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国艺术家crow:粮票的故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01:20:44
何申

1976年秋我被分配到承德地委党校当教员,转粮食关系时,我注
意到定量由当学生时的三十二斤,变为每月二十九斤。我问为什么,
回答说教员是干部,是脑力劳动,没资格高定量。对此,我很紧张。
我身强体壮,饭量颇大,每天不足一斤的定量,一顿就能吃下去。于
是,我赶紧给天津家中写信,请求支援粮票。
半个月后,救命的粮票寄来了,我进食堂才胆壮一些,才敢站在
圆桌边上吃。先前都是端回宿舍,怕守着售饭小窗口控制不住自己,
当知青时有米一锅有菜一灶的作风很难改,一放开肚皮就全不顾了。
每当我拿着粮票换饭票,拿着饭票、钱票丢排队买饭,我心里最羡慕
的就是伙房大师博了,他们可以在旁人吃完之后,守着一大洗脸盆菜
可够吃。馒头在大笸箩里,跟抓地里的石头一样方便。我心中忿忿不
平,我虽然是教员,但经常得去地里干活(当时党校干校合一),伙
房师傅风吹不着雨打不着,凭啥定量高,交的少,还随便吃?于是,
我很想改行当大师傅。后来,食堂管理员用十几斤粮票做诱饵,把一
个女打字员给勾引上了。气愤之余,断然打消改行的念头,宁愿吃不
饱,也当教员。当时大讲精神变物质,我教哲学,备着课肚子叫,就
在稿纸上画粮票,一斤拾斤到一百斤(我自己设计的),画成一摞一
摞的。教研室主任问你这是干啥呢?我说我正琢磨精神变物质的过程
呢。
我的一个男同事,人长得不咋样,个子矮,脸上还有点扁麻子。
可他的媳妇很俊,又高又白大眼睛高鼻粱,比他还小十来岁。我问你
咋这艳福,他得意地说全靠六十斤粮票。低指标那年他从部队农场复
员,手里有粮票,他给女方家六十斤粮票,事就成了。估计他说的是
真话。三年困难时期,六十斤粮票可是好东西呀,比后来的冰箱彩电
贵重多啦,兴许那就能救一家人的命。
他问我准备在哪搞对象,我说就得在承德这搞了。他说那你得攒
点粮票,一是万一女方家大人多,都能吃,你有粮票才能买点心啦馒
头啦给人家带去,显得你挺大方,人家吃着也实惠,丈母娘还会认为
你是过日子人;二呢,你娶了媳妇就有了家,熄妇就得怀孕,怀孕的
妇女吃俩人的饭,你还不能总给人家喝粥,否则孩子都受影响。
我那年二十七啦,觉得人家说的有道理,于是,我下决心,起码
在搞对象前攒六十斤粮票。手中有粮,心中才不慌嘛。老人家早有这
话,咱原先没领会其中的深刻意义,得抓紧落实。
那时候,家在农村的干部手里的粮票并不很紧张,据说是家里往
粮站卖粮,就有了粮票。我不行,我家人全在天津市,全靠粮本上那
点粮食,支援我也很有限。我这个人又不大爱交往,有空就看书,也
没有一位粮票富裕的朋友。思来想去,觉得只能靠发扬愚公移山的精
神,处理好哲学上的内因与外因的关系,去解决粮票问题。所谓内因,
就是肚子内部需求太大。解决这个没别的法儿,只能控制,对它实行
“专政”,不许多吃,逐渐减少需求量;所谓外因,就是利用一切机
会,遇到不要粮票的东西,尽量多吃。比如去地里干活,偶尔食堂也
会白给一顿高粱米饭,那就不客气了,就放开肚皮猛吃。另外,就是
一旦有便宜菜,也要抓住机遇不放过。有一阵闹口蹄疫,这是很厉害
的传染病,食堂忙把猪宰了。两毛钱一份炖肉,牌子挂出来,谁都不
敢上前买。我想我爸说过,说我母亲连着生下五个女儿以后,我爸找
人算了一卦,卦上说你别着急,你子贵妻贤。既然我命挺贵,估计这
肉不会害着我。我上前就买了两份,吃得那叫香。吃完啥事也没有。
慢慢地,我手里就攒了三十来斤粮票。为了加快实现目标,我又买了
个煤油炉子,自己做一点吃,既省,吃的又舒服。后来做上了瘾,弄
得满楼道都是油烟味儿。有一天晚上停电,我和另一个教研室的女同
志合伙做面条,正擀着呢,进来一位二五眼的学员说,你们两口子做
饭呢。把我们弄得这叫难堪。那女教员男人是解放军,在部队上。那
阵儿党校抓了好几起作风问题。我吓坏了,那是军婚呀!可不能为攒
粮票叫人怀疑上。打那儿,我又回食堂吃了。
攒足了六十斤粮票,也有人给我介绍对象了。我记得和我爱人刚
见面时,也没啥话可说。没话找话,她说看你这身体,一定挺能吃。
我马上掏出抽屉里的粮票得意地说,放心吧,我有粮票,你家需要不?
我爱人笑了说,不是那个意思,你要是不够吃,我可以帮助你。我一
听心里这个难受哟,早知道你有粮票,我受那个罪干啥。说完我就去
食堂,买了五个馒头两份菜。同事说你不过啦。我说我不能光讲辩证
法了,我得讲讲唯物论啦……
二 前几天整理东西,从一本旧笔记本里掉出来几张1966年版五公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粮食部全国通用粮票”和1990年版10公斤的“新乡市细粮卷”,被在旁边玩耍的小孙女发现了,好奇地问我:“爷爷,这是什么钱啊这么小?”看着手中略带油腻的几张粮票,顿时勾起了我无限的回忆。
是啊,这些曾经引以为豪的全国粮票,这些曾经压得住心火的小纸片,对于所谓的 “90后”而言,诸如粮票、布票、油票等概念可能闻所未闻,而对于经历过80年代以前的人们,那是一个回忆起来苦涩的年代。当年轻人在超市中选购琳琅满目的商品时,很少有人知道,上个世纪90年代以前,存在过一个特殊的“票证时代”。商品皆需“凭票购买”,贫瘠的商品对应着繁多的票证。以粮票为代表的票证,成为捆在商品身上的枷锁,给那个时代留下了鲜明烙印。
六十年代初期,由于天灾人祸,出现了所谓“三年自然灾害”,全国上下都为吃饭发愁。
那个时期,国家按照年龄、性别和职业状况,确定每人每月的粮食标准。一般规定有三分之二是粗粮(即玉米面、红薯面、高粱面),三分之一是细粮(即大米、白面),因此,就需要用“粗粮卷”、“细粮卷”来区分,至于大米,也只是到春节时粮站才能限量供应给一点。另外,对食用油、白糖、肉、鸡蛋、肥皂等副食和日用品,也要凭票定量供应。那时,人们对粮食的仔细,一方面源自节俭的传统和对饥饿的恐慌;另一方面也因为国家限量供应的政策。在那个粮食市场尚未开放的年代,人们只能用粮票来换购定量的粮食。
记得1960年,我曾在现在的人民医院南边墙外的康复街居委会食堂吃大食堂饭,每天放学就早早跑回食堂帮炊事员阿姨往房上运煮好的洋白菜(晒成干菜慢慢放着吃),炊事员阿姨对我的最高奖励,就是给我几个煮熟的洋白菜根充饥,已经使我感动的没法了,因为吃了它可以充饥,可以少买点饭节省粮票。那时的粮票,的确属于奇珍。
在那个年代里,对于有城市户口的居民来说,所谓“粮食关系”是与城镇户口同等重要的。如果你调到另外一个城市,除了需要办理户口转移手续外,还必须办理“粮食关系”的转移,否则,你就无法吃饭。
如果你要出差去外地,不仅需要准备钱,更重要的是准备粮票。由于全国各省市的粮票都不相同,并且不能流通,所以到外地去时,必须用本地粮票兑换“全国通用粮票”。这种“全国通用粮票”,简直就是“硬通货”和“外汇”,仅用本地粗粮票是不能换到的,需要搭配细粮票和油票,才能换到,而且还需要单位开证明。坐火车的旅客,凭长途车票才能买到两个不要粮票的烧饼,可谓如获至宝,忍着长途跋涉的饥饿舍不得吃,因为这是最珍贵的,偶尔的,期盼的上等点心,总要带回家里让全家分享。
吃不饱饭,人们不断的想办法,什么代食品一类的就出现了。麸皮、谷糠算好的,还把玉米轴碾碎了,连同菜叶掺合着吃,当时“糖精”可是大有用武之地,难以下咽的东西放上糖精改变一下口味。秋天来了,粮站开始供应红薯、大豆之类的杂粮品种,好在一斤口粮可以买三、五斤,人们的肚子总算可以填饱了。中学生每次到农村参加秋收,村里招待这些正在成长中的学生,就是红薯面窝窝头和能照到人影的红薯面稀汤。干活到半晌实在饿得没办法,生萝卜、生玉米、生豆角,都会偷偷的弄点来吃。秋收结束步行回校时,老师还要求每个人必须背回来一大包单棉花叶子或水红花,交到学校的食堂,掺在做的汤面条中。
记得上中学时,有一个周六的下午,我冒着小雨步行回离城10公里地的老家,路过八里营村南头,看到一棵直径约15公分的小榆树翻倒在地上,本来很胆小的我看看四周无人,慌忙掏出书包里装着的削铅笔的小刀,将榆树皮扒了个精光,卷起来带回了家里,把我母亲感动的掉眼泪。因为有了这些榆树皮晒干后,与别的粗粮掺到一起,可以增强面的韧性、粘性,有母亲给我做的这些带回学校、匀着每天吃的干粮,又节省了我不少粮票。
小小的粮票,的确蕴藏着许多酸楚的故事……
1993年,我国取消粮票制度,这是从计划经济转变到市场经济过程中的里程碑,经济体制的一次成功转身,终将各类票证送进历史的橱窗。粮票——这个伴随了我们三十年的奇珍,现在已经很少看到了,它已经成为了一种收藏品,被放进了纪念册里。
看着手中发黄而略带油腻的几张粮票,颇有几分忆苦思甜的心境。它们承载了国穷民困、苦挨硬挺的艰难岁月,也见证了国富民强、自信自立的美好愿景,粮票成为了历史,也成就了历史。现在的孩子们,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粮票,确实是幸福的。不过,看到餐馆里吃不完而倒掉的美味佳肴,又觉得一些人是幸福得过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