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奏欢乐的歌曲:邢小群:草原归去来——李大同口述(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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邢小群:草原归去来——李大同口述(一)

发布时间:2012-02-14 12:07 作者:李大同口述 |采写:邢小群 字号:大 中 小 点击:810次

 

  本文选自《回忆与反思——红卫兵时代风云人物》,口述历史第二册(香港中国书局,2011年3月出版),李大同口述,采写:邢小群,编辑:丁东,主编:米鹤都。编者授权共识网发布,转载请注明来源。


  李大同,祖籍陕西,1952年生于四川省南充市,《中国青年报》著名记者,原《冰点》周刊的掌门人。文革前为北京第26中学1967届初中毕业生。文革初期参加过红卫兵,因对当时的运动不理解提出十个问题,被列入团中央的《内参》上报。1968年底,和其他一些“黑帮”子弟独自前往内蒙插队。在10年的插队期间,蒙语一流,担任过大队会计和负责人,甚至荣获了那达慕大会的赛马冠军,深深博得蒙族牧民的喜爱。1979年进入《中国青年报》,先后任驻内蒙古记者,学校教育部、科学部主任、高级记者。1995年在报内创立《冰点》时评栏目,翌年起成为报内之品牌栏目。1996年《冰点》被评为“中央主要新闻媒介名专栏”,后遭改组。


  我的家庭


  我家祖籍是陕西,李姓发源于甘肃陇西,先祖也可能是胡人。听家里一幺姑婆说,我们家见过的家谱可上溯到明朝末年。那时祖上在陕西带兵,明朝衰亡后,就开始迁徙。乾隆年间进入重庆,就再没有动过。


  我爷爷是资本家、开明士绅。李家房子很大,两层楼,有抽水马桶,曾是地下党的联络处。本来,1949年新政权建立后,我的祖父和继祖母还指望着这房子过日子,当时每月租金收入200余元,可维持体面的生活。1956年以后让政府收为“经租房”,就不够生活了,每月父亲要补贴祖父。结果,租着租着房子没有了,无偿剥夺了吧。现在,祖宅地段是重庆的“王府井”,黄金地段。


  在这样一个家庭里,父亲他们兄弟姐妹的路子是按部就班安排好的——重庆小学,成都中学,北京汇文高中(那时是全英语教学),然后上大学或去美国留学,都当了教授。我爷爷曾说,他的义务是让儿女都大学毕业,然后就不管了。6个孩子当中,只有我父亲一个早早参加了革命。


  父亲原名叫李春禔,参加革命后改成黄天祥。解放后,我们子女又改回祖姓。父亲算是小知识分子,初中毕业。他1936年就参加了共产党在重庆的外围组织——民主救国会,比三八式干部早一点参加民主革命吧。去延安前,他在成都上中学。父亲这代人是有理想的,他是从西安步行到的延安。很多同伴要坐大车去,他说,我不能坐车,我要锤炼意志。我父亲是1938年初到延安的,到了延安先是在陕北公学,后去中央党校。他们那一代人参加革命就是为了抗日救亡。当时的知识青年精英,一部分参加了国民党军队,一部分人参加了共产党军队,其实都是为了抗战,打日本鬼子。在给父亲七十岁祝寿的家宴上,我问过他一个问题,“你这一生哪一段过得最有价值?”他回答说:“抗日战争。”


  父亲到延安三四个月后,就被派往敌后,到内蒙古大青山一带打游击。1944年,他是中共绥西地委敌工科长、武川县委书记。一次遭遇鬼子包围,他宁死不当俘虏,跳了崖,悬崖有20多丈高。他命大,正好跳到老乡的柴草垛上。但从大腿根到臀部的连接处摔断了,后来评定为二等甲级残废军人。


  老乡看见是县委书记,赶紧把他抬到山洞里。腿后来接好了,但也瘸了,一条腿比另一条腿短了半寸左右。后来把他转移到山西养伤,办干校。他在当地很有影响,在内蒙的关系也很广,后来自治区的主要领导干部乌兰夫、奎璧、克力更等,当时他们都在一块儿。文革中,父亲还对乌兰夫是否存在一个重大的历史问题,做出了否定性的关键证明。


  1943年,父亲参加了在山西偏关的延安整风(抢救运动),差不多被整了一年。就因为他是小知识分子,是城市人,是从白区到延安的嘛,就要怀疑你。延安也发过来被迫“揭发”出来的材料。他结果被整成了托派。这把我父亲气死了:我们在前方浴血奋战,怎么倒成了托派了!他那时年轻气盛,差点把眼睛都气瞎了,后来用针灸治了很久。那时,父亲气得半死,说我要退党!后来毛泽东在延安脱帽道歉,一风吹了。而我父亲要退党的那一句气话,却进入了档案。文革时还被翻出来当作罪证。


  文革前,父亲曾让我们看过一本名叫《大青山》的书,是他的一个老战友写的,说的就是他们打游击那段的事。那时候,条件太艰苦了,连鞋子都没有,把藤条捆在脚上,晚上就钻进树叶堆里睡觉。处决汉奸都舍不得用子弹,用石头砸。八路军大青山支队还有一个重要任务,就是往延安运鸦片,用骡队往延安送。内蒙有种大烟的传统,就在河套地区。这件事被毛泽东高度评价:你们为延安送来了黑金子。


  内战胜利后,父亲南下回到四川,参加接管川北。当时四川有四个行政公署:川西,川南,川东,川北。川北区党委书记兼行政公署主任是胡耀邦,我父亲是川北行政公署研究室主任,大概就是搞政策研究,笔杆子嘛。我父母结婚是在川北首府南充,耀邦是证婚人。父亲和耀邦关系很密切。耀邦从川北调北京的时候,不许开任何形式的欢送会,只让我父亲一个人去送他。


  我父亲是1952年被耀邦调到团中央的。耀邦调北京原来不是要去团中央,而是要去建设部当部长。据说,当时团中央的领导年龄偏大,他们给毛泽东报了三个团中央第一书记人选:胡耀邦、陈丕显、谭启龙。三人都是长征时的红小鬼。毛圈了胡耀邦。耀邦知道了很不高兴,他不喜欢干团中央。当时团中央还有廖承志、冯文彬等老人嘛。冯文彬是带着他参加长征的人哪!但是还得去。让耀邦去,就是重组团中央。他去了,廖承志、冯文彬他们就调走了。耀邦重组的方式,就是把各大区的团委书记调到团中央来。另外,就是个别他熟悉信任的干部。他一个电报打给了我父亲:“你快来!”那时也逗,也没有什么中央组织部调令啊,耀邦一个电报,就把我父母调到了北京。当时我刚出生不久,还在襁褓中,父母就把我送到了重庆的爷爷家。


  1954年,我都两岁了,母亲才到重庆把我接回来。那时我都不认她,我是奶妈的奶喂大的。到了北京,就在团中央的大院里长大。这时,团中央的大院已经起来了,在北京的中心正义路3号。五十年代,那里很幽静,有很长的街心花园,路口两端都有站岗的。


  我父亲到北京先是在团中央办公厅,后来是团中央常委、宣传部长。《中国青年报》的反右,就是我父亲坐镇。中国青年报当时也打了不少右派,为了保总编辑张黎群和副总编辑陈模,要牺牲一些人,也不可能完全实事求是。张黎群说话冒了,说“党报是传声筒”,登在人民日报头版上,让邓小平注意上了。亏了毛的大秘书、他的好朋友田家英为他说话,团中央耀邦这边又力保他,才没有把他打成“右派”,成了“右倾机会主义分子”。他被撤消了团中央常委和《中国青年报》总编辑的职务,发配到了大西南。陈模是小八路,团中央也想保,怎么保?他当过彭真的秘书,就想让彭真出面说一句话。结果,不向彭真汇报还好,一汇报,彭真说:“陈模不是右派,还有谁是右派?”这下铁板钉钉了。


  中青报是反右重灾区,远远超过百分之五。总编辑和部门主任一级进去好几个,包括著名右派刘宾雁等。我父亲和张黎群都是四川人,也都去过延安,但并不熟悉。这次反右派,两人角色相反,反倒惺惺相惜,彼此欣赏、尊重对方的人格,从此成为终生的“铁哥们儿”。我们后辈听起来,感到还真是一段佳话。


  少年时代


  小学我上的是北京东交民巷小学。这个学校就在台基厂,几乎算是干部子弟小学。学校被北京市委、市人委、团中央、公安部、高法、高检、国防科工委、外贸部、元帅府等大院包围着。除了机关勤杂工的孩子,基本都是干部子弟,贺龙、罗荣桓的女儿都上过这所小学。


  我中学是在26中,是个男校,就是以前的汇文中学。我在小学始终是双百生,两门100分,上四中应该没问题。我上汇文中学时因为有个契机:团中央宣传部有个副部长的夫人,是汇文中学的党支部书记。她那年就动员团中央大院里的干部子弟,凡是小学升初中、初中升高中的,都去汇文,结果那一届,院里孩子基本都上了汇文。汇文当时也不错,是北京十所重点中学之一,历史悠久,1871年由美国教会建校,是毛泽东选集里提到的惟一一所中学;设备一流,校园也大,可以寄宿。报考时,我先去参观了一趟四中,觉得它太寒酸,就一个破烂的二层小楼,不能住宿,离家也远。而汇文中学呢,有很气派的五层教学大楼;还有五层的宿舍楼,是可以全住宿的中学;是北京唯一有正规网球场的中学;还有十万册藏书;有母腹中胎儿从一个月到十个月的真实标本,是当时北京设施最好的中学。骑车上学只需要15分钟。当时我们上生物解剖课一人一只兔子,别的学校哪有这个条件?有钱呀!


  后来想想,当时学校对干部子弟在态度上还是有倾斜的。我记得,开学典礼第一天,入学仪式大会之后,校团委书记就点名把我们一些新生留下来,对我们说:你们是国家将来要依靠的力量。他们大概从档案中已经摸清我们的家庭背景,就是说,学校在政治上把我们当子弟对待。团委书记当场要求我们马上就写入团申请书。当时十五岁才能入团,我才十二岁,还早着呢。我记得初二时发生过一件事:上语文课时,我看小说,语文老师就拿粉笔头拽我,我哪儿受得了这个,拾起粉笔头就拽她。老师气哭了,跑出去告状。我被教导主任叫到办公室,我以为要狠批我一顿,结果没有一句批评。他说:“大同,你们这些孩子,都是将来国家要依靠的对象。老师有错误,你们要耐心帮助老师……”听了这话,我很意外,但并不太理解其中的含义,因为确实知道自己有错。当时,很多干部子弟的家教和革命传统教育甚严。我弟弟上小学时,先被送进育才小学,这是纯正的高干子弟学校,我父亲知道后,立即让转到东交民巷小学,说整天和干部子弟混在一起没什么好处。“不许有任何优越感”,是父母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我实际上也从来没有产生过比别人“高一头”的意识。仅仅是从学校对待你和别的同学的态度上,会感到自己和别人有些不一样。那时高干有什么特权?除了工资高一些,三年困难时期有一点“特供”(几斤豆子、几两油什么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嘛!


  我是家里老大,我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我没穿破的衣服是要往下传的。有了新衣服总恨不能洗白了再穿,生怕穿得光鲜了,让人笑话为“资产阶级作风”。那时候是什么社会政治氛围啊!我有一段时间中午带饭在学校吃,就是带个红烧肉,班里同学都跳着脚喊“资本家、资本家”,气得我再也不在学校吃饭了。干部家庭要说有特权,主要是信息特权。


  当然,我们生活要比一般家庭好得多。我在三年困难(大饥荒)时期,没有饥饿的印象。我听一个也是干部子弟的朋友说,当时他到别人家去玩,脚不由自主地就往人家厨房走去。看到人家有一小碗腌好的生肉,那家人中午要打打牙祭,他想都没想,就往嘴里放,嚼都没嚼,就往下咽,差点没被噎死。饿成那个样子!我没有这种体验。我问我母亲,怎么我对饥饿没有一点印象?她说,你们怎么能有印象?当时咱们家每月工资都吃光,保证你们的营养。你们牛奶都没有断,没有牛奶,就买炼乳罐头。


  我们不仅没有饥饿过,而且没有觉得生活水平降低过。当时,依父母的收入,只有三个孩子,生活算是很好的了,星期天甚至还经常去北京饭店的“谭家菜”打牙祭,就是解馋。记得母亲经常让保姆买一口袋青蛙回来,五分钱一只,给我们做田鸡肉,作为补充。当时家家都养鸡,靠这个吃鸡蛋;机关还分给每家一小块地,种菜解决副食什么的。记得我们家的菜地主要种辣椒。


  如果说有特权,那就是信息特权。我父亲是搞宣传工作的,各个出版社,经常送来本社新出书目、书籍的内容梗概,我父亲要做的就是打勾,打过勾的书,过两天出版社就会盖着赠阅的章送来。其中包括大量的所谓“封资修”的书、内部书、灰皮书。那时我还体会不到这些书的价值,文革中才知道这些东西是宝贝。小时候喜欢看的是中国小说,什么《烈火金刚》、《敌后武工队》啊!有一次在书架上找书时,我父亲指着《静静的顿河》、《被开垦的处女地》,问我:你们为什么不爱看这些书呢?这是很好的书呀!我说没有意思!那会儿还没有开蒙呢!那些灰不溜秋的政治书,更别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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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共识网 | 来源日期:2012-2-14 | 责任编辑:左小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