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可西里 电影:古镇:以寂寥对峙岁月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3:54:44

曾经的古镇或许从未富足过,但那时的“贫穷可以是端庄自如的。农夫渔耕,士人隐居,搭桥建屋,一切井然有序,天清地远。在失去了价值观支撑之后,贫穷所剩余的,就只有饥饿和不安全。只有野心和欲望。”



当城市的天际线日复一日地生出厚厚的墨苔,自摩天大楼的窗户里俯瞰众生,只见莽莽乾坤,漉漉人潮,逐物迷己。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此时容易去怀念一方简约的山水,一些心思恪纯的人,一个能枕着田园入梦的地方。古镇村落,历来是中国士大夫精神绝佳的休憩修炼之所。

借用帕克在《城市社会学》中的眼光来看中国的古镇也不失确切,今日中国古镇是一种心理状态,是各种礼俗和传统构成的整体,是这些礼俗中所包含并随传统而流传的那些统一思想和情感所构成的整体。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独善其身,无非要有三个空间:生活空间、学术空间、政治空间。宋代知识分子风骨最盛,便是三者相对平衡的结果。空间的意识,是当今代表着优质的物质和精神生活的关键词。

流坑古镇: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最后标本

在江西的茂林修竹中,隐匿着一些像流坑这样的古代村落。流坑因其悠久的历史与严谨的宗族传承、完整的建筑群落被称为“千古第一村”。更有人称之为“中国传统农业社会的最后标本”。这个村庄地处江西腹地抚州市乐安县牛田镇,阡陌交通,实难抵达。与外界的相对隔绝成就了它原始淳朴的风貌。

下榻村中,夜晚若有人唱歌,一缕清越穿过扰攘的月色人家。若赶上正月村子里上演盛大的傩戏,你会发现置身人潮之中,每个人都是双面的,既是人也是神。他们摘下面具就是人,戴上面具就是神。直让人恍若隔世。对于活在人意荒失的现代社会里,这样的所在是一种见证,见证纯真,传统和善良。

900间古宅,略显衰败而依稀可见往日盛极华丽,住在里面你会完全忘记现在身处二十一世纪。属于这里光荣的仕宦之势兴于宋而衰于元,但是时至今日家家户户仍不失书香门第之风范,耕读文化的余脉还依稀可辨。路过村中的断井颓垣,便有男耕女织,市井游仙之感。你会感到有些故事尽管讲了一千年,还将继续讲下去。而此刻,不止几十年,只是几十步,你就能一步跨入那些古老的年代。这是因为村子在建造初期设计时,整体布局是仿唐宋时期的城邑的里坊规制,直至今日保存完好,国内绝无仅有。

走过村外的流坑桥,登上东华山,古村全景一览无遗。只见乌江从南方的崇山峻岭中迤逦而来,碧水乘车,悠然一脉。至村边转绕而西,予流坑村抱水枕山之胜,灌溉舟筏之利。十里香樟,绵延江岸,村庄依山傍水,气势雄浑。宫观殿宇,鳞次栉比,纵横街巷,井然有序。整个村落里巷和码头的布局状若棋盘。

巷道鹅卵石铺地,侧挖下水沟。住宅、宗祠均临巷而建,各条大巷首尾均修建巷门望楼,望楼之间又有村墙,用于关启防御。村西是朝朝街,村民在此进行商品交易。而全族大宗祠则建在村北之陌兰洲,其他宫观庙宇均在村外,符合古礼要求。整个村落好似城池,也似一方都会,与江南古村落以宗祠为中心,向内向外自然生长的布局不同。高峻的马头墙,清一色的青砖灰瓦,到宅中的天井,都有天人合一的情境。

室内装饰重点是木雕。那些令人惊艳叹为观止的斜撑、雀替、门窗隔扇,都经过精雕细琢。题材丰富,家家户户都不雷同。

光是遍地匾联,就足以一窥昔日流坑的高雅与尊荣。木、竹、砖、瓷、石质地都有,字体升格篆、隶、楷、行、草齐备。书法多出自名家之手,或飘逸俊秀,或凝重端庄,或气势雄浑。宋代朱熹、明代杨士奇、清代董士标、董其章,都有匾联流传。虽经数百年沧桑,仍然可细赏。

村内宗庙祠堂星罗棋布,房房有祠,巷巷有祠,房巷对应。大宗祠,小宗祠,总祠,分祠,家庙,系统支派严整,源流谱系清晰。

这里以董氏科第而勃兴,历史文化遗存特别深厚,集仕农商三位一体。建筑风格既非官非民,又亦官亦民;既非城非乡,又亦城亦乡。在宋代以来江南典型的村落里,它保留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保留着明清时代民居建筑的典型。研究古代北人南迁的历史和大家族聚居的缤纷往事,是流坑所能给人的特殊乐趣。

面对生活在这里的“汉族”人,你会感到陌生和惊奇。他们啜饮山前的那潭水,紧闭自家精雕细琢的老木门,读着从父辈的父辈们那里一脉相承的书简,跳着深沉古朴而神秘的傩舞,一过就是一千年。九百户人家,清一色姓董。他们至今自称广川董仲舒之后,自五代时避乱客居于此的那一天起,就将这个地方当做了故乡。鱼凫之境摇身一变鱼米之乡。千年流坑,前五百年仕宦,后五百年经商。直至鸦片战争之后,江右商帮逐渐衰落,流坑再次隐匿在历史的风烟中,只是薪火相传的信仰至今仍旧在鹅卵石铺就的小巷中。

村中有条窄巷,左右老宅的墙砖垒砌方式分别为明清两朝的,斑驳的墙面仿若时光隧道,把明清五百年时光浓缩在一巷之中。从明代的质朴简洁到清代的奢华繁复,都有着很典型的表现。古镇之中闲庭信步,深宅大院俯仰即是。大夫第、大宾地、凤凰厅、麒麟厅,明清老宅,保存完好。“理学名家”宅就是其一,是明代中宪大夫、刑部郎中董燧故居。徐霞客游历于此,曾赞曰:“其处阛阓纵横,是为万家之市,而董氏为巨姓,有五桂坊焉”。

流坑所承载的文化余脉不同于江苏古镇周庄同里,也不同于黟县西递宏村,是庐陵文化与临川文化的叠加,独具的历史文化和丰厚遗存,使它不可替代。

蜗牛角上争何事,石火光中寄此身。在中原板荡天下纷扰之际,青山绿水、别有天地的流坑,是一方栖息耕居的理想之地;在人心不古,压力空前的现代社会重压下,像流坑这样多雅正古朴的地方也不失为逍遥的所在。既可以古宅里调素琴,阅金经;也不妨廊桥上戏顽童,赏阴晴。

只是,和中国散落在山间水边各处的古镇村落一样,流坑在近四十年间所受到的来自外界的冲击超过了以往的四百年甚至上千年,今天它以繁重的肉身寂寥地对峙时间,谁人在岁月的铜墙铁壁之前可以兴风作浪呢。不禁突然感到像流坑这样的古村落脆弱的一面,不知道这些传统还能在现实中延续多久,不知道流坑的古老、书香和原始、神秘气息还能在现实中延续几何。

沧桑变灭中国古镇

我们原本有许多这样美好的地方,诸如乌镇,中国江南的封面,以水为街,以岸为市,乌篷船咿呀往返,岸边店铺林立叫卖声不绝于耳。再如凤凰,清秀灵逸的湘黔古镇,与吉首的德夯苗寨,永顺的猛洞河,贵州的梵净山毗邻,是怀化、吉首和贵州铜仁三地之间的必经之路。

只是十年来,古镇游大潮席卷全国,以保护之名的破坏式开发随之染指大江南北集镇,病毒般的相似模式迅速蔓延开来。如今,在乌镇和凤凰的街头巷尾,你买到的手工艺品很可能皆出于义乌;在丽江或西塘,一杯卡布其诺比一壶当地绿茶更加畅销。村民迁入了翻新甚至是仿造的“老宅”,刻意保留着古老习俗的外观,而绵延千百年的精神内核却已经死去。站在那些闻名遐迩的古镇里,熙来攘往的人群会让你突然无所适从,所谓“发思古之幽情”就更是绮语诳言。

每天都有无数单反相机用高速快门将古镇的形骸收纳,而手持相机的这些游侠之士却已无从去寻找关于此地以及土地上生活着的这些人们的前世今生。

许多人抛下生活的过眼红尘,间关千里风尘两袖地来到丽江,却发现仅存下来的,那些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的人,并不知道自己的历史,他们甚至都不知道他们自己。原本生活在古镇里的人们搬去了新的城市。来自城市的人们住进了古镇开起了客栈,或淘金或发呆或经营着理想主义者最后的一点梦想。如此一来,古镇风味全无,魂飞魄散,其腾浮喧嚣之态比起城市有过之而不及。恰斜阳西下,浓云遮月,令人多少几分惆怅。

一个地方的灵魂来自它的过去。众生看到眼前几分头角峥嵘,便无暇回首过去。然而骨肉须有丰盈的灵魂来承载,否则沉重的肉身不堪存在。

祖先活过千年的岁月忽值山河改,沧桑变灭中太多人的内心随之迅速荒芜。排山倒海的现代化信息化浪潮,让一些士人的理想轰然坍塌。

“这是一代文化的危机,也是一代文化人的失职。”

古镇的意义

今日的古镇生活,对于生活其中的居民来说是天成,随着城市游客的涌入,也成就了他们的商机,更是改变贫弱生活的契机。反观探访古镇的人,多数是在寻求一种闲雅,一种生活美学,寻找一些失落了的古老的记忆。甚至一些有关人生由破到立到归的思考也可以在这些闲雅逸乐的情境下完成。

古镇对中国文人、仕人和商人来说,历来担任着家园以及精神家园的两重身份。其中安放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方方面面。“逸乐”二字或许最能概括古镇对于士人所代表的生活气息。在官方正统意识形态和儒家价值体系是社会主流思想的明清,城市就已经存在着诸多的异质文化。在科举和致仕之途外,文人士大夫、学人士子,乃至普通民众都在极力拓展人生的场域。生命和性情在追寻逸乐的生活中发挥得淋漓尽致。个体生命借此安身立命,寻求生命的意义。

犹如明清时期一样,今天的“雅”文化正在成为社会各个阶层身体力行的生活美学。官僚士大夫讲求“闲雅”的生活品位,平民阶层则亦步亦趋。

在悄然兴起且有可能重新蔚然成风的隐世园林中,或是案牍劳形的角力官场,或是退隐归乡的牧歌生活中,人们以“闲隐”作为人生理念,追求生活中的美学。古镇比城市更堪成为这样一种风雅生活的载体。

与知己宴饮雅集是闲逸文化的精彩部分。在有茂竹修林、悠扬乐音的宽广庭院中,与故交新知一起煮酒论道、吟诗作赋、把玩名画、撩拨管弦,这是怎样一幕令人艳羡的人间仙境!所谓谈笑有鸿儒,就是这样的情景。

放弃为五斗米折腰的官场生活,幽居乡间,享受闲散的生活,“琼浆何必千年计,一滴甘时一刻仙”,就是这种心境的写照。

默默地守护了千百年的固有的生活方式,如今却有些不知如何继续守护下去。古镇一如历史的背影,吸引着人们踏着古石板,或划一叶扁舟去体验古老的遗韵,或缅怀如斯逝者。声名鹊起的古镇在享受着倾世繁华隆重眷宠的同时,是否也在承载着失落和尴尬?传统居住之所多有天人和谐的悠远意境。或狭巷夹天,或庭院深深,或粉墙黛瓦,或泽林栖居。然而当天人和谐只剩下人为而失却了天成,若古镇只是一味被保护而不是被经营和居住,那么他们便会因为情之无物而无人再陶醉不知归路了。曾经的古镇或许从未富足过,但那时的“贫穷可以是端庄自如的。农夫渔耕,士人隐居,搭桥建屋,一切井然有序,天清地远。在失去了价值观支撑之后,贫穷所剩余的,就只有饥饿和不安全。只有野心和欲望。”

一个自称对历史总是怀有敬意和温存的民族,当然还是需要前世今生,正如我们需要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