禁的不同际遇中,能否悟出一个道理?即:任何一项政治制度,都必须要有相匹配的权力结构支持;如果政治制度规定向左,而权力结构的作用力却向右的话,即使你将制度的条文刻在石碑上,铸在铁牌上,甚至用钛合金来浇铸;到头来,也是废话一篇,空话一篇,笑话一篇。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