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咪体内驱虫药用量:第六章 水资源枯竭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8:20:08


第六章 水资源枯竭

寻找水源的太行山人

十五年前,一次黄土高原上的文学漫游,使我碰上了一位寻找水源的人。他属於那 种不善言辞只知苦干的负重远行者。瘦削的脸庞、薄弱的身躯,却深藏著一股估不 透的韧劲,那种中国人所特有的百折不死的生命力。他背著乾粮水壶,踏遍群山, 用极其简单的测量仪器寻找水源。初出道的几年里,步行的里程相当於绕地球一周 。站在他的面前,会生出某种深深的感动。一天,他带领我去探访那块属於他的乾 渴的土地,两辆自行车在乾得冒烟的土地上搅起风尘……

从此之後,我开始面对极度缺水的"魔幻"现实。多年之後,我在一部自传里曾如 此描述:

●"这是一幅何等绝望的人类生存状态!久旱微雨,人与兽皆到村边石滩上的坑凹 处寻积水,渴极的狼与人同饮,寸步不让。被殴至死,临死前还挣扎著把嘴伸进那 浅浅水洼……每至旱季,缺水县要动用20%、30%甚至50%的人力畜力从远处运水,以 解决人畜饮水之需。过去是挑水,孤寡老人挑不动,便用陶罐拎。每村都有如此惨 剧∶数十里蹒跚而归,进门时不慎绊倒,老人跌坐在泥水里呼天抢地……现在是汽 车拖拉机运水,(壶关县先用小火车把饮水拉到铁路沿线各站,各村再从车站拉水 往山里运,)久而久之,连畜牲们都认得了那些拉水的汽车拖拉机。一不小心,羊 群便炸窝似地从坡上冲到公路上,拦路讨水;或是正耕地的骡马拽著犁耙追撵拖拉 机,追不上了,只好瘸站著被犁耙碰伤的後腿呆立在公路边目送拖拉机远去;天上 的飞鸟则一群群穷追不舍,在村口人们凭票分水的当儿,趁人不备,俯冲下来抢水 ……旱池水牲口都不愿喝,特别是从外地新买来的牲口,任渴死也不愿饮一口。只 有用几十里外担来的"好水"掺和起,逐日减少"好水"量,诱骗牲口适应,终於 不得不饮那苦涩的旱池水……某村数里外坡上有一小泉,但水却流不进村。我说可 用竹筒引,村人说试过,竹筒易裂。我说可用陶管,村人说也试过:陶管总有孔隙 ,点滴漏水。旱山上的灌木荆棘,见水就把根探去,渐渐竟用根将漏水处包裹。只 要有一细根探进小孔,立即便在陶管里长成一大团,拚命吸水,并终将管道堵死。 这里刚排除了,那里又堵了,几里长的管道,启用後没有通过几次水,只好作罢; 人斗不过旱山上疯狂了的植物…… 这是一个渴疯了的世界! 人也疯狂了。人们不 惜以自残在龙神面前鲜血淋漓地祈雨;为一口浅井,涓滴细泉,世代通姻比邻而居 的村庄可以聚众械斗,死伤狼藉;妮子们如流水般远嫁平川,後生们孤守旱土,在 水与性的饥渴中苦苦熬煎……"(1)

後来,我完成了一部以水和生存意志为主题的小说--《老井》。拍摄影片时,我们 又来到那位找水专家的家乡,找到一个名叫石玉的小山村为外景地。谈起缺水,村 民们所讲述的故事又一次使我感到震撼:就在数月之前,久旱使村子附近的水源乾 涸,村民们只好到15里之外的小河担水喝。耕牛饮得多,担不过来,就赶上牛群去 河边饮。牛走得慢,一往返须一天,喝足水就吃不饱草,只好一天喝水,一天吃草 。这种奇特的轮换制,终於使牛群全部倒毙……唏嘘之余,我提出去看看没打出水 的乾井。缺乏水文地质知识的农民们,凭感觉或巫婆神汉的指点定不准井位,打出 来的多是乾窟窿。全村钱粮耗尽,只好歇上几年,喘口气,再集资接著打,重复这 希望渺茫的回圈。我访问过的村庄,最多有打了40眼井而没见水的。小说是虚构, 我大笔一挥写成70眼。村支书带我和导演吴天明在村里村边转悠了一阵,看了些乾 窟窿。我随口问了句:一共打了多少眼?那支书答道:120来眼。一个晴天霹雳。1 20场灾难。我叫来我的找水的朋友,请他无论如何让石玉喝上水。他果然名不虚传 ,第121眼井冒出了甘泉……小说及同名电影的成功,使"缺水"这种不可思议的现 象浮上表面。此後,缺水的故事越来越多,多到再不引起任何震动。国人终於发现 :中国居然是一个"贫水大国"。

常有读者或观众(特别是外国人)问我:老井村那种没水喝的地方,为什麽不乾脆 搬走?这也是我最初提出的问题。那一天,看过许多井後,我们扛上自行车翻了两 架大山,抄近路来到他出生的小山村。黄昏时分,我和他年迈的父亲坐在小院子里 聊天,就曾提出过这个问题。老人叹口气,说∶"这里没水,可有地呀,有地就有 粮食呀。太行山上这些村村,尽是逃荒从河北过来的。没水吃半天一天总可以担回 来,没粮吃可咋活?"

後来,我便拿这句话去回答人们的疑问。多年过去,当我研究中国的生态环境之际 终於明白:老人的那句话及那话背後的无数悲剧,所指的是中国日益紧缩的生存空 间。

基本国情与数字(略)

水危机:生命支援系统动摇

新闻控制等於拆除了民族的预警装置,水资源危机似乎是在一个早晨突然降临的。 只有在城里人拧开自来水龙头没水流出来的时候,水才开始成为一个问题。

按照一般的说法,危机是从八十年代才开始感觉到的。首先是华北地区,天津、北 京、太原等城市缺水,继而是大连、秦皇岛、烟台、宁波、厦门等沿海城市,然後 是西安、重庆等内陆城市。这里有一个值得思索的现象:在谈论水资源危机时,西 北及北部是被忽略不计的。这不仅证明了那里生态环境之绝望,而且还证明了,那 荒漠化的半壁河山在中国人的集体无意识中已被放弃。

北京是中国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也是中国缺水的中心。原来水资源丰富,现在人 均占有量不足300立方米,只有全国平均数的1/8,也就是说是世界人均数的1/30( 3.3%)。由於缺水,造成不少工厂停工,居民限制用水,有些地区"自来水"已经 变成了"夜来水"。没有根本的解决办法,只有大量超采地下水。北京地下水可采 资源为24.5亿立方米/年,而实际开采量为1.8倍,超采19.6亿立方米,致使地下水 位在四十三年中下降了45米(并以1~1.5米/年的速度继续下降),形成了2 100平 方公里的水位降落漏斗区,造成水井乾涸,地面下陷。(15)但奇怪的是,北京用 水仍然挥霍无度。据北京大学环境中心的专家披露,1997年清洗汽车用水量竟高达 643.5万立方米,相当於13个昆明湖蓄水量。(16)早就有一些研究者在认真考虑北 京是否要迁都的问题了。

目前已经形成一个以北京为中心的极度缺水地区,其范围覆盖北京、天津、河北、 河南、山西等省市。该区域内大中城市众多,人口密度为全国平均数的3倍,工业产 值占全国1/4,粮棉产量分别占全国的15%和43%;但是,该区水资源量仅占全国的2 .3%,人均水资源量不及全国的1/6,不及世界的1/24,大大低於国际公认的水资源 警戒线1 000立方米/人。(17)到本世纪末,华北地区的缺水量将由九十年代初的 每年350亿立方米激增为3倍之多。(18)

渖阳…… 银川…… 西安…… 太原…… 济南…… 上海……

现在,连江南水乡浙江和一直被认为是不缺水的深圳、海口、三亚也开始严重缺水 。

有专家证实:中国已有供水系统的300多个城市中,地下水已成为唯一或主要的供水 水源,且超采现象又非常严重。(24)还有一种说法是:500多座城市中,大约有2 /3以地下水为唯一或重要水源。另"据统计,大陆以地下水为主的城市,有90%以上 已过量开采,水源告急已成为严重问题。"(25)——综合各种说法,简略地说: 全国数百座大中城市,大多以地下水为唯一或重要水源,这些城市几乎全部缺水, 并几乎全部超采。这种说法,比1/2城市缺水更能反映出情势之严峻。

当水危机从生产用水短缺发展到饮用水短缺时,便从资源危机而上升为生命支援系 统危机。

不过十几二十年时间,转瞬之间,中华民族已堕入无水可用甚至无水可喝的绝境。

走笔至此,不禁又想起倒楣的莱斯特布朗先生。对他来说,前两年的日子恐怕不太 好过。他对中国粮食危机的警告遭到群起而攻,从资料、方法到结论,无一不被批 驳。作为一个成就斐然的生态经济学家,布朗显然是严肃的:1998年4月,他再次发表报告,预言中国将严重缺粮,到2030年,缺口将达到2亿吨。布朗仍然坚守在自己悲观主义的预测上,但论据有所完善,把缺水赋予了决定性的意义。他在华盛顿的 一个简报会上宣称:

●"中国大陆的农民正面对来自城市和工业对水的激烈竞争。 大陆的住宅用水需求预计将由1995年的310亿吨增加到2030年的1 340亿吨,工业用 水则成长更快,预计会由520亿增加到2 690亿吨。 然而,布朗表示,无论是在大陆 或任何其他地方,农民在经济上都无法与工业竞争用水,因为1 000吨水可以生产市 价200美元的1吨小麦,但是1 000吨水的工业产值多达70倍为14 000美元。布朗指出,大陆的目标应当是找出内部解决缺水问题的办法,尽可能在粮食上自给自足,他说,像以色列、约旦和沙地阿拉伯等较小的国家已有严重的缺水问题,但中国大 陆是第一个面临此一问题的主要粮食生产国。 这些小国家通常是将灌溉用水转移供应城市和产业的需求,再进口谷物弥补农业生产的损失。进口1吨谷物相当於进口1 000吨水,像以色列等小国可以进口70%~90%的谷物需求而不扰乱世界市场,但是 中国大陆就无法避免。"(26)

这一回,布朗终於立於不败之地。中国资源水桶上最短的一块板不是耕地,而是水 。在谈论中国的资源危机时,不认识到中央集权政府所拥有的超强度榨取资源的能 力,是可能犯错误的。比如耕地锐减且後备耕地资源耗尽,对中国来说,并不等於 无计可施,政府可以不惜进一步破坏生态牺牲未来,强行开垦草原与林地。但水则 有所不同,在目前的制度条件下,已经榨取到了极限。正如前水利部长钮茂生所言 ,水资源短缺已成为中国经济与社会发展的"最大制约因素"。这位因98年水灾而 罢官的前任部长还说过一句大实话:"没有饭吃不行,没有水喝更不行。如果一旦 破坏了生态环境导致没水喝,我们迟早会没有饭吃。"(27)由於众所周知的言论 禁忌,"如果一旦……"这个假设句,应理解为对目前事实的曲折陈述。

国土陆沈及都市败落

大量开采地下水,已成为中国解决水资源匮乏的普遍做法。地下水普遍超采的那一 时刻,即是水资源危机进入极端恶化阶段之标志。(28)

地下水是水资源的一种自然储备形式,也是一种应急储备形式。在大旱之年和战争 时期,地下水是救命水源。由於地下水还具有取用方便和水质洁净的优点,再加之 深井设备的使用,地下水已经成为重要的水源。在采补平衡的条件下,大量抽取地 下水并无不妥,但一旦超量开采,动用了难以恢复的地下水静储量,灾难就开始发 生。首先是水位大幅度下降,形象地说,就是以深井群为圆心,在地层下形成一个 半球形的抽乾了的区域,其状如一巨型漏斗。10米的深井抽不出水了,就打15米; 15米再抽乾了,就20米30米地追著打。例如北京为了解决水荒,就打了4万眼井,地表水丰富的上海及江浙一带也打了1万多眼深井。这些深井昼夜不停地抽取深层地下水,寅吃卯粮,过一天算一天。长期的地下水超采,已经造成了100多个城市地下水位明显下降;地下水严重超采的27个城市中,除了南京、武汉、贵阳之外,均出现 了地下水降落漏斗,并面积逐年扩大。(29)

天津及其相邻的沧州市,地下水位元降落幅度可能是中国之最。天津地下水资源7. 01亿立方米,实际开采量为2.48倍,超采10.37亿立方米。(30)至八十年代後期, 天津市中心地下水位埋深已近100米,年均下降3~4米;沧州的漏斗中心水位埋深,1973年为33米,六年之後的1979年为68米,并以每年平均6米的速度继续下沈。(何搏传)现在沧州漏斗中心埋深已超过了200米。这一带的机井,井深已从20~30米发展到300~400米。(31)目前,全国已形成56个大型地下水降落漏斗,面积达9万平 方公里。(32)

黄河以北的漏斗区以北京天津为中心,长江以南的以上海为中心。目前的趋势是, 这两大漏斗区正在相互靠拢,神速地跨长江、过黄河,通过沧州、衡水、德州、枣 庄等城市串连起来,在中国经济最发达的濒海平原上形成一个"恐怖的奇观"。

接踵而至的灾难是,在超采形成的疏乾区,地面发生沈降和塌陷。

如天津市,1959~1981年期间,地面最大沈降量竟达2.04米。(33)

长江三角洲诸城是中国地面沈降最严重地区。据多年统计,上海累计沈降量为2.6米 ,年均沈降60毫米,年最大沈降量为262毫米,(34)由於采取了压缩地下水开采、 调整开采层次和加强了地下水人工回灌等措施,使城区地面沈降得到一定控制,近 年来年均沈降10毫米,每年经济损失5 000万元。(35)但上海近郊工业区和周围的 宁波、苏州、无锡、常州等地的沈降速度仍然很快,(36)专家们测算,按照目前 趋势,一百年後,长江三角洲一带地面将低於海平面,如果上海控制得好,也要成 为"海上孤岛",名字恐怕也要颠倒一下,叫"海上"了。

地质专家们总结道:"……上海、天津等城市的地面沈降活动,人为超采地下水所 引起的沈降速率或幅度,比自然背景要大数十倍至数百倍。"(37)

据不完全统计,中国已经有56个大中城市发生这种地面沈降,有300多个城市发现地 裂缝。(38)地面沈降对城市的破坏一般表现在建筑物开裂,各种管道系统断裂错 位,雨水、污水排放困难,堤坝、防波堤等防洪水平降低;除此,沿海地区更受到 风暴潮和海水倒灌的威胁。1995年夏,第十八届太平洋科学大会在北京召开。会上 披露,联合国一项研究报告指出,由於温室效应,至2100年,全球海平面将上升50 厘米。中国学者指出,由於无节制地提取地下水等人为因素,经济发达的长江三角 洲沿海,海平面到2050年将上升70厘米,比全球平均速度要快1至2倍。(39)这显 然是海平面上升和陆地沈降两种灾难交相作用的结果。如果这两种趋势都得不到缓 解,在下一个世纪中期,中国经济最发达、人口最密集的东部沿海地区,将有大面 积国土沈入海中。

但是,地面沈降甚至大面积陆沈都还不是灾难之终结。地下水超采所造成的最严重 後果是海水和污水入侵。深层地下水的补充需要相当漫长的时间。被抽空的地层不 会长期保持疏乾,没有洁净的地表水补充,污水与海水就会趁虚而入。目前,污水 入侵已相当普遍,海水入侵也开始在大连、秦皇岛、莱州、龙口、烟台、青岛、北 海等沿海城市出现。在自然条件下,充沛的地下水会在陆地的边沿形成一道屏障, 阻止海水反渗。地下水抽乾了,海水不犯淡水的平衡就被打破。以烟台市为例,除 了不靠海的一个县之外,其他十个县市都因地下水超采而招致海水入侵,且速度极 快。(40)地质水文专家们警告,如不紧急阻止海水入侵,按照这样的速度发展下 去,几年之後,烟台会变成"海上浮岛"。不是说烟台真的要浮在海上,而是整个 浸在海水之中。

海水和污水入侵的後果极其严重,不仅从根本上毁掉地下水资源,而且一旦发生, 就难以逆转。原因之一是,缺水-超采-入侵-越缺水-越超采-越入侵,形成一个互为 因果的恶性循环,好进难出。原因之二是,难於补救。人工回灌需要从深井里注入 大量淡水,连喝的水都缺乏,又谈何回灌。而且,液体渗透方向一般总是从高浓度 向低浓度,海水向淡水入侵颇易,淡水排挤海水极难。也就是说,发生了海水和污 水入侵的城市,即便有充足淡水资源,即便立即实施大规模人工回灌,恢复水质也 可能是百年之後的事情了。当超采的深井群抽上来的尽为咸水污水并改善无望之时 ,这个城市还有何前途可言呢?

前文已述,在水土流失和荒漠化的进逼下,我们已经沦丧了大幅国土。我们被迫放 弃祖业,一路败走,试图偏安於东南一隅、沿海一线。遂把旧城翻新,把一个个的 无名小城和渔村建设成大厦如林的都市。现在,日益加剧的生态破坏不仅使我们继 续丧失著国土及其精华--耕地,又殃及了精华中的精华--都市。海水污水入侵的不 可逆进程已然展开,都市的败落已命中注定。

我们辽阔的960万平方公里国土,减去38.2%的严重水土流失面积,再减去33%的不毛之地,仅剩下28.8%。我们的家园已缩小到一小半了。在剩下的这一小半里,我们又 被迫减去大量国土之精华--耕地,现在,我们还要再减去精华之精华--城市吗?

一个曾创造出辉煌文明的民族,落到这步田地,其悲凉难以言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