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是九字命:一起可怜的盗窃未遂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30 03:47:48

  这也许算不上是一个法律的故事,无论从哪个角度上看,那个可怜的村妇的行为距离法律所管辖的范围还差的老远——她仅仅偷了一只碗,而且还是未遂!但是这件事给她造成的难堪和羞惭不仅会使她本人终生难忘,她周围目睹了这一事件的人们也会留下一个苦涩的回忆。感慨之余,还有一些酸楚和叹息。
  那是刚刚粉碎“四人帮”后不久,整个中华民族还没有从那场巨大的伤痛中恢复,空气中仍然充斥着后文革时期的火药味。人们在用“四人帮”打造的方式揭批“四人帮”,用“四人帮”规范的思维模式去坚持着两个“凡是”。大街上仍旧是铺天盖地的标语口号和那些面对这些标语口号而显得有些麻木和迟钝的、永远身着一成不变的灰蓝色服装的芸芸众生。还有一帮又一帮的妇女,她们被人护送着来到医院,去履行她们计划生育的义务。
  医院里为了计划生育这个政治任务,几乎动员了所有的力量。连卫生员也放下了手中的扫帚,穿上了白大褂做起了临时护士。虽然如此,接踵而来的人流仍然使他们忙的焦头烂额。
  那是秋末的一个下午,一队妇女在村妇联主任的带领下来到了医院。她们有的是来检查、安放节育环,有的是来做人工流产。为了体现医院“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宗旨,医护人员特地在院子里放了一个大大的开水桶,还买了一些大碗放在旁边,好歹也让这些平时很少进城的人们感受到一丝社会主义大家庭的温暖。先前放的是一角五分钱一个的白瓷碗,因为不断的丢失,这些体现着雷锋精神的碗也不得不一再降低身价,后来换成了五分钱一个黑瓷碗。那种碗现在的市场上已经看不到了。颜色就像酱菜园子里腌咸菜用的大缸,在碗的底部还有一圈圆圆的、没有塗上瓷釉的黄坯露在外面,给当时的日用瓷器打上了一个时代的印记。
  一位衣着破旧的农妇,跟着一小队人群小心翼翼的来到了医院,先在水桶旁喝足了水,不知什么时候,她又一次来到热水桶前,一会,她走开了,热水桶前的黑瓷碗也少了一只。  黑洞洞的X光室里充满了难闻的气味,尽管是戴着口罩,医生们还是感到阵阵恶心。对付这些气味,口罩起不了一点作用。
  打开红灯——叫人名——等人站到荧光屏后面的小木箱上时关灯——晃动荧光屏透视——开灯——写诊断报告。X光室里的医生们每天就这样上百次的重复着这一大堆机械动作。最可恨的是有些农村妇女不知是出于什么希奇古怪的念头,黑暗中会悄悄地扯下月经带和经水纸丢在屋里,然后再去透视。当医生们打开厚厚的帘布,敞开门,妇女们蜂拥着挤出X光室后,经常会发现地面上她们留下的这些“隐私”。一个带队的妇联主任看了后呵呵笑道:“是谁干的好事?把‘马’丢了,步行跑了?”
  医生恶狠狠地咒骂着,却懒得去清扫。一个个地叫着人名,关上门,又开始了他的重复动作。
  一名妇女站到了荧光屏后面的木箱子上,她的单子上写着“胸腹透”,于是医生将荧光屏先向上打,却吃了一惊:一个他从未见到过的影像,出现在被检查者的左胸,圆圆的,边缘整齐、清晰。如果这是一个病灶的话,那病人恐怕是凶多吉少。但是从未见过什么病灶有着这样规则的几何形状。他按照规范操作的要求,转动受检者的体位,当病人的身体转动到左前侧位时,可以看到那个圆圆的东西变成了类长弧形,紧紧地扣在受检者的左乳房上。
  这位医生还太缺乏临床经验,他吃不准是个什么怪病。或许是个会使医学界震惊的重大发现。他连忙叫来了科主任。这位年近五十的科主任看了后也大吃一惊。连连摇头说,干了二十多年放射,没见过这样的怪病。毕竟还是他有经验,看了一会,科主任说,不像是体内的东西。于是,他打开红灯,让这位妇女出来。
  她弓着腰,走出了荧光屏,尽力克服着自己的紧张。她有着那一带农村妇女常见的装束,中式带大襟的薄棉袄,右侧的扣子通常不扣,腰间用一条长围巾束着。科主任仔细询问了她的各种情况,她呑呑吐吐,前言不搭后语。科主任让她把棉袄解开,她扭扭捏捏就是不肯。
  按照常规,X光检查通常是不需要脱衣服的。受检者可以穿着不多的棉织衣物接受检查。如果发现有异常阴影,医生应该让受检者除去外面的化纤制品如毛衣等等。科主任见她不愿配合检查,就耐心地给她讲解在她的胸部发现了异常阴影,如果不弄清原因,可能会给她带来严重的后果。见她还是不肯开窍。带队的妇联主任火了,上前一把扯下她腰间的围巾,接着,“咣铛”一声,一个什么东西从她怀里掉了下来,落在地上碎成了几块。
  医生赶快把平时维修机器用的250瓦特的灯泡打开,强烈的灯泡将屋子里照的明晃晃的。大家看清楚了:地上打碎的是一支碗。
  一时间,屋子里鸦雀无声。那位农妇低着头,脸红涨的就像紫茄子。
  “我……我……”她说,“家里人口多,吃饭的碗不够用,就……就……”,她的头更低了,恨不得找个地缝挤进去。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拿眼睛盯着她,没有责备,也没有同情。让人感到的只是麻木与迟钝。屋子里没有声响,只有X光机高压变压器微微的嗡嗡声。
  过了一会,科主任开开房门,说了句:“你们走吧。”
  屋子里的人都走光了,留下的是那些难闻的气味,还有那团月经纸和打碎的黑瓷碗碎片极不协调地混杂在一起。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作为当时的那位医生,我时常想起那些衣衫褴褛的人们,她们的呻吟,她们的痛苦,她们的命运……那只被农妇偷走后藏在怀里的碗被打碎了,同时被打碎的还有那位农村妇女一个可怜的梦。而当时的我感到:我,还有我们那一代人的梦也正在破碎。那个梦是邪恶的,它的起因和过程都是为善所不容的。因此它应该破碎;同时应该破碎的,还有那个将人们引入极端贫困和无知的时代。
原载最高人民检察院《方圆》杂志2001年第1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