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娘全集电视剧全集27:运河边上的“非遗”传承人(一)·杭州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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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河边上的“非遗”传承人(一)2012-02-16

  

  文/安峰

  魏培坤:龟壳丹青

  那天他听到一个小孩在唱:“红脸的窦尔敦盗御马……”他立马笑了,告诉小孩:“窦尔敦是蓝脸,那些个绿林好汉、草莽英雄,都是蓝脸和绿脸,弄错了,那就闹笑话了。”

  早上五点,他起床了,准备出门,看看灰蒙蒙的天色,想想还是准备了一把伞。今天他要去的还是老地方——六公园,一大堆的老友,正在那儿等他谈天说地呢!张家长,李家短——年纪大了,就怕孤孤单单,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聊到八九点钟,他心满意足地起身,搭车回家了。

  一天的日程表到此为止,他与许多老人的作息相去不远,而只有回了家,看到墙角脸盆台的甲鱼壳,他的另一个世界向他展开了。

  别的老人,也养乌龟之类,怡情养性,从千年王八万年龟的徐步缓行之中,得到享受。他呢,则是专和它们背上的外壳打成一片——那厚约五毫米的甲鱼壳,本是为了守护甲鱼内脏而设,现在已经徒留一副铠甲——一条脊柱微微凸起,左右八条肋骨条条分明,如果他是老中医,他就知甲鱼壳药用价值极高,磷酸钙、骨胶原,皆是上等佳品,滋阴潜阳,软坚散结,是它的功效。可是他只愿派它一种用场,为它画京戏中的各色脸谱,让百年国粹与这叩之有声的壳体浑然一体。

  看他一室一厅的小房间,墙头上,玻璃柜上,冰箱上,一排排大大小小的龟壳脸谱穿上红黄蓝绿各色流苏,有了别样的生命,或狰狞,或喜气,花花绿绿,十分抢眼。但就像梨园戏班的行头规矩,“宁穿破,不穿错”。也就是角色穿的戏服,得符合他的社会地位,官阶等级,不能胡乱混淆,如果单从颜色分等级,京戏里以黄色为尊,以下为紫、红、蓝、黑。这脸谱也不是他信手拈来,胡乱发挥的一种涂鸦,它有来龙去脉,基本谱式有各式名目,粗粗一分:整脸、水白脸、三块窝脸、老三块窝脸、花三块窝脸、十字门脸、花十字门脸、六分脸、元宝脸、花元宝脸、碎花脸、歪脸。

  这是谱式了,颜色更是不能错了。那天他听到一个小孩在唱:“红脸的窦尔敦盗御马……”他立马笑了,告诉小孩:“窦尔敦是蓝脸,那些个绿林好汉、草莽英雄,都是蓝脸和绿脸,弄错了,那就闹笑话了。”脸谱的颜色帮您识忠奸,辨善恶,如:红色,表忠勇,如关公;黑色,表刚直,如包拯;白色,表奸诈,如曹操;黄色,表勇猛,如典韦;此外金银色,表神怪;青色,表妖邪。

  可是现在呢,他摇头了,老辈传下来的规矩,都乱了套了,比如说吧,老规矩“三刚不带红”,就是戏里有三个人物:姚刚、薛刚、李刚。因为都是闯祸的惹是生非之辈,连累了全家,这三人死不能在脸上勾红,可是那天他看戏,姚刚脸上勾了粉红,薛刚勾了一个红脸,他在台下真是着急。幸好,他有自己的绝活,他每天在龟壳甲鱼上画脸谱,能按老规矩来,保证不出错。

  要问他啥时喜欢涂涂抹抹,那可是打小就喜欢的活儿。他念书的本子上,全画的脸谱,老师看他把书糟蹋成了这模样,气坏了,非打他的手心不可。打归打,他还是我行我素,非画不可。那是家庭熏陶,谁叫他父亲是个唱戏的呢?在那盛平剧社里,他爸唱老生戏,一出《张松献地图》,唱得人人叫好。他从小就在戏班子后台混惯了,加之机灵乖巧,见谁都叫“叔叔”、“阿姨”,谁也不把他当外人。说起父亲魏文藻,眉清目秀,鼻直口方,端的是一表人才,倘若活到解放后,那很可能就是大名鼎鼎的一个角了。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一九四四年,父亲所在戏班子坐车去当时陪都重庆演出,车到郊外拐弯,车子一边的栏杆断了,乘客噼里啪啦掉下来,非死即伤,他父亲就在这次事故中遇难了。这一来可就苦了他和母亲,孤儿寡母,流落他乡,衣食无着,直到抗战结束,他们才辗转回到母亲的家乡——杭州。等到他参军后复原,进了国营大厂“浙江麻纺厂”,生活终于渐渐安定。

  但是,他那么喜欢京戏,在厂里倒极少登台献唱。

  他壮年时候管的是退休工人,生活多少也沾染了暮气,直到后来,他的生活才逐渐舒展。

  他喜欢脸谱艺术,可是观察他从壮年到老年缓慢变化的面相,那也是可以串成与时俱进的脸谱序列:壮年时,正逢“文革”,他戴着干部帽,身着中山装,一副谨小慎微的模样;中年时,他留着胡茬,戴着黑框眼镜,神色板正,不苟言笑;退休了,他参加了“民声剧社”,连唱带比划,比厂里的时候要更加来劲;退休十五年了,他逗着花猫,与老友笑作一堆,其乐融融。越到后来,他的个人脸谱就越发进入“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的化境。

  年纪大了,嗓子声带在变化,登台唱戏自然少了,可是他每天提起勾线笔,或者以羊毫在乌龟甲鱼壳上细细勾画,他变得无比自信,因为戏里戏外,他比别人多了生活,他有自己独攻一门的龟壳脸谱。

  最早的脸谱究竟是怎么来的?他专门做了考证。因为起先戏曲演出以广场为多,观众站得远了,谁是谁都分不太清楚,所以才有演员在脸上涂抹颜色,易于大家辨认。即便是宋朝热热闹闹的勾栏瓦肆,演员也基本是单一的涂面化妆,到明清以后才有揉法、勾法等多种技法出现。即便勾脸谱的花脸,也分不同的行当,像铜锤花脸,是以唱为主,比如包公戏;架子花脸,鲁智深、张飞,性子刚直,以表演为主;还有武花脸,摔打花脸,以及嬉皮笑脸,专门胳肢人的小花脸丑角,如此分门别类,细细钻研,他感到其乐无穷。

  可是现在,连京戏演员自己会勾脸的都少了。有一年央视到义乌举办颁奖典礼,其中有京剧片段演出,可是找来的演员不会勾脸,导演组找到了他,派车把他接往义乌,专事为演员勾脸。勾完了,车回杭州,他坐在车上,想到戏曲界现状,越想越心疼——京戏,咱们的国粹呀,先得继承了祖上的衣钵,把传统功夫练扎实了,再来谈什么标新立异,演员若是连最基本的勾脸工夫也没了,这戏还怎么唱呢?

  但愿是杞人忧天哟!他老了,只想耕好他的一亩三分地,他常常对人说,“我是一瓶子水不满,半瓶子醋晃荡。”他的“半瓶醋”就是勾画脸谱,而且,只找乌龟甲鱼壳勾画,经年累月,积少成多。脸谱本来装饰感极强,能够独立成为一门艺术,自从画上了乌龟甲鱼壳,这种纯手工活儿就有了工艺美术的意思,瞧了新鲜又继承了传统,过河兼洗脚——一举两得。

  呵,怎么想到在甲鱼壳上画脸谱?他摆弄着那个刷白的甲鱼壳,想起了二十五年前住在运河边的情景。那年连日暴雨,导致河床水位上涨,地势低洼的住户家里进水,锅碗瓢盆漂在水里,浑水拍打着楼梯的台阶,不少死鱼在浑水里翻了白肚皮,儿子回家路上看到有只甲鱼正在水里奋力游动。这只甲鱼拎回家,他们好一阵激动,这是白捡的便宜啊,加上料酒、火腿,蒸着吃吧!第二天,一位好友来探望,翻看他画在纸上的那些脸谱,忽然瞧见了正在晾晒的甲鱼壳,好友灵机一动:“老魏,你那脸谱,咋不画在甲鱼壳上呢?”

  “唉,这可真没想到!我试试……”

  说干就干,现成的羊毫颜料都有,他立马下手,画了一个孙悟空的脸谱,拿在手上,颠来倒去地看,爱不释手。可是挂了几天,家里就飘起了异味,太性急了,未清洗的甲鱼壳成了细菌滋生繁衍的温床。“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他有了一套清洗程序,然后才在那壳体上施展拳脚。

  朋友们都知道了魏老爷子的爱好,登门拜访时会拎来一两只甲鱼乌龟壳,壳儿多了,他都赶不及画:“够了!够了!”那些送来的壳壳够他画好几个月。

  他想到画了,就坐下来,画上几笔,手脚利索一点,一天就能做完三个。画脸谱的名声一传开,有些小年轻也往他身边凑:“魏老师,教教我们吧!”

  “好啊!你们来!”

  可是小年轻大多没有长性,学了点皮毛,过了个新鲜劲,他们就消失了。

  2010年,小河直街开街,他带上毛笔、颜料、甲鱼壳,坐进了古色古香、修旧如旧的老宅,在那里开画脸谱。那是个阳光灿烂的秋天,他在秋光里画呀,画呀,忘记了时间,他感到了满足。只有在略感疲惫,歇下来,望望屋外,看热闹的人走了,这时,他才会感到一点小小的寂寞……

施金水:铁匠

  磨了许久,手酸了,发抖了,他甚至感到绝望,石头磨石头这般磨法,究竟要磨多久?磨到后来,小徒弟眼泪哗哗流淌,滴在磨刀石上。

  1983年,他向厂里递交了一份退休报告,站在旅行剪车间的门口,听着高音大喇叭传来激越的歌声:“……再过二十年,我们再相会,美丽的祖国,该有多么美……”他内心有些苦涩。

  再过二十年,他才到古稀之年,而这一年不过五十出头,他就要辞别这熟悉的工厂、车间,离开同事、朋友了,他多少有些茫然。

  他脱下手套,喝了一大口搪瓷茶缸里又苦又酽的浓茶。这时厂部来人了:“老施,你的退休报告批下来了!厂里同意了!”

  他的心尖儿狠狠一颤。

  从1953年,杭州剪刀工成立七个生产合作社,到1957年乔迁拱墅区三宝村,他一直是“张小泉”厂里的一员,他甚至还记得乔迁那一天是1957年的10月7号。从选址到建造厂房,他都亲身参与了。他还清楚记得,三宝村厂址最早是一片荒凉的桑园,凄风苦雨里,零零落落的桑树丛,时而冒出几个阴森森的坟头。他们平了地,迁了坟,造了厂,他这个十五岁开始打铁的汉子有了新家,而且在离厂区一箭之遥的明真宫地块,黄泥巴糊稻草,他造起了自家的小平房,虽然极其简陋,可是他和家人都感到了温馨。

  从铁匠铺一个小学徒,到大厂工人,他学会了读书写字,学会了写总结,也挣到了高工资。当初工会干部拿来《识字课本》,他点着勉强认得的几个字:“人、手、口、刀”,识得的字全部加拢来,统共102个。他下了狠心,去念了工会组织的业余夜校,识字多了,甚至到了能够写总结报告的地步。1953年,他入了团,两年后他入了党,可是,对厂里有再多的恋恋不舍,他也不能不退休。他有两儿两女,小儿子因为小时候生了脑膜炎,智力有障碍,他希望退休后小儿子来顶职,让他今后的生活有个保障。厂里说,老施辛辛苦苦做了一辈子,这点心愿,我们要满足的。

  打铁是苦的,但是打铁不但给了他饭碗,还让他的下一代也端上了饭碗,他有时想想,这只饭碗,端得值。十五岁他离开萧山农村,由父亲送来杭州城里打铁。站在热浪烤人的炉边,三年学徒,四年半作,整整七年之后,有的人也未必能把铁匠的工夫都学得滚瓜烂熟。他从最底层的学徒开始,到三肩,到死下手,再到活下手,每上一个台阶,既要凭力气,也要凭巧劲。旧社会的话:“干活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打铁的苦,在于他偷不得懒,他一偷懒,钢铁就会给他脸色看。比如对着那块热铁,他下榔头一定要快,歇不得手,所谓趁热打铁,铁一冷了就不好打了,钢铁的脾性,就是它没有情面可讲,一是一二是二。打剪刀的铁匠,打到最高等级,叫前手,简单说来就是把一块钢铁拿进来,可以做好一把剪刀拿出去,这其中四十道工序,道道不能马虎。

  最早的磨剪刀,共七十二道工艺,但是这后三十二道工艺如电镀、抛光一类,造成了太多职业病,所以后来就停掉了。而前四十道要道道精通,谈何容易。

  他十五岁进扇子巷1号的独立劳动社,每天三四点钟他就要起床,五个人一台炉子,一直忙到晚上七八点钟收工;炉边挥汗如雨也罢了,光是磨那磨刀石,就足够磨去少年人的雄心壮志了。

  磨刀石是铁匠铺必备的工具,用得久了,磨刀石两头上翘,中间凹陷,师傅再用就极不顺手。小徒弟拿过这块磨刀石,就得再去找块石头,吭哧吭哧,把它两头磨平。但是磨了许久,手酸了,发抖了,他甚至会感到绝望,石头磨石头这般磨法,究竟要磨多久?磨到后来,小徒弟眼泪哗哗流淌,滴在磨刀石上,任他性子再躁,也只能硬着头皮接着磨。所以一个行当做久了,他的脾气也只能跟这个行当的要求一样,它会把你改造得服服帖帖。

  打铁尤其讲火候,打到一定火候,还要“淬火”,有经验的师傅,看眼色就知铁块的温度。笨的徒儿伯伯反复传授还是看不准,就要吃师傅的“谈头”:“说过多少遍了,杨梅红杨梅红!不能过头!你又不是色盲,色盲做不好我们格行当!你为啥记不灵清?”所以打铁这一行讲究言传身教,手把手地带徒弟。他还记得他的郭师傅,身子矮小,结实,看他的眼神,好比铁块一样生硬,严师出高徒这句话,倒也并非随口荡荡。

  甚至连炉火都有讲究呢!打剪刀的关键,是要借助炉火把钢嵌入铁里,让它们长在一块儿,血肉相连。老话说,好钢用在刀刃上,但好钢怎么与铁嵌得天衣无缝,就要凭经验。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1964年全国剪刀评比,他是见证人。北京、上海、南昌、哈尔滨,全国的好剪刀放在一块儿,还是杭州的张小泉厉害,那厚厚的二十四层龙头布,张小泉一剪刀下去,龙头布剪开了。他一直记得两句诗:“快如风走润似油,钢铁分明品种稠。”那是田汉送给张小泉厂的,他也把它当成给自己的荣誉。其实后面还有两句,他没去记,“裁剪江山成锦绣,杭州何止如并州。”因为后两句是文人的抒情,前两句才有铁匠的实在。

  1983年退休以后,他到各个乡镇企业去做技术辅导,但是随着机械化程度的提高,行业对人工的依赖越来越少,“一只风箱一把锤,一把锉刀一条凳,一块磨石一只盆”,这些他熟悉的家伙,已经成为落后的代名词,新的脉冲堆焊机、剪刀拉脚机、精密矫平机、浸塑新工艺,闻所未闻;红压、电镀、热处理,有了自动生产线,敲打剪刀的苦活,可以拜托电脑帮忙了。他觉得,自己真该歇手了。

  所谓风水轮流转,他想不到,那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剪刀锻造工艺,有朝一日会成为宝贝,成为一笔值得流传下去的遗产。

  机器是死的,人是活的。人的手工技艺,其中所包含的灵机巧思,很多东西无法替代。

  他听到了一个新名词:“非物质文化遗产”,二00七年,他得到了国家级“非遗”传人的证书。他的炉边岁月,都浓缩进了这本红色的证书。

  曾经的剪刀厂,如今已拆迁得所剩无几,很快就会搬空吧?但是他的那身手艺,是谁也搬不走,拆不掉的。

  偶尔,他还要去运河边的刀剪剑博物馆,手工活态博物馆,去那里捏一捏捶打的榔头。只要站到炉边,他的力气又来了,他会心跳加快,血液沸腾……

  剪刀,是什么时候开始有的?

  据说,古埃及人2300年前就已经使用剪刀了。

  在中国,有一句唐诗人人会念,“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这把唐朝剪刀是虚的。

  洛阳有一把汉代青铜剪刀,那可是真真切切的实物,出土于西汉古墓,距今已有2100多年。

  做剪刀,曾经是一门手艺。

  杭州“张小泉”花了三百年时间,琢磨出一套复杂的程序,需经72道工序,方能完成一把剪刀的制作。于是张小泉成了中国最著名的剪刀品牌,乾隆年间被列为贡品,1915年在巴拿马万国博览会获二等奖。据说毛主席曾说过一句话:“张小泉的刀剪一万年也不要搞掉。”不知真假如何,看说话的口气倒是蛮像的。

  上世纪50年代,生产一把剪刀的条件是:“一只风箱一把锤,一块磨石一只盆,一把锉刀一条凳。”条件简陋,过程却复杂,72道工序,工匠们道道精工细作,这就是传统手工艺。在手工业时代,好东西是这样做出来的,正如张小泉的家训——良钢精作。

  现代化了,剪刀从流水线上出来,小徒弟再也不用为一块磨刀石流泪,当然,也没有“精作”的手艺了,没有好工匠了。施金水们,是最后的工匠。

  林 之

  最后的工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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