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晔珣是谁:外国名家自然美文66篇第四十四篇:《最后的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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徜徉山水系列之《最后的山》


弗朗西斯·拉塞尔

作者简介:

弗朗西斯·拉塞尔(1910——1989),美国史学家、传记作家、文学史家,所著《美国民族的成长》颇负盛名。

缅因州北部的秋天,黃昏将近,天上零零落落地挂着些许浮云,一朵一朵的云影将这山区的景色装点得格外瑰丽、动人。几个取着印第安名字的少年营地就坐落在这儿。这里往东十二英里就是沃多博勒城。从十二岁到十四岁,我年年夏天都来这儿度假——真是岁月悠悠,往事不忍回首。

我伫立在一个土坡上,旁边就是当年的棒球场;右边是一棵黑色的橡树,有好几百岁了。那些年,一到周末,我们常常在它的身旁举行篝火晚会。八月里,多少个炙热燠闷的日子,我站在这个土坡上,透过蓊蓊郁郁的树林,远眺卡姆登丘陵!那景致永远是那样迷人,宛若一幅十九世纪凹版画:质朴的乡野蜿蜒开去,越山冈、过树林,直奔耸立在地平线上的巴蒂山。每逢篝火晚会之夜,夕阳刚一西沉,我们便围聚在橡树四周。此时,薄暮冥冥中的巴蒂山,影影绰绰,轮廓依稀可辨。

这些年来,棒球场四周又参参差差地长起了白杨、桦树和疤疤结结的桤木,遮蔽了眼前的风景。如今,碧蓝的穹苍下,除了高高低低的再生树冠,什么也见不着了。天空开始抹上了清冷的冬色。连巴蒂山也消失了。

溽闷难熬的下午,当微风在清凉渐暮的黄昏里颤颤悠悠时,我每每站在这棵老橡树下,举目凝望,前方的灌木丛和沼泽地尽收眼底;再往前数里,一座小山映入眼帘。这是一座很不起眼的小山。光秃秃的山峰下是一个荒芜的牧场,牧场上星星点点地生长着野桧树,裸露的花岗岩点缀其间。然而,数里以外的这座小山却以某种魔力在吸引着我、召唤着我。我无法移开自己的目光。我心里明白:假期结束以前,我一定要爬上那座山——越过牧场,穿过灌木丛,绕过花岗岩,一直向前向前,直到爬上山顶。我一定要这么干。我说不清这是为什么,甚至也没问过自己。

但是,要从营地溜走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们早早晚晚的活动全都在领队的小本本上记着呢。我们必须游泳、划船、打网球或棒球,要不就练习竞赛或到野外远足,再不就做点什么。无所事事毫无缘由去爬一座山,那可是违反规定,也有悖于“营地精神”。

每逢周末下午,家长和游客便蜂拥而至。我们也就不再有那么多活动,稍许轻松轻松。正是这样一个秋高气爽的周末下午,我溜出了营地,去爬我梦牵魂绕的小山。从嵯峨的橡树下望去,山峰就在眼前,神秘莫测,充满诱惑。我顺着棒球场的边沿躲躲闪闪地向前走着。接着,又溜进了一片丛林。

乱丛林里,藤蔓缠结,野草丛生,穿行其间,不仅举步艰难。且无法分清南北东西。我忽而被朽木绊倒,忽而一脚踩进蚁穴,忽而陷入泥淖,忽而受到枯枝阻挠;带刺的种子设法钻进我潮湿的鞋子。没有一丝风影,蚊虫在耳畔嗡鸣,苍蝇飞旋着撞来撞去。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向前挪动着步子,既迷失了方向,也忘记了时间。

就这般跌跌爬爬地往前赶着,料必至少赶了个把钟头,只见一片空地蓦然展现在眼前,空地上稀稀拉拉地长着棒树和枫树。阳光滤过枝叶洒在地上。我猛然发现前面有一排华美的小屋。那又窄又尖、矗指蓝天的屋顶在阳光的照耀下,与扇形木瓦、云儿似的花样、尖叶形的图案相映成趣,把房子装扮得色彩斑斓,煞是迷人。房子与房子相隔很近,不过一臂之遥。所有的屋子都是空的,没有一点儿生命的迹象。

在刚从林中出来的我的眼里,这片阳光映照的小树林宛若格林笔下的童话境界;仿佛这个奇异的小村落在一种魔法的笼罩下,沉睡了一百年。我面前的这座黄色小屋,门廊上装饰着蓝色的木格子,不就是一直在等待着汉塞尔和格丽特尔的吗!林子是这么静谧,没有忽儿风影,就连白杨的叶子也是木然地耷拉着。蓝的蜻蜓、绿的蜻蜓滞留半空,凝然不动,更添了几许似魔似幻的神秘。远方,一只小黄鹂在啾啾地吟鸣,应和着催人入梦的蝉声。除此,便是万籁无音的死寂。

我踏上一幢房子的门廊(这是一幢用石竹花装饰的房子),站在它惟一的窗下朝里探望。我看到的是再普通不过的情形:屋子里只有一对椅子、一张桌子、一只躺椅、一盏油灯;一只梯子通往阁楼,那是就寝的地方。小树林真是一个神奇的谜。这些小房子为何会在这儿?为什么它们空无一人但似乎又得到了很好的关照?谁是它们的主人?看着这些小东西挤在那么大点的地方,心里不禁悚然。我倒是期盼着会有某个园丁冲过来,询问我贸然闯入此地究竟是为什么。

我想,那个谜一般的小村落兴许是个营地活动场所,只是一年的夏天才用得上几个星期。对此,我一直未能够证实。那个下午,我可是毫无久留之意。此时,日光已经西斜,把地上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可我的小山仍在前方。我再次钻进乱丛林子,披荆斩棘,终于到了一条坑坑洼洼的路边。刚转过一道弯,就到了山脚。那是我的山,我朝思暮想的山。它坦荡地沉浸在脉脉斜辉里。山脚下稀疏的草地一派枯黄,昔日圈围牧场的石墙早已坍塌。天鹅绒般的毛缕叶子从卵石间探出头来。我跨过花岗岩架,踏过草地,踩着麻叶绣球和笑靥花,急匆匆地朝山顶攀去。

终于,气喘吁吁地,我站到山顶上。头顶穹窿,脚下的山坚硬、实在。多少次,我远远地凝望,它是那样地缈缈忽忽,无可企及。此刻,我身在其中。然而,正当我站在山顶的当儿,山开始从我脚下滑走。正前方,几里林地外边,我又看见了一座山,一座更高、更长的山;牛群在砍伐过的山坡上悠然地吃草,山顶上树林葱茏。神秘的山,令人神往;但我是绝不会再去攀登远方的那座山了,纵然登上最后一座山是我久长的渴望,是我心之所向。就在我举目凝望之时,我便感觉到,它的远方还有另一座山;巴蒂山外,缅因州外,都会有另一座山。山外有山。即便我走遍天涯海角,随时随地都会有另一座山在等着我。于是,我幡然顿悟:人生没有最后的山。

松风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