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wl是什么意思啊:单田芳评书精萃《燕王扫北》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2 05:54:04
 
 
第一回 遭猜忌朱棣离南京 逢厄运燕王遇强人  元季腐败黑暗,各地遍起狼烟。元璋兴兵赶鞑靼,建立一统江山。立藩本为卫国,岂料适得其反,燕王征南要"靖难",天下刀兵又见。
  上面西江月一首,引出评书一段,主要讲的是朱元璋的四儿子燕王朱棣,遭人猜忌,被逼离京,后又挂孝出征,扫除奸党,取得江山的故事。
  公元一三六八年的正月初四,曾是横笛牛背的小牧童、沿街乞讨的游方僧的朱元璋,在文武群臣的劝进下,于应天府奉天殿登临大宝,君临天下,登上了皇帝的宝座,建立了中国历史上的又一个封建王朝——大明帝国。后改应天为南京,建元洪武。
  洪武年间,朱元璋虽然为发展社会经济,巩固中央集权,作了一些努力,但是他同历代的皇帝一样,为了保住他子孙后代的万世基业,对于曾经跟随他出生入死、南征北战,为大明帝国的建立立下血汗功劳的元勋宿将,猜忌日深,先后以左丞相胡惟庸、凉国公蓝玉的谋反案为名,大搞株连,许多功臣宿将被指为逆党,有的被抄家灭族,有的被赐死、杀头,朝堂之上,人人自危,公侯将相,杀戮殆尽。就连功勋卓著的中山王徐达也不能幸免。徐元帅生了背疽,据说这种病最忌吃蒸鹅肉,而洪武皇帝在他病重时特赐蒸鹅肉。皇上送的东西就是御赐之物啊,那就是一杯毒酒,你也得日呼万岁饮下。徐元帅知道皇上是要自己的命了,不由得泪流满面,悲愤难忍,在谢过"皇恩"之后,眼含泪水当着使臣的面把蒸鹅肉吃了下去。没过几天,中山王就一命呜呼了。功臣们人人寒心,有的辞官不做,退归林下,有的挂印封金,不辞而别,留下者寥若晨星,这些人也是噤若寒蝉,不敢多说一句话。
  朱元璋屠杀功臣的同时,对那些阿谀奉承、溜须拍马的奸佞小人,则是委以重任。国舅马兰、驸马韩金虎等,便利用同马皇后的关系,扶摇直上,位显权重,他们拉拢肖小,结成死党,杜塞言路,独揽朝纲,骄横跋扈,恣意妄为,只弄得朝政日非,人心惶惶,刚建立的大明王朝便危机四伏,弊窦百出。
  按下别人暂且不表,单说四殿下朱棣。他是朱元璋的四儿子,可不是昭阳正官马皇后所生,他是瓮贵妃所生。朱元璋一共有二十四个儿子,就是朱标、朱樉、朱、朱棣等等。在他这些儿子当中,要讲究最不错的,还得数朱棣。首先说人样子,个头不高不矮、不胖不疲、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额头丰满、四字阔口,真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要论人品,那是忠厚老实、谦恭下士、尊卑长幼、次序分明。文有文才、武有武艺。要论志向,他曾向天子上书,陈述革除弊政。特别对于洪武帝杀戮功臣表示不满,并曾婉言劝阻。因此,忠正的文武官员,甚至嫔妃、太监,没有一个不喜欢他、尊敬他的。在册立太子的时候,朱元璋认为朱标软弱、优柔,便有意立朱棣为太子,认为他能够继承自己的大业。
  但是,朱元璋的这个想法遭到了以马皇后为首的韩马奸党的坚决抵制。马皇后认为,朱棣不是自己生的,跟自己能一个心眼儿吗?将来他要当了皇上,母以子贵,那瓮娘娘就凌驾到自己的头上了,还会有自己的好吗?说什么也不能干。她在下面极力地活动,所以京营殿帅驸马韩金虎、国舅马兰等等,一致向皇上建议,他们的理由是:废长立幼,是取乱之道。打开历史看看,没有一个好结果的,四殿下再聪明,也不能立他。朱元璋弄了个耳软心活,便册封朱标为太子。
  后来由于朱元璋身体虚弱,一病不起,便把朝中大事,都交于马皇后处理,马皇后利用这个机会,以分封诸王、屏藩皇室为借口,来了个夜封十王,把朱元璋的几个儿子封为藩王,其中,朱棣被封为燕王,并要他们马上就离开南京。要朱棣领一支人马前去扫北,到北平府就藩。
  那位说了,扫什么北呀?元朝不是平灭了吗?不错,是平灭了,但是元顺帝死后,皇子爱猷识里达腊在扩廓帖木儿的保护下,逃往和林,继续称帝,四宝大将脱金龙死里逃生,也到了和林,他们仍然保持有相当的实力,不时侵犯中原,与大明朝为敌。别看表面上大明朝统一了河山,实际上边患仍在。
  马皇后叫燕王扫北,看起来名正言顺,实则不然。这是马皇后的一条毒计,打算陷害燕王于死地。且不说边患频仍,就拿拨归燕王的这支人马来说,就不像个样子,人数名义上是三千,实际上老的老,小的小,老的上不去能行马,小的拉不开宝雕弓,一个个面黄肌瘦,亚赛病夫,甲杖不全,器械短缺,衣服不整,哪里有半点战斗力呀,简直是一支花子队。慢说扫北,恐怕一听鼓声就都趴下了。
  朱棣本来打算到皇宫向父皇、贵妃母亲告告别,连去三次都被黄门官挡驾了,说什么皇后有旨,受封藩王要立刻上路,不得停留,也不准进宫。朱棣在宫门外磕了仨头,挥泪回到自己府第,暗自思想:这一定是马皇后和驸马捣的鬼,可是圣旨已下,自己也不敢抗旨不遵呀!咳!走就走吧,离开你们也好,这笔账咱们以后再清算!
  燕王朱棣离开南京,领着这一支不成样子的军队向北进发。上路五日,这一天日头往西转,该是宿营的时候了,燕王也觉着乏累,从马上跳下来,吩咐一声:"安营扎寨,埋锅造饭。"
  时间不大,管粮官王奎过来了:"启奏王驾千岁。""何事?""王爷,粮食都没了。""你怎么不早说呢?""早说也没用,怕您着急上火。""今天有多少就吃多少,明天咱们再想办法。""多少也没有了,连熬粥也不够了,剩下几百斤好粮食,给您老人家留着,别人都不能吃了。""是吗?待我观看。"
  燕王挎着宝剑,到了军需营。一检查,可不是吗,粮食大半都霉烂了,根本就不能吃,就是自己这点口粮还比较不错,也都发了霉了。把燕王气得一跺脚:世界上有这么缺德的人吗?这是什么口粮啊!经过询问,燕王得知,皇后并没传旨,所过的路府州县没有得着命令,不给供应粮草。这不是逼人于死路吗?燕王一看,这北是没法扫了,人以食为天,不吃饭怎么能行呢?他心中一阵难过。吩咐一声:"把我这点粮,分散给军兵弟兄,哪怕每人喝口粥呢,表表我的心意。"
  管粮官王奎哭着,把这点米下到锅里了。每个士兵就将就着喝了那么半碗粥。等喝完了,燕王吩咐一声:"全体集合。"
  时间不大,老弱病残的三千军兵这才列队站好。燕王站到高处,看了看弟兄们,心中刀绞一般。高声说道:"各位军兵弟兄,都怪我朱棣无能,连累了大家,看来这个北我是扫不成了,我不能牵连诸位。从现在开始,你们有家的投家,有友的奔友,大家散了吧。"燕王说到这说不下去了,眼泪掉下来了。
  当兵的大部分也哭了,有几个领兵官心里头有数。其中有一人姓邱名福,乃凤阳人氏,此人勇略过人。邱福见状,挺身而出:"王驾千岁,我说两句。我也不怕掉脑袋,人要到了这一步,也没什么可怕的。别看我们是当兵的,心里头都有本账,谁好,谁坏,谁忠,谁奸,我们都有数。韩金虎、马兰算什么东西!在建立大明帝国的时候,他们寸功未立,寸土未得,如今都是身居显官,飞扬跋扈。你好也行,你得叫大伙好啊,今天害这个,明天害那个,把好端端的大明江山搅了个一塌糊涂,听说徐元帅也死得不明不白,很多人都被指控为胡、蓝奸党惨遭杀害,这个我不说了。就说咱们眼前的事吧,您是皇上的亲儿子,这叫奉旨扫北呀?看一看咱这北能扫吗?咱要饭都要不到北平去,累死都爬不到长城的边上。殿下,明明有人害您呀。按理说,我们大伙应该散去,不过人心都是肉长的,您这人太好了,我们死也要死到一块儿,活也要活在一起,众位,你们说呢?"
  俗话说,人无头不走,鸟无头不飞。这邱福慷慨激昂一番演说,大家的情绪就上来了,大伙一致高呼:"我们不能走,一定跟四殿下在一起,死活都在一起呀!"
  几千人的呼声震天动地,燕王深受感动,赶紧分褟尾撩战裙,在高坡上就跪下了:"如此说来,各位请上,受朱棣一拜。如果早晚我有得势的一天,我决不忘诸位的大恩。"
  燕王这一磕头,大伙全跪下了。到这阵,众人是拧成一股绳,都是一个心眼。哭罢多时,朱棣站起来了,决定继续进军。
  转过天来再往前走,路过一段河套地带。沟沟岔岔全是水,道路泥泞难行。邱福领着一支军队在前边开道,燕王督着大队在后头跟着。没吃的怎么办呢,一路之上买粮,把随身带的银子几乎都花净了。燕王一边走一边计算,再这么走两天,就什么也没有了。怎么办呢?燕王的心里跟油烹一般,低着头,这马哒哒哒无力地往前走。眼前出现一条大河,两旁的芦苇长得挺高,往前一瞅,多远也看不到人家。
  正在这个时候,就听芦苇里头"叭!吱——堂啷啷!"连响箭带串锣就响成了一片,把燕王吓了一跳,三千军兵都站住了。与此同时,就见芦苇丛中跳出七八百人来。这些人都是绢帕幧头,黑灰抹脸,手中拿着刀枪,看这样子,都在二十岁往上二十五岁往下,一个个精明强干。为首的两匹马上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虽然也抹了黑灰,但还能看得出是一个黑脸,一个红脸,每人手里都端着一柄夹钢板斧。就见这两个强人马往前提,把大斧子一晃:"呔!不要走了,给我站住,哇呀呀——"
  燕王一看,遇上劫道的了。怎么办呢?他正在踌躇,邱福主动请令:"千岁,您别害怕,这都是乌合之众,待小将把他们撵跑也就是了。"燕王心里明白,咱们这些人哪个能打仗?都比不了这些土匪呀。到了现在咱们谁也惹不起,还得说好的,摆手止住了邱福。
  燕王双脚点镫,马往前提,来到这两个土匪头子的面前。勒住坐马,满面赔笑,冲着这两个人一抱拳:"二位辛苦了,小王这厢有礼了。"
  两个强盗头子四只眼珠子一瞪,上一眼下一眼看看四殿下:"你是什么人,点头哈腰,嬉皮笑脸,你要干什么?""二位,话不能这么说。我姓朱,我叫朱棣,乃是当今皇上的四殿下,受封燕王的爵位。这一次我领兵带队要赶奔北平,前去戍边,不期我们狭路相逢。望求二位高抬贵手,放我们过去。二位如愿归顺,小王可奏明朝廷,加封你们的官职,你们也成了国家的命官,军队也成了官军。如不愿归顺,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也决不深究。二位看怎么样?再者一说,你们是江湖好汉,打家劫舍,也许情有可原。但是你们劫的是行商客旅,能截国家的军队吗?这本身就是不赦之罪呀。何去何从,望二位深思。"
  燕王话音刚落,只见两个强人相视一笑,黑脸大汉高声说道:"慢说你是四殿下,就是皇上也不行,我们不听这一套,我们就靠劫道为生。什么朝廷的王法,统统见鬼去吧。朱棣呀,废话少说,看你这个人也挺聪明,你就放明白点,把所有的东西都给我留下,光着屁股过河,咱算一笔勾销,没有话说;倘若不听我的命令,你来看哪!"他把板斧抡开,挂定风声,只听"喀嚓"一声,一株碗口粗的大树被他一斧拦腰砍断:"我让你在斧下做鬼!"
  燕王看到这,知道光说好的是不行了,一伸手,从乌翅环得胜钩上把大枪摘下来了,他抖大枪高声断喝:"土匪,毛贼!再不听良言,我枪下可无情!"
  这俩土匪一看,相视大笑:"哈哈哈,小白脸,怎么,你还想动武吗?好嘞,不宰了你,你不知道马王爷三只眼,你就过来吧!"黑脸大汉催马抢斧直奔四殿下,两个人就在河边上战在一处。
  朱棣觉着自己不含糊,一伸手差多了。就见这位黑大汉把大斧抡开,雪片相似,嗖嗖嗖寒光缭绕,愈战愈勇,把朱棣累得吁吁带喘,十几个回合过去,便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朱棣一看不好,三十六招走为上计,他投转马头顺着河边落荒而逃。邱福见燕王败阵,催马晃大刀直奔黑脸大汉,被那个红脸大汉舞动宣化斧战住不得脱身。要论邱福的能耐,这红脸汉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可是他现在既挂念燕王,又担心军兵,回头一看,三千军兵被这帮土匪一哄而散,剩下车辆马匹、军需用具,全叫人家给截去了。邱福不由得叫苦连天。精力一不集中,一个没注意,被红脸大汉一斧把他的盔缨削掉了,邱福也是拨马而逃。
  单说燕王朱棣败阵之后,催马没命地奔逃。要说朱棣骑的黄骠马,也是一匹宝马良驹,可是有一样,这些日子人不得战饭,马不得草料,宝马填不饱肚皮也跑不快呀。冷不丁这么一跑,这马四蹄抽筋还跑不快。跑出没有五里地,马失前蹄,"扑通!"整个把燕王从马上给掀下去了。这一下可把朱棣给摔坏了。枪也撒手了,脸也战破了,要没有头盔护着,恐怕把脑袋都摔漏了。燕王就觉着"嗡"的一声,轱辘轱辘,在地下滚出有一丈多远,想起来也起不来了。正在这个时候,那黑脸的强盗也赶到了。说时迟那时快,马到跟前他把大斧子往空中一举:"朱棣,你就给我死到这里吧!"欻!抡斧就往下劈。
  就在这一刹那,燕王想起点事来。想什么呢?临死我也得把话说清楚,我也得落个明白鬼。就这么糊儿八涂地死了,连自己都对不起呀!假如说要有阎王爷的话,问我是怎么回事,我都难以回答呀。想到这儿,朱棣强打精神喊了一嗓子:"等一等。斧下留情,小王有话要说。""你有何话讲?""咳!英雄,咱这么办。你说你是劫道的,我是过路的,咱们把官不官的先放在一边,你不就是为这些东西吗?如今我败下阵来,把东西都答应给你了,一人怕了一人也就是了,你为什么非得要我这条命呢?难道说你们绿林人做事都非做得这么绝断不成?我跟你远日无冤,素日无仇,这是何苦呢?"
  黑脸强盗闻听此言,往左右看看无人,把大斧子往身后一背:"嘿嘿,殿下,你怎么糊涂啊,干脆,我让你当个明白鬼,就跟你实说了吧。我们俩呀,根本不是什么山大王,这哪来的土匪呀!你没看我们脸上都抹着黑灰吗?我们都是国家的将官,这是化装改扮哪!我姓张,名玉,祥符人氏,在京营殿帅韩金虎手下任事,官拜指挥金事;那位红脸汉姓王名真,咸宁人氏。也在韩大帅帐下供职,官拜右护卫。我们这是奉了皇后的密旨,韩元帅的令箭,在此截杀于你,你死了也别埋怨我们,这是上命难违呀,你到阎王那儿可别合我们,就告马皇后和韩驸马得了。话已给你说清了,你就死到这儿吧!"张玉说着话又一次抡起大斧,朝燕王砍去。
  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突然有人喊了一声:"呀——呔,住手!我看你敢砍王驾千岁,某家到了。"就这一嗓子,好像晴天一个霹雳,说时迟那时快,声音一落,连人带马就到了。这马像旋风一样,卷到张玉的马前,把掌中蛇矛枪一晃,"欻"就是一枪。
  张玉一看,如果斧子落下去,自己这条命也就交待了。赶紧把板斧抽回,来个怀中抱月往外招架:"开呀!"铁矛和板斧碰到一块儿,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你说这一下能有多大劲,把张玉震得栽两栽晃两晃,嗒嗒嗒,战马倒退了七八步。他强打精神,双腿夹紧马的两肋,这才没掉下去,急忙勒住丝缰,"什么人?"甩脸观瞧。
  他看哪,燕王也没闲着。双手拄着地,长起身抬起脸,也要看一看。一看来的是个黑袍小将军,人长得黑,马也黑,使的家伙也黑。就见这个人平顶身高八尺左右,圆盘脸、方脑门、扫帚眉、铜铃眼、塌鼻梁、方海口,光嘴巴没胡。头顶镔铁盔,体挂镔铁甲,外挂皂罗袍,胯下乌雅马,掌中蛇矛大铁枪,背后鹿皮套里背着一条打将铁鞭。燕王不看则可,这一看可把他乐坏了。来的这个人是谁呀?正是小太岁常衡。
  书中代言,常衡是谁呀?乃是开明王常遇春的孙子,郑国公常茂的侄子,平乡侯常胜的儿子。他这是从哪来呀?咱还得再交待几句。这小太岁常衡也是生性暴躁,爱打抱不平。马兰、韩金虎等奸党的家奴,狗仗人势,横行不法,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只要被常衡碰见,常常被常衡打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常胜夫妇深为担忧。后来夫妇俩又发现朝纲不正,功臣宿将常遭陷害,为了保住老常家一点血脉,决定让常衡到北平府找他二叔郑国公常茂。常衡听说不让他在南京了,要他到北平去,心里甭提多高兴了,赶紧收拾收拾行囊,带着川资路费,还有一个家人常忠,就偷偷地离开了南京。谁知道常衡走到半道,就听说京城里发生事了,说是左丞相胡惟庸要谋反,朝廷捉拿参加谋反的逆党,许多功臣都成了逆党,老常家也被牵连进去了,还要画影图形捉拿在逃的人犯。常衡闻知此事,真是痛断肝肠啊!他顶盔贯甲,罩袍束带,非要杀回南京,给一家人报仇,被家人常忠死劝活动给劝住了。后来他冷静地想一想,办不到啊。自己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何况是个肉人。现在南京那是在韩马奸党的控制之下,就凭自己单人独骑前去报仇,谈何容易呀!干脆我到北平找我二叔去吧。让我二叔领兵带队杀回南京,给我爹、我叔叔报仇雪恨。常衡是哭了好几天哪,最后情绪才安定下来,急急越路,赶奔北平。说来也巧,在这儿正碰上燕王朱棣。朱棣连喊带叫,把常衡给惊动了。他仔细一看,哟,这不是四殿下吗?他怎么上这儿来了?这黑大汉是谁呀?他怎么要杀四殿下呢?事在危急,常衡来不及多想,催马摇矛冲到跟前,这才把燕王救下。
  书接方才。张玉也认识常衡,都在京城多年,咋能不认识呢?而且他还知道常衡武艺高强。他一看是常衡,吓得拨马要走。那哪能走啊,这小太岁常衡,那脾气就像他爷爷年轻的时候一样,沾火就着啊,环眼圆翻,挺矛就追,张玉只得回马接战。也就是十几个回合,张玉就被走马活擒。常衡把他往胳肢窝里一夹,拨马来到燕王面前:"小子你给我下去吧!"扑通一声扔到燕王的面前,紧跟着他跳下征驹,把张玉的绊甲绦解下来,四马倒攥蹄给捆了个结结实实。
  正这时候,红脸大汉王真战败邱福也赶到了。一瞅张玉被人抓住了,不由得火往上撞,催马抡斧,奔常衡冲来。常衡听见马蹄声响,急忙绰枪上马,王真一看是常衡也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有心不战,可是张玉被拿,他又不甘心离开,壮壮胆抡斧就剁,常衡接架相还。两个人斧去枪来战了十几个回合,也被他走马活擒。往燕王面前一扔,也被捆了起来。后边跟上来的军兵一看,全都傻眼了,既不敢上前,也不敢逃去。
  常衡大声说道:"你们谁要敢过来,我就先把这俩人给扎死!"张玉、王真急忙喊道:"谁也别管我们,别过来!"
  常衡戳枪下马,到燕王面前行了大礼参拜,把燕王乐得嘴都闭不上了,拉着常衡的手:"常将军,难道说你是从天而降不成?若非是你前来相救,我命休矣。""千岁您别说了,这叫吉人自有天相。咱们就说眼前的吧,你看这俩小子多么缺德,你说吧,是抠眼睛,是挖心,是把他们大卸八块,为臣马上动手。"
  朱棣一想,这样不行。他抖抖尘土,来到张玉、王真二人面前,一伸手给他们解开了绑绳:"二位将军,如果我没记错,好像你对我说过,你叫张玉,他叫王真,在韩金虎手下官拜指挥佥事和护军使之职,对吗?""一点不错。""咱们远日无冤,近日无仇,二位,我哪点得罪你们了?大概没有吧!你们这是上命难违呀,不得不这么办,小王岂能怪你,今天把你们释放,赶紧逃命去吧!"
  常衡一听,什么,费了这么大劲给放了?"千岁,这可使不得,这俩小子狼心狗肺,哪能放啊,放虎归山,必要伤人。""小王话已出口,决不更改,二位将军逃命去吧。"
  张玉看看王真,王真看看张玉,他俩心里一想,燕王真是好人哪,这才叫有道的明君。就拿我们两个人的所做所为,说什么也不能活,你看人家多懂人情啊,先替我们两个着想,可不是吗?我们跟王爷有什么仇啊,这都是韩金虎逼的,限令我们在一个月之内,把燕王的人头给摘回去。说什么人头在,我们俩能升官;要杀不了燕王,就杀我们两个人,这小子有多缺德呀,逼着要我们昧着良心干这缺德事。现在燕王把我们两个放了,这人多好啊!他们两个又一想,我们俩上哪去呀,就这么回去缴令,韩金虎把那猴眼一翻,非宰了我们不可,不行了,归路是没有了。两个人小声一商议,干脆,就保燕王千岁一块儿扫北去得了。两个人想到这,二次跪倒,磕头带响:
  "王驾千岁,罪臣该死,我们不走了。王爷您方才说的话不多,可是说中了要害,我们确实是被逼无奈,跟您老人家一点仇恨都没有。既然您肯放我们,我们感恩不尽,但是不能回去了,回去韩金虎也饶不了我们。我们愿带着手下人马,跟着您一块儿扫北,希望您能把我们收留下来,王爷,不知您意下如何?"
  燕王这阵儿正缺人哪,他那些军兵都是老弱病残,能打仗吗?张玉、王真手下的人有七八百名,都是精壮的士兵,要能编到自己的队伍里,那力量可就大了。燕王满心喜悦,点头答应:"二位将军,若不嫌弃,小王答应就是。"
  "谢王爷大恩。"两个人又磕了阵头,这才站起来。然后转身来见常衡。他俩见着常衡,心头发憷,头发根发奓,直起鸡皮疙瘩。要想笑,比哭都难看:"常将军,往后咱们就在一起了,请您多加关照。"常衡把眼珠子一瞪:"我告诉你们,燕王千岁法外施仁,把你们恩赦了,你们可要记住,人心都是肉长的,从今以后不准变心,如果有三心二意,就是千岁不要你的命,从我这也说不过去,可知道我常衡的厉害?""知道,知道。常将军你放心,我们是铁了心了,一定保燕王千岁到底,福祸与共,决不变心。倘若口不应心,叫我们死到乱刃之下!"两个人说罢又嗑破中指,起了大誓。在那个年头人们都信迷信,只要起了誓,就有人相信,常衡这才放心。
  张玉、王真把燕王扶到马上,转身赶奔河套。就见张玉一声呼哨,时间不长,人马集合齐了。当兵的一看,这怎么回事啊?两位将军奉命来截杀朱棣,怎么又跟燕王凑到一块儿了?众人迷惑不解,赶紧列队集合。燕王叫常衡、邱福把自己带来的军兵也都集中起来,这三千人散去了一百多名,时间紧迫,无暇寻找。张玉、王真站到队伍前边,当众宣布:"各位弟兄,从今以后我们哥俩要保着燕王前去扫北,有乐意跟着的,我们欢迎;有不乐意跟着的,我们也不强迫,这儿有的是金银财宝,你们可以拿着各自回家,现在我们可要保着燕王千岁起身了啊!"
  当兵的一听,这才明白怎么回事。绝大多数愿意跟着去,也有那么一少部分不乐意去的,这些人偷偷商议,就要散伙。可是,他们要一走,就会牵动整个大局呀,常衡立马横矛在旁边看着:"你们要干什么,难道说给韩金虎送信不成?""不不,我们要回家。""什么回家,保着燕王千岁去扫北你们反对?哪个要走看我的长矛答应不答应。"他这一喊谁还敢走?"不不,我们就是活动活动胳膊腿,一块儿跟着去扫北,谁也不走了。"
  燕王一看,心里暗笑。心里说常衡啊,你这哪叫自愿,这叫强迫呀!可又一想,人就是这么回事,在一定的时候,还非得强迫不可,常衡做的也不是不对。就这样重新编了队,张、王二将也加入了扫北的行列。
  书说简短。这一天大队人马正往前走,突然间乌云翻滚、狂风大作、雷电交加,眨眼之间,滂沱大雨,直泻而下。军兵们甲杖不全,根本没有防雨的设备,都得在大雨中挨浇。连燕王也被浇得跟落汤鸡一样。燕王一看,我们没有防雨的设备,大家吃不好,睡不好,再叫雨这么一淋,要病了怎么办?燕王心里头难过,跟常衡商议,快往前走,哪怕有个小村庄咱们也得安营扎寨,先避过雨头。
  常衡点头,带着几个人就下去了。在傍晚时分,路过两山夹一沟的地带,透过雨幕往前观看,影影绰绰好像有个村庄,高低错落,散在山坡下面。常衡心中高兴,打马进庄进行联络。燕王众人又走了一程,常衡转回来了,在常衡的身后,还跟来了十几个人,都骑着骡马。为首的这个人,年约五十挂零,身上披着蓑衣,头上戴着斗笠,后边带着几个人,每人手中都拿着一捆雨伞和油布等防雨之物。常衡来到燕王马前:"千岁,找着地方住了。过来过来,我给你介绍介绍,这就是本庄的庄主,这位就是燕王千岁。"
  就见这位五十多岁的人,急忙从马上跳下来。跪在泥泞的地上,朝燕王磕头:"王驾千岁在上,草民迎接王驾千岁来迟,望您恕罪。"燕王赶紧叫常衡把他搀扶起来,燕王就问:"你叫什么名字?""草民姓刘,贱字魁一。""哪里人氏?""祖居本地。王爷,您看到前边那个庄子没有?我就是本庄的庄主。因为我们这儿大部分都姓刘,所以叫刘老庄。""那太好了。刘庄主,天降大雨,又已傍晚,本王打算在贵庄借宿一夜,不知你意下如何?""欢迎欢迎。常将军已经跟小民说过,小老儿特为迎接王爷而来。王爷,您身上都淋湿了,这儿有防雨的东西,请您披上。"说着话刘魁一把雨伞、蓑衣都递过去了。其实这有什么用呢?衣服都已经湿透了,不过这也是表一表人家的心意。
  刘魁一领队,一直把燕王等人接到刘老庄。看来这个庄主十分精明能干,因为时间不大,就把这三千多人全都安排好了。他又带着燕王、常衡、邱福、张玉、王真等人来到自己的家里。到府门外燕王一看,不禁啧啧称赞,没想到在这山村之中,竟有这么漂亮的庄宅。青条石砌的地基,卧砖到顶、磨砖对缝、黑漆门楼,十分气魄。门早开了,有不少家人提着灯笼在这等着:"庄主回来了?""回来了。你等回避。""是。"
  刘魁一陪着燕王进了府门。虽然天已经黑了,燕王马马虎虎也能看出来,这一家起码能有四五层院子。直接把他让到三层院子的大厅,先把湿衣服脱掉,亲兵过来把包打开,又给燕王换了套干服装,燕王觉得这个舒服劲就甭提了。刘庄主吩咐手下人马上摆排酒席,给燕王接风洗尘。
  时间不大,酒席摆开,燕王一看,烧鸡、烤鸭、七个碟子八个碗,你别看这是山村,吃喝可真全哪。猴头燕窝沙鱼翅,天上飞的地下跑的水里游的,什么都有。张玉、王真、常衡、邱福这些天也没吃过一顿好饭哪!包括燕王在内,自打离开南京,就没有见过这种饭菜。这些人甩开腮帮子,一顿狼吞虎咽,犹如风卷残云一般,一会儿把菜就吃下去一半。刘庄主一边命人上菜,一边殷勤劝酒。
  燕王边吃边问:"庄主贵庚多少啊?""小民五十有三。""一直就住在这儿吗?""一直就在这住,祖宗都五代了。""一向以何为业?""世代务农。我就是种地出身,家里有几百亩薄田,日子也还过得去。""很好。庄主放心,我们住到这,吃多少东西,一块儿算账,是分文不欠。""哎哟,王爷说的哪里话来。您是当君的,我们是当民的,要不是遇上雨,请您还请不来呢。方才我没说吗,我有几百亩薄田,打的粮食吃不完,孝敬您老人家几顿,这不是应该的吗?再说当兵的弟兄,受的这种苦,为的是谁呢?吃我几顿饭,我还能说要钱吗?王爷,我是分文不取,不但不要,临走我还有许多粮食奉赠,略表我的寸心。"
  众人吃过晚饭,天已定更。安排住宿的问题,三千多军兵就分散在各家各户,由张玉、王真负责查夜。常衡、邱福就住在刘宅的前院,负责警卫燕王的安全,燕王朱棣就住在这个院子的上房。众人受命而去。刘庄主亲自指挥仆人给燕王收拾床铺,闪缎褥子闪缎被,又沏上了一壶茶水,仆人们也退了出去。
  燕王端起一杯茶,面对蜡烛,就想开了心事。
  此正是:
  奸党专权,有多少忠臣良将遭陷害;
  贵为皇子,也落得前途茫茫难自知。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回 刘老庄设摆牢笼计 破道人降伏刘魁一  燕王朱棣借宿刘老庄。他面对孤灯,不住地摇头叹息,想起了心事。他想什么呢?首先想起了自己的母亲瓮贵妃。朱棣知道,母亲虽然身为贵妃,但在那皇宫大内,跟个小媳妇没有两样,因为马皇后独掌内宫,她又手狠心黑,对自己的母亲是百般刁难和欺压。母亲简直没有自由,话说得多了不行,少了也不行;对皇上近了不行,远了也不行。母亲为人忠厚老实,常常生些窝囊气,暗地里没少掉眼泪。燕王对自己的母亲深表同情,每当想起这些就十分难过。他又想到:父皇偏信马皇后,重用马兰、韩金虎等一班奸党,残害忠良,连兴大狱,把开国的元勋宿将几乎一网打尽,这还有一点儿人味儿吗?别人不说,就说自己吧,贵为皇子,也受他们的陷害。名义上叫自己领兵扫北,实质上是逼自己去死呀。这件事有目共睹,他也非常清楚,身为皇子落到这步田地,心里头能好受吗?燕王越想心里越难过,不由得气堵咽喉,他哭开了。这眼泪一双一对,湿透前襟。
  燕王愁闷多时,谯楼上鼓打二更。他觉着有点乏累,刚要宽衣就寝,就听有人轻声叩门。燕王心中一愣:"谁呀?""我。"燕王一听,是娇滴滴一个女子的声音,有心不开门,又猜不透是怎么回事,最后决定,还是开门看看。他刚把门开开,就见一闪身进来一个年轻的女子。这女子慌慌张张,反手把门叩好。朱棣借着灯光一看,这个女子个头不高,周身上下穿青挂皂,外面披着黑色的斗篷,腰里挎把弯刀,看年纪不超过二十岁。就见这女子神色慌张,胸脯一起一伏,连气都喘不上来了。
  燕王疑惑不解,就问:"这一女子,你是何人,深夜叩门,所为何故?""您是不是燕王千岁?""对呀,正是小王。""哎呀王爷,大事不好了!"
  这一句话把燕王吓得脑袋"嗡"的一声,他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惊疑不定地问:"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究竟是什么人?""哎呀殿下,你不认识我,我爹就是刘老庄的庄主刘魁一,我是他的独生女儿刘锦屏。""原来是贵宅的小姐到了。""王爷,我夤夜见你,有一件迫在眉睫的要事相告。我爹曾在奸贼韩金虎手下任事,他现在听了韩金虎和马兰的话,在刘老庄周围设下了重兵,今夜晚间三更天要里应外合,一齐动手,劫杀千岁,你还不快走!若是迟慢一步,慢说是您,就连您带的这几千人一个也活不了,快走吧!"说着话连拉带拽,就住院里推。
  书中代言,刘锦屏所言句句是真。原来这刘魁一当年曾在韩金虎帐下任中军副将之职,是韩金虎的贴身侍卫,所以对韩金虎的为人处世,非常了解。但这刘魁一为人耿直,日久天长,他就发现韩金虎这人阴险狡诈,他就厌烦这位驸马,想方设法要离开他。正好这阵把大元平灭了,马放南山,刀枪入库,奏凯还朝。刘魁一就利用这个机会提出辞呈,说自己的母亲年纪大了,家里头脱不开身,在戎马年月自己不敢提,现在太平了,打算解职回家,韩金虎怎么留也没留住。
  刘魁一衣锦还乡,回到刘老庄。其实他是借口,实质就是不愿当这个官。刘魁一很明白,现在朝中分成了两大派:以功臣宿将为一方,以马皇后跟驸马等为一方,双方互相攻击,勾心斗角,朝廷上风云变幻,早晚必要发生重大变故。我干脆解职回家,免惹是非,吃口太平饭,过个太平日子算了。刘魁一回到家里以后,利用手中这些钱,治了不少的产业,当了这儿的庄主。这几年小日子混得还不错。老夫妻所生一个女儿,就是这个刘锦屏。他是与世无争,一日三餐,逍遥自在。
  哪知道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这一天,突然门上的庄客向他禀报:"庄主爷,南京来人了。国舅马兰领着两个儿子马得山、马得海,奉万岁的旨意,来到我们庄前,说有急事要见您。"刘魁一听后不禁打了个寒战,心说我现在是平民百姓,又不吃国家的俸禄,钦差来此何干?他满腹狐疑,赶紧整装迎接,把国舅马兰爷儿仨接进了大厅。
  马兰与刘魁一寒暄已毕,分宾主落座,马得山、马得海也坐在了侧座,仆人献茶。马兰奸诈地笑了笑:"刘庄主,恭喜你了。""国舅不要取笑。我乃一芥草民,只知虚度光阴,这喜从何来?""你呀,升官发财的机会到了。我这次是奉皇后的密旨和韩殿帅的令箭而来,有一件特大的功劳送于你,要你去做。""什么事?""实不相瞒,四皇子朱棣受封为燕王,要到封国去,近日会从你这儿路过。皇后和大帅的意思,想要你截杀于他。如果你要能把他杀了,哈哈哈,何愁不飞黄腾达呀!封公封侯就在此一举了。快,接旨吧!"
  马兰这一番话犹如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把刘魁一惊得目瞪口呆,好半天没说出话来,浑身上下冷汗直流。他就为这件事才退出的官场,没想到又找上门来了,让自己截杀燕王,那还了得,那是皇上的四儿子,我敢杀吗?这不是强人所难吗?刘魁一思前想后,不敢接旨,但又不敢得罪马兰,只得婉言说道:"皇后和殿帅这么器重小老儿,我是感恩匪浅。怎奈我心有余力不足,我要能耐没能耐,要人手没人手,我怎么能干得了呢?恐怕误了皇后的大事,国舅您还是另请高人吧!"
  马兰听罢马上就猜透了刘魁一的意图,当时把猴眼一瞪,桌子一拍:"刘魁一,别他妈地给脸不要脸。想躲呀,没那么容易!既然叫你动手,我们心里就有底,怎么不找旁人呢?因为你是韩殿帅的中军副将,为人可靠,这才想到你头上,拿着贵冠往你头上戴,你还直扑棱脑袋。我告诉你,这个事你干倒还罢了,如若不干,就休要怪我无情。既然这样机密的大事让你知道了,就不能从你嘴里走漏了消息。来人,把他们一家子都给我绑了!""喳!"马兰的亲兵往上一闯,封闭了门户,马得山、马得海也各拽宝剑逼了过来。
  刘魁一一见这个阵势,吓得"扑通"就跪下了:"国舅息怒,国舅息怒,容我三思。""嗯,要这么说话还行,你等暂且退下。刘庄主,你到底同意还是不同意?""我同意,不过刚才我说的也是真的。朱棣离京,身边一定会有人跟随,小老儿武艺平常,我手下人又不足,我怎么动手呢?""要为这事咱好商量,你起来吧。"刘魁一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又向马兰作了一个揖,这才坐在一边。
  马兰告诉刘魁一:"我知道你手下人不够用,早就给你安排好了,我带来五千军队,就埋伏在刘老庄周围,你呢,从我的军队中挑选一百名精壮士兵,扮作庄客,作为内应。你也不用公开动手,只要在朱棣来了以后,热情招待,把他稳住,要能把他灌醉更好,然后出其不意将他抓住,这你还办不到吗?抓住之后你放起三把大火,我领大兵前来支援,你我里应外合一举告成,你说这有什么难的?完了你还能弄个侯爷当当,何乐而不为呢。""侯爷不侯爷我倒不敢想,只要国舅和驸马满意就行,你说什么时候动手呢?""很难说。朱棣什么时候到了什么时候动手,咱们随时随地打招呼,到时候三更天动手,你可记住啊!""记住了,我一定照办。"这事算定下来了。
  马兰统兵五千,埋伏在刘老庄的周围,派出探马蓝旗,轮番打探燕王的行程,所以燕王没有进村,他们已经作好了一切准备。
  刘魁一送走马兰之后,把老头儿急得饭都吃不下去了。老两口一商议,这事逼到这里了,不干是不行啊,不然的话,马兰把嘴一歪,咱们老刘家连祖坟都保不住了。这件事情遭到姑娘刘锦屏的激烈反对。她苦苦规劝爹爹,不要他这样干。尽管姑娘讲了很多道理,可刘魁一只为自己着想,对姑娘的话一句也听不进去,最后父女俩闹翻了脸。姑娘一想,不行,马兰就在周围,庄里还有他的人,我还得忍耐一时,待到燕王真的来了,我再想方设法放他逃走。这样等了半个月,今天燕王果然来了。她一见燕王进入圈套,急得如坐针毡,现在瞅个空子,这才来给燕王送信儿。
  燕王仍然半信半疑,就被这姑娘连拖带拽拉到当院。走了没几步,就见门口红灯一闪,有人进来,把刘锦屏吓得闪目观瞧,来人正是他爹,挎着口宝剑,带着四个家人,奔这院里来,刘锦屏再想躲已经来不及了。
  原来刘锦屏一来到这个院,就被马兰留下的人发觉了,他们飞奔给庄主送信儿。刘魁一满腹怀疑,这才来到院中。他抬头一看,啊,只见姑娘拉着燕王,他就预感到不好,但他无论如何没想到姑娘能出卖自己。当时他张着嘴,瞪着眼,用手一指:"丫头,你怎么到这里来了?""爹,万语千言我只说一句话,你还不过来认罪,放千岁逃命,更待何时?要再执迷不悟,后果可就不堪设想了。"
  这一句话把事情给挑明了,刘魁一暗咬钢牙,心说这哪是女儿,这不是冤家吗?你就这一句话可要了我的老命了。事到如今,他也恼羞成怒,不顾一切,一伸手拽出三尺龙泉剑,飞身往上一蹿,奔姑娘就来了:"丫头,你竟敢胡说八道,待我宰了你。"
  刘锦屏见状也顾不得许多,一松手把燕王推到一边,甩斗篷按绷簧把弯刀拽出来了,爷儿俩就在院里头战在一处。刘魁一心想,我先把这丫头砍伤,然后再杀朱棣;刘锦屏心说,我一定要抵住我爹,决不能叫他伤着燕王。这爷儿俩是拼出全力,各不相让。刘魁一加快攻势,招招紧逼;刘锦屏闪转腾挪,巧接巧拆。刘魁一虽然精通剑术,刘锦屏也是酷爱武艺,况且是跟她爹学的刀法,因此父女俩打了三十几个回合,也没分出输赢。
  燕王愣在一边不知道帮谁是好,马兰留下的人也不敢上前。
  正在刘魁一父女交手的时候,只见从后院晃晃悠悠来了个人,这个人一边走一边伸懒腰:"无量天尊。怎么回事呀,放着觉不睡,跑到院里折腾什么呀,我睡得正香呢,让你们给吵醒了。"
  院内众人借灯光一看,只见来了个破老道,这老道的穿着打扮简直破得没法再破了。就见他头上戴开花道帽,身上穿开花道袍,这道袍是五颜六色,由形状不等、新旧不一的破布片缝缀着,跟和尚的百衲衣没啥两样,所不同者人家和尚那百衲衣是特制的,他这是补缀的。腰里系着丝绦,这丝绦也是圪塔挨着圪塔。再看他斜背着一个兜子,这兜子也是补丁摞着补丁,已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脚上穿一双烂草鞋,也是一走三掉。手里边拿着一个拂尘,这拂尘就剩下二十几根毛了。往脸上看,皱纹堆垒,满脸渍泥,年逾古稀;两只手犹如刚从染缸里出来,指如炭条。要看他的双眼,能使你大吃一惊,二目炯炯有神,灼灼发光。就见他晃晃悠悠,来到院中。
  这个破老道从哪来呀?原来就在燕王他们刚一进庄,他也就到了,在这叩打门环,说天下大雨,无处安身,要在这投个宿。门上人本不愿理他,也不想留他,因为燕王在这里呀,可这老道就是不走,没办法告诉了庄主。刘魁一一想,咱们家有的是破房子,天又下着雨,借一宿就叫他借一宿吧,因此便答应了下来。要庄客把破老道领到了后院,在一间破仓房里给他弄了个铺,送他点残茶剩饭,老道就住下了。前院这么一伸手,老道就知道了,他见姑娘战不下她爹,常衡等人又不在身边,怕时间耽误久了,这才口诵道号,来到院中。
  这破老道摇摇摆摆来到当院,站定身形,把手中没毛的拂尘一晃:"无量天尊。姑娘,你往旁边闪闪,把这老头儿交给我吧。"
  刘锦屏打垫步,"噌"往外一纵,合单刀定睛观看。刘魁一也扭脸观瞧,这不是借宿那破老道吗?"我说花子,你少要来管闲事,增加烦恼。""什么,少管闲事?你怎么忘了,天下人管天下事呀。我说刘魁一呀,念起你对我不错,留我住了半宿,贫道饶你不死,赶紧扔宝剑过来认罪。不然的话,今天就是你的死期到了。"
  刘魁一闻听火往上撞,晃宝剑往上一蹿:"吹!出家人,老杂毛,你既管闲事,就休怪本庄主无情,休走着剑!"欻拉一剑,奔老道分心便刺。老道说了声:"来得好!"猛一转身,宝剑走空,破老道正好转到他的身后,没容刘魁一回身,老道的左手便抬起来了,伸食指在刘魁一胳肢窝捅了一下,喊了声:"别动!"就这一下,刘魁一像木桩一样戳到那儿,动不了啦,只觉得半身麻木,张嘴瞪眼,难以出声。哎呀,老道这个快劲真使人惊奇,不过眨眼之工,就把刘魁一制伏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是点穴的功夫,武功要不高,哪会这个呀!所以燕王、刘锦屏无不惊叹。
  老道一转身,来到燕王面前:"王驾千岁,这一回你可以没事了,不过今后为人处事还应小心在意。另外这是非之地不可久呆,迅速离开为妙。"还没等燕王从惊异中清醒过来,就见他脚尖点地,"噌"上了房顶,冲前院高声喊喝:"都起来吧,别睡觉了,后院出事了。"老道喊罢,三晃两晃便踪迹不见。
  这老道的嗓音声若洪钟,这一喊把常衡、邱福给惊动了。他们俩由于路途乏累,加上刘魁一热情招待,多喝了几杯酒,到前院便沉沉大睡。后院发生的事,根本就不知道。让这破老道一喊,他们这才从梦中惊醒,翻身爬起来,各拿兵刃奔后院而来,亲兵卫队也来了一群。
  到后院一看这个架式,把两人闹愣了。常衡赶紧来到燕王面前:"殿下,这是怎么了,出了什么事了?""常将军,是这么这么回事。"燕王把经过简要述说一遍。
  常衡闻听气冲两肋,一下子便蹿到了刘魁一的面前。这刘魁一,还是直着脖子瞪着眼,手里拿着宝剑,一动也不动。常衡用铁鞭一指:"老家伙,你好话说尽,坏事做绝,竟敢对我家千岁下毒手,这就犯下了不赦之罪,我打死你得了。"说着话抡鞭就打。
  燕王手疾眼快,过来把常衡拦住了:"常将军,等一等,问清楚再说。"常衡这才怒气冲冲,照刘魁一屁股上来了一脚,把刘魁一踹了个爬虎。这一脚刘魁一也会动了,原来点穴这功夫只要一动就破解了,要没人动,他就老在那站着,一直到死。亲兵过来把刘魁一捆上了。在刘锦屏的指引下,邱福带人把马兰安插在庄上的人大部分都抓住了,有三个人跑掉了。刘魁一是追悔不及,低头不语,就等着死了。
  燕王并无心杀他,不管怎么说,得看在他女儿的分上,这刘锦屏还不错呀。燕王过去,亲自把刘魁一扶起来,命军兵解开绑绳,百般安慰。说什么咱们无冤无仇,你是被逼无奈,本王同情你,过往之事我决不追究,请你放心。
  人心都是肉长的。燕王这么一说,刘魁一深感内疚,磕头带响:"王驾千岁,小民罪该万死。王爷如此宽宏大度,饶小民不死,我宁愿肝脑涂地,以报万一。"他就把马兰怎么逼自己行凶的经过说了一遍。"王爷,马兰留下的人,已经把你到庄里的消息报告给他,三更天他就会领大兵杀来,此地已十分危险,您快走吧。"
  常衡一听,十万火急呀,赶紧让手下亲兵通知张玉、王真,马上集合队伍,离开刘老庄。
  燕王就问刘魁一:"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呢?""王爷,我是个罪人,怎么死都应该。如果王爷不嫌弃的话,我打算舍弃家产,保着您一同扫北。""欢迎欢迎。你放心,不管你有多大损失,只要小王能到达北平,我是如数包赔。""看王爷说的,只要有我的命在,我就感恩不尽了。"
  刘魁一说完了,赶紧命人召集庄客,通知大家愿走者随行,不愿去者逃命。又让女儿到她母亲房中,帮着收拾金银细软,带着房照地契,余者一律留下,迅速离开刘老庄。
  这阵雨已经停了。张玉、王真已把人马集合齐了,刘老庄的人大部分愿意跟着走,这样军队中又增加了四百多名老百姓,不到三更天,人们便离开了刘老庄。
  燕王众人离庄不过五里,就听后面人喊马嘶,灯球火把亮子油松,铺天盖地而来。原来马兰得到军兵的报告,知道刘老庄发生了变化,便亲自率队追来。常衡一边催促大家快走,一边与邱福断后,不一会儿两下便接上手了。虽然常衡、邱福骁勇,无奈马兰人多势众,看看抵挡不住。正在危急时分,就听一人大吼一声:"马兰贼子休要猖狂,某家来也!"话到马到枪也到。只见他剑舞处人头落地,枪指处人仰马翻,马兰的二儿子马得山也被刺伤落马。马兰见势不好,一声令下,全队狼狈逃去。
  常衡这边人少,也不便追赶。他喘息片刻,定睛观瞧,一看不认识来人。互通姓名,才知道来者乃是大名鼎鼎的金眼刁岳轮。当年岳轮曾帮助朱元璋大败元将脱金龙,因为岳轮对朱元璋不满,弃官不做,流浪天下,不期在此相遇,大败马兰。常衡再三邀他一同扫北,被岳轮婉言谢绝,信马而去。常衡把此事告知燕王,燕王叹息不已。
  单说燕王领着军队,再往前走,比较平安。穿州过府,没遇上什么事,这一天就到了济南地区的老黄河边上。为啥说是老黄河呢?因为明初的黄河,和今天的黄河走向不同,那时候黄河到徐州向东,偏东南流入淮河,与淮水一道汇入大海。虽说这里是老黄河,可也不小啊,只见波涛翻滚,浊浪连天,犹如万马奔腾,咆哮不已。可是大河上下百里之内,见不到任何船只。要没有船这可是难以飞渡啊。燕王愁锁双眉。燕王一打听,说是鲁王朱擅有旨,所有的船只都进行封锁,没有鲁王爷的话,一律禁止动用。
  燕王一听,噢,原来是鲁王把船封起来了,这好办,鲁王是我十弟,那我就派人跟他联系联系吧。他跟常衡等人一商议,大军就在黄河岸边扎下营寨。要按燕王的本意,打算亲自拜会十殿下鲁王朱檀,被常衡给拦住了:"王爷,用不着您去,您一路之上也乏累了,就在军营之中休息,让我走一趟,替您前去跟鲁王交涉。"燕王一听也行,这才在军营之中未动。常衡带着张玉、王真,还有八个亲兵,拿着四殿下的亲笔信,起身赶奔济南府。
  几十里的路程,催马就到了。他们进城先找王府,见到门吏,常衡抱拳秉腕:"劳驾给通报一声,我叫常衡,受四殿下燕王所差,求见你家王爷。"门吏赶紧以礼相还:"常将军,你们来得不凑巧,我家王爷不在府里。""他上哪里去了?""是这么回事。我们济南府缺少个副元帅,王爷在千佛山摆下一座擂台,要通过比武选拔副元帅。现在已经进行二十几天了,听说还得几天。你要有事,就到千佛山去找吧。"
  小太岁常衡一听,心说借船的事没办出头绪来,我们心急火燎还要过黄河,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既然他在千佛山,干脆我就找他去得了。他跟张玉、王真一商量,他俩也同意,于是这十几个人又奔千佛山而去。
  当天中午,常衡众人就来到千佛山下。举目一看,嚄,人山人海,万头攒动,拥挤不堪。支着伞的,搭着棚的,做买卖的,看热闹的,简直是水泄不通啊,他们这马是没法骑了。众人跳下马,穿人群往里边挤。挤来挤去,挤到离擂台不远了。就见这座擂台要比普通的擂台高大,用芦蓆搭着盖,上面高挂红灯彩球。五寸多厚的木板铺着台板,上边还有半尺多高的五色栏杆。擂台的后面,挂着一道幕,兰绣屏锦。在前边摆着张方桌,一边一把椅子。再往两旁一看,就是兵刃架子,上边插着十八般兵刃。常衡往台上一看,站着几个管事的,这几个人穿青挂皂,挽着白袖头,手里都拿着蟒鞭,一个犄角一个,看那意思像在维持秩序。他跷着脚拔着脖再看,在擂台的对面还有座看台,看台上还有不少的人,他不知道哪个是鲁王,况且也挤不过去,再加上人困马乏,他跟张玉、王真一商量,干脆就歇歇再说。我们先到茶楼喝杯茶,把这马也喂一喂饮一饮,歇够了咱们再办公事。他们让亲兵把马鞍子卸下来,草料袋子摘下来,在这饮溜。他和王真、张玉奔茶楼而来。
  这茶楼就在看台左侧,位置甚好,观看擂台是一目了然。三人来到茶楼一看,窗明几净,墙上字画,倒也清雅,微风一吹,使人赏心悦目。待到他们往周围一看,不由得愁锁双眉,为啥呢?人太多了,座无虚席呀!三人正在犹豫,茶博士过来了。这掌柜的眼力不错,看这三位穿着打扮不俗,又都威风凛凛,相貌堂堂,悬刀佩剑,知道不是凡夫俗子,急忙笑脸相迎:"欢迎光临。三位要喝茶吗?""喝是喝,怎么没闲座?""这好办,您别看没闲座,是您三位来了,我一定给您摆上一张。伙计,快来给支张桌子。"伙计应声上楼,一会儿桌凳摆放整齐,又摆上了上好的香茶,几样点心。三人这才入座,坐下一看,还真不错,坐在这地方就可以看到擂台的全貌。三个人边吃边喝,等着看热闹。
  刚一过晌,就听擂台上云牌响亮,全场马上静了下来。就见那四个人在犄角收回脚步,一字排开,这时候从擂台下"噌"地一声蹿上一个人来。常衡一看,此人跟自己长得差不多,也是五短身材,车轴汉子,项短脖粗,圆肩膀,走路还有点晃悠,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练武练的。就见他撇着大嘴,拔着脖子,瞪着眼睛,先在台上转了三圈,左看看,右看看,欻,甩掉外面青缎英雄靠氅,摁了摁六棱抽口壮士巾,紧大带提靴子,活动活动筋骨,往后一摆手,闲杂人都退了下去。就见此人来到台口,先往四处瞅了一眼,跟着一抱拳:"呔!我说天下的各位英雄听真:打过一拳踢过一腿的老师弟子,戳杆子撂场子的师傅们,咱也不管五行八作,三教九流,回汉两教,僧门各道,今儿个你光临,我就表示欢迎。有认识我的,也有不认识我的,我先来个自我介绍。在下祖居济南府城南孙家庄,家父名叫孙严,外人送号神拳太岁,我是他儿子孙拐,人称神拳太保。最近王爷要选拔副元帅,应选报名的有好几百个,后来选来选去,选出了八个,这八个人经过比试,只剩下我一个人了。大概有人清楚,在这几天当中,无人是我的对手,今儿个是最后一天了,奉劝诸位,你们也就不必登台了。为什么这么说呢?刮风下雨你不知道,自己有多大能耐你总是清楚吧。你登台也是白给。擂台可有规定,打死白打死,这可不带偿命。人这一条命都是吃咸盐长大的,可不是喝西北风长大的。你说你撇妻子闪爹娘,在台上被我一拳给打死,冤也不冤?当官是不错,你也没有那个命,是不是?我这可是好话啊,大概没有登台的了,如果没有登台的,这副元帅可就是我的了。我这人哪,最讲礼貌,话虽然这么说,我还得让一让,有没有登台的,没有了吧?"
  常衡一听,把鼻子都气歪了。心说这位会说话吗?你这牛皮都吹破了,还吹呢,你怎么知道就没有登台的?怎么知道别人上台就得死?这是哪里蹦出这么个神拳太保,我呀,就是有公事在身,要没有公事,非得登台跟他会会不可。
  神拳太保孙拐连问三遍见无人答言,他又高兴起来,手舞足蹈:"哈哈哈,果不出我所料,没人报名,这副元帅可就是我的了。对不起,再见!"说完了他刚要走,就听台下一阵大乱,"闪开闪开,我要登台!姓孙的你别走,把狗命给我留下!"声音一落,就见一人脚尖点地,拧身往空中一纵,"噌!"登上擂台。这人手中掂着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不容分说朝着孙拐搂头便剁。
  此正是:
  莫道天下无敌手,
  自有登台打擂人。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三回 千佛山常衡除恶棍 黄河畔齐王阻燕王  千佛山擂台上的孙拐,十分狂妄,卖了一顿狂言,见无人应战,便洋洋得意。他转身刚要走,没想到台下有人大吼一声,上来一个小伙子,手里边拎着一把明晃晃的鬼头刀,断喝一声,抡刀就剁。孙拐听得脑后恶风不善,猛一转身,这小伙子一刀就砍空了。孙拐转过身来,高声断喝:"呔,等一等,你是什么人?为什么暗下毒手?"
  就见登台的小伙子把眼角都要瞪裂了,手握钢刀,高声喊喝:"孙拐,你不认识我,我哥哥你大概认识。他跟你一无冤二无仇,擂台之上只不过比比武艺,大前天在这擂台之上,你竟然下了毒手,将我哥哥置于死地。今天我要给我哥哥报仇雪恨。着刀!"呜——又是一刀。孙拐听罢嘿嘿一笑,晃双掌跟这小伙子战在一起。
  常衡越看越糊涂,把茶楼的掌柜叫过来了:"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你能给我说说吗?""英雄,是这么回事。"掌柜的摇头叹息道:"三天前哪,有个小伙子来打擂,后来我才听说了,那个小伙子是个武举人,名叫韩起良,可是一伸手呢,不是孙拐的对手,让孙拐给打翻在地。既是把人打倒就算了呗,可孙拐非要置人于死地不可,喀吧一声给劈了,那惨劲儿就甭提了,满台都是血呀!刚来这小伙子是个武秀才,是韩起良的兄弟,你没听说吗?要给他哥哥报仇雪恨呢。"
  "原来是这么回事。"常衡一皱眉,心说这孙拐可真不是东西,你把人家打败了,那副元帅给你就得了呗,为什么还要把人家给劈了,你这不成了本地的一霸了吗?
  他正想着,台上起了变化,原来要给哥哥报仇这小伙子也不是孙拐的对手,被孙拐一脚踢翻在地,刀也撒手了。孙拐往前一跟步,把脚就抬起来了,对准这小伙子的腹部,恶狠狠就是一脚,这一下不要紧,就见这小伙子七窍蹿血,五脏流出,当场死于非命。台下看热闹的老百姓一阵骚动:"哥哥兄弟,可不得了啦,又死了一个。""可不是吗,把肚子给蹬破了,多惨哪。"
  神拳太保孙拐打死了人,飞身形跳到台前,又朝着死尸定睛观瞧,看罢多时他朗声大笑:"哈哈哈,这可别怪我艺狠心毒啊,怪他自己找死。这就叫天堂有路尔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找你哥哥做伴去吧。这小子家里来人没有?把尸首快给我拽走,要没人领尸,我可派人扔到荒郊野外,喂狗去了。"
  老韩家真来人了。慌慌张张爬上擂台,把这小伙子的尸体就拖下去了。大伙一看可真够惨的了,看来名利二字多坑人哪。当然这小伙子不光为名利,主要是为一口气,结果这气没挣过来,反把命给搭上了。
  孙拐把手一背,二次来到台口,摇头晃脑,又卖了一顿狂言:"众位,父老乡亲们,大家都看见了,谁是谁非有目共睹。我没找他,是他找的我。大家都看见了,这位多不讲理,一不标名挂号,二不明来明去,奔我就是几刀,我是被逼无奈,不得已才还手的,不小心踹他一脚,这小子就不禁蹬,他死了。话又说回来了,人是生有处,死有地,八个字造定,无法更改,该着他死到这,谁也劝不了。我有言在先,我说你们都自爱点,把这副元帅让给我,比什么都强啊。可有那么一些人,他就不懂,这不是自讨无趣嘛。算了吧,是不是没有人登台了?要没人登台,这副元帅可就是我的了,这打擂也就结束了。没人了吧?"
  常衡一听,这小子怎么这么狂啊,小太岁"噌"就站起来了,告诉张玉、王真:"你们俩在这等候,待我上台教训教训这小子。"张玉赶紧把他拦住了:"常将军,你这是何苦呢?咱又不为夺这元帅,管这闲事干什么,再说咱还有公务在身。类似这种人,天底下有的是,你管也管不过来。常将军,你消消气,不要多事。"常衡听着虽然有理,但是心里这气出不出来。
  这时候台下又有了变化。由东边来了一乘二人小轿,青布蒙着。小轿来到擂台下面,落在尘埃,轿帘一掀,由打轿里出来一个年轻的女子,就见她穿白挂素,眼泡红肿,泪满两腮。这女子一转身,顺着梯子来到擂台之上,用手一指孙拐:"呔,姓孙的,少要卖狂,姑奶奶我要教训教训你。"说着话双臂一晃抡拳就打。大伙一看,这可新鲜哪,还有年轻女子登台打擂,这可得好好看看。
  很多人不知道这女子是谁,常衡也不例外,又问那掌柜的:"掌柜的,这是怎么回事?"这掌柜的还真是万事通,因为他的茶楼就挨着擂台,他整天都在这,吃茶的什么人都有,在这互相谈论,所以他知道的就多。掌柜的用手指着登台的女子说:"客官,这女子姓韩,叫韩秀英,她未过门的丈夫叫孟洪,也死到孙拐手里了。这个孙拐太不是东西了,要有一线之路,你想未出阁的姑娘,能登台打擂吗?"
  常衡听罢,对这个女子分外担心,恐怕也是凶多吉少。就见韩秀英舞动双拳大战孙拐,孙拐一边打着一边乐,嘴里叨叨着:"姑娘,你着什么急呀,替你那小情人难过,我看大可不必。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活人不有的是吗?他死了算什么,另找一家呗!如果你看着别人不中意,看看神拳太保如何,哈哈哈!"几句话把韩姑娘气得两腮绯红:"好个狂徒你着拳。"要玩儿命也不行,能耐在那搁着呢,二十几个回合,仍然没把孙拐打倒,姑娘已是汗流浃背,吁吁直喘。常衡看得十分清楚,实际上韩秀英连五个回合都过不去。为什么能支持这么长呢?实质上孙拐这小子没安好心,他不是真打,打算把姑娘累得一点力量都没有了,再把姑娘搂抱在怀,当众羞辱,你说这小子有多坏。就见这韩姑娘吁吁直喘,体力不支,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晃晃悠悠眼看要卧倒在擂台上了。
  常衡一看十分恼怒,自己非得登台不可。他不顾张玉、王真的劝阻,把茶杯一蹾,转身下了茶楼:"借光借光!"他把两只胳膊抡开,老百姓哪架得住他推呀,呼啦闪开一条胡同,常衡大步流星来到台下,连梯子都来不及上,脚尖点地,腰眼一晃,噌,使了个旱地拔葱,蹿上擂台。三步两步来到这女子的近前,喊了一声:"呔,姑娘,闪退一旁,待我来收拾于他。"韩秀英实在招架不住了,可盼着有人来给她打了接手,虚晃一招,跳出圈外,扶着明柱,大口大口地喘粗气。
  常衡来到孙拐面前,往这一站,台下一阵轰动。为啥?台上这两个人长相有点相同:都是黑大脑袋,车轴汉子,肥瘦也一样,要不注意看还分不出谁是谁呢,只是衣服上有些区别。常衡用手一指:"姓孙的,你小子太狂了,待某家教训教训你。哇呀呀——"他这一叫跟打雷似的。
  孙拐吓得一晃脑袋,倒退了两步,上一眼下一眼看了半天,心想:此人决非寻常之辈,开擂以来还没遇上过这样的人哪!看来今天这一关可不好过啊,你看他二目如电,气势汹汹,可不好对付啊!孙拐看罢,用手点指;"你是谁呀,标名挂号没有!懂不懂得打擂的规矩?我告诉你,要想打擂,请到那个蓆棚标名挂号,然后再登台比武。"常衡一笑:"我不是为打擂,也不想夺什么副元帅,就是为教训教训你,我标的哪个名,挂的哪个号,休走着拳!"抢拳就打。一开始孙拐左躲右闪,三招过后,孙拐眼一瞪:"好小子,你是哪来的野种,既然不懂得情理,休怪某家不客气了。"孙拐说到这,双臂一晃,亮出了门户,跟常衡战在了一处。常衡一看,不懂得人家的拳术,这一下常衡可着了忙了。
  书中代言,孙拐外号叫神拳太保,在拳脚上有独到的功夫,他使用的这套拳叫五祖点穴拳,一共是三十六路,神山鬼没,奥妙无穷。两只拳跟流星一样,奔常衡就下了绝情。上边拳打,下边脚踢,使人眼花缭乱。常衡呢,是马上的将军,要讲究骑马摇枪,冲锋陷阵,那够得上是一位猛将,要讲究拳脚,赶不上孙拐。一动手就显出拙笨了。只有招架之功,并无还手之力,让孙拐给逼得滴溜溜围着擂台直转。
  茶楼上的张玉、王真可急坏了。心说常将军,不让你去你要去,现在叫你下台也来不及了,你这么大个将军,一旦死在台上,让我们两个人回去如何交待呀。两个人喊不能喊,登台不能登台,急得汗珠子都掉下来了。
  他俩着急呀,常衡比他们还着急,心里头想,我怎么就不行了?哎哟,我错翻了眼皮看错了人了,这孙拐果然不含糊。难道说这擂台我下不去了?常衡眼珠一转,有了主意了,有道是一力降十会,别看你会这会那,我有把力气,就顶你十样。干脆我取长补短,出其不意把你抱住,兔崽子,你就跑不了啦。
  常衡打定主意,又走了两个照面,只见孙拐使了个乌龙探爪,恶狠狠奔向面门,常衡不慌不忙一转身正躲到孙拐侧面,趁着孙拐没换招,他就来了个饿虎扑食,往上一蹿,拦腰把孙拐给抱住了,孙拐没想到打仗还带摔跤呢,再想把常衡甩下去是不行了。常衡丹田一叫劲,连背口袋带下绊子,孙拐站立不稳,"扑通"一声摔倒台上。常衡用磕膝盖一点他的胸口,就这么一下,孙拐两眼往上一翻,好悬没咽了气。
  常衡用手指着他的鼻子:"孙拐呀,练武艺不管你能耐大小,应该讲究品德,不能狂妄,别把人性给练走了。你小子可不然,又狂又傲,艺狠心毒,今天该着我给死去的那些人报仇雪恨。可是呢,咱俩无冤无仇,我也不忍心要你的性命,只要你服输认罪,当众承认个错,往后不这么办,我就把你饶了。如若不然,今天我非整死你不可。"
  常衡说的是至理良言,没想到孙拐这小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别看他仰面朝天躺在擂台上,觉着面子上过意不去,可是嘴不服软,仍然口出狂言:"黑小子,你他妈的别废话,你敢把爷爷怎么的?""好小子,我叫你肉烂嘴不烂,你看我把你怎么的。"说到这常衡把铁锤一样的拳头举起来,用尽全力,叭!这一拳打了个满脸花,鼻梁骨给打折了,孙拐就觉得眼花缭乱,疼痛难忍,连气都上不来了。接着常衡又把第二拳举起来,叭!正打在肋条子上,喀嚓一声,把肋条打折四根。常衡把第三拳举起来,照着小肚子,叭!这一下可坏了。这三拳谁能受得住?那么大的神拳太保孙拐,哏儿的一声,就断了气了。常衡怕他不死,站起来又踢了两脚:"起来,你他娘的装什么熊。"
  孙拐家的打手一阵大乱:"坏了,大爷死了,大爷死了!"纷纷跑到台上,用手一摸,身上都凉了。"哎呀不好,快报告老爷子去。"这老爷子就在人群里呢。眼见他儿子在擂台上发威,他不制止,一看到儿子吃亏,他可着了急了,急忙分开人群往擂台这儿挤。可是人太多,他不能一下就挤过来,等他登了台,已经晚了一步,孙拐已经是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刚才咱已经说了,孙拐的老子就是神拳太岁孙严,这家伙也是艺狠心毒,而且拳术、掌法都好,孙拐那本领就是跟他学的。孙严一看儿子被人打死,真是痛断肝肠,命家人把儿子的尸体抬走,孙严把眼泪擦了擦,双掌一挥,恶狠狠扑奔常衡:"黑小子你甭想走了,我要给我儿子报仇雪恨,你拿命来!"说着话挥手就是一掌。
  常衡急转身躲过了孙严的进攻,闪目观瞧,只见这老头儿年约五十六七岁,赤红脸,狮子眉,方海口,一部苍髯,二目之中射出凶光。常衡就知道来者不善,就故意气他,"老头儿,你上台就说要报仇雪恨,你给谁报仇,你和那死的孙拐是什么关系?""那是我儿,我是他爹神拳太岁孙严。""啊,你是他爹呀,你先消消气,听我说两句。常言道:子不教,父之过也,你儿子那么狂傲,那么不是东西,你怎么不教训教训他呢?我看他就是死在你的身上了。你平日要严加管束,他也不至于这么猖狂,这么艺狠心毒。这阵你喊喊叫叫要报仇,你儿子打死那么多人你咋不说报仇呢?你的良心都跑哪去了?我告诉你老头儿,我这个人办事留德性,你儿子打死人与你没关系,我把他打死就算完了,我决不跟你一般见识,赶紧下台去吧。如果非要动手,你是自讨没趣。"
  孙严闻听一阵冷笑:"小娃娃,你说我儿狂,我看你比他还要狂,你赶紧通报名姓。""我一不为夺副元帅,二不为功名富贵,报什么名。"
  孙严一看问不出真名实姓来,火往上撞,往下哈腰,晃掌就打,跟常衡战在一处。常衡的拳术连孙拐都不如,咋能抵得住孙严凌厉地攻势呢?再想把人家抱住然后摔倒,那是门儿都没有。也就是十几个照面,便招架不住了。孙严也是给儿子报仇心切,把常衡逼得步步后退。他双掌抡开,犹如泼雨大风一般,上边一掌,照常衡劈头就打,常衡急忙招架,不提防下边一个扫堂腿,啪!把常衡踢了个仰面朝天。常衡情知不妙刚想逃走,已经来不及了,孙严往前一纵,一抬腿踩在了常衡的腿上:"别动!"常衡一动也不动了。孙严哭了一声:"儿啦,你的阴魂莫散,为父给你报仇了。"他把掌往空中一举,要下绝情。
  常衡一看,这是铁沙掌,打砖砖头碎,打条石条石折呀,要打到自己脑袋上,那能好得了吗?可是自已被人家踩着,又不能躲,干脆就把眼一闭,在这等死。张玉、王真看得真切,也是魂飞天外。耳轮中就听到"啪!"的一声响,张玉、王真心想这下可真完了!
  待他们再要定睛看时,哟,台上又出现了一个人,原来孙严这一掌正往下落,哪知道被人用手掌给接住了,没有打到常衡的脑袋上。孙严就觉着膀臂发麻,把他震得噔噔噔倒退了六七步,几乎从台上掉下去。孙严心中大惊:我这一掌力贯千斤,谁有这么大的劲把我给挡回来了呢?他勉强站住身躯,慌忙甩须髯回头观瞧:"什么人?"他这才看清楚,在常衡身边站着个身穿破衣、满脸渍泥的破老道。常衡也睁眼观看,他也看清楚了,这老道好像和燕王讲的那个在刘魁一家遇上的老道一样。常衡也翻身爬起来了。
  就见破老道一摇三晃,稳稳当当,来到孙严的面前。用拂尘一指:"孙严,你真是老不知好歹呀。贫道来了多时,擂台之上的事情我看得明明白白。你说怪谁呀?归根结底都怪你,怪你儿子。你瞅瞅你儿子那份狂劲儿,不管什么人就下起毒手。有什么冤,有什么仇?他被常衡打死,那是罪有应得呀,如果他要服个软,常将军也许把他给饶了。你是当爹的,不但不责备自己,反而拿别人撒气,我看这武术学到你的身上都白白糟踏了。听贫道良言相劝,回家去吧。给你的儿子办理后事,往后闭门思过,吸取教训,也就算了。如果你依仗着能耐,非要在擂台上逞强,恐怕你们爷俩要走一条道哇!"
  孙严气得直蹦,用手一指:"老道,你叫什么名?""孙严,你呀,还没有资格问我的名字,赶紧回家去吧。""破老道,休要大话唬人,尔往哪里走,着打!"使了个单掌开碑,奔老道就是一掌。老道说了声:"来得好!"往旁边猛一转身,孙严这一掌就走空了。孙严下边一个连环腿,照老道来了一脚。老道又一晃身,脚又落空了。孙严双手挥舞,接二连三就是五掌。别看他使的力气不小,可一下子也没打着。老道一看孙严不知进退,可就翻了脸了:"无量天尊。孙严哪,体要得寸进尺,给脸不要脸,你要再不住手,贫道可就不客气了!""你着掌吧!"又是一掌。老道忍无可忍,一转身到了孙严身后,常衡看得清楚,就见他把左臂抬起来,把中指往外一探,在孙严的后背上戳了一下:"别动!"
  这一下真灵,再看孙严,直着脖子瞪着眼,拉着架子,一动也动不了啦,像木雕泥塑一般,戳在台子上。常衡见状可乐坏了,他坚信不移,此人就是在刘老庄救燕王的那位。破老道一转身,来到孙严面前,把手举起来晃了两晃;"孙严哪,这回你还有什么说的,你倒打呀!告诉你,你这功夫差远呢!我本应一掌将你打死,但是贫道有好生之德,慈悲为本,善念为怀,念起你儿刚死,就饶了你吧。往后再要为非作歹,遇上贫道,打你个二罪归一。"说完了,他推了孙严一下,气血一活,孙严能动了。就见孙严噔噔噔倒退了几步,这才清醒过来。
  孙严心里头明白,这个老道一定不是等闲之辈,这是世外的高人哪!我要再发横,这条老命就保不住了。想到这他把须髯一晃:"仙长,多谢您高抬贵手。青山不倒,绿水长流,他年相见,咱们后会有期,告辞了。"他跳下擂台,一摆手带上家人,抬着儿子的尸体,溜走了。
  茶楼上的张玉、王真长出了一口气。擂台上的常衡早就打定了主意,我可不能让这老道走了,无论如何得问出他的姓名,最好让他保着燕王一道扫北。常衡想到这儿急忙躬身施礼:"多谢仙长救命之恩,在下礼过去了。"也不管什么地方,常衡跪倒就磕响头,等磕完头再看,老道是踪影皆无。
  常衡若有所失,朝台下寻找老道,连个影子也没有。他正想下台,鲁王朱檀传下了令箭,宣常衡到看台回话。常衡急忙整了整衣襟,来见鲁王。鲁王笑容可掬:"壮士,贵姓啊?你真是本领高强,武艺惊人,这副元帅就是你的了。"
  常密一听,赶紧一抱拳:"请问,您就是十殿下鲁王朱檀吗?""正是本王。""哎呀王爷,我找您找得好苦啊,我不是为打擂来的,是这么回事。"常衡就把经过讲说一遍,然后把燕王的书信拿出来双手逞上。
  朱檀这才恍然大悟。他把燕王的书信展开一看,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吩咐一声:"解散擂台,打道回济南府,选副元帅之事以后再说。"这才带着常衡、张玉、王真,回到王府。休息片刻,鲁王传下令箭,准备接燕王进城。
  第二天,燕王朱棣带着邱福、刘魁一等,来到济南。鲁王摆开全副仪仗,吹吹打打,把燕王接进府中。他们同是皇子,都受皇后的猜忌,两个人是心照不宣哪。况且十殿下朱檀,对他这位四哥向来尊重,平日就相处得十分和睦。进府之后,鲁王大摆宴筵,款待燕王及诸将。酒席宴前,燕王就把借船之事讲说一遍,鲁王是满口答应。
  吃酒一直到了晚间,朱檀也有了三分醉意。他从抽屉里一伸手,拿出一封信来,笑呵呵往前一递:"王兄,你先看看这封信。"朱棣不知何意,接过来一看,上边有绝密字样。四殿下一愣,不知怎么回事。等把信瓤抽出来,借着灯光从头至尾仔细一看,不由得颜色更变。原来这信是马皇后、韩金虎联名写给朱檀的,上面大致的意思是:如果朱棣不到济南还则罢了,倘若朱棣途经济南,要他想方设法把朱棣置于死地,把人头送往南京,要能做到这样,他的封地还可以扩大;若把朱棣放走,废王削藩,就是他的下场。
  燕王看罢心惊肉跳,不明白朱檀叫自己看这封信究属何意,他试探着问:"兄弟,你打算怎么办呢?""四哥,别害怕,我要有心害你,还能叫你看信吗?实话对你说,韩马奸党专权当道,你我弟兄免不了都要遭他们陷害,今日害你,说不定明日就轮到我的头上了,我岂能与恶人同道!既是你遇到难处,有求于我,我是尽力帮忙。"
  燕王避席而立,恭恭敬敬给朱檀作了三个揖:"多谢皇弟。只要苍天有眼,能使我平安到达北平府,早晚我若得了势,决不忘皇弟大恩。"
  燕王又问:"你把我放走了,马皇后和韩金虎责怪下来,你怎样交待呢?""这我自有办法,四哥放心得了。他有来言,我有去语,这封信就是把握。要真正闹翻了,我就把它交给父皇,让父皇评评理。"
  次日天明,鲁王又宴请众人,然后传下令箭,在黄河岸边准备船只。中午时分,鲁王陪着燕王来到码头,常衡指挥三军弟兄搬运东西,一一登船。鲁王送了四十八万两银子和不少的粮食,又送了一批刀枪器械、盔甲帐篷。燕王拉着鲁王的手,千言万语,感谢不尽。
  两人正在话别,就见顺黄河下方岸上,风卷旗号,一支马队卷土而来,就像旋风一般,有人高声喊喝:"十弟,别放朱棣登船哪!千万不能让他走了。"
  此时燕王身边只有百余名亲兵,其余都已上船,他要上船离岸还来得及,但朱棣是个正人君子,不忍心把责任都留给鲁王,所以他情知有变也没有走。鲁王急得推他,他不动,常衡急得拉他,他不理,就等着岸边的来人。
  众人以惊愕的目光定睛观瞧,见来的是有一千多人的马队,军兵们一个个头顶铁盔,身披铁甲,手持刀矛,器械精良,乃是一支精兵。为首有几员大将,更是气宇轩昂,跑在最前头的一人,年约二十上下,头上戴着三扇王冠,身披杏黄色的衮龙袍,内衬黄金甲,手提三停大砍刀。朱棣一看,来者非别,正是七殿下齐王朱榑。他与朱檀是一母所生。这个朱榑,生得虎背熊腰,膂力过人,爱走马射箭,惯使一把大砍刀,武艺高强。
  齐王朱榑气喘吁吁,催马来到鲁王面前,大刀一挥代替军令,军兵们往上一闯,把朱棣等人围在了该心,然后把大刀一背:"老十,难道说你要放朱棣过河不成?"
  鲁王定了定神,对燕王一笑:"四哥不必担惊,待我把话说清楚也就是了。"他扭脸对齐王一抱拳:"七哥可好。你不要误会,这是我安排的,四哥是非放不可,咱们不能听韩金虎的。"
  齐王一听,火冒三丈:"十弟,这可不行,你接到了皇后的密旨,我也接到了,你要放他走,我可不送这个人情。倘若皇后和韩金虎责怪下来,你我弟兄如何担当得起?你赶快把成令收回,抓住朱棣也就是了。"好吗,三个皇子,三个王子,也是亲弟兄三人,就闹翻了。
  鲁王一听把脸一沉:"七哥,我已经这么决定了,大丈夫说话还能不算数吗?你放心,将来要有人责怪,全由我一人承担。再者说,我们和四哥同是藩王,皇后和驸马对咱都有戒心,你万不可为他人所用啊。"
  齐王朱榑不等鲁王把话说完,也变了脸了:"十弟,这万万不能,今天有我在此,朱棣就休想过去。"他把大刀一举,指着燕王:"朱棣,你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常衡忍无可忍,没等燕王发令就过来了,长矛一晃直奔齐王。齐王更不答话,举刀接架相还,两个人刀矛并举,二马盘桓,杀在了一处。
  此正是:
  韩马奸党多阴险,
  处处设计害燕王。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四回 庆寿寺聘请姚厂孝 小松林巧遇田再镖  常衡大战朱榑,两个人打了个势均力敌,不分上下。燕王心中着急,要这么拖下去怎么办呢?鲁王心中也着急,可是他既不能帮助常衡打齐王,也不能帮助齐王打常衡,他干急也是没法。正在这么个时候,只见那位破老道又来了,脸上还带着笑容。他来到常衡的马前,用拂尘一指:"衡儿退下,把他交给我吧!"
  常衡听得有人说话,他虚晃一矛跳出圈外,勒马回头观瞧,哟,这老道又来了:"老人家您快来帮忙。"说罢他拨马来见燕王:"王爷,这可是位世外高人哪!要有他帮忙,我们何愁大功不成?说什么这回也不能让他走了。""我也有此意。"按下他们二人议论暂且不表。
  单说这破老道。他稳步来到齐王的马前,上一眼下一眼打量一遍:"无量天尊。你就是齐王朱榑吗?"
  朱榑带住战马,双手一托三停大砍刀,看了看面前的破老道,把嘴一撇,满脸地瞧不起,心里还直埋怨部下,这里是战场啊,怎么把这个老道给放进圈子里了?他用刀一指:"呔!老道,这儿是战场,不是你化缘的地方,休要多管闲事,赶紧给我滚开!""朱榑呀,小辈,你有什么本领,竟敢口出狂言,看看你那岁数,瞅瞅我这年纪,你说这话不怕损寿吗?要不服气,就伸手一试吧!"
  朱榑闻听火往上撞,抡大刀斜肩砍背朝老道劈来。老道喊了一声:"来的好!"就见他身形一晃,闪到了战马左侧,朱榑这一刀就砍空了。老道没容他抽刀换式,脚尖点地犹如飞燕,越过朱榑的马头伸手指在朱榑胳肢窝捅了一下:"别动!"朱榑便提着刀瞪着眼伸着脖子,一动也动不了啦。
  老道脚落尘埃,用拂尘点了点:"朱榑,你还不服气吗?哈哈哈,你倒是动啊?按理说我应当一掌结果尔的小命,但是贫道有好生之德不忍杀生。也罢,把你交给燕王处理吧。"他抓住朱榑的脚脖子,从马上拽了下来,解开他的绊甲丝绦,抹肩头拢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像拎小鸡似地,提到燕王的马前,往地下一放:"王驾,你看着处理吧,贫道告辞了。"
  破老道转瞬间生擒齐王,把齐王带来的军兵和鲁王朱檀都吓蒙了。燕王和常衡则是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他们就怕老道再走。老道一过来,常衡便从马上跳下来了,见老道说声告辞转身要走,常衡一个箭步就把老道拦腰抱住了:"仙长,说什么您也不能走,您无论如何得通报个名姓。"燕王从马上也跳下来了,他一躬到地:"老人家,若不是您三番五次暗中相助,我们君臣已死过多时了,此恩此德,何以为报?万望老人家赏光,把您的名姓赏下来。"
  老道一听,晃了晃拂尘:"无量天尊。王驾,我只是个云游四海、到处为家的化缘道人,无名无姓,你问个什么呀?""您老人家是真人不露相啊,无论如何也请赏下真名。"
  老道一看,实在没办法了,这才打稽首诵佛号:"无量天尊。贫道出家在武当七岭山大白云观,我乃狗皮道人张三丰是也。"
  老道这名字一报出,可了不得了,只见朱棣、常衡是惊喜不尽,鲁王、齐王是庆幸不已,众位军兵是无不愕然。为啥呀?因为这个人的名声太大了,练武的人都清楚,张三丰是内家派的创始人,人家是内五行的祖宗尖呀,谁人不知,哪个不晓?
  张三丰在朱元璋创立基业的时候,也曾立过许多大功,后来他发现朱元璋猜忌功臣,妄加杀戮,十分懊恼;他对朝中发生的一切变故是了如指掌。特别对朱棣劝阻他爹不要滥杀功臣而遭到马皇后的妨忌,被逼出京,知道得非常详细,他认定朱棣为人正派,久后必成大器,这才暗中跟随,出面保护。
  燕王一听"张三丰"三字,马上拉着常衡跪倒在老道面前,以长者之礼相待。张三丰往旁边一闪身:"无量天尊,折杀贫道的阳寿了,殿下请起。"朱棣拉着张三丰的手,要求他无论如何保着自己上北平府。张三丰笑了:"殿下,你放心吧,这一路之上我就没有离开你,你不用花银雇我,也不用提要求,用我的时候我就来了。如果我随在你的左右,多有不便。另外,据贫道所知,过了这老黄河,就平安无事了。倘若有个三长两短,也必有高人搭救。殿下,别看我不在你的身边,我向你荐举一人,这人可以做你的左膀右臂,帮助你出谋划策。"
  "请问仙长,此人是谁呀?""此人乃长州人氏,俗名姚广孝,十四岁出家,曾在嵩山少林寺为僧,法名道衍,号斯道。现在是北平府庆寿寺的主持长老。此人真可谓才高八斗,学富五车,有经天纬地之才,治国安邦之道。天文地理,无所不通;兵书战策,无一不晓。可比古之管乐,强胜贫道与伯温百倍。望殿下礼贤下士,虚己待人,若请得此人出山,何愁燕地不强,天下不安呢!"张道爷说罢拂袖而去,说什么也没能留住。燕王也把"姚广孝"这三个字牢记在心。
  张三丰走后,鲁王过来了:"四哥,你看对老七应该如何处置呢?"燕王和颜悦色地说道:"我们都是受害者。我想七弟跟我无冤无仇,为什么要截杀我呢?还不是受了韩金虎的挑唆威逼吗,我岂能怪他。"他过去亲自给朱榑解开了绑绳。齐王羞愧满面,深感内疚。燕王、鲁王、齐王又握手言欢。齐、鲁二王把燕王送上大船,两下洒泪而别。
  燕王朱棣在常衡等人保护下,过黄河弃船就道,直奔燕地治所北平府。沿途之上,燕王就发现,整个河北平原,荆棘丛生,积骸成丘,村庄毁尽,人烟绝迹,往日发达的城镇,也是荒草灌木茫茫,虎豹出入其中。即便是通衢大街,也是瓦砾遍地,一片废墟。真是荆棘遍地,疮痍满目,一幅凋敝不堪的破败景象,使人无不触目惊心,黯然神伤。燕王是嗟叹不已。途中莫说购粮,连讨饭也难见到一人。要不是刘魁一和朱檀送了些粮食,他们是很难到北平了。燕王在马上不禁潸然泪下,他决心要整顿燕地,巩固自己的封国。
  洪武十三年三月的一天,燕王一行历尽艰辛,于中午时分来到北平城外。燕王在马上一看,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众人也无不吃惊,只见这昔日繁华无比的元朝大都,如今的城墙多已倒塌,城门洞也残破的不像样子。燕王勒住坐骑,命令军兵就地休息,让人传令叫北平留守的官员前来迎接。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城内出来十数骑马,后边跟着几个仆人,这些人来到燕王马前,跪拜在地:"王驾在上,卑职叩见王驾千岁千千岁。""你等起来吧。""多谢王爷。"
  燕王挨个打量了一番,向为首的一个文官问道:"你叫什么名字?是何官职?""回王爷的话,下官名叫郭资,现任北平府的知府。""他们几位呢?""回王爷,这位叫孙瑜,是北平府的同知,这位叫墨麟,是北平府的通判,这位将军叫朱能,那位叫张武,分任北平左右护军使。""我且问你,郑国公常茂以及花茂、于皋、丁世英他们为何不来接我?""回王爷的话,四位将军在两个月以前就弃官走了。""哦?到哪里去了?""这个臣不知道。因为最近几年,这儿的光景实在不好,灾荒频仍,粮食欠收,朝廷也不拨粮拨银,我们这里是要钱没钱,要粮没粮,当兵的吃不饱肚皮,老百姓出外逃荒,到处是怨声载道,民不聊生。这几位将军连连向朝廷上表,都是石沉大海,他们实在维持不下去了,这才弃官而去,我们已向朝廷上奏说明,就等着派人来呢,王爷您来就好了。"
  燕王听罢真好似三九天被冷水浇头,从头顶直凉到脚后跟。他是满怀信心来找常茂,没想到常茂等人在两个月前就走了。燕王又问了几句,叹息多时,这才吩咐打道进城。
  燕王进得城来一看,更加心酸,只见街道上店面不整,房屋倒塌,行人稀少,毫无都市的样子,连南方乡下集市都不如,跟当初相比可真是天壤之别呀。
  郭知府把燕王接进府衙,权作王府,燕王命常衡领着几千军兵在小校场安营。当夜晚间他把郭资找来,详细询问这几年的情况。郭资也没隐讳,据实回禀。郭知府说:"这几年天灾人祸连年不断。天灾,刮风、大旱、闹水、冰雹、蝗虫,三年来颗粒无收;人祸,就是元人的余部,不时纠集人马前来骚扰,烧杀抢掠,什么坏事都干,有时都打到北平城下。老百姓为避战乱,丢下肥田沃土,大量南迁,致使土地荒芜,政府根本无法收税。我们的部队常年没有关过饷,没衣穿没饭吃,相率逃亡,元人气焰更加嚣张,北平就成这个样子了。"
  燕王听罢也傻眼了。心说我的命怎么这么苦啊,刚渡过途中的灾难,又落到花子队里了。这么大的燕云十六州可怎么治理呢?真正愁死人也,燕王是愁锁双眉,低头不语。
  郭资不愧是个文士,他向燕王进言:"王爷休要烦恼。以为臣之见,您应该马上出榜安民,说明您已经到了北平府,您还是有威望的,老百姓一见榜文就会陆续回来。另外您出榜求贤,倘若文官武将能来十位八位,您不就有帮手了吗?至于银钱之事,日后从长计议。"
  燕王一听顿开茅塞,是呀,我怎么糊涂了呢?北平现在有一位高人,我怎么不去请呢?他马上接受郭资的建议,并让他草拟了安民榜和求贤榜。第二天,两个榜文都贴出去了。
  燕王草草准备了一下,就要到庆寿寺去拜访道衍长老。燕王在常衡、邱福、郭资的陪同下,骑马来到庆寿寺。到山门一看,也是破败不堪。经过小和尚引路,他们来到了道衍的方丈。见此人貌似病虎,气宇轩昂,一团英气,如大罗神仙降世一般,不觉肃然起敬。
  燕王抢步向前,躬身施礼:"高僧,您就是道衍长老,俗名姚广孝姚英雄吗?""阿弥陀佛,正是小僧。贫僧何德何能,敢劳王爷的金身大驾,罪过,罪过。"说着话两人落座,郭资、常衡、邱福一旁侍立。小和尚献上香茶。
  燕王欠身说道:"小王初到北平,见此满目荒凉,百业待举,不知姚先生有何良策,能使燕地万民乐业,国家富强呢?"好吗,燕王一开口不尊长者称先生,他算批准姚广孝还俗了。
  姚广孝微微一笑:"殿下,贫僧乃化外之人,本不应贪恋红尘。今天王爷驾临敝寺,不耻下问,贫僧也不能不尽点忠心。以贫僧愚见,殿下若想使国势昌盛,首要在内修政治,外整军旅,与民休息,保护农桑。对朝廷应先尽巨子之道,免招麻烦;对元人应予彻底打击,以肃边患。招抚百姓,安顿流亡,薄徭轻赋,何愁民之不富,国之不强呢!然后再以我强大之势力,南下扫除韩马奸党,为屈死的功臣宿将报仇雪恨,何惧民心不顺,大业不成呢!"
  姚广孝这一席话,使燕王如拨云翳而见青天,马上来了精神,避席而谢曰:"先生高论,使小王顿开茅塞,真乃上天赐先生于小王也。敢问先生,眼下北平破旧,社会紊乱,元人入侵,盗贼蜂起,欲成大业,当以何事为先?"
  姚广孝呷了一口茶,不慌不忙地说道:"殿下,贫僧以为第一应恢复北平昔日的形势。似这样城廓残破,房屋不整,人口稀少,怎么行呢?你应马上传旨,号召他们回北平居住。三年之内,务农者免粮,经商者免税,缺钱者贷钱,使城市繁荣起来。第二,你还要大量招兵,修复万里长城,修复烽火台和驿站。第三,要设立省台司院衙门,使其各专其责。"
  燕王点头:"您说得太对了,不过这一切都需要钱哪,没钱什么也办不到。要指着朝廷给我拨款,只能是画饼充饥。这钱从哪里来呢?""殿下放心,没钱咱们就地筹款,北平府各州县虽然很穷,富人也还是有的,只要你肯出高利,再向他们晓以大义,让他们慷慨捐款,我想这个问题也好解决。"君臣二人越说越投机,不觉已到掌灯时分。燕王众人在庆寿寺用过晚膳,二人又议论一会儿,这才回府。
  第二天,燕王正式聘请姚广孝为军师,姚广孝也没推辞,就搬进了王府。
  随后几天,有一百多人陆续应招报名,其中有青流人谭渊,和州人李浚,海丰人孟善,凤阳人孙岩,寿州人陈贤等等,都是胸怀锦绣,志向远大,文才出众,武艺超群。燕王亲自考试,可把朱棣喜欢得了不得,这些人都分配了适当的职事。
  为了解决资金问题,燕王按照姚广孝的主意,把燕云十六州比较有钱的四十八个大财主,全都召到北平,设盛宴款待。酒席宴前,燕王把借钱的事说了。众财主一看,在这种场合想不借也不行。这时候常衡拿着红纸贴放到桌子上:"诸位请签字吧,谁捐多少,把名字和数目都写上。"
  头一个是赵百万,他是北平府比较有名的财主,捐了十万。他一落笔,其他人也跟着签字。姚广孝统计一下,共计二百万两。要说这个数目相当可观,可是要办的事情工程浩大,这仍是杯水车薪,无济于事。连续又开了三天会,好像压沙求油一样,又挤出一百万。以后再也挤不出来了。这三百万银子仍然不够用。后来赵百万说:"王爷,您就是把我们给剐了,我们也没钱了。您别看我们表面上是财主,可是和江南的财主无法相比,江南地区富庶,我们这里地瘠民贫,您要须用大笔款子,光找我们这些人不行,您得找活财神哪,他们家有聚宝盆,要多少钱有多少钱,您怎么不找他呢。"
  燕王一听,还有活财神,这词可够新鲜,就问赵百万:"这活财神是谁呀?""这个人可是大大有名,元朝末年曾在湖北襄阳王手下当过十三太保,名叫沈万三。据人们说他在湖北得了个聚宝盆,你需要多少银子,只要一说个数,这盆里就长出来了。此人现在就住在西山别墅,如果他肯帮忙,那钱不有的是吗?"
  燕王和姚广孝、郭资等人合计,要说沈万三有聚宝盆,那是以讹传讹,不过呢,肯定他有很多的钱。燕王又问明了沈家的住处,决定亲自登门拜望。
  第二天,燕王带着常衡和四十名亲兵,抬着八彩礼物,赶奔西山别墅。他们来到西山,踏入山道,经过一片小松林,又走了约莫五里地,便来到沈府门前。常衡上前叩打门环,开门的是个老家人。常衡向他说明了来意,要求见见他们庄主。老家人一摊手,对常衡说:"太不巧了,我们庄主到湖北访友、讨债去了,他这行程还不一定,也可能再过十天半月,也许再过一年二年才能回来。"燕王也无可奈何,只得先回城里,等沈万三回来再说。
  燕王等人没精打采往回行走,又进入了那片小树林。突然间听得一声呼哨,从树林中闪出来五六百人,把燕王他们围在正中。常衡急忙摘下大抢,护住燕王,朱棣也把五钩神飞亮银枪托在了掌心。四十名亲兵往前一进,把燕王保护起来。
  常衡定睛一看,见来者都是蓝眼睛,高鼻梁,耳戴金环,身穿牛皮坎肩,脚蹬牛皮靴子,头插白翎子,有的腰里围着虎皮围裙。为首的战将,人高马大,头顶牛皮盔,体挂犀牛甲,腰束战带,牛皮战靴。胯下铁青马,手端金钉枣阳槊。看年纪也就在三十四五岁左右。此人会说几句汉话,但是不那么清楚,就见他把大槊晃三晃,摇三摇:"晦,不要走了,站住!"
  常衡心想,怪不得郭知府给我们介绍说,本地常有元人来抢掠,没想到在北平的鼻子尖下竟也会有元人前来溜达,今天碰上了小太岁,你可休逃活命。常衡不由得气冲斗牛,双脚点动飞虎韂,小肚子一碰铁过梁,马往前催:"呔!哪里来的不怕死的狂徒,你是哪国人?"
  就见这员敌将嘿嘿冷笑两声:"你不要往下问了,后边那个人是不是燕王朱棣?你把他的脑袋给我留下,让我回去请功受赏,我可以放尔等逃生,如若不然,你们是一个也别想活命。"
  常衡不想跟他费事,紧咬牙关,晃动蛇矛枪分心就刺。他本想着三下两下就把敌将打败了,可一伸手是大吃一惊,原来这家伙舞动大槊上下翻飞,马快槊急,招数精奇,常衡还不是人家的对手。常衡抖枪猛刺,这家伙把大槊往怀中一端,使了个怀中抱月,正碰在蛇矛枪的枪杆上,锵啷啷一声响,把常衡震得两臂发麻,十个指头都不好使唤了,要不是常衡有把子力气,蛇矛枪就出手了。吓得他一激灵,二次进招,两个人大战在一处。
  书中代言,这员敌将原来是元朝四宝大将脱金龙的侄子脱彦迪。脱金龙当年曾被明军活捉,后来他乘混乱之机杀死了看押他的兵士,又逃回了北国。如今脱彦迪领着五千人马又越过长城,到燕山一带抢掠,后来他见到了燕王的告示,才知道朱棣到了北平,他也了解到北平城防空虚,因此他自恃武艺高强,便带着这一队六百多人的元兵,一直来到北平城下。刚才燕王从树林路过的时候他就看到了。脱彦迪见一人身上穿着打扮像个王爷,便断定是燕王朱棣。他派细作尾随到了沈宅,一听说是燕王千岁,便马上回来向脱彦迪作了汇报,脱彦迪大喜,心想我要能把燕王抓住,那有多大的功劳啊,因此他便埋伏到这儿,等候截杀燕王。
  脱彦迪在北国也算是第一流的猛将,常衡怎能是他的对手?十几个回合过去,常衡就有点招架不住了,只累得盔歪甲斜,带浪袍松,只有招架之工,没有还手之力。一个没注意,被人家的金钉枣阳槊扫在了马屁股上,战马疼痛难忍,"唏溜溜"一声吼叫,驮着常衡落荒而逃。常衡心里着急,我跑了燕王怎么办?吁!吁!怎么吁也不行,那马是越跑越快,一溜烟便没影了。
  脱彦迪一看常衡跑了,他是一阵狂笑,催马来到燕王面前:"呀——呔!你可是燕王朱棣?"
  燕王一听可坏了,常衡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怎么行呢?可事到如今又有什么办法呢!他让亲兵们退到一边,晃动五钩神飞亮银枪,高声断喝:"呔!大胆的狂徒,因何越过疆界前来进犯,本王正要兴兵去平灭你们,你今天却自己找上门来了,这不是自投罗网吗?""我说朱棣,你别卖官腔,摆你那王爷的架子了,要是明白事体,乖乖地跟着我走,有你吃的有你喝的,要不听良言相劝,我就叫你在槊下做鬼。"燕王看跟他讲不通道理,只好挺长枪与脱彦迪战在一处。
  燕王那么点武艺,在脱彦迪面前更是白给。两个照面,嗖!枪就被磕飞了。燕王见事不妙拨马就跑。脱彦迪随后催马追来、他见燕王没有了兵刃,便打算抓个活的,眨眼之间追了个马头碰马尾,脱彦迪就要去抓燕王。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树林边上来了一个人,此人闻得树林中战马嘶鸣,闪目观瞧,他看到前边跑着一个人,金冠黄袍,五官相貌,穿着打扮,是明朝的王爷;后边这个人,腰围虎皮,耳戴金环,是北国人。这个人本来不乐意管,可是一看事出紧急,不管是不行了,一伸手从鸟翅环得胜钩上摘下一条花枪,双脚点镫马往前催,高声喊喝:"呀——呔!北国的狂徒休要撒野,某家到了!"这个人急如闪电快似流星,人到马到枪也到,就来到了脱彦迪的马前。
  脱彦迪甩脸一看,见此人面如银盆,微带黑胡,年约三十上下,他也没瞧起这个人,心说你拦我的路我就把你砸死得了。脱彦迪并不答言,抡槊就打,这个人晃掌中花枪接架相还。脱彦迪一看,眼前有十几个枪尖,围着他的面门和咽喉乱刺,他弄不清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一阵手忙脚乱,被此人一枪扎中心窝,前边扎进,后边就露出来了。只见他后把一压前把一抬,把脱彦迪整个给挑了起来,"去你娘的!""嗖!"甩出树林。然后他抬靴子底把大枪上的血迹擦了擦,跳下马来见燕王。
  燕王称谢不已:"恩公,幸亏您把我给救了,请问恩公尊姓大名?"这个人本不想报名,可从来没说过瞎话,只见他向燕王深施一礼,躬身答道:"我乃花枪太保田再镖是也!"
  这一句话,有分教:
  燕王如虎添双翼,
  成就帝业在此人。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五回 沈万三慷慨捐巨款 马皇后毒死瓮贵妃  燕王朱棣在小松林遇险,被脱彦迪追赶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正在绝望之中,突然来了一人一骑,不过三招五式,便把脱彦迪挑落马下。燕王见状又惊又喜,一问,原来是花枪太保田再镖。这一下可把燕王乐坏了,他上去拉住田再镖的双手,连声说道:"田将军,你这是从天而降吗?真乃天助我也!"
  有人要问,这田再镖是谁呀?这可是个英勇盖世、武艺绝伦的顶天立地的英雄。当年曾随洪武帝北赶大元,立下不朽的战功。天下太平以后,他本应封公封侯,过几年好日子,但时间不长,田再镖就发现,朱元璋这个人疑心过重,不能同患难与共的元勋宿将共享太平。他一想,以刘伯温、徐达之尊、之亲,尚且难逃厄运,自己这个后来的小将就更难自保了。因此他弃官不做,回归故里。后来他到扬州一家镖局保了几趟镖,日子倒也自在。近来有些烦闷,本想到北平找常茂等人叙旧,不料常茂、于皋已挂印而去。他流落异乡,举目无亲,川资花尽,他只得又忍疼卖掉了盔甲、战袍。燕王出榜招贤他也见到了,但他对朱氏王朝不满,对宦场生涯心灰意冷,不愿应招。今日想到西山打些猎物以充饥肠,不期在此与燕王相遇。
  田再镖威名远播,朱棣是早有耳闻。如今一见,喜不自胜,说什么也不让田再镖走,他是真心实意,百般规劝,苦苦挽留。田再镖为人忠厚老实,虽然他曾下决心不再为朱氏王朝卖命,可是挡不住燕王一片诚心,情面难却呀,这才点头答应。不过田再镖还留了一个退路,他说:"我这几年闲散惯了,对军旅生活有些厌烦,要我保你也可以,但这是临时的,我愿意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到时候咱君臣别闹翻了。"燕王点头答应。
  田再镖二次上马,花枪一晃,杀入敌阵。那些番邦的士兵见主将死了,谁也不敢恋战,唿哨一声四散逃去。随燕王来的亲兵死了几个,其余的都回来了。他们割下脱彦迪的首级,保着燕王,平安地回到北平府。
  转过天来,常衡也回来了。常衡并没受伤,只是战马受伤了。常衡回来一看,燕王平安无事,又得了花枪太保田再镖,也是喜出望外。四殿下传旨,就现有的条件隆重祝贺。
  这事过去半月光景,探事的禀报:活财神沈万三讨债回来了。燕王一想,还得有钱,上一回扑空了,这回还得去,说什么得把银子借回来。他留下田再镖跟常密看守北平,带着姚广孝和邱福,二次赶奔西山。一到西山别墅,沈万三得着信儿了,命人大门张灯,二门悬彩,红毡铺地,两廊奏乐,亲自把燕王接进府中。
  燕王一看,沈万三这个家比他那王府都气派,围墙都有一丈八尺高,四角都建有炮楼,府内在丁就养有三四百人,即使有流寇也攻不进来。要不这沈万三敢在这儿住吗?另外沈万三本身也有能耐,马上步下,样样精通。虽然说今年六十岁挂零了,看上去就像五十岁左右,红光满面,脑门发亮。沈万三把燕王迎进客厅,分宾主落座,姚广孝、邱福侧座相陪。
  沈万三抱腕拱手说道:"王爷两次驾临贱地,使老朽十分荣幸。不知王爷此来,有何钧谕?"燕王呷了一口茶,和颜悦色地说:"老先生,本王打扰贵府,是有事相求啊。""不知王爷要老朽办何事体?""老先生,你是个明白人,本正意欲修整北平,奖励农桑,巩固边防,修缮长城,可是这些大事需要大笔钱财作后盾才行啊,我虽然向本地富户借得三百万白银,但这仍然是杯水车薪,与大局无补。还望老先生认清时局,慨然相助,帮我度过难关。将来北平强盛,既有你的大功,对你也有莫大的益处。而且本王借你的钱也要加倍奉还,不知老先生意下如何?"
  沈万三一听,就知道来者不善,可我这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但是看形势不借又不行。怎么办呢?沈万三眼珠转了转,慢条斯理地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既然王爷看得起老朽,老朽自当鼎力相助。不知王爷打算借多少呢?"
  还没等燕王开口,姚广孝在旁边说话了:"阿弥陀佛。老英雄,我们未来之前就合计过了,由于工程浩大,需费甚多。我们也知道你仗义疏财,急公好义,肯为国家分忧,你呢,有多少钱就拿出来多少钱得了,只要我们大业成就,你也是名垂青史啊!"
  姚广孝这一句话好些没把沈万三给气昏了。什么名垂青史,那顶个屁用,你用这一句话就想把我的银子都拿去,那怎么能行呢!他把脑袋晃得跟拨浪鼓一样,在这讨价还价。
  姚广孝一看,这些人都是守财奴,光说好听的不行,干脆就刚柔并进。想到这姚广孝把脸往下一沉:"老英雄,你不要推辞了,我看燕王是有道的明君,礼贤下士,两次前来你府拜望,而且有言在先,借钱还要加倍奉还。可是你却推三阻四,不愿开口。我问你,你把那么多钱留给谁用呢?有钱人都不敢在这儿住,你为啥敢在这儿住?是不是你与元人有勾搭,把这笔钱留给元人作军需?如果王爷究起这些事来,问你个叛国投敌,抄家火族,你这银子一两也剩不下,得全数充公,到那时你可悔之晚矣。"
  沈万三一听脸都吓成白纸了。心里说这哪是借钱哪!后来他一琢磨,光棍不斗势力,我在他们的统治下,他们真要翻了脸,我还能有个好吗?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王爷,军师,钱都是身外之物,我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国家有了困难,我双手往外一交,还能表一表我爱国的心肠。不过呢,我也有为难的事。"
  燕王就问:"老英雄,你把为难之事给我讲讲,只要小王能办到的,定要给你解决。"
  沈万三看了看燕王,正色说道:"千岁,此事非你解决不可。实不相瞒,老朽年逾花甲,膝下只有一女,名唤凤莲。我也不是当着王爷和军师的面夸我这姑娘,那长得是太好了,论模样,气死月里嫦娥;论才学,比一般的举人还要高得多,知书达理。现今年方二九,到了成亲的年龄。由于我要求条件高,凤莲要求也不低,就这样耽误到如今。老朽早就打定了主意,只要我女儿能找个好女婿,我要把我的全部银两作为陪嫁。如果千岁同意的话,我把姑娘许配给你作王妃,这样既合了我的愿望,我以后也有个依靠,要办成了,我有多少钱拿多少钱,要不答应,对不起,一两银子我也不借,我还得为我女儿留着。"
  燕王当时愣住了,真没想到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回头看了看姚广孝,军师给作了主了:"阿弥陀佛。老英雄,你说的当真?""女儿终身大事,岂能开玩笑吗?再说我想要我女儿当王妃,我要说话不算,岂不犯下欺君之罪吗?""既然如此,老僧从中为媒,就把你女儿许配给燕王千岁。"
  朱棣一听,埋怨军师,怎么不和我商量商量就作了主呢?怎么办呢?燕王想了想:"这事并非是我搪塞,不过有件事我要说清楚。我从小聘定中山王徐达的女儿徐金定,那是王妃。你的女儿许配给我,我乐意是乐意,但是只能做侧王妃。你要同意,咱就定下来,不乐意此事就算做罢。"
  沈万三一听,还有这么个茬口,侧王妃也行啊。沈万三向燕王告辞,回内宅跟老婆商量,老婆也同意,这事就定下来了。以后应聘之事,不必细表。
  沈万三告诉燕王,银子我要作为陪嫁,全部献出,你就准备车辆来拉吧。沈万三的银子在哪放着呢?都埋到地底下了,他放在上面不放心,怕别人抢去呀。这些年的积累,这家真发了大财了。燕王为拉这银子,地下挖了三个坑,这三个坑太大了。没法填,怎么办呢?后来修建北京,把坑里灌了水,三个坑变成了三个海,就是现在的中南海、北海和什刹海。当然这都是传说,沈万三住在西山,怎么能把大批的银子埋到北平城里呢?不过通过这个事证明沈万三是活财神得了。
  自从沈万三捐钱之后,燕王有了钱,腰板也硬了,大兴土木,遍请高人,修王府、修街道、修城墙、修长城,兴水利、建驿站、招军队等等,不到三年,燕地人口增加了二百多万,燕军步骑八万多,加上连年丰收,真是仓廪充实,兵精粮足,文修武治,国势日昌啊。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单说京都南京,现在出了一件大事,就是太子朱标因沉湎酒色,身患绝症,于洪武二十五年一病身亡。太子一死,皇储问题又提出来了,以曹国公、全国兵马大都督李文忠为首,提出立贤,要求立四殿下为太子,但这时候功臣多数都被杀了,李文忠势单力薄;而以马皇后和驸马韩金虎为首的一派,势力十分强大,他们以宗法不可紊乱为名,坚决主张立嫡长孙幼儿朱允炆为皇太孙,朱元璋也就同意了。
  这件事情刚刚结束,燕王在北平整军经武、修筑城廓、扩招军队的消息传遍了各地,齐王、鲁王无不高兴,马皇后闻知是大发雷霆。她原本想害燕王一死,没想到把他逼好了,连夜间她把韩金虎、马兰召集到深宫大内,指着他们的鼻子一顿臭骂,把他们骂得狗血喷头,两个人吓得直冒虚汗。马皇后骂足骂够了,韩金虎抖衣服跪倒磕头:"国母息怒,听小臣回禀。当初朱棣离京之时,臣与国舅曾定下四条妙计,意欲置他于死地,一是不供粮草,二是途中截杀,三是请君入瓮,四是黄河岸围歼。不料事有变化,都被他侥幸躲过。为今之计,臣以为朱棣的羽毛尚未丰满,我们应及早下手,免留后患。""以卿之见呢?""以臣愚见,第一,采用釜底抽薪之法,以朝廷名义给北平派去都指挥使,可让臣手下大将王信担任,以控制兵权。另外,对投奔朱棣的文武官员,许以高官厚禄,离间其上下关系。这样,朱棣失去兵权,再能众叛亲离,便可不攻自破。这第二吗,恕臣不敢直言。""说吧,事到现在,还有什么不敢说的?""谢国母。现在元朝的残余势力,虽然退居漠北,仍然不时向南侵犯。我们不妨派一专使,去见脱金龙,让他出兵攻打北平,他只要一出兵,我们再里外夹击,朱棣腹背受敌,是必败无疑了。"
  马皇后一听,这事关系重大,朝廷要真这么干,叫老百姓知道了会是什么舆论。皇上能答应吗?但她又一想,现在皇上有病,不是我说了算吗?先瞒着皇上,以后再讲。马皇后沉吟多时,这才对韩金虎说道:"此事关系重大,非比一般,你要绝对保密。为了以防万一,不要由朝廷出面,以你私人名义派代表与脱金龙联系一下,看发展而定。"韩金虎心领神会,连连应允。他们又密议一会儿,这才告退出宫。
  马皇后回到寝宫,越想心里越没底,越想心里越害怕。这几年元勋宿将被我杀了那么多,他们的亲朋故友,门下旧部,谁不恨我呀,倘若朱棣把大旗一挑,这些人都会前去投奔。假若南京再有人内应,变生肘腋,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想到这她不禁打了一个寒战,有一种大难临头的感觉。忽然她又想起两个人来,头一个就是燕王的母亲瓮贵妃。瓮贵妃虽然胆小怕事,但她是一面旗帜呀,现在朱棣成了气候,瓮贵妃说话就有了分量,就会有人往她那儿靠,我必须想办法尽快把她除掉。第二个,她想起了曹国公李文忠。因为李文忠是皇上的亲外甥,所以在几次大狱中都没有被马皇后杀掉。但是马皇后对李文忠并不放心,因为李文忠和那些开国功臣关系密切,对屠杀功臣常发怨言,特别太子死后,他又竭力提议立朱棣为太子,马皇后对他是恨入骨髓。况且现在他掌管着大都督府,明初的大都督府负责全国军队的选迁、调遣,大都督就是天下的兵马大元帅。马皇后就怕他和朱棣拉起手来。这个祸根也必须拔掉。这两个人先害谁呢?瓮贵妃势力小,先从她下手,然后再趁机会杀掉李文忠。
  马皇后打定主意,说干就干。她吩咐一声:"来人哪!"宫女急忙过来:"参见国母。""吩咐御膳房准备一桌上好的酒菜,你再去把瓮娘娘给我请来,我有事跟她商议。""是。"宫女准备去了。
  瓮娘娘这会儿正面对宫灯掉眼泪呢。为啥呀,她想儿子呢。自从儿子离京之后,转眼几年了,连一封书信也没见到,也不知道儿子现在的情况如何,母子连心吗,她能不忧虑吗?瓮贵妃呆坐在桌边正想心事,宫女向她禀报,说皇后请她到长寿殿赴宴,有要事相商。瓮贵妃闻言就是一愣,赶紧把眼泪擦干,心说这叫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她明白,马皇后心狠手辣,对自己,对朱棣,常常怀恨在心,今日突然请我,一定没有好事。瓮贵妃的心当时就缩紧了。但是也不敢不去呀,人家掌管内宫,谁敢不听啊!况且现在皇上有病,由皇后代摄朝政,手握生杀大权,谁敢不听啊。瓮贵妃赶紧叫宫女帮助自己化了妆,穿好服装,乘风辇赶奔长寿殿。
  瓮贵妃来到门前下风辇,轻移莲步往里就走,来到了长寿殿。往屋内一看,灯烛辉煌。马皇后居中而坐,满脸笑容。瓮贵妃一见心里乱跳,浑身汗毛都奓起来了,她还得强打精神。往前紧走几步,跪倒身形:"国母在上,臣妾参见国母千岁千千岁!""哟,妹妹,你怎么那么客气呀,自家姐妹,还磕什么头呢?来呀,快把瓮贵妃搀起来,这边落座。"瓮贵妃又磕了个头,这才坐下,心中仍然是忐忑不安。
  马皇后拉着瓮贵妃的手,十分亲昵地说道:"妹妹,虽说皇上嫔妃成群,可还得数咱姐俩的感情最近,无话不谈哪。在战争的年月,你含辛茹苦,扶佐皇上,历尽风险,给皇上生男育女,姐姐我每当想起此事,心里就疼你。妹子,今天晚上没有别人,就咱们两个叙叙旧,我还特意为你准备下一桌丰盛的酒席,这些也都是你爱吃的,以略表我的寸心,咱们边吃边谈,妹妹,入席吧!"
  瓮贵妃一看,不敢推辞,谢过之后,两个人入了席。马皇后吩咐人等又给摆菜,又给斟酒,然后一摆手,让太监、宫女全都退出去,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二人了。瓮贵妃满腹疑惧,一杯酒一口菜也没有动,只是低着头,心里咚咚敲鼓。她知道马皇后没安好心,可究竟为什么事,还猜不透。
  马皇后可不在乎这个,只见她吧嗒一口菜,吱溜一杯酒。三杯酒落肚,这才说道:"妹子,今天我请你来,一为叙旧,二为给你道喜。""国母,这喜从何来?""哟,你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小妹实在不知。""那我就告诉你,你儿朱棣来信了。""是吗?"瓮娘娘一听儿子有信了,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当时就站起来了:"国母,信在何处?""看把你高兴的,坐下,坐下,听我慢慢地说。这不是写的书信,是别人捎来的口信儿,你儿现在可有了出息了,还招了军队,修了北平城,现在要兵有兵,要将有将,要钱有钱,又选了王妃,俨然成了第二号的皇上了。我还听说早晚要把妹妹接到北平去,你们娘儿俩一见面,你儿子好好孝顺你,妹子,这不是喜事吗?"
  瓮贵妃马上就预感到不妙。她知道马皇后恨透了朱棣,朱棣好了对她不利,她怎么会高兴呢?毫无疑问,这高兴是假的,憎恨才是真的。瓮贵妃一看,马皇后嘴上说的好听,脸色却十分难看,两眼露出凶光,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一个冷战,赶紧扭转话头:"娘娘千岁,这全是您的栽培,与我毫无关系。他接我我也不去,我还要留在南京,侍奉娘娘千岁。""哼哼,瞧你的小嘴可真会说呀,但愿如此。妹子,咱们就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吧。我问你,你知道朱棣犯下什么罪了吗?他在北平公开散布流言蜚语,说什么韩马奸党专权哪,什么皇后屠杀功臣哪,又是什么万岁糊涂了,应该由他执掌江山哪,等等。他在北平大肆招兵,听那个意思,还要打回南京。妹子,你是知书懂礼之人,你给他定个罪名吧。他这样以子反父,不孝,以臣弑君,叛逆。不忠不孝,叛逆朝廷,是十恶不赦的大罪,你是他的母亲,你应当负什么责任呢?"
  瓮贵妃听到这脸色马上就变得像白纸一样,急忙跪倒在地:"娘娘千岁,臣妾罪该万死。难道说真有此事?""嘿嘿,依你这么说我是屈枉他吗?你起来吧,别害怕。如果你能办到一件事,就可以将功折罪。"瓮贵妃战战兢兢地说道:"我能办什么事呢?""你一会儿吃喝完了,嗑破中指,给你儿朱棣写封血书,要他马上交出兵权,回京认罪。如果这么做了,你们母子得以平安,如果你不这么办,那就是包庇纵容叛逆,你是罪加三等,我也救不了你啦。""这个——"瓮贵妃一愣,刚想再说什么,马皇后当时把眼珠瞪起来了:"怎么!你敢不遵?"瓮娘娘一想,我早知她没安好心,要我把我儿子召回来,那哪行啊!我儿好不容易才有了今天,一旦回来岂不是进了龙潭虎穴吗?我宁愿死在你手,也不能这么干。最后瓮贵妃把心一横,愤然说道:"娘娘千岁,朱棣出门在外,你以朝廷权势之尊,尚且奈何他不得,我一个弱小女子,写信又有何用?恕臣妾不能从命,你就看着办吧。""好啊,我准知道你会拒绝的。既然如此,你是要跟皇上和哀家做对了,那你就休怪我无情了。来人!"
  随着一声呼喊,上来四个太监,垂手侍立:"参见国母。""把那杯长寿酒让瓮贵妃喝了。""喳!"太监马上把一大杯毒酒端过来了。什么长寿酒,就是八步断肠散哪。瓮贵妃也明白,今日是难逃活命,她无论如何也不张口,但架不住四个太监把她摁翻在地,把嘴强行撬开,毒酒灌下去了。灌完之后,马皇后吩咐一声:"把她抬回原宫。"并命令手下人严密封锁消息。可叹瓮娘娘喝了毒酒之后,不到一个时辰,就绝命身亡。宫中太监、宫女得知这个消息,一个个吓得瞠目结舌,人人心中有数,谁也不敢乱说。谁要走露了消息那还活得了吗?马皇后当时下道诏书,说是瓮贵妃身染重病,昨夜晚间暴病身亡。
  消息传出之后,各府的文武百官无不惊骇,人们都猜到是马皇后捣的鬼,可是谁也不敢问。咱们不说别的,单说曹国公李文忠。李文忠闻知大吃一惊,心说瓮贵妃虽说身体不好,也不至于死得这么突然哪!难道说又是马皇后从中捣鬼不成?此事别人可以不管,我不能不问,说什么也得进宫查明情况,如果真是暴病身亡,一笔勾销无有话说;如果另有隐情,我决不能跟她善罢甘休。
  李文忠打定主意就要进宫。他刚出国公府,就见大街上如飞似箭,来了四匹快马,后边跟着不少亲兵。这队人马来到府门勒住坐骑。李文忠闪目观瞧,吓了一跳,只见为首四人,是四员老将,头一个,朱元璋磕头的把兄弟,排行老大,乃是双钩大将忠国公武殿章;二一个是朱元璋的亲家,八臂哪吒英国公宁伯标;三一个颖国公傅友德;四一个花刀将蕲春侯康茂才。他们这四个人都跟随开明王常遇春驻守雁门关,不知道为什么今天都回来了,正好跟李文忠走了对面。李文忠过去迎接,四老将赶紧跳下战马,拉住李文忠的手:"大都督,我们正要找你呢。"李文忠说:"外面不是讲话之所,咱们里边请吧。"把四老将让进客厅,漱洗已毕,落座吃茶。
  李文忠就问:"你们四位从哪来呀?""从雁门关来。""有事吗?""哎呀都督,大事不好了。"说着话武殿章从衣袖里拿出十万火急的搬兵折报,递给李文忠。李文忠一看,火漆封口,插着三根鸡毛,就知道军情紧急,预感到不妙,赶紧就问:"老将军,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武殿章闻听此言,摇头叹气:"咳,曹国公,元人大举入侵,边关吃紧,现在是危在旦夕呀!"
  此正是:
  朝中大事连连起,
  边关又有惊报来。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六回 四老将搬兵回京城 曹国公进宫遭诬陷  大都督李文忠见着武殿章、宁伯标、康茂才、傅友德四员老将,询问他们进京的原因,武殿章口打咳声,把经过讲说了一遍。
  自从大明朝建国以后,朱元璋命常遇春为镇边大将军,率领武殿章等一班老将,统带二十万人马,镇守北边关城,常遇春驻守在雁门关。最近一个时期,边关很不安定,元人常常越界侵扰,可是朝廷对边关的供应年年减少,军饷粮草还往往拖欠,有时长达一年都供应不上。开明王常遇春既得抵抗元人,维持边界,又要为粮饷发愁。特别使他揪心的是,听说朝中常常发生一些不愉快的事情,近来他又听说洪武帝抱病,马皇后代管朝政,韩金虎等小人专权,常遇春更是放心不下。加上元人的入侵,他这才以要求援兵、催发粮饷为名,派武殿章等四老将回京打探消息。由于李文忠掌握大都督府,所以他们便先来到了这里。
  武殿章把情况说完,恳切地说:"都督,现在边关吃紧,而我军兵力不足,粮草不继,这犯了兵家之大忌呀,开明王十分着急,你得给皇上说说,让他尽快发兵发饷才是。"
  李文忠心里明白,虽然自己身为大都督,也是常常遭到马皇后和韩金虎等人的刁难、诋毁,皇上对自己也不那么相信了。可是不管怎么说,这是自己的职责呀,责任攸关,能不管吗?他打算让四老将休息一晚上,明天再上殿动本。但是武殿章心里着急,救兵如救火呀,要求曹国公连夜进宫。李文忠一看没法,这才带着十万火急的折报赶奔皇宫内院。
  李文忠来到紫禁城下,值日的太监赵公公赶紧过来施礼:"哟,国公爷,您怎么还没歇着?现在到来有何要事啊?""是赵公公啊,我有急事要面见天子,求公公通禀一声。""哎呀,国公爷,别人不清楚您老还不清楚吗?天子近来龙体欠佳,连朝都不能上,哪能半夜起来接见您呢?不管您有什么急事,最好您明日再来。""我怎能不知,可是我有急事在身,一刻也耽误不得呀。""好吧,待小人进去看看,如果万岁答应了,您就进去,要是不答应,就只好明日再来了。""多劳公公。"赵公公通报去了。
  李文忠怀抱折本,在这溜达,心里还十分着急。可是左等不见赵公公出来,右等仍然不见人影。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听见脚步声响,赵公公从里边出来了。见着李文忠一笑:"国公爷,您久等了。没办法呀,我跑了六七个宫院,才把万岁找着了,今夜晚间圣上宿到长乐宫杨娘娘那里了,您要见驾,就到长乐宫去。"
  "好,头前带路。"
  李文忠心想,管它什么宫呢,见着皇上先把事情说清楚,好马上办理。他跟着赵公公往里走。别看李文忠贵为国公,亲为御外甥,对于皇宫大内三尺禁地,他也挺生疏,因为这个地方不经宣召谁也不准入内呀。他随着赵公公左转有拐,来到了长乐宫的宫门外。赵公公让李文忠在外边等着,他到里边通禀。稍停片刻,又出来了:"曹国公,里边请吧!"
  李文忠正正金冠,抖抖蟒袍,端起玉带,低着头进了长乐宫。他躬身站定,等候皇上问话。等来等去,不见动静。又等了一会儿,只听上面有娇滴滴女子的声音:"下面可是大都督、曹国公李文忠吗?"
  李文忠心中就是一愣:我舅舅怎么不说话呢,叫一个女人来问话,这人是谁呢?他也不敢发问,急忙躬身答道:"正是为臣。"他用眼角余光一瞟,原来是杨贵妃。这杨贵妃本是苏州人士,父亲是有名的富商大贾。杨贵妃年幼时,便是苏州有名的美女、才子,她能歌善舞,能写会画,长得又是国姿天色,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苏州王张士诚访知此女才貌出众,这才选拔出来,送给朱元璋。进京时一十六岁,二年时间便被朱元璋封为贵妃,她十分受朱元璋的宠爱,近来朱元璋常常召幸杨娘娘,因此十天有七天都住在长乐宫。
  杨贵妃端详李文忠半天,这才轻启朱唇:"曹国公,请坐下说话。""臣不敢。""哎,你是国家的栋梁之臣,坐下何妨!""臣谢坐。"
  李文忠耳不旁听,目不斜视,坐在一旁,等候着杨贵妃的问话。可是杨贵妃并不急于发问,她在那儿打量起李文忠来了。他见李文忠五官清秀、面目细嫩,傲骨英风、潇洒漂亮,虽然年逾四旬,看上去仍然像三十岁左右。再加上金冠、袍服,更加召人喜爱,比起那体弱多病的老皇上可强得太多了。
  杨贵妃看了多时,这才问道:"大都督深夜进宫所为何事?"李文忠一想,这话跟她说不着。但是舅舅不在眼前,娘娘问话又不能不说。他急忙起身答道:"臣有本上奏。只因边关情况紧急,武殿章等奉常遇春之命,特来搬兵。由于情况特殊,臣心中如火烧一样,这才连夜进宫求见圣上。""搬兵的折本何在?""在臣怀中。""呈来我看。""是。"李文忠取出折本往上一递,杨娘娘接在手中,就着灯光看了看封面,知道是呈交天子的十万火急的折报,她也没有敢拆,便放在了桌子上。
  杨贵妃娇滴滴地说:"陛下是在我的宫里。由于他龙体欠佳,刚才吃了一副丹药,正在闭目养神。太医说,这时候谁都不能见。也不能讲话,你是否稍等片刻,容等万岁醒来,你再奏本如何?"
  李文忠一听,这事还这么麻烦,皇上刚吃过药。有心回府,可是还得往返,再叩宫门也不容易,还不如在这等一会儿。想到这他点头说道:"臣遵旨。"
  杨娘娘闻听李文忠同意暂等一时,当时心中暗喜,她吩咐一声:"来呀,准备酒菜,招待大都督。""是。"李文忠闻听吃了一惊,急忙说道:"臣不敢,我业已用过晚饭了。""看你说的,你虽然是朝廷大臣,可也是国戚也,你是皇上的亲外甥,从这一层上说咱们是一家人吗,别看你的年龄比我大,也是我的晚辈,我请你吃饭,算是家宴,这有什么关系。咱们边吃边谈,你稍等一会儿,陛下就能醒来。"
  李文忠不敢再推辞了,一会儿酒菜摆上,杨贵妃亲自把盏,给李文忠斟酒。李文忠始终低着头,筷子没动,酒杯没挪。
  杨娘娘自斟自饮,三杯入肚,她把玉腕一晃,让太监、宫女全退出去了,屋子里就剩下他们两个。杨贵妃把椅子往前拉了拉,靠近了李文忠。把李文忠吓了一跳,赶紧站起身来:"娘娘,您有何事?""坐下,你不要这么拘谨吗,自家人何必见外。我听说你戎马生涯二十余载,见的世面多得很,何必在我一个弱小女子的面前,战战兢兢呢?坐下咱们好讲话。"李文忠无奈,只得二次坐下。
  杨贵妃看看左右无人,就放荡开了,眉飞色舞,用言语调情。她说:"我的命太苦了。十六岁被选入皇宫,就离开了爹娘。虽然说陪伴皇上,被封为贵妃,可是守着这么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有什么意思呢?这皇宫就像监狱一样,我的青春年华算是白白流逝了啊。"她一边说,一边眉目传情,拿眼角瞟李文忠,可李文忠仍然像木雕泥塑一样,一动不动。杨娘娘没法,只好再进一步,她含情脉脉地说;"像你李文忠这样的人,可真是太好了,我见过不少英俊人物,谁也比不上你,更比你舅舅胜强百倍。如果你要觉着烦闷,可以经常来长乐宫走走,陪着我坐一会儿,我决不会亏待你。"说到这她把酒杯一端,先呷了半杯,然后递到李文忠的面前:"文忠啊,你若有此心,咱俩喝杯同心酒,请吧!"
  李文忠可是个正人君子,他早就听不下去了。气得他五脏冒火,七窍生烟。就因为君臣的身份,在这不便发作。他一看杨娘娘动手动脚,李文忠受不了啦,腾地站起身来,往后一掣身,二目一瞪,厉声说道:"娘娘千岁,请你自尊自爱。俺李文忠读过孔孟之书,知晓周公之礼,似这等乱伦之事,请免开尊口,告辞了。"李文忠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杨贵妃愣到那了,她觉着十分尴尬,只臊得粉面通红。心里说话,李文忠啊,你好不识抬举。就凭我这模样和身份,屈尊与你说上几句推心置腹的话,你竟然给我来个烧鸡大窝脖呀,这人格算完了,如果李文忠要在皇上面前一说,哪还有我的命在呀!杨贵妃这个后悔就甭提了。急得她像一头苍蝇,在屋里头来回乱转。忽然,她想了个主意,干脆我来个恶人先告状,李文忠啊李文忠,你可别怪我心狠手黑,这是叫你给逼的呀。因为朱元璋还没有醒过来,于是她便拿着搬兵的折本去见马皇后。
  杨贵妃边走边想主意,来到昭阳正宫,她的主意也想好了,没等宫女通禀,就哭着闯进宫去了。
  马皇后自从害死瓮娘娘以后,去了她一块心病,可是李文忠还在,她仍是寝食不安哪,在这搜索枯肠,费尽心机,也没有想出陷害李文忠的万全之策。因为那是朱元墇的亲外甥,弄不好朱元璋还会怪罪自己呢。她正在苦于无方,忽听得外面有哭泣之声,急忙命宫女把门打开,杨娘娘哭着就闯进来了。
  马皇后一看,是杨贵妃,不由就是一愣:"你这是怎么了?""国母给我做主啊!"说着她连哭带喊。皇后问她她还不说。马皇后预感到有事,挥手让宫女、太监们退下,又近前问道:"出了什么事了,难道说皇上责怪你了不成?""不是,是这么回事。刚才我正要休息,突然大都督李文忠来了,他说有十万火急的折本要面奏天子。国母知道,今夜晚间万岁住在长乐宫,由于刚吃过药,须要休息,就这样我让李文忠在外面等一会儿。我考虑到李文忠是御外甥,我们是一家人哪,我就摆了桌酒席在那儿招待他。哪知道这李文忠三杯酒入肚,竟然调戏于我,求国母给我做主啊!"
  马皇后听罢就是一愣。她眼珠一转,马上把脸就沉下来了,冷冰冰地说道:"嘿嘿,你可真会瞎编哪,你给我住嘴。你要说别人干了这事,我也许会相信,惟独你说文忠这孩子干这种事,我是决不相信,这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走得正,行得端,怎么能调戏于你呢?不用问你这是倒打一耙,一定是你嫌皇上年老多病,见文忠年轻漂亮,你便春心发动,想勾引文忠,结果吃了他的闭门羹,你才来恶人先告状,可对也不对?"
  马皇后几句话就把杨贵妃精心编造的瞎话给戳穿了。杨贵妃毕竟年轻,经历不多,当时吓得她是抖栗而站,哑口无言,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直淌。
  马皇后见状心中暗喜,她正愁着加害李文忠没有借口呢,眼下不是正可利用吗?她怕把杨贵妃吓坏了,不能做自己的帮凶,这才马上变换脸色,拉着杨贵妃的手,温和地说道:"妹妹,李文忠生性耿直,这件事他一定会告诉皇上,到那时你丢人现眼,皇上也得丢人哪!干脆,就照你说的那样,一口咬定,不可更改,我再给你做个人证,让万岁把李文忠问成死罪,一切不就风平浪静了吗?只有这样才能保住你的性命,也才能保住皇家的体面呀!"二人又低语了一阵,详细考虑了各方面的情况,定下了一条毒计。
  她们两个合计好了,杨贵妃把十万火急的文书交给了马皇后。马皇后接书在手,哧啦一声撕开封头,把信瓤抽出来一看,写的非常恳切,把边关的情况作了详细介绍,恳请皇上速发援兵和粮草。马皇后看罢,心中暗想:徐达一死,常遇春就是功臣的代表,有你在早晚是我的一块心病,我何不借元人之手把你给杀了呢?想到这她对着蜡烛,把折报给烧了。末了她又对杨贵妃叮嘱了几句,这才发话:"来呀。顺辇长乐宫。"
  洪武皇上朱元璋,近日来身体确实不好,特别是太子的死,给他以更大的刺激,一病卧床,几乎无法料理朝政。这会儿他吃过丹药,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半躺在龙榻之上。听见有脚步之声,朱元璋动了一下,示意太监扶他坐起来。朱元璋刚刚坐好,杨贵妃和马皇后一前一后进来了。先给皇上请安,问了病情,然后杨贵妃扑到朱元璋床前,就哭开了,抽抽搭搭,泪珠挂满两腮。
  朱元璋忙问:"爱妃,你这是怎么了?""陛下,我被人欺负了,这话还不好讲,求陛下为我做主啊!"朱元璋一听,脑袋不由得"嗡"地一声,他就知道问题严重:"爱妃,不必悲伤,快对朕说清楚,出了什么事了?"
  杨贵妃见皇上问话,便一把鼻涕两行眼泪,把编造的经过讲说了一遍。说什么:"大都督李文忠说有急本要面奏皇上,因为皇上刚吃完药,我叫他在这等着,以为他是皇上的外甥,还摆了桌酒席在这招待他。没想到李文忠三杯酒下肚,便产生乱伦之心,动手动脚,要搂抱自己,若不是皇后赶到,非得丢人不可。李文忠已经仓皇逃去,求皇上给我做主啊!"
  朱元璋闻听此言怒火上涌,"哎呀"一声,就背过气去了。御医、太监进行急救,好半天这才明白过来。朱元璋气得浑身发抖:"畜牲,小冤家,你可气死朕了。"他又稳定了一下,觉得事有可疑。他看看杨贵妃,想想李文忠,心中盘算,李文忠为人正直,不贪女色。况且他贵为国公,府里妻妾成群,怎么会跑到皇宫强行无理呢?难道说其中有诈?想到这,朱元璋把脸往下一沉,冷不丁把桌子一拍:"唗,小贱人,是谁出的主意,竟敢瞎编假造,害到我外甥头上,你安的是什么心,还不从实讲来!"
  朱元璋一反常态,把杨贵妃可吓坏了。她没想到朱元璋还这么明白,本来自己就理屈,让人这么一咋唬,吓得她没词了。幸亏有马皇后在旁边插言,才给她解了围:"陛下息怒。这个事不能光凭印象看人,但这是铁打的事实呀,我敢担保。为什么呢?因为今天晚上我心中烦闷,打算到长乐宫找我妹妹谈心,再给陛下问问安,哪知一脚门里一脚门外,正好遇见李文忠。李文忠把我妹子抱在怀中,我妹子大声呼救,是我大喝一声,李文忠这才松了手,一看是我,吓得他扭头就跑,这是千真万确呀。你想想,文忠是您的外甥,也是我的外甥,我能允许别人害他吗?就拿我妹妹来说,身为贵妃娘娘,陪王伴驾是何等的尊贵,这等不体面的事,谁乐意往头上扣啊!这实在是没有办法了。今天要不给陛下讲清,恐怕杨贵妃早晚要受李文忠的污辱啊。"
  朱元璋当时没词了。他一想,杨贵妃可能受了旁人的指使,打算陷害文忠,马皇后不能啊,这个事又是她亲眼目睹,有人做证,莫非说文忠真的干出这种乱伦之事了?这可真是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哪!朱元璋不由得勃然变色,怒气上冲:"真真气死我也。速传朕的口旨,宣李文忠偏殿见孤。""遵旨。"
  偏殿里灯烛辉煌,值班的太监左右站立。各种刑具,列摆两旁。朱元璋面目消瘦,一脸病态,歪坐在龙书案后。
  话分两头。曹国公李文忠从长乐宫拂袖而走,他气得浑身抖栗,步履蹒跚。有心告诉皇上,又怕加重皇上的病情;有心压下不讲,又觉着太窝囊,真是左右为难。他恍恍惚惚,回到府中。
  武殿章等四老将还在等着他的信儿呢。一看大都督回来了,都围了上来,未曾说话,就发现情况不妙,只见李文忠脸色煞白,肌肉乱蹦,嘴唇发青,往那一坐,浑身直打哆嗦,气得连话都说不上来了。武殿章一看,这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说皇上不肯发兵,他们君臣口角起来了?还是李文忠有失礼之处,被皇上给骂了?武殿章觉着他们感情不外气,就问道:"都督,你进宫面君,圣上怎么说了?"
  李文忠一想,这事还不能说,和盘端出来,脸上也过不去,我还得给皇上留点脸哪。想到这,他也说了两句瞎话:"我进宫了,可圣上刚吃过药,病情很重,我没见着。因为我听说万岁龙体欠安,心里头难过,故此才这副模样。"李文忠说的近情近理,四老将也相信了。四个人一琢磨,既然皇上不能召见,着急也没有用,只有等明天精神恢复过来再说了。他们互相劝了李文忠几句,就准备休息。
  还没等休息呢,宫中的太监来了,高声喊喝:"万岁旨意下,宣大都督李文忠速速进宫。"
  李文忠就是一愣,心说前后时间不长,我舅父就醒过来了?现在叫我进宫,大概是见着搬兵的折本了,我还得马上去。想到这里他高声应道:"臣遵旨。吾皇万岁万万岁。"
  四老将也认为皇上要商量发兵的事,非要跟李文忠一块儿去,李文忠一想也行,如果圣上做了决定,给多少军队,多少粮草,什么时候起身,三句话两句话这事就定下来了。李文忠点头,带着四老将赶奔紫禁城。来到紫禁城这,太监把四老将拦住了,说是皇上只宣曹国公一人,余者不得入内。老将们明白这个规矩,因此在宫门外等候,李文忠一人赶奔偏殿。
  曹国公李文忠一到偏殿,就感觉着气氛不对,两旁刑具列摆,往上边一看,舅舅在那坐着,本来就有病,面色难看,再加上这一生气,跟那活鬼差不多。就见朱元璋紧锁双眉,手扶龙书案,喘着粗气。李文忠赶紧端带撩袍,跪倒在地:"臣李文忠参见圣驾万岁,万万岁!"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朱元璋都没有说一句话。李文忠一进偏殿,他这火就上来了,他强忍着把火气往下压了压,定了定神,这才说道:"下跪是文忠吗?""正是为臣。""李文忠,方才你可曾进宫?""臣进宫了。因为有急事要求见陛下,不巧陛下刚吃过药,臣才又回府了。""你进宫见我有什么事啊?""因为边关吃紧。镇边大将军常遇春,命武殿章、宁伯标、傅友德、康茂才四老将,带着十万火急的文书一道,星夜回京,搬兵催粮。因为事在燃眉,我来给您送折本来了。""拿来我看。""是,这——"李文忠现在才想起来,折本给杨贵妃了,因为刚才只顾生气,把这茬儿给忘了。朱元璋一问,他这才想起来:"启奏陛下,臣第一次进宫之时,把折本交给杨娘娘了。""我再问你,你除了递折本以外,还做了什么事?""陛下,臣什么也没做呀!因为我见您吃完了药,昏迷不醒,我就走了。""嘿嘿,你真会说话,学会编瞎话了,铁的事实你不承认也不行啊,孤且问你,你为什么调戏朕的爱妃,还不从实讲来!"
  李文忠一听,真好似五雷轰顶一般,激灵灵打了一个寒战,浑身觳觫不止,他急忙跪爬两步,嘣嘣直磕响头:"陛下容奏,臣冤枉啊。如果陛下要问,是这么回事。"李文忠一想,到了现在也甭捂着盖着,把盖掀开就得了。你不怕丢人,我还怕什么丢人,就把以往的经过讲说了一遍。
  朱元璋听完了,心说这事信谁的呢?看这意思,李文忠说的是真的。为了把事情弄清楚,吩咐一声召杨娘娘来,进行当面对质。杨贵妃心怀鬼胎呀,她也受了点良心的责备,听到皇上叫她去对质,吓得腿肚子朝前,直打哆嗦,步都迈不开了。马皇后给她打气:"有哀家给你作主,你怕什么呢?"杨贵妃这才壮壮胆往里走。在外面她还害怕呢,等一进偏殿,她心一横,胆子又壮起来了,厚着脸皮给皇上见礼。
  朱元璋用手一指李文忠:"刚才是他来过吗?""是啊,刚才曹国公来过一趟。""你把方才之事再讲说一遍。""陛下那太丢人了,我受了委屈了。"这杨贵妃就把编的瞎话讲说了一遍。
  李文忠在旁边一听,可气坏了,以拳击地:"娘娘,上有青天,下有黄地,咱们当间可有良心,你说这话愧也不愧?"然后他又朝上磕头:"陛下,臣冤枉啊,她这是血口喷人。"
  朱元璋把龙胆一拍:"唗,李文忠啊,人证物证可都有,你还想不承认吗?""陛下,人证何在?"李文忠觉着理直气壮,可他话音刚落,马皇后从屏风后转过来了:"文忠,别抖威风了,人证在此。"
  李文忠一看见马皇后,顿时全明白了,原来又是她从中捣的鬼呀!就见马皇后迈着方步,来到龙书案旁,用手指着李文忠的鼻子:"文忠啊,你太不像话了,你看看把皇上气成什么样子了,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乱伦之事呢?幸亏我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给赶上了,我要迟来一步,这事不就更糟了吗?孩儿呀,大丈夫敢做敢当,你为什么干瞪眼不承认呢?快点给万岁说两句好话,我再劝上几句,你是万岁的外甥,这事不就过去了吗?要不承认,皇上可就更生气了。"
  李文忠一看这个阵势,就知道自己是凶多吉少,顿时,马皇后勾结韩金虎,陷害忠臣良将的事,一桩桩都涌上了心头。他忍无可忍,从地下"噌"就站起来了,三步两步蹿到杨贵妃面前,把巴掌抡开了,叭!打了一个清脆的耳光。把杨贵妃打得一溜翻滚,槽牙都被扇掉了四个,鲜血当时就顺着嘴角淌下来了。把杨贵妃疼得嗷嗷直叫。李文忠余怒未消,往前一迈步,抡拳还要打。
  朱元璋气得把桌子一拍:"李文忠,你想造反不成?金瓜武士,把他给绑了!"站殿的武士们呼啦往上一闯,把李文忠摁住,打掉金冠,扒掉蟒袍,拧胳膊捆上了。朱元璋这会儿气太大了;"把他拉到外边金瓜击顶!"
  金瓜武士往外就拖,李文忠是破口大骂:"朱元璋,你个没良心的,要没有我娘把你抚养成人,你焉有今天,我李文忠为你出生入死,没想到没死到敌人之手,却死在你的手里,你朱元璋竟然听信谗妃之言,陷害国家的忠良,我李文忠就是变成厉鬼,也要取你的老命。"夜深人静,万籁俱寂,声音一直传出紫禁城外。朱元璋怒喝:"把嘴给堵上,快点金瓜击顶。"
  还没等动手呢,就听紫禁城门外一阵大乱,赵公公慌慌张张进来禀报:"启奏陛下,可了不得了,忠国公武殿章,英国公宁伯标,颖国公傅友德,蕲春侯康茂才,非要见您不可。"朱元璋连摇头带摆手:"不见不见。"赵公公要走,他又喊回来了,他想,武殿章是自己磕头的大哥,四老将都是国家的栋梁,无论从公从私,都不能不见哪!一定是他们听到李文忠喊叫,这才要求进宫,也好,我就让他们看看现场,也知道杀李文忠不屈,想到这他又说了声"宣!"
  时间不大,四老将进了偏殿。朱元璋一看,心里头也不是滋味。多年不见,一看大哥,发似三冬雪,须像九秋霜,老得不像样子了。就连宁伯标三人,也是须发斑白呀!当年同甘共苦,戎马生涯,久在一处;如今,天南地北,各自一方。想到这朱元璋心里很不是滋味,也产生了一些爱怜之心。一看四老将哭拜于地,朱元璋欠身说道:"卿等免礼平身,一旁落座。""谢主龙恩。"四老将叩头已毕,坐在一旁。
  武殿章眼光一瞟,见李文忠在殿外捆着,马上就要动手了,不由得埋怨朱元璋,但是碍着君臣情分,又不敢越礼,这才说道:"陛下龙体如何?"朱元璋口打咳声:"大哥,别提了,你瞅我这模样还看不出来吗?我是一天不如一天哪。""陛下善保龙体,天灾病疫人所难免,用心调治必能康复。""但愿如此。大哥,你们这是从哪来呀?""臣从雁门关来。""边关情况如何?""陛下没见着折本吗?那是开明王常遇春亲笔所写呀。"朱元璋一想,皇后说没有,就是没有呗!他打了个糊涂语:"联知道了。大哥,天还没亮,你们鞍马劳累,赶紧回府休息去吧。"
  武殿章一听,我们回府,曹国公怎么办呢?搬兵的事怎么办呢?这些事不办我们睡得着吗?他心里明白,这是皇上有意往外支他们。武殿章心说:老四啊老四,你跟当年可是大不同了,我这次回京,一是为搬兵,二就为劝你来了,我看看你还念不念兄弟之情。你要能回心转意痛改前非,一笔勾销无有话说,你要不听我的良言相劝,我这条老命可要豁出去了。武殿章想到这他才要跪倒求情。
  武殿章等四老将这一求情不要紧,有分教:
  皇宫内院,变成了杀人刑场;
  忠臣义士,惨死在金瓜之下。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七回 沈凤莲凤友接龙须 北平府燕王兴义师  忠国公武殿章见到朱元璋要杀李文忠,他是又气又恨,但是当着皇上的面还不便发作。想罢多时,站起身来,二次跪倒:"吾皇万岁万万岁,臣有一事不明,当面领教。"朱元璋一看,问上了:"你有什么事只管讲来。""陛下,不知曹国公身犯何律,法犯哪条,万岁因何要将他处死?""一言难尽哪。你来看!"
  朱元璋说着用手一指,武殿章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观瞧,只见殿旁边站着一个女子,衣着华丽,脸肿着,嘴歪着,眼流着泪,顺嘴角淌着血,这阵不是美人,成了怪人了。武殿章不认识杨贵妃,也猜不透是为着何事,他就愣在那了。朱元璋说道:"李文忠当着朕的面,公开暴打贵妃,是不是要造反?他心里还有没有王法?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上?再者说,他做下了乱伦之事。适方才进宫见朕用药不在,便调戏朕的爱妃,他简直不是人哪!念起他功劳重,我们又有骨肉之情,朕只杀他一人,不罪其全家,就是法外施仁了。卿等不必多问,下殿去吧。"
  武殿章一听可吓了一跳,咋能会出这些事呢?怪不得刚才李文忠回府气色不好,浑身战栗,问他他还不说,原来事出有因哪。武殿章又一想,李文忠决不会干出这事情,一定是被人陷害,朱元璋偏听偏信,才弄到这种地步。武殿章想到这更生气了,他急忙往上叩头,说道:"陛下容奏。李文忠是跟着陛下长大的,他是个什么人,陛下最明白。臣记得当年打下大都时,您曾经从元顺帝的宫中选出十名绝色女子,赐于文忠,那时文忠年方二十,尚且不受,今天怎能干出这种事来?望陛下不要偏听偏信,就宽恕了他吧!"说着话武殿章哭拜于地。宁伯标、傅友德、康茂才也跪下苦苦求情,朱元璋的心也就软下来了。
  马皇后一看皇上心活了,她没等皇上说话就开口了:"武殿章、傅友德、宁伯标、康茂才,你们四个人可知罪吗?"武殿章心里十分不服,可人家是皇后,是一国的国母啊,他还不敢顶撞,只得强压怒火,挺起胸膛,花白的须髯一甩:"国母,臣不知罪在何处。""哼哼,武殿章,你等是统兵大将,没有皇上宣召,便私离防地,该当何罪?夜闯皇宫,咆哮偏殿,又该当何罪?李文忠罪在不赦,你们却说皇上是偏听偏信,这攻击圣上,又是该当何罪?"
  武殿章一听更生气了,真是无名怒火,直撞顶梁:"娘娘千岁,臣等奉边关大帅常遇春之命,回京搬兵,怎能说私离防地?""既为搬兵而来,我且问你,可有大帅令箭?""无有令箭。""可有公文?""有十万火急折本一通,已经交于了大都督李文忠,李文忠转呈杨贵妃了。""杨娘娘,你见着折报了吗?""他们信口雌黄,我什么也没见着。""武殿章你还有何话讲?"
  这一下武殿章是须发皆奓,怒不可遏,站起身来到马皇后面前:"娘娘千岁,人总得讲点天地良心,我们这些人拼死拼活,为的是谁家的江山?我老头子已是白发皓首,仍然餐风满露,爬冰卧雪,为的是什么?你说出这些话觉着心中愧也不愧?如果说我一个人说瞎话,没有奉大帅的命令硬说是奉了命令,难道说我们四员老将都能说瞎话?我们要没有折报,从雁门关能飞到南京吗?沿途的关隘我们怎么通过的?我们把折本给了大都督,大都督给了杨娘娘,你们现在却矢口否认,居心何在?"
  武殿章这么雷烟火炮地一发脾气,宁伯标、傅友德、康茂才都站起来了,他们都仗着军功如山,得理不让人,也吵吵起来了。常言说打仗没好手,吵架没好口,你有来言我有去语,一会儿便吵得不可开交。
  朱元璋从心里还得向着马皇后,他勃然变色,厉声说道:"放肆!武殿章、宁伯标,你们要干什么,难道说要造反不成?"
  这一句话把武殿章气坏了,心说行啊,你这放小牛的牧童打官腔了,动不动就知罪,开口就说我放肆,到底谁有罪?咱还得摆一摆。武殿章是武将出身,也是脾气暴躁,性如烈火呀,他一气之下,不称皇上叫老四,手指朱元璋数落起来,"老四,我的四弟,你怎么变到了这等程度啊!我是你磕头的大哥,难道说连大哥的话都不相信,只信那谗妃的话吗?你这几年做了多少错事?我且问你,中山王徐达是怎么死的?军师刘伯温又是怎么出走的?近年来连兴大狱,杀戮功臣,株连甚广,又是谁的主意?今天又害到了李文忠的头上,这可是我亲眼目睹。陛下,你好好想想,要这么做下去,边关将士寒心不寒心?大明朝的江山还要不要?现在边关战事吃紧,贱妃竟敢隐匿搬兵的折本,你也这么听之任之按兵不动,不纳忠言,屈害忠臣,陛下,你变了。臣说句过头的话,你与那纣王有什么两样?与那杨广有什么不同?真叫人痛心哪。"
  武殿章说这话是发自肺腑,寻思能打动朱元璋,不管怎么说我们磕头几十年了,一块儿出生入死,就是有点过分,还能责怪我吗?哪知道武殿章想错了,现在朱元璋是铁石心肠啊,越想打动他,他越生气。
  朱元璋脸色铁青,气乎乎把桌子一拍:"唗!武殿章,你真正地放肆,竟敢夜闯皇宫,咆哮偏殿,在朕的面前胡言乱语,实在是无法无天。朕本应该将你等一体问罪,但是念起弟兄之情,朕法外施仁,把你的官职一撸到底,永不叙用,下殿去吧!"
  武殿章一听忍无可忍,赌气把帽子也摘了,朝服也脱了:"朱元璋,你认为我给你当官,心里高兴吗?我觉着良心有亏呀,我早就当腻了。你等着吧,人有好心,天有好报,玩火者必自焚,早晚有恶贯满盈的那一天。"武殿章越说越气,后来就破口大骂。宁伯标、傅友德、康茂才也一边说着一边脱下朝服。
  马皇后一见,急忙凑近朱元璋:"陛下,可不能放他们走啊,如果他们感恩还则罢了,如果要出外煽动是非,势必给朝廷带来大害,望陛下三思。"
  朱元璋一听有理:"武殿章,好,既然你不愿意保我,你保谁呢?难道说你要保元人?还是要另拉山头推翻大明的江山?既是这样,朕就成全了你们四个,来呀,把武殿章、宁伯标、傅友德、康茂才推到外头,和李文忠一块儿金瓜击顶!""喳!"四个人也被推出去了。四老将骂声不绝,在骂声中和李文忠一并死于金瓜之下。
  朱元璋杀死五员大将,也有点后悔了,这五个人不是一般的人物,这消息要传出去那还了得吗?要传到常遇春的耳朵里,他再领兵带队杀回南京,可如何是好啊?哎呀,我怎么脑子一热传了这么一道命令呢?
  马皇后一看便猜透了皇上的心事:"陛下,做了不悔,悔了不做,您是万乘之尊,一国的天子,怕什么呢?死了就死了呗,别人还能怎么样?以哀家之见,为免除后患,应该把这五家的家眷,一个不留,都要斩草除根。"
  朱元璋一想,也只好如此了,他点头照准。马上降旨把韩金虎宣进偏殿,告诉韩金虎,要他率领一万禁军,包围南京城,搜拿李文忠等五人的府邸,五家的家眷要不论男女老幼、家人仆妇,一体捉拿。韩金虎领命而去。
  单说这皇宫里头有一名太监,姓瓮名顺,是瓮娘娘的本家。瓮娘娘进宫时就把他带进宫了,一直服侍瓮贵妃。瓮贵妃被害,他是痛断肝肠,但是自己是个太监,有什么办法呢?现在他也在皇宫值班,偏殿里发生的事情他都看见了。瓮顺心想:我豁出性命不要,也得给这五家送个信儿,不能让他们都遭毒手。于是他偷偷地溜出皇宫,来到十字街口。瓮顺一想,时间紧迫,都去送信儿来不及了,那么,我先去给谁送信儿呢?是了,曹国公府比较近,我也知道路,那四员老将久戍边关,家中人口不多,我就给李府送信儿吧。瓮顺拿定主意,一阵紧跑,来到了李府门口。见着李府总管李安,把经过讲说了一遍,瓮顺就逃走了。
  李安闻听噩耗,吓得魂不附体,急慌忙奔向后宅,来见少国公李昌。李昌今年一十五岁,被李安从睡梦中叫醒:"少公爷快走吧,大祸临头了。"李安简单扼要把经过一说,李昌大哭不止,找着母亲刘氏,刘氏不肯走,塞给李昌一些银两,催他们快逃。李昌在李安的保护下,连夜逃出了南京。韩金虎领人马到来时,刘氏妇人已悬梁自尽。五家的家眷全遭毒手,单单走脱了少国公李昌。
  李昌逃出城来,不敢说出真名实姓,只得隐姓埋名,与李安主仆二人赶奔北平。简短捷说,这一天来到了北平府。他们找到燕王的王府,心里一阵高兴,李昌亲自上前向门军报通名姓,要求见燕王千岁。
  南京发生的这些变化,燕王是一字不知。每日陪着军师姚广孝,商讨治理北平府的大计,陪着田再镖操演新征收的人马。这一天他正在桌前批阅公文,突然门上人来报,说门外来了一个年轻人,自称叫李昌,是曹国公的儿子,说是由南京而来,哭哭啼啼要求见王爷。燕王一听就是一愣,说了一声:"请!"站起身到院里等着。
  少国公李昌来到王府,往台阶上一看,站定一人,正是燕王。他大叫一声,哭拜在地,没等说话,就昏过去了。燕王知道有事,命人把他抬到屋内,进行抢救。经过一阵忙乱,李昌醒过来了,他伸手拉住燕王,又是哽哽咽咽,泣不成声。好一会儿,他才叙说了以往的经过,当说到大都督李文忠和四老将被金瓜击顶、瓮娘娘被害身亡时,燕王大叫一声:"娘啊,可疼死儿了!"也昏过去了。
  王府里一阵大乱。等把燕王给抢救过来,他以头触地,哭得目中带血。燕王哭了三天三夜,不吃不喝,跟傻了一样。田再镖、常衡、张玉、王真、邱福、郭资,连王妃沈凤莲,大伙苦苦相劝,最后燕王不哭了,但他说得明白:"我一定要给这些人报仇雪恨,为我母亲报仇雪恨。现在我就要发兵。"
  姚广孝一看,现在发兵时机不到啊,他急忙说:"千岁,臣有下情回禀。""军师,难道说你不同意派兵?""殿下,咱不能感情用事啊,您听臣说说情况。按我们的家底,仓廪不足,甲兵不强,仅有这十万人马,既得守边,又得看家,再要征南,怎么够用呢?南京虽然韩马专权,朝廷腐败,但是毕竟他们地广人多,带甲兵士不下百万,我们怎能和他们匹敌?所以说现在不是报仇的时候,等将来我们养成了锐气,再发兵报仇不迟。"大帅田再镖也随声附和,可是燕王总是不听,非要发兵不可。
  姚广孝实在没辄了,这才说道:"殿下咱这么办,咱们求神吧。只要神佛说话,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们听从上天的意志。"古人都十分迷信,燕王就点头答应。姚广孝装模作样摇了一卦,嘴里嘟嘟囔囔,对燕王说道:"千岁,神仙发话了,要想发兵必须您的胡子长过肚脐。"燕王用手一摸,咳!自己那胡子连半寸也没有,什么时候才能长过肚脐,那不是开玩笑吗?姚广孝又说,这是天意。如果不长过肚脐,根本不能发兵,恕臣不能遵旨。
  这一下把燕王愁得像傻了一样,终日愁眉不展。这天中午,燕王午睡醒来,又想起了他的胡子,这么用手一捋,哎呀,可真神了,就见这胡须长过肚脐,五绺须髯飘洒前胸。他心中十分惊异,急忙下地来到镜前,对面一照,一点不假,一部墨髯油光发亮,把燕王乐得跑到院中,跪地下就给老天磕响头,真是天助我也!他马上传话,要军师、大帅及诸将前来议事。
  姚广孝、田再镖一看,燕王手捋长髯,满面笑容,众人都傻眼了,心说这怎么回事呀?过了一天胡子就能长这么长?燕王春风满面,手托须髯:"军师,这可是天意,该我进兵报仇了啊,哈哈哈!"燕王一高兴,用手就持这胡须,一捋,坏了,掉下两绺来,大伙一见也愣了。
  燕王的胡须是怎么回事呢?因为他报仇心切,整天哭哭啼啼,不吃不喝,把王妃急坏了。沈凤莲一想,我给他变个戏法吧。趁燕王乏累熟睡之机,她把头发剪下来,弄了几绺,给燕王粘上了,结果有两绺没粘紧,燕王一使劲给捋掉了,众人是一阵大笑。从这件事足以证明燕王的报仇心切。
  燕王正要准备发兵报仇,边关传来了警报,元人又入侵了。原来韩金虎派人给脱金龙送了一份厚礼,脱金龙这才拼凑了数万人马,向北平进犯,叫嚣要夺回他们的大都。燕王只得把征南的事情放下,商议退敌之策。这时,被韩金虎派到北平做指挥使的王信,完全变成了燕王的战将,燕王手下的文臣武将没有一个被韩金虎收买的。田再镖分兵派将,燕王、军师和常衡、王信、谭渊、李浚等守北平,自己带领张玉、王真、邱福、孟善、孙岩、陈贤诸将,率领八万人马,分五路迎敌。元人是乌合之众,又是远道而来,燕军是精锐之师,况且以逸待劳,经过半年的时间,斩杀元兵三万多,彻底打退了元人的进攻。以后元人内部分裂,互相残杀,虽然韩金虎几次策动,但是再也无力进犯了。经过这场战斗,燕王的部队又增加了五万。
  就在燕王巩固北部边疆的时候,南京城又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老皇帝朱元璋病势严重,看看难以转好,便宣召韩金虎、马兰、齐泰、黄子澄、方孝孺等大臣到御榻前,他让皇太孙朱允炆跪拜于众大臣之前。朱元璋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地说:"朕起身寒微,戎马一生,膺天命三十一年,今病入膏肓,恐难久在人世。皇太孙允炆,仁明孝友,天下归心,朕去之后,宜登大宝。望诸卿同心辅弼,以福万民。"诸大臣磕头受命。洪武三十一年闰五月,朱元璋撒手抛离权柄,驾崩于西宫。六天以后,朱允炆在鼓乐声中即皇帝位,诏以明年改为建文元年。至于他祭告天地、大赦天下,给大行皇帝起陵、下葬、建庙、上溢号等等,不必一一细表。
  这个小皇帝朱允炆跟他爹朱标一样,优柔寡断,遇事拿不出主意。马皇后成了太皇太后,朝廷大事都由她裁决。李文忠被杀后,韩金虎取代了李文忠的职务,掌管了大都督府,权势更加显赫,他还当上了兵部尚书,马兰当上了吏部尚书,他们算是掌管了文武官员的任免大权。他俩仗着太皇太后的势力,更加肆无忌惮,结党营私,为所欲为。太皇太后与韩金虎、马兰等商议,现在大权在握,应该把燕王彻底除掉,以绝后患。但是燕王已经有十五万人马,兵精粮足,又不敢下手。他们经过多次密谋,终于想出了一个叫做"削藩"的计策。就是把藩王的兵权削掉,地盘划小,并且不准他们再过问地方上的事情。他们决定之后,先从齐、鲁下手,因为这两个王爷都和燕王关系密切,因而被废为平民,接着又把周、湘、代、岷等藩王或远迁或废掉,以起敲山镇虎的作用。随后韩金虎又调兵选将,一阵阵紧锣密鼓,向燕地进攻已是迫在眉睫。
  京城的变化,早有探马报与了燕王。燕王马上召集文武官员商议迎敌和出征之事。正在商议的时候,突然"喀嚓嚓、轰隆隆"晴空一声霹雳,狂风骤起,大雨倾盆,议事堂上的檐瓦被吹落于地,众人无不失色,相顾愕然。军师姚广孝没等燕王发问,便起身拜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此乃吉祥之兆也。飞龙在天,从以风雨,瓦坠于地,将易黄也。此乃天意,非人力所能止也。此番用兵,必能一举成功。"众人无不欢呼雀跃,山呼万岁。燕王主意乃定。根据军师的提议,这次出征的行动叫"靖难",大军叫"靖难军",意思就是皇上身边有小人专权,我们要去清君侧。接着又讨论了具体的细节,不必一一细表。最后决定,由军师执笔写一篇靖难的檄文,也就是讨伐布告,迅速张贴到各地路府州县。
  建文元年七月,燕王发布了靖难檄文。这道檄文大致的意思是:大明帝国燕王朱棣,为召示天下事,只因大明朝廷之中,韩马奸党把持朝纲,上欺天子,下压文武,毒害开国的功臣宿将,元帅徐达被害,军师刘伯温被逐,以胡惟庸、蓝玉谋反为名,连兴大狱,后又日杀四老将,害死瓮贵妃和曹国公。其手段之残忍,令人发指。近又离间骨肉,倡言削藩,齐、鲁、周、湘诸王,或被废,或被贬。朝廷之中,正义之士,噤若寒蝉,惕息不安。先王遗训:"朝无正臣,内有奸逆,藩王可举兵诛讨,以清君侧。"因此,本王代天伐罪,兴义兵扫除逆党,重整朝廷。大军所到之处,秋毫无犯,望军民人等一体周知,并协助本王,共扫逆党。建文元年七月某日。这道檄文一发出去,反响甚大。
  第一个接到了开明王常遇春的信。常遇春自得知武殿章等四老将被害,朱元璋不发救兵的消息后,气得他发指眦裂,暴跳如雷,手指南京破口大骂,恨不能马上带兵回南京问罪。但是边关吃紧,他还不忍丢下。幸亏燕王大破元人,这才减轻了雁门关的压力。这次他见到燕王的讨伐檄文后,反反复复考虑了三天,决定支持燕王的行动。他写了一封亲笔信送交燕王,燕王大喜,向雁门关送去了一批粮草,并写信说明了起兵的内情,这些不必细表。
  这一天来了五百多人,衣服不整,器械不全,为首有两员将官,前来投奔燕王。常衡出去一盘问,这两个非是旁人,一个是汤琼。一个是郭彦威。汤琼是汤合的后人,郭彦威是郭英之子,都是开国功臣的后代。常衡把二人引去见燕王,二将哭拜于地。燕王就问:"二卿从何处来?"郭彦威哭着说:"我爹郭英,和先主是磕头的把兄弟,也不知道哪一点得罪了先主,他把我爹指为胡党,杀死我爹,还要抄拿我家满门。我娘上吊而死,我连夜逃走,流浪在外,后遇着汤琼,我们才占了一个山头。"汤琼的爹爹汤合虽然早年退归林下,得以善终,但汤琼却被人指为蓝党,遭到通缉,他连夜出走,后来遇上了郭彦威。他们跑到天水一带,成了草寇。这些年来大庙不收,小庙不留,饥一顿饱一顿,苦不可言。他们见了燕王的檄文,真是乐不可支,拉着手下的人,日夜兼程,来到北平。
  二人哭诉一遍,燕王也抹了眼泪了:"二位将军请起,你们来得正好,本王就要出兵,为死去的功臣报仇。"燕王封二人俱为将军之职,拨到田大帅帐前,随军听用。
  过了两天,又来了一支人马,约有千余。为首的乃是两员步将,一个使镔铁怀抱拐,一个使单刀铁拐。众人一见无不高兴得热泪盈眶,原来这二人是武殿章的儿子武尽忠、武尽孝。燕王就问:"二位将军从何处而来?"武尽忠就把经过讲说了一遍。
  大明朝建国后,由于二人屡立战功,俱被封为御总兵之职,镇守天水。武殿章被害之后,朱元璋命马兰之子马得海为钦差大臣,带着五百羽林军,到天水捉拿武氏弟兄。马得海没到天水,武尽忠弟兄就知道了消息,他们一商议,爹爹被害了,还要来捉拿我们,咱干脆反了就得了。马得海这小子也不是好东西,咱就把他切开凉到这儿吧。待到马得海来后,带人马到帅厅宣读圣旨,他的亲兵一律被挡在了门外,武尽忠没等他把圣旨打开,一铁拐就把马得海打得脑浆迸裂,死于非命。弟兄俩便公开扯旗造反,手下三万军兵大部分怕朝廷进剿,相率逃去,他们也怕天水难守,便进入了深山,军兵又走散大部,仅剩下这一千多人。后来见到燕王的檄文,他们满心欢喜,这才领人马来到北平。
  武尽忠末了哭着说:"我爹死得太惨了,望干岁给他老人家报仇哇!"燕王也擦了擦眼泪,安慰他们:"二卿放心,我不但要给武大爷报仇,还要给所有屈死的功臣报仇。"燕王也加封这两个人为将军,军前效力,带来的军队进行了改编。
  没过两天,又有两员大将来投,这两个人更有名了,一个是花云之子花茂,一个是皂袍大将丁得兴之子丁世英。这两个人见了田再镖那是又搂脖子又抱腰,真是欢喜若狂啊。施礼已毕,他们把经过讲说了一遍。原来他们和常茂分手后,这两个人一直没有离开。他们无处投奔,就流落到了娘子关一带,靠打粮为生。后来见着了燕王的檄文,这才高高兴兴赶到北平。可是常茂、于皋现在何处,他们也不清楚。
  咱这么说吧,燕王的檄文发出以后,得到了各阶层人士的响应,前来投军的也不少,现在已经有了将近二十万人马。一切准备就绪,燕军便发动了进攻。他们以旋风般的速度,迅速占领了北平附近各地,接着待装南下。
  燕王起兵的消息吓坏了太皇太后和韩金虎。但是朝中能征惯战的宿将早被他们杀得差不多了,少数幸存者也是风烛残年,行将就木。韩金虎又不敢上阵,他便让小皇帝拜长兴侯耿炳文为征虏大将军,驸马都尉李坚、都督宁忠为副将军,安陆侯吴杰、江阴侯吴高为左右先锋,统兵十三万北伐燕地。燕王出其不意,于建文元年中秋节之夜向南军发起猛攻,经过三天激战,南军全军覆没,耿炳文被召回南京。
  韩金虎又让小皇帝拜膏梁弟子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陈晖、平安为先锋,马溥、徐真为参将,率军五十万,攻打燕王。李景隆只懂声色犬马,素不知兵,寡谋而骄,色厉而馁,让这种人挂帅,岂不是儿戏,必然要断送军队无异。建文二年八月,燕王在白沟河大败南军,南军死亡十几万,横尸百余里。
  耿炳文、李景隆两次战败,使明军元气大伤,再也无力组织到北平讨伐了。
  燕王打了两次大胜仗,河北一带州县顺风而降,北平已经得到巩固。燕王便决定挑良辰择吉日兴兵出征,首先把家里的事情安排一下,决定军师姚广孝留守北平,汤琼、郭彦威、王信扶佐,花茂镇守宣化府,丁世英镇守承德府,孙岩、陈贤领三千铁甲军驻在北平近郊。靖难军的大帅是田再镖,前部正印先锋官派了常衡,随征的将军有武尽忠、武尽孝、张玉、王真、邱福、谭渊、李浚、孟善、朱能、张武等。共统兵十五万,要挂孝出征。
  建文三年十二月,燕王在北平祭旗出发。浩浩荡荡,离开北平。在队伍的前面挑起两面大旗,素缎黑边,旗上有姚广孝写的一副对联,上联写:"兴义兵扫除道党";下联配:"祭英烈重整乾坤"。正中央一面素缎大旗迎风飘摆。上书两个大字:"靖难"。燕王传令,全军一律挂孝,表示纪念忠臣。十数万大军日夜兼程,沿途之上的路府州县是望风而降,大军势如破竹,向南疾驰。人马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燕王骑在马上,抚今追昔,心潮澎湃,恨不能马上抓住韩金虎,碎尸万段。
  这一天大军来到德州地界。常衡领着三千铁甲军在前边开道,路过一片山地。常衡立马横枪一看,只见这里风景秀丽,景色宜人,满山树木,遮天蔽日,一条溪水,清澈见底。常衡觉着心旷神怡,问向导官,这座山叫什么名字?向导官回答叫铁臂山。常衡贪恋这儿的景色,命令穿山而过。
  队伍正在前进,突然间听得箭声响,"吱——"常衡急忙勒住坐马,就听见串锣声响亮,紧跟着鼓声也响成了一片。常衡把大铁矛一挥:"停止前进!"部队站住,原地排开了阵势。常衡一马当先,赶到队伍的最前边,并让探马蓝旗迅速把情况报告给大帅田再镖。
  常衡来到前边一看,就见这儿是两山夹一川,川路既宽又平,只是路口有一哨人马拦住了去路,这些人都是一色的蓝军装,蓝号坎,镶着白边,前后的白月光,前头一个"喽"字,后头一个"卒"字。手中拿着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看年纪都在三十岁上下,一个个身强力壮,二龙出水式摆开阵势,封锁了路口。为首的是员步下将官,此人五短身材,车轴汉子,面如绛紫,两道刷子眉,一对大环眼,阔口裂腮。头上戴着虎头巾,腰里围着虎皮,手里拎着一条镔铁大棍。常衡暗自赞叹:喽兵这么整齐的还不多见呀,比正式的军队一点都不次。看罢多时,常衡催马摇矛,来到紫面大汉的面前:"朋友,你是劫道的吗?"
  紫面大汉把镇铁棍一晃:"不错,劫道的又怎么样?我告诉你,把所有的东西给我留下,放尔等过山,若不然,我让尔等在棍下做鬼。""哈哈,朋友,未曾劫道,你把那眼皮翻开看看,知道我们是谁吗?告诉你啊,我们是燕王的人马,在此路过,要赶奔南京,你这胆子能有多大呀,竟敢截杀国家的军队,难道要造反不成?要按以往的脾气,就冲你这一截,我就要给你来个透心凉。不过呢,我们大帅有令,能容忍且容忍,你赶快给我把道路闪开。"
  哪知道这个劫道的好坏话不听,他把大棍一横,厉声说道:"你别拿什么王爷来这唬人,你们跟土匪有什么两样,不管是谁家的军队在此路过,都得听从我的安排,在这山上我的话就是王法。废话少说,东西留下来万事皆休,如若不然,要想从此路过是势比登天!"
  常衡一看这山王也太不讲理了,比我还横啊,看样子是会两下子。今日我就试试,看你有何本领。想到这常衡火往上撞,双脚点镫马往前催,一晃丈八蛇矛枪分心就刺。这个山王一点都不在乎,双手抢棍往外招架,锵啷啷兵器相碰的声音,这一下震得常衡膀臂发麻,两个人战在一处。常衡舞动大抢,犹如银蛇出洞,怪蟒翻身,扎挑盖打,步步紧逼;山王舞动大棍,呜呜风响,劈头盖脑,横扫直打,上打将,下打马,棍术也十分精奇。两个人打了三十几个回合,不分上下。
  常衡正在大战山王,燕王和大帅赶到了。田再镖在马上一看,也暗自称奇,他发现这个山王果然有两下子,镔铁棍抡开泼风刮打,十分勇猛,再看常衡,已经见了汗了。田再镖怕常衡有失,对燕王说道:"主公,待我去会会山王。"燕王点头:"大帅,我看这个山王是条好汉,能不伤时最好不要伤他,要能把他收降就更好了。""臣也有此意。"
  田再镖提花枪催战马来到阵前,他高声喊道:"呔!常将军,退在一旁,把他交于本帅。"常衡一听是元帅来了,他不敢恋战,虚晃一矛拨马便走。常衡来到田再镖马前,边擦汗边喘着气:"大帅,这小子可够厉害的,有把猛劲,您可得留神。""本帅知道。"常衡拨马回队不提。
  田再镖来到紫面大汉的面前,勒住了战马。这紫面大汉也累得够戗,掏出手帕直擦汗。他看又来了个人,这才把手帕揣起来,拉开了进攻的架式。田再镖一看,真是员虎将,他抱拳秉腕:"朋友,辛苦了。""你是谁?""在下田再镖是也。后边这支人马就是我领来的。朋友,我们打算借路而行,求朋友给我们赏个方便,你看如何?""呸!我给你方便,谁给我方便?留下东西让你们过去,不留下东西,门儿都没有。"无论田再镖怎么说,山王就是不听,田再镖无奈,只好摘花枪会斗山王。
  田再镖这一伸手,有分教:
  铁臂山前,结识下英雄好汉;
  燕王军中,又增添有名高人。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八回 铁臂山相遇胡大海 沭阳城大战丘彦臣  靖难军大元帅田再镖,在德州铁臂山向山王借道,遭到拒绝,田再镖冷笑两声:"朋友,你不要自讨无趣。本帅向你说了这些好话,你还不给一点情面,那好吧,我就陪你走几趟,未动手以前,我先给你说明白,叫你有个准备,今天我扎你两枪,头一枪,我扎你的左肩头,二一枪扎你的右腿根,深度都是半寸。为啥只扎半寸深呢?因为我不想伤你,只要你让开道就行了。扎完了你回去用尺子量一量,深了算我经师不到,浅了算我学艺不高。""哇呀呀,气死某家了。你休要夸口卖狂,着打!"
  山王气急败坏,不由分说,蹦起来就是一棍。田再镖横花枪往上一架,就听锵啷啷一声响亮,把山王的大棍颠起四尺多高,几乎撒手,身子一栽歪,噔噔噔退出一丈多远,用棍子一拄地,身子一晃悠:"好小子,你好大的劲呢!"田再镖一笑:"劲在后头呢,来吧!""着棍!"二一棍打他的马腿。田再镖使了个冲天一炷香,枪尖朝下,枪杆朝上,护住马的双腿。第三棍他使了个苏秦背剑,打田再镖的后背,田再镖一拨马躲开了,就这样,一个马上,一个步下,战在了一处。
  十几个回合过去,田再镖一看,这人也就这两下子,做到心中有数,打着打着,口里说话:"朋友,你可要注意,我要扎了啊。"山王一听,头发根都有点发奓。人家都是冷不丁下手,他倒先告诉我,那我就得注点意,这第一枪是左肩头,他尽量用大棍护定左肩。那也不行啊,田再镖先使了个盖顶三枪,接着又是连刺几枪,直扎西门。这几枪犹如雨打梨花相似,眼前都成了枪尖和枪缨,山王眼花镜乱,难辨真假,摆动大棍,胡打乱抡,手忙脚乱,招数就乱了套了,正在他应接不暇的时候,就觉着左肩头上麻酥酥的,叫枪尖给点了一下:"哎约",他身子刚一栽歪,噗,右大腿根又一下。田再镖左脚一踹镫,右脚一端马的前胛膀,战马滴溜一转圈,跳出圈外,抬靴子底把枪尖上的血擦了擦,微微一阵冷笑:"无能之辈,不是某家的对手,逃命去吧!"
  山王心中一愣,用手捂着伤口,鲜血仍然湿满前襟。他承认田再镖真是个英雄。但他又不甘心服输,手指田再镖说道:"小子,有胆子你别走,我搬我们老寨主去。"田再镖笑了笑:"本帅在此恭候。不过你可要快去快回,如果迟慢,我可要过去了。""你在这等着吧,有人来收拾你。"山王说完,倒拖大棍,领着喽罗兵,败回了铁臂山。
  燕王对刚才发生的事情看得非常真切,他非常满意,常衡对田再镖的能耐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田再镖来到燕王马前:"主公,这铁臂山可有气候啊,那山王说他们还有老寨主呢,他回去搬老寨主去了。"燕王也说:"是啊,但不知这老寨主又是何等样人物。"
  二人正在议论,忽听得铁臂山上炮响三声,田再镖心想,这山王架子可不小哇,未曾下山先放大炮,今天我倒要开开眼,看这山王是何许人物。炮声刚过,山上贯出来一彪人马,别看都是喽罗兵的打扮,服装却是格外地整齐鲜丽。来到山脚之下,二龙出水式摆开队形,正中央竖起一杆大旗,上绣着八个金色大字:"铁臂山总辖大寨主",正中央是一个斗大的"胡"字。看这种阵势,决非一般山寇可比,真是训练有素,杂而不乱,与国家正式的军队相差无几。再看正中央旗角之下,闯出一匹高头大马,马鞍鞒上端坐一人,草包大肚子腆起多高,见此人四方大脸,鬓发皆白,头戴王冠,身穿蟒袍,手拿打马御鞭,马前马后有十几员大将相随,嚄!这哪里是山王草寇,简直比朝廷的显官还要威风十倍呢!
  这个总辖大寨主刚刚来到两军阵前,田再镖一眼就认出来了,此人正是越国公胡大海。"哎哟,您老人家怎么在这儿?"田再镖撒手扔枪,滚鞍下马,分褟尾撩战裙,用磕膝盖当脚走,来到老胡的马前,一边喊一边磕头:"老人家,您一向可好,田再镖礼过去了。"
  燕王朱棣也认出胡大海了。他急忙来到老胡的马前,跳下战马,抱腕秉手:"二伯父一向可好?小侄朱棣给您施礼了。"
  燕王营中众将无不滚鞍下马,把老胡围在正中。
  哪位要问,胡大海怎么跑到这儿占山来了?这真是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啊。大明朝建国之后,老胡以为这下天下太平,可该过几年安稳日子了,没想到朱元璋无事生非,连徐达、刘伯温、郭英都遭到他的陷害,或赐死,或杀头,或骂走,老胡可就灰了心了。他一想,我这个人说话不看脸,说不定你朱元璋早就画上我这一道了,干脆,也不用你来杀我,我走了得了。于是他带着自己的家眷,偷偷地逃出南京。离开南京上哪去呀,漫无目标地走,后来路过这个铁臂山,被一个山王截住了。胡大海上前一看,嗬,认识,这山王是谁呀?原来是北侠唐云的祖孙、紫面天王唐文豹之子,人称铁棍将唐顺。唐文豹也被韩马奸党所害,唐顺逃出南京流落到了这里。唐顺一见胡大海,可把他乐坏了,急忙把老胡一家接上山去。者胡一看,嗬,这地方满不错呀,干脆咱哪也不用去了,就在这儿住下来吧。唐顺十分地高兴,就让胡大海做了总辖大寨主,唐顺和老胡的两个儿子胡强、胡得记负责各处山口。这座山方圆百里,都跟着老胡沾了光。胡大海已经操练了一万多人马,就等着看韩金虎他们能落个什么下场。
  现在老胡已经是一大家子人家了,胡强、胡得记都有一个儿子,胡大海平日逗着孙子玩玩,倒也可以享受一点天伦之乐。但是他一想起来那些被杀害的功臣良将,他的那些好朋友,心里就十分难受,几十岁的人了还常常抱头痛哭,他恨不能抓住韩金虎、马兰,把他们碎尸万段。
  他正在山上骂韩金虎呢,唐顺带着伤败上山来,说是来了明朝的官军,在山下打仗,胡大海一听可来了劲了,他马上点鼓聚将,告诉儿子胡强和胡得记,如果是韩金虎来了,你们可一定要把他活捉过来,我要剐他一刀问他一句,非活活把他剐死不可。老胡点兵五千,来到了铁臂山下。
  胡大海列开旗门,等待厮杀。待到他定睛一看,闹了半天不是韩金虎,而是田再镖和朱棣。朱棣挂孝出征的消息,老胡早就听说了,没想到今天从这路过,可把老胡乐坏了,他"哎哟"一声,从马上就掉下去了,好像倒了一座小山。众人急忙一拥而上,把老胡扶起来,老胡是先笑三声,又大哭起来,众人无不落泪。哭罢多时,胡大海拉住燕王和田再镖的手说:"众位,不管怎么说,你们都是我的晚辈,咱们到山上谈谈吧!"
  众人说说笑笑来到山寨。在聚义大厅,胡大海命人摆上了酒宴。酒席宴前,双方各道了这几年的情况。胡大海把大肚子一腆,高兴地说:"燕王千岁,你们这次起兵我早就听说了,我老胡活了这么大岁数还不死,就是盼着这一天哪!没想到你们会从铁臂山路过,这下可好了。我这里有一万多军队,你都带去,狠狠地揍马兰和韩金虎那些小子,给死去的功臣报仇。我呢,再卖卖老,也跟着你们一块儿去。别看我不能上阵厮杀,可是我能给你出点子。"燕王众人无不高兴。他们都知道胡大海虽说能耐不大,可是主意特别多,很多人都叫他福将,说是只要有他在,准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有这么个老宝贝,谁不高兴啊。
  老胡和燕王商议,别来个棋胜不顾家,他留下儿子胡强、铁棍将唐顺镇守山寨,还留下一千名喽兵,两个媳妇和两个孙子也留在这,其余的人马都改换服装旗号,随燕王出征。
  燕王的人马声势更大了。浩浩荡荡,过了老黄河,来到济南,鲁王朱檀和齐王朱榑,因为和燕王比较亲近,都被废为庶人,现在驻守济南的大将盛庸、铁铉无力抵敌,早已撤走了。燕王来到济南,想起当年的情景,不禁潸然泪下。
  燕王的大军一路上势如破竹,这一天就来到了淮河北岸的沭阳城。由于当时的黄河是从徐州东南走向流入淮河以后东入大海的,所以淮河就成了一道比较大的屏障,而在淮河北岸的沭阳城,就是燕王大军南进的主要障碍。驻守在沐阳的是一位老将军,八马将军铁戟赛典韦丘彦臣。这个丘彦臣现在究竟倒向哪一边,谁也说不清楚,反正那么多功臣遭到韩马奸党的陷害,可他倒没有事。
  大军来到沭阳城下,胡大海对燕王说道:"丘彦臣和我的关系不错,最好我们把他也收降了,因为这一路上我们要打的仗还多着呢。"燕王点头:"我也有此意,只怕此人不听我们的。""这事你放心,包在我老胡身上了。"
  到了次日天明,胡大海漱洗已毕,饱餐战饭,带了五百名军兵,来到沐阳城的护城河边。老胡把大肚子一腆,朝城头喝喊:"呀——呔!城头上的军兵听真,速速去报告你家主将丘彦臣,就说他的好朋友胡大海来了。"
  时间不大,就听见沭阳城内炮响三声,城门开放,八马将丘彦臣率领三千铁骑,在关前一字摆开。胡大海一看,丘彦臣也是须发皆白,皱纹堆垒,老态龙钟,年事已高啊!仍然是精神矍铄,龙行虎步,真是老当益壮,威风不减当年。就见丘彦臣满身披挂,铁戟在手,马往前催,与胡大海马打对面。
  丘彦臣把双朝一分,上下打量了半天,认出来确实是胡大海。老头子频频点头:"对面可是越国公胡大海胡老英雄吗?"
  胡大海是个热心肠的人,他最重于感情。老胡和丘彦臣虽然没有什么深交,毕竟在一块儿同甘苦、共患难,滚爬多年,今天见面,想起往事,心中也不是滋味,眼圈一红,颤声说道:"不错,正是俺老胡啊。老丘,你好啊?""托福托福,我还可以。老国公,听说你已经离开南京多年,下落不明,今天,朱棣领兵来到城下,你我却能在此相遇,难道说咱们是在梦中不成?""嗳,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哪有做梦之理,这是真事呀。你要问我从哪儿来,这可是一言难尽哪。没事等我进了城,咱老哥俩把酒摆上,我再好好给你说说。老丘,今天我是求你来了。""不知有何事见教?""没有别的事。现在燕王兴义兵要扫除韩马奸党,我老胡已经保了燕王了。燕王自兴兵以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如今大兵来到沭阳城下,燕王准备借路而行。老丘啊,我不说你也明白,韩金虎、马兰结成死党,与太皇太后狼狈为奸,害死了许多忠臣良将,他们是灭绝人性,令人发指,所犯罪行,罄竹难书啊!希望你秉着忠义二字,给点情面,让我们过去,将来把韩马奸党肃清,你也大有功于社稷呀!再者说,燕王数十万大军兵临城下,将至壕边,以你小小沭阳弹丸之地,怎能挡住大军的进程?这也是燕王重你的为人,我老胡念往日的交情,这才来找你,老丘,你能不能赏给我个面子?"
  "这个——"丘彦臣踌躇半天,没说出话来。老胡一看,你还犹豫呀?"老丘,你还觉得为难吗?""老国公,我是一员武将,只知道跨马征杀,朝廷之事,虽然也有耳闻,但是谁是谁非,我很难判断。我呢,奉有圣上的明诏,大帅的令箭,带三万人马在此镇守。老国公,你也得为我想一想,我丘彦臣也是儿孙满堂,一家十九口人哪,如果没有圣上的旨准,我就放你们过去,这不是背叛朝廷吗?我就犯下灭门之罪呀,将来怎么收场呢?你们要想从此经过倒也不难,一得有皇王圣旨,二得有大帅令箭,二者缺一,我是不敢送你这个人情啊。"
  胡大海一听就不高兴了:"老丘,看你说到哪里去了。你想想,我们这次起兵是为了清君侧,这两样东西他会给我们吗?就是给我们也不会要呀,就是没有这两样东西,我老胡才来见你,你挺聪明的人,怎么跟我装糊涂啊?我今天找你,这是私人的交情,就是燕王千岁也会感激你的。老丘,把面子赏下来吧,你我都已恁大年纪,不要再伤了和气。"
  不管胡大海怎么说好话,丘彦臣就是不答应,三说两说两个人翻脸了,胡大海气得怒火上撞,他刚想要卖卖老,跟丘彦臣动手,就听背后一马飞出,快似闪电,来到老胡马前:"二爷爷,您少给他磨牙,把这老匹夫交给我吧。"胡大海一看,是小太岁常衡。
  刚才老胡跟丘彦臣交涉,常衡立马横矛,在队前听得逼真。他一听丘彦臣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他这火当时就上来了,忍无可忍,便来到阵前。胡大海一看不动手不行了,又瞅了丘彦臣一眼,口打咳声,拨马回归本队。
  常衡把掌中蛇矛枪颤三颤摇三摇:"呔,老匹夫,可知道小太岁常衡的厉害?"
  丘彦臣心里也不是滋味,可是他没有办法呀,一看上来个小将,自己报名叫常衡,丘彦臣又是一阵难过。为啥呢?他知道常衡是老常家的后人,而且他对常遇春还特别的尊敬,有心不伸手,上命难违呀,事到如今,我也顾不了许多了,也管不了交情不交情啦。他把掌中铁戟一晃:"小娃娃,在老夫面前耍什么威风,休走着打!"说着话马往前催,双戟并举,朝常衡打来,常衡急忙举矛招架,二马蹚翻,战在了一处。
  常衡有点轻敌,一者他觉得自己不含糊,二者欺负丘彦臣年迈,心想我只用三个两个回合,就能把他赢了。哪知道一伸上手,常衡是大吃一惊,别看丘彦臣年逾花甲,但是铁戟抡开上下翻飞,威风不减当年,无论从气力,从招数,常衡都比不上人家。六七个回合过去,常衡就有点吃紧,打到十几个回合,常衡就觉着眼花缭乱,吁吁直喘,眼看就要败下阵来。
  常衡战丘彦臣不下,而且险象环生,燕王就有点担忧了,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田再镖一看,急忙说道:"主公无忧。丘彦臣虽比常衡英勇,但我看他手下还留着情呢。这个人并非韩马的死党,只不过胆小怕事,待我亲自会斗与他。""爱卿多加小心。""知道了。"
  田再镖吩咐一声:"鸣金!"锣声一响,常衡不敢恋战,虚晃一矛,跳出圈外:"老匹夫,算你捡着便宜了,待小爷问清楚怎么回事再来战你。"他还不服气呢。丘彦臣笑了笑,也没理会他。常衡回到队前,田再镖向他说明了情况,常衡点头,在这休息不提。
  花枪太保田再镖催战马来到两军阵前,抱拳说道:"丘老将军一向可好?晚辈田再镖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望您恕罪。"
  丘彦臣一看是田再镖,心里热乎乎的,都是老熟人了。他知道田再镖又有本领,人缘又好,赶紧戟交单手:"哎呀是再嫖啊,老朽还能粗安。再镖,难道说你也要跟我动手不成?"
  田再镖心想,还是先礼而后兵:"老将军,我不是跟你动手,不过有几句话要跟你讲。""有话请讲当面,老朽愿闻高论。""老将军,我希望你能认清大局,不要执迷不悟。你想一想,那韩金虎是什么人?鼠肚狗肠,阴险狡诈,手段毒辣,他办那些事你哪一样不清楚?徐达那么大的功劳,被他们用蒸鹅肉给毒死,刘伯温那么大的能耐,被他们指桑骂槐逐走,朱棣贵为皇子,也难逃他的暗算,至于其他的元勋宿将死了多少,更难一一例举。这些是非曲直,难道说你真不明白?我希望你识达时务,悬崖勒马,不要再一意孤行,助纣为虐。从现在起,跟我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兴师问罪,共扫逆党,为国、为家、为民,都有好处。你若固执己见,我们双方变了脸,既为外人耻笑,对你也是纯害无益。我田再镖拙嘴笨腮,只不过讲几句实情话,望老将军三思。""这个——再镖啊,不是我顽固,也不是我不明白事体,只因为我是朝廷命官,吃国家的俸禄,哪能一仗不见,就倒戈投降呢!你不要再说了,放马过来一战,只要把我的双戟赢了,你们怎么处置我都行。如果不然,恕老朽不能遵命。"
  话到如今,不动手是不行了。田再镖摘下花枪:"老将军,既然如此,恕小辈无礼了!""你就动手吧!"两个人各拽兵刃,抖动丝缰,战在了一处。
  别看丘彦臣是八马将,他就十六马将也不是田再镖的对手。马打盘桓,战到十五六个回合,就有点受不了啦,丘彦臣一想,我呀,再打下去非吃亏不可,干脆三十六计走为上,我不打了,收兵回城,紧闭城门,坚守不出,然后告急进京,你韩金虎爱怎么办怎么办,与我毫无关系。想到这他虚晃一戟,拨马便走。
  丘彦臣的心思,早被田再镖猜透了,你想要滑头,闭门不战,那哪行啊,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你走了。田再镖用枪杆一点马的后胯,这匹马疼痛难忍,"咴儿咴儿"一声长啸,内电一般就追下来了。
  丘彦臣听得身后銮铃声响,他扭项回头一看,田再镖紧追不舍,把他吓了一跳。他急忙挂上双戟,走兽壶悬天袋中抽弓搭箭,他扭颈回身,观得亲切,一抿朱红,搭上弦扣,嘎吱一声,对准田再镖面门就是一箭。田再镖久经大敌,早有防备,见丘彦臣双臂一晃,一点寒光扑奔面门,田再镖急忙一甩脸,这支狼牙箭顺着鼻子尖就过去了。田再镖刚坐稳身形,嘎吱,第二支箭又到了,扑奔前胸。田再镖使个镫里藏身,又给躲过去了。丘彦臣一见两箭射空,心中着急,搭上第三支箭,两臂一用力,嘎吱吱,喀吧!坏了,弓弦被他拉折了。
  丘彦臣满心懊恼,把破弓掷于地下,催马到了城边,只要一过吊桥,就算安全到了家了。哪知道这时候田再镖就追上来了,追了个马头接马尾。田再镖一伸手抓住了他的绊甲绦,往怀里一拽,就要拖丘彦臣下马。丘彦臣情知不妙,两只手紧抓铁过梁,身子往马上一趴,搭了死扣,不管田再镖怎么用力,也拽他不动。后来把花枪太保气急了,双脚一点飞虎韂,腿往前伸,身子往后仰,用尽全身之力:"你给我过来!"只听"喀吧"一声,把丘彦臣的战带绊甲绦全给拽断了,两个人都坐不稳马鞍,田再镖从马屁股后头滚落地下,丘彦臣也从马脖子上落到尘埃。两边的军兵往上一闯,各自救回了主将、牵回了战马。丘彦臣一进城门洞便连声高叫:"快扯吊桥,落千斤闸!"
  田再镖这个后悔劲就别提了。实质上他要想取丘彦臣的命,八个也早死了,就为了抓个活的,解开这个冤仇,没想到却让他走掉了。回到大营他是追悔莫及。
  胡大海急忙劝道:"再镖哇,别着急,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寺,对付这种人我有办法。今夜晚间咱只须如此这般,略施小计,便能把他活捉。"常衡一听,把嘴一撇:"这主意怕不行吧!""小毛孩子家,胎毛未退,乳臭未干,你懂个屁。退在一旁。"常衡不言语了。燕王和田再镖对老胡的主意都欣然接受,当下传令,兵退十里安营下寨。
  当天下午,田再镖传令,做好了一切准备。到了晚间,月明风清。老胡保着燕王,带了八名来兵,一行十骑,来到沭阳城下。离着北门不远了,抬头一看,城头上人影晃动,灯光闪闪,丘彦臣加强了戒备。燕王和老胡来到离城两箭之地,城头上说话隐约可辨,但是射箭射不到这里,他们勒住坐骑,查看地形。老胡一边看,一边指指点点,嘴里还不住嘟嘟囔囔,让城上人看着他们好像在计划如何攻城。
  再说赛典韦丘彦臣败回沐阳,紧闭城门,拿定主意,只等朝廷派兵,我是不出战了。后来他接着禀报,说是燕王的大军退下去了,丘彦臣心中纳闷儿,吃过晚饭他亲自巡城,告诉军兵加强巡逻。等他来到北城这往下一看,嗬,这不是朱棣和胡大海吗?哎呀胡大海你可好大的胆子呀,就带这么几个人就敢来偷看我的城防,我如果要听之任之,不予理睬,将来叫韩金虎知道了,非治我的罪不可。那韩金虎心狠手黑,还能有我的好吗?不行,我得下去把他们捉住,反正胡大海是个大草包,根本不是我的对手,他们人又不多,我把朱棣捉住之后,也不杀他,就把他解到南京,交给朝廷处理,你们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对,就是这般主意。他正要下令,忽然又一转念,不对呀,那胡大海诡计多端,他怎么会这样放心大胆地来偷看我的城池呢?再说田再镖又没打败仗,为什么兵退十里,自动解围呢?难道说这里边真有诡计不成?哎呀我可别上他们的当,还是抱定我的宗旨,闭门不战,视而不见为妙。这丘彦臣就在城头上琢磨开了,怎么也拿不定主意。后来他借着月光往远处一看,确认没有其他将官跟随,他把心一横,又下了决心:我偷偷开城,出其不意冲到面前,把朱棣捉住。然后我就回来。假如被他们发现,朱棣跑了,那我也不追,对,就这么办。他想到这,轻声命令部下,悄悄做好准备。丘彦臣提戟上马,门军轻轻放下了吊桥,城门开放,丘彦臣带着一百名精壮的马队,如离弦的弓箭,飞出了沭阳城。
  胡大海虽然陪着燕王假意查看城池,他那眼睛可没离开城门,吊桥一落他就看见了,他轻声告诉燕王:"来了啊,你别着急,到近前看我的眼色行事,有我呢。"燕王点头。朱棣没有跟胡大海共过事,只知道他经多识广,主意也多,可是今天有没有把握,他心中无数。眼看人家出城来捉拿自己,还得假装着不知道,可是燕王那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城里的兵马越来越近,从身影可以判断出,跑在最前边的正是赛典韦丘彦臣。胡大海心想,行了,你丘彦臣只要出来,可就别想再回去了。他一直等到丘彦臣离他们不到一箭地,胡大海这才假装发现,大喊一声:"主公,不好了,快跑啊!"喊着话他拨马先跑。燕王心里这个气呀,你是来保驾的,也不等等我,你倒先跑了,也只好跟着胡大海跑。
  丘彦臣一看胡大海先跑了,他可高兴了,这一下我只要追上,朱棣就别想回去了。可是这阵离朱棣还有半箭多地,还拿不住呢。丘彦臣贪功心切,双脚点镫,紧催战马,连一句话也不说,就追下来了。朱棣骑的是一匹黄骠马,这匹马脚力挺快,如疾风闪电一般,老胡骑的也是一匹宝骑良驹,四蹄蹬开如腾云驾雾相似,那八名亲兵所乘坐的战马,也是经过挑选的上等良马,所以眨眼之间就跑出三里多路。
  丘彦臣想一下子就把朱棣捉住,结果没能够撵上,勒马回城吧,看看相距又不甚远,他还有点不甘心,待到他追了三里路以后,他的心里就犯嘀咕了,我不能追得太远,以防中了奸计,反正我已经追过你们,就是韩金虎知道了我也能交差。他这么一犹豫,马就放慢了。
  胡大海一看,丘彦臣要溜,这不行啊,还没到埋伏圈呢,咋能让他回去?胡大海一拨马又回来了:"丘彦臣,老匹夫,你小子原来也是个胆小如鼠之辈,贪生怕死之徒啊!真是狗熊一只。从今天起把你那八马将军赛典韦的绰号去掉吧!怎么样,看见我老胡就把你吓成这个样子,要回沭阳城,我就知道你不敢追我。别看我老胡上几岁年纪了,我是不想跟你打,要想打你呀,不上三个回合我就能把你生擒活捉,怎么样,你敢应战吗?"
  别看丘彦臣上了年纪了,毕竟是个武将,火性子也挺暴躁,他哪能受这个气呀!让老胡这么一激,丘彦臣是冲冲大怒:"胡大海,草包!你休要大话唬人,我丘彦臣岂能怕你,你就是有十面埋伏,某也不惧,上天赶你灵霄殿,入海赶你水晶宫,尔往哪里走!"催战马舞双戟紧追不舍。
  此正是: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明知是龙潭,偏向龙潭冲。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九回 韩金虎兵发淮河岸 铁宝龙肆虐两军阵  丘彦臣追赶燕王朱棣,离城三里之遥,他怕中埋伏,有心收兵回城,但他又受不了胡大海的戏弄,脑袋一热,拍马舞戟,便不顾一切向前追去,他这一百名马队紧紧跟随。胡大海一看丘彦臣上钩了,心中暗喜,又急忙往前飞奔。一前一后,转眼间又追出五里多路。
  丘彦臣心急只嫌马慢,恨不能一下子就把燕王抓到手中。他刚刚转过一个山弯,来到一片树林的外边,树林中间是一条阳关大道,就见燕王和胡大海穿林而过。丘彦臣不假思索,大喊一声:"朱棣尔往哪里走!"便也进了树林。
  他刚刚来到林中,只听得天崩地裂一声炮响,紧跟着代兵四起,灯球火把,亮子油松,把树林之中照如白昼。丘彦臣情知中计,急忙勒住坐马,抬头一看,迎面正是花枪太保田再镖,往左看是小太岁常衡,往右看是武尽忠、武尽孝,往后看是张玉、王真,自己的亲兵一个也没跟上来,这一下丘彦臣是魂飞天外、肝胆俱裂。
  就听常衡哇哇暴叫:"丘彦臣,老匹夫,你已经进入我们的埋伏圈了,你是插翅难逃了,还不下马受降,等待何时!"丘彦臣更不答话,拨转马头便想逃走,他哪里知道人家已是设下陷阱缚猛虎,放就香饵钓金龙,还能走得了吗?张玉、王真二马齐出,挡住了去路,丘彦臣刚往左一拨马,没有走出五丈远,就觉着马蹄子往下一沉,连人带马掉入了陷坑。两旁军兵往前一闯,十六把钩杆手一齐伸下,钩住丘彦臣的绊甲绦,被提出陷坑,打掉头盔,扒掉甲胄,抹肩头拢二臂,被生擒活拿。他的兵刃、马匹也打捞上来,停放一边。跟随他来的一百名亲兵,一个没能跑掉,全被俘虏。丘彦臣垂头丧气,追悔不已,心想,这一下我算活到头了。
  军兵们推推拥拥,把丘彦臣带到了中军大帐。大帐中灯烛辉煌,燕王居中而坐,胡大海、田再镖两旁相陪,常衡、武尽忠等将官左右站立。丘彦臣满脸羞愧,低头不语。
  胡大海把大肚子一腆,用手指着丘彦臣:"丘彦臣,你这个人可真是不知好歹,我老胡给你说了多少好话,你就是不听,今日被擒,有何话说?是自杀,还是让我们把你乱刃分尸?你说句痛快话,我马上就给你办。"丘彦臣汗颜无地,愧恨难当。
  燕王一看,便起身离座,喝退军兵,亲自给丘彦臣解开了绑绳:"丘将军,越国公所说,乃是一句玩笑。小王对将军仰慕已久,战场之上多有得罪,望将军不要介意。"并命人给他搬过一把椅子。
  丘彦臣一看,感动万分,扑通就跪下了:"三驾千岁,罪臣罪该万死,我——""老将军,你不要说了,你的心意我全明白,你在韩金虎掌管之下,不能不有所顾忌呀,过去之事就不必再提它了。请问将军,你现在打算怎么办呢?能不能和我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共同兴兵,扫除逆党?""王爷,您这人真是太好了,既然赦我无罪,不咎既往,我丘彦臣是没齿不忘,纵然肝脑涂地,也难报大德,我情愿归降,与您一同扫除韩马奸党。"燕王大喜,丘彦臣与众位将军又一一见礼。就这样,燕王的大军便接管了沭阳城。
  丘彦臣这一投降,震动可大了,淮河北岸的州城府县,又相继有二十余处归降,燕王军威大振。各处安民已毕,燕王使征集粮草,秣马厉兵,披坚执锐,整顿战船,准备渡河。
  这一年的雨水特别多,雨季来得又早,燕王他们占领沭阳的第二天,便下起了暴雨,一连几天,雨水不止,淮河陡涨,波浪滔天。一时难以渡过。
  淮河的对岸就是淮安府。镇守淮安的也是两员老将,一个是金头狮子孟九公,一个是三手大将于化龙。这两个人虽然都已年逾花甲,但他们武艺高强,都有万夫不当之勇。孟九公和于化龙与老常家还有亲戚,他们的女儿孟玉环、于金萍,双双嫁于常胜为妻,常衡就是孟玉环所生。常胜死在韩金虎之手,但是常胜的二位夫人却被韩金虎扣起来,表面上供吃供喝,实质上就成了人质,压迫这老哥俩为韩金虎卖命,这老哥俩为了女儿,也不得不听从韩金虎的指挥。如今他们统兵三万,镇守淮安。
  燕王占领了沭阳,指日就要渡河,孟九公和于化龙就犯了愁了。他们是既高兴,又害怕。高兴的是,燕王终于发来了义兵,韩马奸党已是临近灭亡;害怕的是,自己的女儿被韩金虎扣着,一旦燕王的大军占领了淮安,韩金虎会不会把自己的女儿杀掉?他们两个是愁眉不展,寝食难安。后来一想,咱就向朝廷告急,让朝廷发兵得了。老哥俩连夜修下了告急表章。
  南京城里的太皇太后,这一个时期是心凉肉跳,坐卧不安,茶饭难咽。燕王胜利进军的消息,各地的告急表章,雪片似地飞到她的手里,使她大有末日来临的预感。当她接到孟九公、于化龙的报告,说是丘彦臣投降,燕王占领了沭阳,正准备渡淮河,要求速派援军时,当时就瘫在了凤椅上。好半天她才传出话来,速召韩金虎、马兰进宫议事。
  韩金虎也是魂不守舍,惶惶不可终日。他知道太皇太后这几天脾气很大,听见召见的传呼,吓得他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来到后宫。太皇太后那是见面就骂,张口饭桶,闭口废物。
  韩金虎一语不发,一直等她骂够了,这才跪下奏道:"太皇太后息怒。这件事臣早有准备,朱棣只不过是侥幸打了几个胜仗,他远道而来,已经成了强弩之末。他不就是那二十万人马吗?胡大海算个什么东西,是漏网之鱼,已经老掉牙了,还能成什么气候?田再镖、常衡之辈,也不过是一勇之夫,手下军兵都是乌合之众,不堪一击。我们现在还有广大的国土,有雄兵百万,怕他什么,常言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吗,臣早就安排好了,我们现在是要兵有兵,要将有将。""此话当真?""臣不敢撒谎。""起来吧。你与我详细讲来。""是。"
  韩金虎又磕了一个头,站起身形:"头一件。臣已经派人与脱金龙见了面,礼物也交给他了,谈判的结果,脱金龙满口答应,要派大兵攻打北平。臣计算了一下,多则一个月,少则十天八天,北方必有事变,您别看朱棣现在得意忘形,张牙舞爪,到时候定叫他不战自退。您想想,他的老窝要是起火了,他能不着急吗?到时候我们再加强进攻,他就会腹背受敌,进退维谷,这是一。二一件,咱们也要防备脱金龙兵力不足,说话不算数,或是起不到牵制朱棣的作用,怎么办呢?还得立足于自己。臣已经训练成精兵十万,一切齐备,就听候您的调遣。三一件,臣经过精心选拔,已经挑选了几员能征惯战、勇冠三军的上将,我正要向您禀告呢。""都是谁呀?""您知道宝刀大将铁公然吗?都是老铁家的人,铁枪将铁昆的儿子铁宝龙、铁宝山、铁宝元。这弟兄三个号称铁家三猛,都是力敌万人哪!排兵布阵,攻杀战守,逗引埋伏,无不精通。随时听候太皇太后的旨意,上阵杀敌。""如此甚好。但不知铁氏叔侄现在何处?""都在南京。您如果想见一见,臣马上就把他们找来。""明天再见吧,让我看看他们的武艺究竟如何。""臣遵旨。是不是请皇上也去看看,在小校场当面检阅?""嗯,也行。"他们商量好了,太皇太后这才有点放心,当夜晚间她才迷迷糊糊睡了一觉。
  第二天一早,太皇太后就通知了小皇帝朱允炆。那朱允炆懂个啥,他就得听他奶奶的,听韩金虎的。朱允炆带领文武百官,早早就来到小校场阅武楼,恭候太皇太后的凤驾。不一会儿,内侍传呼:"太皇太后到!"小皇帝赶紧跪倒迎接,文武大臣们跪倒了一大片。太皇太后在内侍、宫女的搀扶下,上了耀武楼,和小皇帝居中而坐,大臣们三拜九叩,朝贺已毕,分立两厢。
  韩金虎出班奏道:"臣大都督韩金虎,启奏太皇太后、皇帝陛下,铁公然、铁宝龙、铁宝山、铁宝元叔侄在外面候旨。""好,让他们进来吧。""遵旨。"韩金虎转身来到楼前,高声传呼:"太皇太后懿旨下,宣铁公然、铁宝龙、铁宝山、铁宝元随旨进见哪!""臣遵旨!"
  随着一阵铁叶子声响,走过来四员大将。头一个宝刀大将铁公然。这个铁公然是在鄱阳湖投降的。自从他保朱元璋那一天开始,就与那些开国的功臣意见不合。这铁公然心狠手辣,还非常自私。他以为,要有这些功臣宿将在,就显示不出他铁公然。你就立多大的功劳,能够超过老常家、老胡家吗?门儿都没有。只有把这些人都清除了,我们老铁家才能青云直上。他发现韩马奸党势力颇大,并且依靠皇后的庇护,把持朝纲,说一不二,因此铁公然就竭力和韩金虎靠近,溜须拍马,韩金虎也需要有人作他的帮凶,这样两个人一拍即合,关系密切,韩金虎用奸计陷害功臣,这里边也有铁公然的主意,可以说他手上也沾满了功臣的鲜血。韩金虎当了全国的兵马大元帅,遗缺京营殿帅就给了铁公然,铁公然还被封为湘阴侯,他对韩马奸党更加感激涕零。现在他迈大步来到阅武楼上,腆胸挺肚,满脸得意之色,急忙跪倒身形,给太皇太后、皇上磕头,山呼万岁。
  太皇太后也认识铁公然,因为有时她和韩金虎、马兰秘谋陷害某家大臣,也请铁公然去参加过,铁公然就是他们的一个死党。太皇太后往后边一看,有三员大将她没有见过,就见这三个人身高过丈,膀阔腰圆,头顶钢盔,身挂铁甲,外罩战袍,气宇轩昂,一身英雄气概。"铁爱卿,这三个人是谁呀?"铁公然赶紧介绍:"这是我本家的三个侄子,这个黑脸的叫铁宝龙,白脸的叫铁宝山,红脸的叫铁宝元,都是铁枪将铁昆之子。""噢,很好。他们都有什么武艺?""启奏太皇太后,这三个人是文武全才。论文,天文地理,兵书战策,无一不晓;论武,他们是力大无穷,武艺绝伦,敢说恨天无把,恨地无环。""此话怎讲?""这是一句夸张的话,恨天无把,就是说这天怎么不长个把呢?要有把,他一用力能把天拉塌了;这地怎么不长个环子呢?要有环,他一使劲能把地拽起来,就是形容他们有力气。""是吗?那好吧,先叫他们下去练练武艺,我倒要看看。""遵旨。"
  铁氏叔侄又磕了头,来到耀武楼下。铁公然对他们说:"你们有多大能耐就使多大能耐,有钢就要使到刀刃上,只要你们练得好,就该着咱老铁家走运了。""叔叔你就放心吧!"
  铁宝龙先练了一趟大铁刀,这刀的招数果然精奇,寒光缭绕,只见刀光,不见人影,太皇太后连声叫好,小皇上见奶奶叫好,也跟着喊好,文武大臣更是随声附和,耀武楼上是一片叫好之声。铁宝山、铁宝元也练了举石狮子、舞刀射箭等等,不必细表。这三个人的武艺果然不凡。太皇太后大喜,马上传旨,摆御宴款待铁氏叔侄,她还提议,让小皇上加封铁氏弟兄俱为将军之职。等到剿灭朱棣,奏凯还朝,另行升迁。铁氏叔侄磕头谢恩。
  第二天,皇上的旨意下来了,当然这是太皇太后和韩金虎的主意,只不过叫小皇上照例签发一道诏书,加封铁公然为扫北大将军,铁氏弟兄为正副先锋,韩金虎为行军的监军,并赐韩金虎上方天子剑一口,有先斩后奏之权。命他们发兵十万,去迎战燕王。
  铁公然真是受宠若惊。他心里琢磨:我盼的就是这一天哪。自从我铁公然来到明营,一直就不顺心,脑袋上总有那些功臣们压着,行军打仗只能做一般的战将,听人家的调遣。这一回可好了,徐达死了,许多功臣被杀了,这次出兵我也弄个大将军当当,将来大功告成,也能弄个公爵,封妻荫子,在此一举呀。我这些功名富贵,都是老太后和驸马恩赐的,今后我还得紧紧依赖他们,才能飞黄腾达。临出兵的时候,他还面向金阙,磕了三个响头,发誓不打败朱棣,永不回京。
  韩金虎、铁公然领旨以后,在校军场点齐军兵,杀了一个死囚犯人祭了大旗,炮响三声,这才浩浩荡荡离开南京,赶奔淮安府。铁公然这支中军非常厉害,由铁宝龙亲自统带,这都是由他们老家招来的父子兄弟部队,都有三亲六故,号称铁家军,一人拼命,众人帮忙。他这是仿效项羽八千子弟兵操练而成,人数也是八千名。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刀枪器械,马匹帐篷,也是最精良的。铁公然就指望这点家底,要跟燕王一决雌雄。
  书说简短。韩金虎、铁公然带领的大军,一路上饥餐渴饮,晓行夜宿,这一天来到淮安。淮安守将孟九公、于化龙听说援军到来,如释重负,急忙列队迎接。大军驻扎城外,韩金虎和铁氏叔侄来到了帅府。
  韩金虎一到淮安,俨然以太上皇自居,撇着大嘴,摇头晃脑,颐指气使,任何人也不放在眼里。他是监军,可是侵越职权,行军派将,独断专行,有时连招呼也不给铁公然打一下,就发布命令。这帮人谁敢得罪他呀?只得点头哈腰,唯命是从。
  当夜晚间,韩金虎把孟九公、于化龙及淮安诸将都召集到一块儿,铁氏叔侄和随军清将也来了,先开了紧急会议,于化龙把前敌的情况作了汇报。他说:"据探马报告,朱棣的人马已经超过二十万,战将数百员,望监军大人早作准备。"韩金虎点了点头。他问铁公然:"铁元帅,你看此事该当如何呢?""监军大人,这还用问吗?我们奉了太皇太后和天子的明诏,前来讨贼,能在这儿干等着吗?依我之见,明日我们就准备战船,渡过淮河,通沭阳扎营。然后一鼓作气,夺回沭阳,才是上策。""不过元帅,你可听于将军说吗?那朱棣也不是省油灯啊,又有胡大海、田再镖众人扶佐,再加上丘彦臣新降,他是如虎添翼,气焰正嚣张呢,也不可小瞧哇。我们过了淮河,背水作战,能有打胜仗的把握吗?"
  韩金虎刚说到这,铁金龙"噌"地站起来了:"驸马,您放心吧,那田再镖算什么东西,我压根儿就没把他放在眼里;胡大海是个臭无赖,现在走一步掉一块,空有其名,无有其实;丘彦臣也是老棺材瓤子了。这些碌碌之辈,何足挂齿。如果驸马不放心,请给我一支令箭,我以人头担保,三天之内必要夺回沭阳。""好,铁将军,要这么说,我给你一支令箭,命你带领三万人马,与铁宝山、铁宝元一道,明日渡河,去夺沭阳。事成之后,我必在老太后面前为你请功,让你官升三级。""谢驸马栽培。"
  第二天一早,铁宝龙带着两个兄弟,领着八千子弟兵,韩金虎又给他拨兵三万,渡过了淮河。河对岸有没有防守的军队呢?有,是老将军丘彦臣的部下,但是兵力不多,只有三千人马,担任警戒任务,因为燕王的大兵都分散到各地去了。这三千人马当然挡不住铁宝龙的进攻,当下败回沭阳。丘彦臣和常衡领一万人马驻扎城外,燕王和田再镖等驻在城里。韩金虎的人马一到淮安,探马蓝旗就报告了燕王。燕王告诉常衡和丘彦臣,一场大战就在眼前,要他们加强戒备,等待厮杀。
  铁宝龙的大军一登岸,便猛扑常衡的大营,双方展天了一场混战,这是燕王兴兵以来的头一次硬仗,霎时间火光冲天,喊声震地,鼓声如雷,刀光剑影,两方面展开了白刃格斗。真是兵跟兵斗,将跟将斗,人跟人斗,马跟马斗,搅作了一团。铁家军倒下一批又上来一群,只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各自都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看看天近傍晚,常衡和丘彦臣实在招架不住了,为了保存实力,这才下令撤回沭阳。真是兵败如山倒啊,刀枪器械遗弃遍地,铁宝龙紧逼沭阳扎下大营。
  常衡和丘彦臣败回城中,盔甲不整,来见燕王和大帅请罪。燕王一摆手:"二位将军请起,不必说这些了。胜败兵家之常,这有什么奇怪的,你们能把实力保住,就很好了。"
  丘彦臣喘了会儿气,对燕王说道:"这次老铁家来势不善哪,尤其是那一支子弟兵,更是一个比一个厉害,铁氏三兄弟的武艺也都十分高强,希望王爷早做准备。"燕王点头。
  第二天一早,铁宝龙饱餐战饭已毕,擂鼓聚将。紧接着炮响三声,列开旗门,铁宝龙一马当先,讨敌骂阵。张口逆党,闭口叛贼,指名点姓,要燕王出城受死。
  探马蓝旗报进帅厅。燕王和众将商议,亲自出城,亮队迎敌。燕王、田再镖、胡大海等等都披挂整齐,点兵三万,二龙出水式摆开阵势,也是旗幡招展,绣带飘扬,刀枪剑戟,耀眼生辉,一派威武雄壮。
  南军阵前的铁宝龙,手端三停大砍刀拢目光往对面观瞧,只见燕王的人马骑兵在前,步兵在后,藤牌马刀,弓箭长矛,令人望而生畏。往正中央观瞧,旗罗伞盖之下,罩定一匹黄骠马,马鞍鞒上端坐一人,头戴凤翅馏金盔,体挂麒麟宝铠,外罩杏黄袍,手端一杆五钩神飞亮银枪,腰横宝剑,面如冠玉,二目发光。从他的穿着打扮和所站的位置,铁宝龙判断出此人定是燕王朱棣。朱棣的衣服外面,罩着一层青纱白布,意思是为死难者挂孝。再看全体官兵,无不带有白纱。在燕王的上垂首有一员大将,头戴虎头银盔,体挂麒麟宝甲,胯下一匹白龙马,掌端一杆花枪,走兽壶悬天袋弯弓插箭,真是威风凛凛,犹如金甲天神,有人告诉他这人是田再镖。在燕王的下垂首,有一匹乌骓马,马上端坐一个须发斑白的胖老头儿,不用问,这是胡大海。两旁偏副将官雁翅排开,有五六十名。铁宝龙一看心中明白,今天肯定是一场凶杀恶战。
  铁宝龙看罢多时,双脚点镫马往前催,没动手先练了一趟大刀,大刀挂定风声,连人带马,来到阵前。他勒住战马,把大刀一背,单手点指:"呔,对面可是叛逆朱棣吗?还不过来受死,等待何时?"
  燕王看罢也是暗吃一惊。为什么呢?因为据他所想,许多功臣都被韩金虎杀了,有的保了自己了,他手下还有几个能人呢?做梦也没想到又新出来一帮。看眼前这个铁宝龙,跳下马摘盔卸甲身高过丈,膀阔腰圆,肚大腰顸,真好比烟薰的太岁,火燎的金刚一般。就说他使的这口刀,都出了号了,跟板门相差无几,刀杆比茶杯口还粗,在两军阵前耀武扬威,好比下山的猛虎一般。再看他身后的军队,也是盔明甲亮,进退有序,比刀裁斧剁还整齐,一看就知道是一支训练有素的精兵。燕王心中暗想,看来今天是遇上硬敌了,要打到南京还不那么容易啊。燕王看罢,把手中银枪晃三晃,摇三摇,抖丹田高声答话:"对面敌将,报通名姓再战,你是何人?"
  "哈哈哈,我乃前部正印先锋官铁宝龙是也,宝刀大将铁公然是我的叔叔,我奉天子的明诏,前来讨贼。朱棣,你贵为藩王,亲为皇叔,不思忠心报国,反倒称兵谋反,使国家陷于刀兵,人民遭受涂炭,你是千古的罪人哪。你以臣伐君,大逆不道,以下犯上,罪该万死。今天天兵到此,你不下马受缚,反倒负隅顽抗,本将军岂能容你,你拿命来!"说着话他舞大刀直奔燕王。你说这家伙有多大的胆子,燕王是在中军,那是心腹重地呀,两旁边那么多的战将,他倒真不在乎,撒马直冲过来。还没等他来到近前,花枪太保田再镖扑棱一抖花枪,飞马而出,把铁宝龙给拦住了。二人互通名姓,战在一处。
  一伸上手,田再镖也暗吃一惊,这铁宝龙真是厉害,大刀挥舞,上下翻飞,风雨不透,称得起是一员上将。当然田再镖并不怕他,可是要想赢他也不那么容易。二马盘桓大战五十几个回合,未分输赢。
  铁宝元有点沉不住气了,他一看田再镖果然名不虚传,看样子要打的时间长了,我大哥未必是人家的对手,大哥要有闪失,今后领兵带队靠何人呀?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不能只看热闹,待我助他一臂之力。想到这儿他把大刀往空中一举,高声喊道:"大哥,田再镖非一人能抵,待小弟助你一臂之力,你我双战于他!"说着话他催战马加入了战群。
  田再镖久经大敌,那是有名的上将,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别看他正战着铁宝龙,耳听身后金风响,就知道不好,赶紧使了个犀牛望月,花枪往背后一抢,开!把铁宝元的大刀就崩出去了。欻,铁宝龙的刀又到了。田再镖一翻把,把他的刀又给崩出去了。就这样,三匹马两口刀一杆枪,搅在一处,又大战三十几个回合,仍然未分胜负。
  铁宝山一看,大哥三弟双战田再镖仍然不能取胜,他心里就琢磨开了。干脆咱也效仿古人虎牢关三英战吕布,我也上吧。铁宝山催战马晃大刀也过来了。铁戟赛典韦丘彦臣一看,怎么,你们仨打一个,那不行,我得上阵。他催马舞戟挡住了铁宝山:"娃娃,休要撒野,老夫在此,来来来你与我大战三百合,着戟!"说着话举戟便刺。铁宝山大怒,一拨马抵住了丘彦臣,这两人一老一少,能耐不相上下,也可谓棋逢敌手将遇良才,只杀得难解难分。五员大将把战场搅了个地覆天翻。两旁的军兵都为自己的主将擂鼓助威,摇旗呐喊,扯着嗓子大叫:"主将旗开得胜马到成功啊!"
  燕王此时心里既赞赏花枪将,又敬重田再镖,心想,我要没有田再镖真是寸步难行啊!他见人家打的有劲,自己的手脚也有点痒痒,心说我也是男子汉大丈夫,非得叫别人保着我呀,这战场上我就只能旁观,不能冲锋陷阵?他这高兴劲一来,跟谁也没商量,便催动战马,晃动银枪,喊了一声:"大帅,不必担惊,本王助你一臂之力!"他就到了阵前了。胡大海、常衡谁也没料到他会来这一手,措手不及,没能拦住,他们急得直搓手。田再镖一看,我的王爷你可要了我的命了,你这不是捣乱吗?你那两下子我心中还没有数?你是叫我打仗哪,还是保护你呀?可是着急也没有用,燕王已经到了。
  铁宝龙一看燕王来了,心中高兴:真是天意该着我铁宝龙露脸哪!我要能把朱棣砍死或是活捉,回去太皇太后还能不封我个大官吗?想到这他舍掉田再镖,直扑朱棣。田再镖要过去,又被铁宝元战着脱不开身。
  朱棣觉着自己不含糊,可是一伸手差多了。铁宝龙大刀立劈华山往下一砍,燕王横担铁门拴举枪往外招架,锵啷啷,就这一下,把燕王震得头晕眼花,膀臂发麻,栽两栽晃两晃好些没摔下马去。两个人没过三招五式,燕王就招架不住了,拨马就想败回本队。那铁宝龙能让他走吗?一兜圈子把他给挡住了,燕王三拐两拐战马有些吃惊,奔东南方向落荒而去。
  铁宝龙一见心中大喜,他想,战场上有我两个兄弟,我呀,就追燕王得了。因此他是穷追不舍。田再镖、常衡可急坏了,常衡抖长矛催马就追。这回可好,三个人三匹马,像赛马一样,一条线就离开了战场。
  单说燕王朱棣,他恨不能给自己两个嘴巴。心说:我算什么呀,简直就是个累赘,要知这样,当初我怎么不好好下下功夫呢?可是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他一边跑一边偷眼观瞧,这么一看,哎呀,铁宝龙追上来了,相距不到五丈远,脸上的疤拉都能看见了,跑着跑着一拐弯,前边没路了,一边是山,一边是河,朱棣心头一凉,完了,真是天丧我也!
  此正是:
  武艺不精,何必充英雄好汉;
  本领不强,又怎能怨天尤人。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回 救燕王高彦平出世 报兄仇铁凤英下山  燕王朱棣被铁宝龙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铁宝龙马到近前,举刀往下就砍。正在这千钧一发的紧急关头,猛听得有人喊了一声:"王驾千岁,不必担惊,休要害怕,为臣来也!"话到马到戟也到,一下子就把铁宝龙的大刀磕出去了。燕王顾不得细看,拨马顺小道上了山。铁宝龙冷不了被人挡了一刀,也是大吃一惊,紧勒战马,倒退两步:"什么人?""高彦平是也!"
  铁宝龙这才定睛观瞧,只见面前来了一位骑白马端银戟的白面书生。他一听是高彦平,也有点吃惊,因为他听人说过,高彦平曾经夺过武状元,武艺十分高强,不过今日一看,像个文弱书生,能有什么能耐,他就不把高彦平放到心上了。心想你竟敢跑到这来管闲事,把燕王放跑了,我岂能容你,干脆先把你小子宰了,再追杀燕王不迟。想到这他也不答话,二次催马冲了过来。也是人急心乱,活该着他倒霉,碰上了武艺高强的高彦平,二马蹚翻,不过五六个回合,铁宝龙一个没注意,被高彦平一戟挑于马下,当时肠子流了出来,两眼一翻,死于非命。高彦平抬靴子底把大戟上的鲜血擦了擦,这才来见燕王。
  再说燕王朱棣跑上山坡,这才勒住战马回头观瞧,他一眼就认出了高彦平。只见这个小伙子头顶天王盔,身披太岁甲,外罩百花袍,胯下宝马良驹一字磨角癞麒麟。掌中一根画杆描金戟,背后背着一对熟铜锏,走兽壶斜挂宝雕弓,悬天袋插着狼牙箭。往脸上看,面白如玉,大眼睛双眼皮,二眸子锃明刷亮。两道宝剑眉,斜入天苍。燕王又往山上观瞧,在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一百多人,为首一员小将,盔甲全身,手擒大刀,正是徐达的二儿子徐继忠。和他并排有一员女将,头上绢帕蝇头,身披软甲,外罩斗篷,胯下一匹白马,掌中绣绒大刀。燕王虽然不认识,但他看徐继忠的眼色,已经猜到是徐达的女儿,自己没有过门的王妃徐金定,三个人都面带尴尬,很不自然。
  高彦平过来,首先给燕王见礼,道了惊,又给他们作了介绍,互道了来历。
  原来中山王徐达被朱元璋用蒸鹅肉害死之后,徐继忠悲痛欲绝,便保着姐姐徐金定离开了南京,在途中遇着了高彦平。
  这个高彦平是洪武年间选拔的最有本领的武状元。这小伙子又漂亮又有能耐。一开始他受了韩马奸党的蒙蔽,跟着他们干了些坏事,比如抄拿一些功臣的家眷等。日久天长,高彦平发现韩金虎办事伤天害理,包藏祸心;马皇后心如蛇蝎,阴险毒辣。高彦平是个正人君子,越来越看不惯,闹了分歧。高彦平一想,我宁愿回家打柴种地,也不当这个肮脏官,不能跟这帮人搅到一块儿。他跟母亲一商议,母亲也同意了,于是他们母子悄悄离开南京,避入深山。后来母亲病故,高彦平守孝三年,便浪荡江湖,不期同徐继忠相遇。
  他们三人转来转去,最后到了苏州,投奔了吴王张士诚。张士诚也是元末一支义军的首领,后来被朱元璋战败,朱元璋封他为吴王,仍在苏州。不过他这个藩王是有名无实,不得过问地方政务,军队不能超过三千,所以明朝廷也不大过问他。张士诚一看来了这么三个人,心里挺高兴,因为他知道徐金定是燕王的王妃,现在朝廷混乱,燕王胸有大志,久后必成大器。我现在照顾一下他的王妃,将来燕王得势,决不会亏待我。因此张士诚对他们是隆重接待。安排到金亭馆驿,还派出十名使女,专门侍候徐金定。对高彦平、徐继忠,也是待如上宾,常常请他们到王府饮宴。双方相处十分融洽。可是他们不能老在这里住呀,徐继忠就派人打听燕王的消息,听说燕王已经平定了北方,带大兵挂孝出征,他们的心也活动了,三个人一商议,我们住在苏州也不是长久之计,应该到军前效力才是。计议停当,便向张士诚当面提出。张士诚虽然恋恋不舍,无奈人家去意已决,也不便强留,便大摆宴席为他们饯行。今天这个请,明天那个叫,又停了十多天。最后张士诚又赠送他们黄金一百两,仆人一百名。徐继忠等千恩万谢,与张士诚分手告别,起程上路。
  他们在途中又得到消息,说燕王的大军正在沭阳城下与韩金虎鏖战,他们便急急赶路,来到淮河南岸,可是上下一看,一只船都没有。怎么办呢?他们到渔村寻找,找到了三只小渔船,用三十两黄金作船价,渔民们才在深夜把他们偷偷送过了淮河。他们顺河边山道正往前走,高彦平突然听到前边有战马奔跑嘶鸣的声音,他紧催坐骑来到岸边,正赶上燕王遇险,这才催马上前,把燕王救下。
  银戟太岁高彦平正与燕王谈话,小太岁常衡赶到了。常衡在南京见过高彦平,他也知道高彦平脱离了韩金虎,今日一见十分高兴。高彦平拉着常衡的手,也是高兴得了不得。
  燕王和徐金定都愣在一旁,一句话也没说。因为两个人都知道从小定亲的事,封建社会讲究男女授受不亲,因此两人都很不自然,徐继忠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因此这么半天,三个人都愣在那儿。
  常衡一来,才打破了僵局:"你们二位怎么不见驾呀?这是燕王千岁,还不过来见礼。"徐金定和徐继忠这才过来见燕王。徐金定哭拜于地:"王驾千岁,我父死得太惨了,求王爷给我父报仇哇。"徐继忠也哭了。
  燕王口打咳声:"姑娘请起来吧。你们尽管放心,本王这次发兵,兴师问罪,扫除韩马逆党,不但要给中山王报仇,也要给所有死去的功臣报仇。"徐金定、徐继忠这才起身。
  常衡说:"家里还急着呢,咱们快回去吧。"众人这才纷纷上马,挑着铁宝龙的首级,回到阵前。到阵前一看,铁宝山、铁宝元已经战败,常衡命令士兵高声喝喊:"铁宝龙的首级在这儿呢,铁宝龙被高彦平将军杀了啊!我们大获全胜啊!"嚄,这一喊可更不得了啦,铁氏弟兄带来的军队一点劲头都没有了,真是兵败如山倒,他们像潮水一样向河边退去。田再镖指挥大军在后边追杀,幸亏铁宝龙来的时候没有破釜沉舟,他的军兵才能仓皇过河逃命,要不然真要全军覆没了。尽管这样,南军被杀死的、淹死的、投降的也有一万来人,铁氏弟兄是大败亏输。田再镖则指挥军兵收缴了不少的刀枪器械,旗鼓帐篷,军用品堆积如山,燕王传旨设摆酒宴,庆贺三天。
  田再镖、胡大海众人商议,军营之中,男女多有不便,干脆就让燕王和徐金定成亲就是了。他们把这个意思跟燕王一说,燕王连连摇头:"我此番挂孝出征,给功臣和我母亲报仇,身上还穿着孝服呢,怎么能成亲呢?这么办吧,让徐继忠和他姐姐暂回北平,等到战事平定以后再说吧。"就这样,徐继忠带五百人马,保着徐金定回了北平。
  按下燕王暂且不表,单说韩金虎的大营。铁宝龙兵败的消息,已经传到韩金虎耳朵里了,他真像挨了当头一棒。他萎靡不振,颓丧地倒在了椅子上。还没有等他缓过气来,铁宝山、铁宝元领着残兵败将回来交令,二人战战兢兢跪拜于地:"监军大人,我哥哥为国捐躯,战死疆场了,末将大败而归。"
  韩金虎这小子真不是东西,用人了靠前,不用人了靠后,脸蛋子一沉六亲不认。他把桌子一拍,猴眼一瞪:"唗!铁宝山、铁宝元,你们可知道十七条禁律五十四斩?是你们弟兄大言不惭,讨下军令,要夺回沭阳,结果来个损兵折将,大败而回。有道是头仗胜,仗仗胜;头仗败,仗仗败。你们头一仗竟然打得这么惨,挫伤我军的锐气,还有脸回来见我?不杀你们二位,难以壮军威、正军纪。你们也休怪本监军无情。来呀,请天子剑!"他就要斩杀二人。
  铁公然急忙从帅位上下来,给韩金虎跪下了:"监军息怒,我还有下情回禀。""铁公然,他们当日说了大话,如今却大败而归,难道说你还有脸为他们求情不成?""老朽不敢。不过,监军大人,古语常言:胜败乃兵家常事,多么大的将军也没有不打败仗的时候,何况这次战败是出于意外,谁能料到半道上杀出来个高彦平呢!那个人有多大的能耐,监军大人最清楚,所以宝龙当场毙命,宝山、宝元大败而归。驸马,我希望你给他记个大过,把他们革职留用,军前效力。倘若他们再打败仗,杀他们个二罪归一。不然的话,您把大将都斩杀了,这个仗靠谁去打呢?望大人三思。"
  韩金虎一琢磨,是这么回事,况且那高彦平确实厉害,就是叫我碰上他,恐怕也得把命搭上,这铁宝山、铁宝元还不错,带回来二万来人,也不含糊。我真要把他们都杀了,以后还真不好办呢,吓唬吓唬他们就得了。想到这,他对铁公然说:"老将军起来吧,看在你的面上,准了人情就是。""多谢监军大人。"韩金虎又喊了一声:"把铁宝山、铁宝元放回来。""喳!"
  铁宝山、铁宝元回来了,磕头带响:"多谢监军大人不斩之恩。""不是本监军不斩于你,因为铁老将军苦苦求情,这才将你们饶过。你们今后要阵前努力,上报皇恩。倘若以后再犯,就杀你们个二罪归一。""是是,谨遵监军大人的教诲。""起来吧。"二人这才站起来了。
  韩金虎和铁公然商议,下一步怎么办?现在燕王军中又增加一个高彦平,这事更麻烦了。铁宝山在旁边说话了:"监军大人,我打算立功。""你怎么立功?""大人容禀。我们哥仨虽说都有本领,可是要比田再镖、高彦平,都比不上。不过呢,我有个妹子,名叫铁凤英,外人送号飞天蜈蚣,她的本领可太高强了。在我们离开南京的时候,我们曾经给我妹子写过信,邀我妹子给我们帮兵助阵。现在军前不利,我打算亲自去请她,只要她能来到两军阵前,监军大人,也慢说什么高彦平、田再镖,就是常茂来了,也无济于事。""你妹子有那么大的能耐,那太好了。她现在何处?""现在嵩山出家,拜嵩山老尼为师,已经十多年了。不过我妹子是俗家弟子,没有落发。"
  韩金虎心中盘算,看铁宝山这神色,不像是胡编的,真要能请来这么一位高人,那有多好啊!他点了点头,对铁宝山说道:"好吧。我给你十名亲兵,几天假,你就亲自到嵩山走一趟,找着了你妹子,也不用瞒着她,就把阵前的情况如实给她说说,求她来帮忙。我告诉你啊,我现在得先把你兄弟扣起来做为人质,你妹子要来还则罢了,她要不来,我可就把铁宝元杀了。""监军大人放心,我一定让我妹子前来。"
  第二天,铁宝山就要起程,铁宝元拉着他的手说:"哥哥,你可得回来呀,我当了人质了,你要一去不回,韩金虎非杀我不可。""兄弟放心,无论如何我得把咱妹子请来,为大哥报仇。"
  铁宝山正要上马,忽然军兵进来了:"报监军、大帅,门前来了五个尼姑,要求见铁将军。"铁宝山一听急忙问道:"从哪儿来的?""说是从嵩山来。"铁宝元也乐得一蹦老高:"为首这尼姑叫什么名字?""为首的自报姓名叫铁凤英,说是你的妹子。"
  韩金虎一听也来精神了,既然人家来帮兵助阵,应该礼贤下士,马上命铁公然代表自己到营门外迎接。辕门里擂鼓掌号,两廊动乐,像迎接贵宾一般。铁公然和铁宝山、铁宝元接出了辕门。铁宝山、铁宝元闪目观瞧,只见辕门外站着五人五骑,头一个正是他妹子铁凤英。
  别看铁凤英跟嵩山老尼学艺,她可没有落发,仍然是俗家打扮。头上是绢帕蝇头,身上披青色斗篷,腰悬宝剑。铁凤英今年二十八岁了,但是看上去就像二十刚出头,她的人才长得还漂亮,而且落落大方。尤其她上山多年,练习武艺,两只眼睛是灼灼放光。
  铁宝山、铁宝元抢步起身来到妹子面前:"妹妹,你可来了,妹妹呀——"两个人咧着大嘴哭开了。铁凤英立时一愣:"哥哥,你们怎么了?大哥怎么没来?""妹子,我们哭的就是这件事啊,大哥他死了。"铁凤英倒吸了一口凉气,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大哥是怎么死的?""只因我们领兵带队,去夺沭阳,大哥追赶燕王朱棣,不料半道上杀出来个高彦平,这小子太厉害了,一戟把咱大哥挑于马下,现在大哥的人头还在沭阳城头上挂着呢,大哥死得太惨了,妹妹你要给大哥报仇哇——"
  这一句话真好像五雷轰顶一般,飞天蜈蚣铁凤英"哎哟"一声,就觉着天旋地转,昏过去了。幸亏身后四个小尼姑把她扶住,捶打前胸,摩挲后背,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等她明白过夹,也是号陶痛哭。一奶同胞,至亲骨肉,能不难过吗?
  铁公然也过来了:"丫头,不要难过。人死不能复生,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我奉监军之命,前来迎接于你。咱们先公后私,见见监军大人吧。"铁凤英这才止住悲声,给叔叔施了礼。大家像众星捧月一般,把铁凤英接进帅帐。
  韩金虎端坐帐后,静等着铁凤英参拜,铁公然说道:"丫头,上面是监军大人,快过去见礼。"铁凤英赶紧飘飘万福,给韩金虎施礼。韩金虎也以笑脸相让:"姑娘免礼,一旁坐下说话。""谢大人。"铁凤英坐在一旁。铁公然归座,铁宝山、铁宝元在一旁侍立。
  韩金虎上下一打量,哎哟,没想到铁凤英长得这么漂亮,真是貌若天仙哪!可他表面上还得假装正经,不能失了身份。就见他把眼皮一挑:"姑娘,你这是从哪儿来呀?""回监军的话,我从嵩山来。""哎哟,可够远的了,路途之上够辛苦了。我听你哥哥说,姑娘自幼进深山习艺,练就了一身好本领,还听说你要来帮兵助阵,今儿个果然来了,真是太好了,我代表朝廷表示欢迎。来人哪,安排下边,摆开酒宴,为铁姑娘接风洗尘。""喳!"
  铁凤英哪儿有心吃酒,她心里光想着大哥的事了。但是韩金虎在这儿就是太上皇,他说出的话谁敢驳回?她也只好勉强对付着,在这儿吃两杯。韩金虎叫铁氏叔侄也入席相陪。
  酒席宴前,韩金虎就问:"姑娘,既是你来帮兵,本监军想问问你,这个仗应该怎么个打法呀?""监军大人,要讲究摆兵布阵,非我所长;要说是上阵拼杀,倒是不惧,我一切都听从您的将令行事。""好。这战场之上,你只要能对付了两个人就行。头一个就是田再镖,他是叛逆朱棣的元帅。这小子马快枪急,招数精奇,可以说是头排的英雄好汉。你只要能把他赢了,就算立下首功一件。二一个就是你的仇人高彦平。这小子的能耐,只在田再镖之上,不在田再镖之下,胯下宝马一字磨角癞麒麟,掌中画杆描金戟,银盔素甲百花袍,此人是力大无比,大戟挥动风雨不透,要不然你大哥能死在他的戟下吗?你要能把他置于死地,就算立下特功一件,又为你大哥报了仇。还朝之后,我必定详细奏明太皇太后和皇上,重重封赏于你。"
  铁凤英闻听此言正色说道:"监军大人放心。虽然说我没和他们交过手,但是我心中有数,就凭我的手段,这两个人是一个也跑不了。"
  韩金虎心想,这个女人必有特殊的手段,要不然她绝不敢在这种场合口出狂言。因此他也出于真心,频频敬酒,铁凤英勉强吃了三杯,因为酒量有限,以后就谢绝了。韩金虎看她不再喝了,这才传令:"铁宝山、铁宝元,由你二人负责,腾出帐篷,挑选一些女兵,侍候姑娘,没有我的令箭,任何人不准随便进入,哪个不遵,我是定斩不饶。""多谢驸马爷。"他们就在中军大帐的附近,另立了一座帐篷,门前挂着红旗,示意这儿是女眷,禁止有人通过。
  铁凤英进了自己的大帐,铁公然、铁宝山、铁宝元也跟来了,人家是一家人哪,在这儿说说心腹话。姑娘把战场的情况详细问了一遍,铁宝山哭着又把哥哥战死的经过说了。铁宝元说:"妹子,军无戏言,在这儿可不比在庙里和家里,你说过了话想不算数就拉倒,这儿可不行啊,你在大帐之中跟监军说那话,你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吗?一旦要是做不到,那就毁了咱们家了,不但是你,就我们哥俩的脑袋都得搬家。妹子,你心里真有这个数吗?""哥哥,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没有把握我敢那样说吗?不过要论真本领,我可能打不过田再镖、高彦平,但是我有一种特殊的宝物,这东西是百发百中,也慢说是他们,就是大罗神仙,也在劫难逃。""是吗?那可太好了。"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告别。
  第二天,明营内点鼓聚将。众将官两旁站立。铁凤英满身披挂,也站在一边。韩金虎、铁公然升座公位。没等铁公然开口,韩金虎先发话了:"众位将军听着。我军自出兵以来,虽然败了一阵,但这无碍大局。今天,铁姑娘侠肝义胆,前来助阵。本监军现在命令:全队人马渡过淮河,扎大营与朱棣背水一战。望大家同心协力,一鼓作气,斩杀贼人,上报皇恩,下慰民心,有功者赏,败阵者罚,本监军说到做到,决不宽恕。明白了吗?""明白了。""起队。"当天上午数万大军浩浩荡荡,渡过淮河,背水扎下大营。
  次日天明,韩金虎升座大帐,铁公然侧座相陪。三卯点过,韩金虎一伸手把大令拿过来了:"铁凤英听令!""在。""姑娘,能者多劳,今天你就多辛苦辛苦吧。我给你五千人马,要你去会斗田再镖、高彦平,本监军亲自给你观敌瞭阵,希望你旗开得胜,马到成功,不论是死是活,只要把敌将战败就行,不得有误!""遵令!"
  铁凤英很高兴,营中这么多大将,头一支令箭就派到自己头上了,这不是给我脸上贴金吗?所以她高高兴兴,在辕门外飞身上马,四个小尼姑每人手中都是双戒刀,紧随在铁凤英身后。铁宝山、铁宝元怕妹妹有失,也上马提刀,随在后边。炮响三通,列开旗门,铁凤英命人在关前讨敌骂阵。
  片刻之间,沭阳城里也是炮响三声,城门大开,放下吊桥,燕王领着人马贯出城来。
  韩金虎立马纛旗之下向对面观瞧,一眼他瞧着了燕王,再一眼又看到了胡大海、田再镖,韩金虎眼珠子都红了。他策马扬鞭,来到军前,尖着嗓子就喊:"呔!对面可是叛逆朱棣,叛臣胡大海、田再镖吗?天兵到此,还不下马受缚,更待何时?"
  燕王一见是韩金虎,真是气得他五脏冒火,七窍生烟,他顾不得别的了,马往前提,枪尖点指:"韩金虎,你个嗜杀成性、丧心病狂的奸佞,我等与你何仇何恨,你竟然左一计、右一计陷害忠良,你结党营私,垄断朝纲,上欺天子,下压文武,罪恶昭著,罄竹难书。似你这等元凶贼首,人人得而诛之,你已经恶贯满盈,今天就是你的末日,我要将你抓住剐骨熬油点天灯,为死去的功臣宿将报仇雪恨,方泄我胸中之气。"
  "嘿嘿,朱棣呀,想瞎你的双眼,本大都督就在这,本监军就在这,你抓得着吗?你这个叛国之徒,有何面目在我面前指手画脚?你们这些毛贼流寇,乌合之众,无须本驸马动手,就叫你们都现原形。姑娘,出战。"韩金虎把手一挥代替了军令。
  飞天蜈蚣铁凤英催战马晃铁朝来到阵前。战马一带,大戟一横,厉声喊喝:"呔,对面哪个叫高彦平?你出来,姑奶奶就是找你来了,还不快到我的马前受死。"
  她这一喊,声音十分清脆,燕王军阵上的众将无不一愣,高彦平也是有些发怔,心说这一女子指名点姓要我出战,难道说与我有仇?
  还没等高彦平出马,胡大海觉得这里边有文章,他对高彦平说:"彦平啊,你先等等啊,这丫头二话不说,指名点姓就叫你出马,这里边有点意思,让我老头子先去看看。"他向燕王和元帅请了令,拨马来到阵前。老胡把大肚子一腆,手持花白须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铁凤英,看完之后点了点头:"姑娘,贵姓啊?"
  铁凤英一看,这是高彦平吗?不对呀,这人的胡子都白了,他是谁啊?看罢多时这才答道:"我乃宝刀大将铁公然的侄女,铁枪将铁昆之女铁凤英是也,你是何人?""啊,也是老铁家的人,想起来了,那会儿我常到铁府去串门,你还年小,梳着两个小歪歪辫,都叫你小英子,对不对?"铁凤英脸一红,小时候的事情都忘了,谁知道他说的有没有?"你是何人?""孩子,你怎么连我都不认识,我姓胡叫胡大海呀。"
  铁凤英闻听"胡大海"三字,把马倒退几步,再次打量:这就是胡大海,这老头儿体格还真棒啊,脑门子发亮,别看胡子白了,精神头还是挺足。"你就是胡大海胡老前辈?""对了,你这才认出来。孩儿,我且问你,来到两军阵前你张口就要高彦平,所为何事呀?你先把心里话给我说说,让我明白明白。""老人家,这事跟你说不着。既然你要问,那我就告诉你也可以。你难道不知道我大哥铁宝龙死在高彦平之手吗?我今天就是为我大哥报仇来了,我非亲手把高彦平刺死不可。""凤英啊,你听我说两句。这两军阵前动手交锋,刀枪都没长眼,死人那是难免的。高彦平跟你们老铁家有私仇呢,还是有私恨呢?没有哇,这还不是各为其主吗。再说也怪你哥哥,是他跑到沭阳来打我们,我们可没有去找他呀!他死了能怨谁?怨他自已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姑娘,咱先把这事放到一边,我想起一件事来了。你今年多大了?"
  铁凤英不明白他这话的意思:"二十八岁了。""还没有出阁吧?""没有。""这就对了。你还记得吗?你爹活着的时候,曾经托我给你找个好婆家,后来人事沧桑,就把这事给放下了,一晃就是十几年哪。姑娘,你瞧着没有?那位骑白马、掂银戟的白袍小将,就是高彦平,今年二十九岁,也还没有成亲,你瞅瞅那小伙子长得多棒,五官相貌有多么漂亮,而且武艺还高强。你们年龄相仿,相貌是称,武艺肯定都不错,还都使方天画戟,哎呀,这可真是天生的一对,地配的一双啊。我这个人就是心肠好,这些年虽说南征北战,戎马倥偬,可也没少了给人家保媒。你要乐意的话,我老头子愿从中作保,让你二人结成秦晋之好,然后咱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共同扫除过党,你看如何呀?"
  铁凤英闻听此言,只臊得她粉面通红,气得浑身栗抖,不由得勃然变色,厉声喝斥:"呀呀呸!好你个胡大海,老杂毛,你哪里是开兵见仗,分明是拿你姑奶奶取笑,休走着戟!"大戟一晃分心就刺。
  老胡拨马往旁边一闪:"姑娘,我们两家是世交,何必翻脸呢,再说一家女百家求,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行,可不应该给我老头子动武啊。我呢,还不能跟你一般见识,既然你要找高彦平,那我回去叫他来会你,不过我刚才说的事你再好好合计合计,看看中意不中意,要是中意了咱们另说另议。"一圈马他回来了。
  燕王都为他难受,心说你这不是胡说八道吗?两军阵前是你死我活的拼斗,开这玩笑干什么!胡大海却是满不在乎,他来到高彦平的马前:"彦平啊,刚才我说那话你都听见了吗?""听见了。""你那心可活动着点,打仗这玩意儿不能光凭武艺,还得凭智谋,知道吗?""知道了。""人家指名点姓要你,你就出战吧!"
  高彦平向大帅讨得将令,催宝马晃大戟要会战铁凤英。
  高彦平这一出马不要紧,有分教:
  冤家对头,结成秦晋之好;
  倒反连营,致使血流成河。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一回 铁姑娘智擒高家将 徐军师义劝小矬子  银戟太岁高彦平领了田再镖的令箭,催马摇戟来在两军阵,跟飞天蜈蚣铁凤英马打对头。要没有胡大海提这个碴,谁也不会往心里去。可是胡大海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嗓门又那么大,大喊大叫,所以他们两人也都觉着很不自然。彦平偷眼一看,也禁不住暗自赞叹。只见铁凤英头戴七星花领冠,身披麒麟宝甲,外罩百花袍,内衬征裙,镶牛皮战靴双插镔铁镫,掌中方天戟,斜挎绣花百宝囊。真可谓巾帼英雄,女中魁首。眼角眉梢带着千层杀气,身前背后有着百步威风。高彦平看罢高声断喝:"呔!哪里来的黄毛丫头,竟敢指名道姓要某家出战,我高彦平大戟虽利,不挑无名之鬼,快快报名再战。"
  铁凤英就等着高彦平呢。她满腔怒火,血贯瞳仁,咬碎银牙,瞪裂双眼,就等着为大哥报仇了。不过刚才胡大海一顿乱白话,把她的心也多少给挑动了那么一点点。她只知道高彦平有能耐,但人样子可没见过。一见高彦平出马,她也愣到那了,为啥呀?嗳,她打从出世以来还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将军哪!就见这小伙子银盔素甲,白马大戟,鞍前马后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真是一表人材。人人都说吕布、马超漂亮,我看他们谁也赶不上这个高彦平!铁凤英心想:大哥呀,怪不得你不是他的对手,瞅瞅你那模样,怎么能跟人家相比呀!胡大海说得对,你死不怨别的,就怨你经师不到,学艺不高,妹妹我可给你报不了仇。她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她又想:看他年纪,和我相仿,我们真要能结成同心——刚想到这儿她的脸腾的红了,自己指着自己的名字骂道:你这个丫头胡思乱想些什么,这是两军阵,千万只眼睛都在盯着,还愣什么呀。她刚要动手,就听高彦平喊上了。铁凤英大戟一晃:"呔,你家姑奶奶飞天蜈蚣铁凤英是也。我大哥死在你的戟下,我也要你在我的戟下做鬼,你拿命来!"说着话分心就刺。
  高彦平并不答话,合大戟使了个怀中抱月,往外一架,锵啷啷,两条大戟碰在一处,火星四冒。紧跟着二马一错镫,高彦平顺手一戟,用戟上的月牙子,砍姑娘的肩头。铁凤英一闪身,大戟走空。二人拨回战马,铁凤英后把一立前把一压,奔高彦平小腹便点,高彦平挥大戟把她挡开。两匹战马奔腾咆哮,两杆银戟上下翻飞,两员小将一来一往,二人打了个难解难分。高彦平心中暗暗称赞,铁凤英真比他哥哥强多了,这把大戟使得神出鬼没,灵巧多变,真称得起女中豪杰。燕王阵上的诸将,也无不啧啧称赞,人们交头接耳,互相询问,这铁凤英是谁的徒弟呢?
  书中代言,这铁凤英是铁枪将铁昆之女,铁昆跟铁公然是亲叔伯弟兄。铁昆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个人哪儿都好,就是一点不好,官迷,老想往上巴结,总想当个大官。他在鄱阳湖保了朱元璋以后,也住到了南京,只做了一般的将军,勋爵更没有他的份。铁凤英十四岁那年,正赶上朱元璋皇宫选美,他就想把女儿送进宫中,如果女儿受到皇上宠爱,他不是也可以一步登天了吗?哪知道铁凤英寻死觅活坚决不同意,父女俩就闹翻了。正在无计可施,正巧嵩山老尼到南京化缘,住到铁府。铁昆是个信佛的人,他对嵩山老尼也很尊敬,所以这老尼每到南京,必来铁府,铁昆也有许多施舍。
  铁凤英一看,干脆我出家算了。铁昆阻拦不住,心说去就叫她去吧,过两年再说。就这样铁凤英随师父离开南京来到嵩山古刹,拜老尼为师。没想到两年之后,铁昆一病身亡,铁昆的妻子也相继病故,铁凤英免不了回家奔丧,二次回到嵩山,她算没有了任何牵挂,一心一意习练武功。
  这老尼那可是有名的世外高人,她也特别喜欢铁凤英,虽然不让她落发,但是武艺却倾囊而授。铁凤英心想,不落发就不落发吧,有个地方呆就是了。铁凤英自幼习武,有很好的基础,人又聪明,一点就会,经过十四个春秋,练就了一身好本领。正在这时,她接到了哥哥的来信,让自己到前敌帮兵助阵。
  临下山之时,师父赠给她盔甲、战袍、兵刃、马匹,还给她一种暗器。老师拉着她的手说:"孩子你是红福有份,清福无缘哪,当初没有给你落发算对了,现在你下山可以干一番大事业了。你的武艺,为师放心,你的为人,为师也放心,就有一点,你年纪已经不小了,终身大事可要你自己去办,为师是无能为力了。你在外头要遇到为难之事,只管给为师打个招呼,我一定帮忙。"铁凤英感动得热泪横流,难舍难分,老师亲自送她上马,这才洒泪相别。
  铁凤英在两军阵前大战高彦平,五十个回合过去,也没分出谁输谁赢。胡大海沉不住气了,手拍大肚子高声喊叫:"彦平,你这混蛋小子,我没告诉你吗?你那心眼怎么不活动着点。铁姑娘,仔细看看啊,这个小伙子怎么样啊?"
  他这么一喊,高彦平脸也红了,铁凤英脸也热了,他们又恨胡大海,又感激胡大海。姑娘这阵心里非常复杂,七上八下,百爪挠心,戟法就乱了。她放松了,高彦平可加劲了,心说:胡大海你真能开玩笑,在这两军阵前你吵吵什么?我要不把这丫头给挑了,显得我有别的心。他手上加紧,就听"喀嚓"一声,一戟挑在铁凤英的额冠上,雉鸡翎被挑掉了一根,把铁凤英吓得冷汗从鼻子尖上就冒出来了,她虚晃一戟拨马就走。高彦平催开宝马摇动大就紧追不舍。
  铁凤英的马不是宝马,眨眼之间就被高彦平撵上了,眼看就要马头碰马尾。姑娘一想,不行,干脆使用我的暗器吧。她戟交单手,探香腕伸进百宝囊,噌地拽出来一种暗器。这种暗器名叫五毒梅花针,长约半尺,粗可握在手中。前头有五个眼,每个眼里有一根针,这针比较大,就同小锥子相似,针尖是三棱形的,前头有蚂蜂眼,眼里灌着毒药。针的后部还有个小穗,是找准用的。这种暗器离远了不好使,必须在一丈五尺之内方能有效。只要把敌将的皮肉打破,一见血,毒气发作,不管你有多大的能耐,只要中了毒,便难逃活命。她偷眼一看高彦平离自己太近了,用这种暗器正合适,对准了高彦平的面部,用手指一摁绷簧,喀嘣,哧——五颗毒针全打出去了。高彦平情知不好急忙躲闪,有四颗擦面门而过,只有一颗没躲开,打在了他的左耳朵上。高彦平觉着左耳朵麻了一下,急忙又晃脑袋又划拉,可他就觉着左边膀臂发麻,脑袋发木,接着天旋地转,他"哎呀"一声从马上掉下来,大戟撒手,横躺地下,人事不省。
  飞天蜈蚣铁凤英听得后边声响,急忙踅回战马,放好暗器,来到高彦平马前,阴阳一合把,把大戟举起来,对准高彦平的哽嗓咽喉便刺。
  燕王、胡大海、田再镖等人看得清清楚楚,但是因为高彦平追赶铁凤英,离自己这边太远了,再想救人根本就来不及。燕王把眼一闭,完了,彦平算是完了。
  哪知道铁凤英的大戟刺到离彦平咽喉一寸左右,她又把手停住了:"来人哪,绑!"四个小尼姑跳下马来,把高彦平抹肩头拢二臂捆了个结结实实。铁凤英吩咐一声:"把大戟给他捡起来,挂到得胜钩上,连人带马带回营内,收兵!"韩金虎还没传令她先发话了。
  韩金虎一想,逮了一个高彦平,这也算大获全胜。这姑娘真有两下子啊,就见她一回手,高彦平就摔下去了,她使的什么玩意儿呀?韩金虎也挺高兴,他没有责怪铁凤英,命人掌起得胜鼓,转回大营。
  韩金虎在辕门外等着。他见到铁凤英龇牙一笑:"恭喜姑娘,贺喜姑娘,大获全胜啊。本监军给你记大功一件,我还要拜本进京,报告太皇太后和皇上,给姑娘加封官职。""多谢大人的关怀。"说着话众人来到大帐。
  韩金虎吩咐一声:"来人,把敌将高彦平抬进来!""喳!"高彦平被放在地下,仍然人事不省。韩金虎问铁凤英:"姑娘,本监军想审问审问他,你能不能叫他说几句话呀?""那当然能了,我打得了就治得了。"她一伸手从百宝囊里掏出一个小白玉瓶来,拧开盖,倒出点粉红色的药面,在伤口上擦了擦;又拿出一粒丹药,撬开牙关给他灌下去。要说这药真是神效,中毒快解得也快。时间不大,就听高彦平腹内一阵咕噜噜声响,接着吐了几口绿水,两眼慢慢睁开了。
  高彦平一看,自已被捆上了,回忆一下才想起来,闹了半天叫人家抓了俘虏了。看看一边的铁凤英,瞅瞅座上的韩金虎,他低头不语。
  韩金虎见高彦平醒来,他一阵冷笑,嘲讽地说:"高彦平,你还认识本大都督吗?""蛇蝎心肠的奸贼,扒了你的皮我也认识你的骨头。""高彦平,你小子真是忘恩负义之辈呀!人们常说,马有垂缰之义,狗有湿草之恩,可你这人倒好,当初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樵夫,吃上顿没下顿的穷鬼,是本驸马把你提拔起来,娘娘千岁保举于你,洪武万岁才加封了你的官职,给你修府邸,拿高俸,使奴唤婢,享尽人间富贵。可你不思报效皇恩,报效本驸马,反而背叛朝廷,协助朱棣,甘当叛逆,今日被擒,你心里如何呀?按你的作为,我本应该一声令下,将你碎尸万段,但是本监军念你年纪尚轻,又有一身武艺,不忍伤你性命,如果你能对天盟誓,痛改前非,本驸马可以不计前仇,仍然重用于你。倘若牙迸半个不字,嘿嘿嘿,我要一刀一刀把你剐了,可就悔之晚矣。何去何从,快快讲来!"两旁刀斧手齐声喝喊:"快说!"
  韩金虎话音刚落,高彦平就骂起来了,他是疾言厉色,怒气冲天:"呸!韩金虎,闭住你的臭嘴。不错,我高彦平是出身寒微,但我是清白的。当初我投军,为的是国家和朝廷,为的是大明的江山社稷和黎民,不是为的你韩金虎,也不是为的他朱元璋。你们这些披着人皮的狼,打算利用我高彦平之手,去屠杀那些功臣宿将,要我充当你们的帮凶、刽子手,我岂能与你们同流合污?我今日跟随燕王,就是要扫除你们这些奸党,重整朝纲。今日被擒,乃误中贼人暗器,纵然一死,也是为国家而死,某家何惧之有?只怕你们这些祸国殃民的贼子,终究难逃法网!"
  韩金虎被高彦平骂得狗血喷头,他也急了:"哎呀,高彦平,这可真是良言难劝该死的鬼呀,这就休怪本监军不讲情面了。来人,把他拉出去乱刃分尸!"
  铁宝山、铁宝元抢先过来了:"监军大人,交给我们吧,我们俩亲自动手,非把他开膛摘心扒皮抽筋不可。"他们俩拖起高彦平往外就走。
  铁凤英急忙上前挡住了:"且慢。监军大人,我有下情回禀。""什么事?""监军大人,您恨这高彦平,我比您还恨。您知道我大哥死在他的戟下,要就这么把他杀了,太便宜他了。我不要求别的,只要求把他暂留一时,今夜晚间把他拉到我大哥的灵堂,然后我亲自动手,把他开膛摘心,以祭我大哥的亡灵。"
  韩金虎一想,情有可原,你看那姑娘哭得眼都肿了,拉到铁宝龙的灵前再杀也不是不行,再说这姑娘的面子可不能驳呀,还得指望她抓燕王呢。韩金虎思前想后,这才点头答应:"好吧,就把高彦平交给你们铁氏兄妹,今夜晚间剐他的时候,本驸马也要亲自观看。""多谢驸马开恩。押下去!"把高彦平押走了。
  其实铁凤英是另有打算哪。她就利用这个缓冲的时间,大做文章。由于她这个帐篷禁止别人出入,掌灯以后,她把四个小尼姑叫过来了:"高彦平押在哪里?""回姑娘,他在外帐押着。""我告诉你们点事啊,我恨透这个高彦平了,恨不能咬他几口,才能消我胸中之恨。今晚上我打算先过他一堂,问他个心服口服。你们四个在外头巡风放哨,没有我的话,任何人不准放进来,你们懂吗?""小尼明白。""去,先把高彦平给我提来。""是。"
  小尼姑心说,你给我耍啥花招啊,你那小心眼儿我们早猜透了,哪里是什么审问高彦平,分明是另作文章。又一想,我们在嵩山多年,情同姐妹,不向着姑娘能向着韩金虎吗?但愿苍天睁眼,佛爷保佑,成全他们才是。小尼姑高高兴兴去提高彦平。
  约有片刻之工,高彦平被带到帐外。小尼姑进帐抿嘴一笑:"姑娘,犯人提到了。""好吧。我在帐内审问的时候,你们四个在帐外要严加注意!""姑娘放心吧,我们都明白。"小尼姑想乐也不敢乐,心说哪有这么审问的,就你一个人在场,但又不便多说。四人来到外边把脸一沉:"我们姑娘今天晚上要审问你,你可要老实点,要不然小心我扒你的皮。"推推拥拥,把高彦平推进帐内:"还不快给姑娘下跪?"铁凤英急忙说道:"行了,你们到外边去吧!"四个小尼姑相对一笑,反身退出帐外,把帐门一关,持戒刀在外边巡哨。
  铁凤英借着灯光一看,高彦平盔甲全被打掉,发绺子披散两肩,横眉立目,昂首挺立,心中更有几分敬意。可是说什么好呢?她冷不丁把桌子一拍:"高彦平,见着本姑娘因何不跪!"
  高彦平动也没动。他乜斜着眼睛轻蔑地看了看铁凤英:"哼,你家爷爷上跪天,下跪地,在家跪父母,出门跪恩师,岂能跪你这下贱之辈!""呀呀呸!你如今是我的阶下囚,俎上肉,还敢如此骄横。你可知道我与你有着血海深仇?""当然知道。那铁宝龙死在了某家的戟下。若非贱人使用暗器,你也是我的戟下之鬼。""好哇高彦平,你可知道杀人者偿命,欠债者还钱,我和大哥是一奶同胞,焉有不为大哥报仇之理,今天你落到我的掌中,你自己可要好好琢磨琢磨,先不要任性,你会得个什么结果。"
  "哈哈哈!"高彦平一阵朗声大笑,"铁凤英,大丈夫生而何欢,死而何惧,你不必多讲。爷爷既然落在你手,杀剐存留,悉听尊便,我要皱一皱眉头都不算英雄好汉。"说罢他发绺子一甩,再也不看铁凤英。
  铁凤英心中暗自称赞:真英雄也!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大义凛然,视死如归。爱慕之心,油然而生。铁凤英心想:我们两个只有国仇,没有家仇,战场拼杀,是各为其主。再者说韩金虎他们也太不是东西了,我哥哥为他们卖命就走错了道,我还能跟着错下去吗?不行,我要投奔燕王。可到了那边,人地两生,我该依靠谁呢?想到这儿她就有心把终身许配给高彦平。但是这个话很难出口,处于现在这种场合,又到哪儿找个媒人呢,时间也不允许呀,这个话又不能不说。看高彦平这个样子,我说出来要叫他驳了面子怎么办?他要不答应,我又该如何?这姑娘是又着急,又害臊,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最后她把心一横:韩金虎马上就要杀人,这是刻不容缓哪,我必须尽快把话挑明,他要答应了更好,不答应我也就死了心了,今生今世我是非出家不可。想到这她壮了壮胆子说道:"高将军,你且请坐,我有话要和你说。"
  高彦平还是挺横:"有话说吧,用不着坐下。""你这个人怎么不识抬举,难道你真不怕死?""为国捐躯,虽死犹荣。"铁凤英气得芳心乱跳、粉面通红、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她一伸手拽出宝剑,灯光下一闪一道寒光,只见她一步跨到了高彦平身边:"今天我宰了你,把脸转过去!"高彦平头一摆,身子一转,把脊背对着铁凤英。就见铁凤英宝剑一挥,刷拉一声,应声落地。什么?绳子。她没有砍人,而是把高彦平背上的法绳拉断了。然后她宝剑还匣,微微一笑:"转过来吧!"
  高彦平心中纳闷儿,苶呆呆面对铁凤英发愣。他活动活动胳膊,说道:"铁凤英,你这是何意?""小点声,半夜三更传出挺远的,我没跟你吵,也没跟你喊,你叫喊什么?请坐下慢慢说。你要胆小就不用坐了。"高彦平一听,气呼呼坐在椅子上:"有话请讲,愿闻高论。"
  "高将军,我真赞成你是个英雄,这是我发自肺腑的话。虽然我哥哥被你所杀,但你们两个并无私恨,这叫各为其主。从今天看,你的人品、武艺、胆略,都使我十分佩服。像你这样的英雄人物,而且还这么年轻,如果死了实在可惜。往上说,你没有为国家出多少力,怎能对得起燕王知遇之恩?你没有建功立业,怎能对得起师父培育之情?往下说,没有干出一番顶天立地的大事,怎能对得起自己这一生?""这个——""高将军不要着急,我打算把你放了,送你回沭阳,你看如何?""此话当真?""岂能有假?""如此说来,你真是个深明大义之人。那就快放我走吧。""高将军,不能就这么走。你也得为我想想啊,我把你放走了,韩金虎能饶了我吗?""那你就跟我一同出走。""也不行。我到了那边,举目无亲,抬头无故,依靠谁呢?高将军,你年近三十,尚未娶亲,我已二十八岁,也未许人,如果将军同意,我愿与你结成百年之好,咱们共同倒反韩金虎的大营,我再帮助你们杀到南京,扫除奸党,为死去的功臣报仇雪恨,你看如何?"
  铁凤英说的合情合理,她哪里想到高彦平一听就变色了,噌地站起身来,怒目而视,手指铁凤英骂道:"呸,铁凤英,看你那脸皮能有多厚,这话你怎么说出口的,我高彦平顶天立地男子汉大丈夫,岂能要你这下贱之辈,快闭住你的臭嘴。"
  这几句话真好像五雷轰顶,当头一棒,铁凤英气得浑身栗抖,体如筛糠,半天没说出话来。她预料到高彦平会拒绝这门婚事,但没料到他竟然恶语伤人,这样绝情,真把她羞得无地自容。好一会儿她站起身来,颤抖着手指,指着高彦平,颤声说道:"好你个高彦平,竟是这样一个薄情寡义之人。你同意也罢,不同意也行,为什么说我是下贱之人?我认为咱们都是武将作风,不必那么扭三扭四,况且现在情况紧急,韩金虎一会儿就要杀你,因此我才当面对你言明,没想到你竟然这么庸俗,这么狠毒。也罢,既然你不答应,我杀你还费什么劲吗?"说到这姑娘二次摁绷簧亮出宝剑,就要下手。
  正在这个时候,铁凤英就觉着桌子动了一下,壶碗叮当一响,桌帘一撩,从下面钻出个人来。这人未曾说话先笑了一阵:"嘻嘻,这是何苦呢?你二人不必动手,媒人在此。"
  这一下把铁凤英吓了一跳,斜身形纵到一边,使了个仙人指路,宝剑一指:"什么人?"
  高彦平也吓得倒退了一步,借灯光闪目观瞧,就见出来这个人身材矮小,枣核脑袋两头尖。头戴一字马尾巾,上打三尖茨菰叶,鬓插英雄胆,周身穿青,遍体挂皂,寸排骨头抓,五色大带煞腰,骑马蹲裆滚裤,打着半截鱼麟裹腿,蹬着一双搬尖翘尾小洒鞋,背后一双镔铁棒,斜挂百宝囊。稀不楞登几根胡子,两个小眼珠锃明刷亮。
  这一对年轻男女都不认识他是谁。书中代言,来者正是大名鼎鼎的小矬子徐方。徐方在朱元璋平定江南、北赶大元的战争年月,屡立战功,大明建国后被封为侯爵。后来他发现朱元璋变了,想方设法屠杀元勋宿将,徐方心灰意冷,便弃官不做,告假还乡了。哪知道回家不久,夫人罗素英一病身亡,徐方独自一人便到苏州府唐家寨投奔了师父唐云。唐云对朱元璋的所做所为也十分不满,对徐方深表同情。师徒俩相依为命,倒过了几年安稳的日子。后来北侠唐云身染重病,百药无效,没到半年,便与世长辞了。徐方哭得死去活来,痛不欲生。他头戴麻冠,身披重孝,给师父出丧发殡。唐云死后,徐方的心里可就长草了,左不是右不是,在唐家寨呆不下去了。
  正在他心烦意乱的时候,这一天门上有人对他禀报,说有个出家的道人要求见他。徐方一想,一个道人,这能是谁呢?他来到门首一看,嗬,可把他给乐坏了,连蹦带跳,过去就把老道给抱住了。来者是谁呀?正是军师刘基刘伯温。这刘伯温可是个大能人。他帮助朱元璋出谋划策,排兵布阵,可以说为大明帝国立下了特大的功劳。徐方拉着军师的手就问:"军师,你一向可好,把我徐方都想死了。"说着话眼泪像断线的珠子,一双双一对对滚落下来。刘伯温眼圈也红了。"徐方,咱们里边谈吧,我找你有事。""里边请。"
  两个人来到客厅,分宾主落座,仆人献茶。徐方又命人准备了一桌斋饭,两个人边吃边谈。徐方就问:"军师,哪一阵香风把您给刮来了?""哈哈哈,徐方,我现在不是军师了,就是个普通的出家人。""怎么您也辞职了?""咳,徐方啊,自你离开了南京,朝廷之中发生了很多的事情。先皇游武庙指桑骂槐,说的是骂张良,把我给撵出来了。"刘伯温就把经过讲说了一遍。徐方也是借酒发气,把朱元璋大骂一顿,对姓朱的人都恨透了。刘伯温说:"你说的有点过分了。朱元璋不管怎么地,总还有他的好处。惟独这马大脚和韩金虎之流,是国家的祸害。徐方,这次我找你没有别的事,你还得出头啊。""军师,你叫我出头保谁呀?""我给你介绍个人。现在燕王朱棣挂孝出征,已经发下义兵,到了淮河北岸,他们要扫除奸党,为死难的忠臣报仇雪恨。许多英雄都已经投奔到燕王帐下。你还不前去出力报效,难道说就在这儿老死林下吗?"徐方眼珠转了转说:"先生,现在看着朱棣不错,早晚能不能跟他爹一样?""不会的,前车之鉴,他岂能不知,你就放心吧!""好吧,徐方一生就听两个人的话,我师父的和你的。既然你叫我去,那我二话没有,收拾收拾我就起身,从今以后就扶保燕王朱棣,纵有千难万险也在所不辞!"
  此正是:
  忠臣人士,哪能只讲个人恩与怨;
  为国为民,何惧再蹈火海与刀山。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二回 徐英雄误走瞎子沟 靖难军占领淮安府  军师刘伯温劝说徐方,要他扶保燕王朱棣,徐方当时就答应了。两个人又谈了许多心腹事。第二天刘伯温告辞,徐方送出十里以外,还哭了一鼻子,拉着刘伯温的袖子问:"先生,此一番你我分别,何时还能见面?"刘伯温心里也挺难过:"徐方,这很难说呀,不过呢,两座山到不了一块儿,两个人总有到一块儿的时候,你我后会有期,你要多多保重。"刘先生说罢拂袖而去。
  其实徐方对南京发生的事情和燕王挂孝出征,他早有耳闻。你想想,他曾经是朝廷的大将,又是侯爷,能不关心朝中大事吗?能没有人给他写信告知吗?只不过他对朱氏王朝有气,充耳不闻罢了。现在经刘伯温这么一点拨,他的心又活动了,跃跃欲试,就要出山。
  徐方送走了刘伯温,把庄上的事情对管家安排安排,应用之物收拾收拾,带够川资路费,他便离开唐家寨,奔沭阳方向而去。徐方在途中一打听,燕王与韩金虎正在沭阳城下鏖战,双方打得相当激烈,心想,我干脆就奔前敌得了。
  这一天徐方来在高邮地界。也是他贪路心切,放开阳关大道不走,抄近道进入了一座深山。他向樵夫一问,这座山名叫黑瞎子沟,也就是说常常有狗熊出没。徐方心想,这怕什么呢,我有满身武艺,还能怕狗熊不成?尤其路上连个做伴的也没有,太枯燥无味了,真要打死两只狗熊,也能开开心,再弄个熊掌吃吃,倒也不错。这就叫艺高人胆大。徐方这么想着,就迈步进了深山。
  等他进入黑瞎子沟一看,哎呀,只见山连山岭连岭,重峦叠嶂、怪石横生、万壑千岩、峰回路转、古木廊林、千云蔽日、荒草没顶、人迹罕见,獐狍鹿兔,毒蛇怪蟒,来回乱窜。看到这些,徐方也不禁头发根发奓,有点后悔,心说我这不是没事找事吗?放着大道不走,钻山沟干什么?又一想,既然来了,焉有后退之理,走就走吧。又走了一程,举目观看,连一个人家也找不到。眼看着金鸡西坠,玉兔东升,走得筋疲力尽,饿得饥肠咕噜。徐方心内着急,我要走不出这黑瞎子沟,在这睡石头,可就坏了。他脚下加紧,又走出一段路程。这时天已暗下来了,也辨不清哪是路径。
  徐方正在着急,忽然发现离他二十步远,有两团毛烘烘的东西,晃晃悠悠,向他迎面走来。徐方揉揉眼睛仔细观瞧:我的妈呀,一大一小两只山熊。大的有一人多高,两个獠牙朝外,小的也有牛犊大小。徐方当时就出了一身冷汗,想躲已经来不及了,只见这两只山熊嗷嗷叫着向他扑来。徐方不敢怠慢,急忙摆动镔铁双棒迎了上去,一阵乱揍,小狗熊倒地断气,大狗熊负伤而逃。
  徐方一见哈哈大笑,他出了一口长气,倚着树休息了一下。他心想:我也累了,也饿了,正好这只小狗熊送到我手上,我就把它杀了,先饱餐一顿再说。因此他就在原地剥熊皮。
  月亮升起来了,徐方割下了一块熊肉,正想弄着火把熊肉烤熟了吃,忽然他听到一阵阵吼叫,抬头一看,吓得他坐在了地上,又急忙抓住双棒靠在一棵大树上,准备着对付突然来的袭击。怎么回事?原来是那只负伤的狗熊,又领来了六只大狗熊,找徐方算账来了,嘿,狗熊还会搬兵呢!徐方心想,看来我是凶多吉少啊,今天非死到这儿不可。他只得拼尽全力与狗熊搏斗。这些狗熊咆哮着朝徐方直扑,打伤一只又上来一只,把徐方累得眼前金星乱冒,热汗直淌,眼看着就要葬身熊腹。
  徐方正在危难之时,顺着山石砬子跑来一个人,这个人左手提着一条大枪,右手掂着一张硬弓,背后背着箭壶,壶内插着雕翎。山沟里搏斗的声音,把他给吸引住了。拢目光往下一看,发现有一人被六七只山熊围着,情况十分紧急。就见他伸手拔出狼牙箭,大喊一声:"朋友体要惊慌,我来救你!"说着话引弓搭箭,嗖地一箭,正射在最前边那只山熊的左眼里,弓硬箭猛,力透脑后,山熊应声倒地,翻了两个滚,不动了。他连射三箭,射倒三只狗熊,箭箭射中左眼,穿透脑袋。其余的山熊一见扭头跑散。
  徐方扑通就坐地下了,拄着铁棒槌上气不接下气,一只手大把地撸汗。徐方心想,这人是谁呀,箭法这么好,月光下还能射这么准,要没有人家搭救,我是准死无疑。
  徐方正在猜想,那个人倒提大抢就过来了,用手一指徐方:"小孩儿,你怎么那么淘气呀,不跟大人在一起,一个人跑到这儿,看有多悬哪。"徐方一听,什么?我是个小孩儿?小孩儿有白胡子的吗?啊,是了,天黑他看不清啊。徐方站起来了:"恩公,嘴下留德呀,你往近前走几步,瞅瞅你们家孩子是这模样吗?"这人也愣住了。往前走了两步,再一细看,弄了个大红脸:"老先生。对不起,我没看清楚,冒了几句错话,您多原谅。""没说的没说的。"
  徐方借月光看了看,见此人也就是十七八岁,手中一条大铁枪,枪杆比那茶杯口都粗,这要是实心镔铁的,没有一百斤也差不多少,看他那意思,在手里摆弄着跟麻杆差不多。见此人五短身材,车轴汉子,宽肩膀、浓眼眉、圆脸盘,红扑扑的面孔,一双大豹子眼。再看他身上的衣服,挺朴素,头上围块虎头巾,腰里围着块狼皮,脚下登山酒鞋,是猎户的打扮。
  徐方拉着他的手就问:"小恩公,我小老头儿这条命就是你给救的,大恩不言谢,叫我说什么好呢?这这——"他一伸手,从腰里摸出来一块黄金,能有五两左右:"小恩公,因为我出门在外去访朋友,钱没多带,这一点给你,弄套衣裳穿。这可不是补报你救命之恩,难道说我这条命就值那一点钱吗?不是那个意思,这只不过是聊表我的寸心。然后把你的家乡住处告诉我,我办完了事情,必定挑良辰择吉日登门致谢,再好好报答你。小恩公,你可别嫌弃,收下吧!"
  徐方认为打猎的这么晚了不睡觉,一定是为生活所困,说给他买套衣裳,那是客气话,就这块黄金只买一套衣裳吗?但是出乎他的意料,这小英雄看看金子,嫣然一笑:"老朋友,你也太小瞧人了,我救你可不是为的钱哪。""方才我已经说了,你没问我要,我是表示寸心。""再多我也不要,请你收回。我救你是出于义气,实不相瞒,在这黑瞎子沟我经常救人。""是吗?请问恩公,你家住在哪儿?能不能领我串个门?""当然可以。你要没吃饭,到我家吃几顿,我请客,乐意在这儿住,我欢迎。""太好了。"徐方心想,我正愁没地方住呢,到你们家吃点饭,歇歇脚,认认门,以后再来报答。
  小伙子在死熊中挑了一只毛色好、分量重的,从腰里拿出绳子把山熊的两只后腿捆上,用大枪一穿,就背到了身上。当然这熊的个头大,说背着实质就是拖着,前爪子搭拉着地。即是这样,徐方也大吃一惊,这山熊足有八百斤重,这个小伙子可真是神力呀!我得问问他的姓名出身,将来把他引荐给燕王,就凭他这身力气,箭法那个准劲,别愁当不了上将。我要这么做,一则不埋没人才,二者也报答了他的救命之恩。徐方跟在年轻人的身后,边走边想。
  走了约摸有半个时辰,来到一个小山村。这个小山村有二十来户人家,在庄头两间破茅屋门前,年轻人停住了脚步。刚刚进入篱笆院,就听屋里传出女人的问话:"是兴儿回来了吗?""娘,是我回来了。""都把我急死了,怎么到现在才回来?""娘,我遇上点事。咱们家来客人了,你赶紧接一接吧!"
  徐方一看,这小孩儿还挺懂礼貌,赶紧把衣帽整了整。就见屋门一开,出来个女人,看样子也就在四十岁上下。穿着非常朴素,但是举止落落大方。徐方经得多见得广,一看就知道是个外来户。
  女主人提着灯出来,看看徐方:"欢迎欢迎,往里请吧!""深夜打扰,于心不安哪。""您太客气了,像我们这样的人家,请您都请不来呢。兴儿,快把客人请进屋中。"年轻人一边答应,一边把死熊放到地下,把大枪戳到门后,徐方也进了茅屋。
  进屋一看,里面空空荡荡,只有一个破木箱子,两张破床,屋子四面透风。徐方坐下,女主人忙着烧水做饭。一会儿饭菜端上来了,都是山中的野味,有野蘑菇、野兔肉等。徐方也真饿了,并不客气,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嘿,还真香呢,他从来也没吃过这么香的饭菜。
  饱餐已毕,徐方把嘴擦了擦,这阵也有了精神了,他冲年轻人就问:"请问恩公贵姓?""我们家姓周,我叫周兴,这是我娘。""家里还有何人?""就我们娘儿两个,靠打柴、狩猎度日。""你父亲呢?""早就死了。""哎呀,太不幸了。这回我算记住这个地方了。多者一年,少者半载,我是非回来不可。你要乐意在这儿住,我给你们修房子,不乐意在这儿住,我把你们接到北平去。"
  周兴娘儿俩闻听此言就是一愣。周兴问道:"老英雄,你在北平有亲戚?""亲戚没有,朋友倒是一大堆。""您在哪行发财?""我呀,是玩儿命发财。"周兴愣了。不理解这句话的含意,徐方也看出来了:"恩公,实不相瞒,我这是要去投军打仗。"
  周兴闻听好些没笑出声来,就你这把年纪,瘦小枯干,谁要你呀。"你去投军,能行吗?""哈哈,你是看我个儿小,恩公,你看错了,毛竹怪大,空膛儿;金刚钻怪小,能搅瓷器。人有没有本领,不在个头高矮。""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您这个年龄,这个身高,人家能要你吗?""我有朋友啊!""你的朋友都是谁?""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可以告诉你。第一个就是朱棣,当今皇上的四叔,封为燕王,听说过吗?""听说过,您跟他熟悉?""太熟悉了。不但跟他熟悉,他手下的人我也熟悉,我再给你说几个。老胡家,胡大海、胡强、胡得记,还有田再镖,听说过没有?""听说过,他们都是盖世的英雄。""还有老常家,开明王常遇春,无敌大将军常茂,是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徐方正在洋洋得意地吹大话,没想到引出了麻烦。周兴不听老常家便罢,一听老常家,脸蛋子唰地沉下来了,连他娘也为之一愣。周兴把眼睛一瞪:"你刚才说什么,你跟老常家有交情?""有哇,比别人还强呢!""你跟那个常茂交情如何?""那就更好了,我们是刎颈之交。"
  徐方这句话刚一出口,周兴霍地站了起来,把拳头抡了三抡,没落下来:"我真瞎了眼了。我要知道你跟老常家不错,跟常茂最好,我救你干什么?叫狗熊把你吃了就得了。但是已经把你救到家了,还让你吃了饭,算我倒霉丧气。对不起,你赶紧收拾起你的东西,给我滚!"
  徐方吓了一跳。他一看周兴,两眼冒火,就像要一口把他吞下。这怎么回事?得解释解释。还没等他开口,周兴过来了,一把抓住徐方的袄领子,像扔小鸡一样,嗖!把他扔到院里了,跟着他顺手绰起大枪:"快滚,你再迟走一步,我就给你扎个透心凉。"他娘止住了他:"兴儿,不得鲁莽,让他离开就是,你这是何苦呢!"亏得他娘说话,周兴才没有下手。
  徐方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身上的土:"小恩公,你可把我吓得不轻啊,你能不能把话给我说明白,你跟老常家究竟何仇何恨?真要是他的不对,我也要为你出气。""我们两家是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特别是那个无敌将常茂,我如果见着他,一定要扒皮抽筋剜眼摘心,你给他捎个信儿,小爷一定要收拾他。快给我滚开!""是是,我这就滚。"
  徐方再窝火也不能发作,为啥呢?人家是救命恩人呀!就这样他垂头丧气,离开了黑瞎子沟。徐方心想,难道说常茂干了什么缺德的事,还是另有隐情?将来这事我非得弄清楚。徐方又回头看看,记清了这个山村的位置,这才赶奔沭阳。至于周兴的事情,咱们以后再说。
  徐方一过淮河,正碰上韩金虎带着铁氏兄弟与燕王开仗。徐方暗中观察,把战场的情况弄了个清清楚楚。高彦平被捉,他也看到了。徐方心想,看来这里头有文章,为什么那个女子对高彦平没下毒手?我呀,干脆来个夜探明营,把情况弄清楚,能得手我就把高彦平给救了。这他才利用夜幕的掩护,潜入铁凤英的寝帐,钻到了桌子底下。铁凤英和高彦平的谈话,他听了个一字不漏。徐方心想,看来这个月佬得由我来当了。铁凤英真能倒反韩金虎的连营,那可立了大功了,连我徐方脸上也光彩。后来一看事情闹僵了,这他才公开露面。
  书接前言。徐方一出来,把高彦平和铁凤英都吓了一跳。铁凤英用剑指着徐方:"什么人胆敢进入我的寝帐?"徐方嘿嘿一笑:"姑娘,不要生气,你不是发愁没有媒人吗?我来给你当个大媒人还不行吗?在下徐方是也!"
  这可真是人的名树的影啊,徐方这个名谁人不知,哪个不晓?高彦平满怀兴奋,铁凤英臊红了脸。
  徐方见状哈哈大笑。他这个人诙谐成性,不拘小节,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把胡子一捋:"姑娘,别害怕,也别害臊,方才你说的话徐某都听到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吗,这有什么不对的?再说彦平拒绝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你想想这临阵收妻,掉头之罪呀,在这个场合,他能没顾虑吗?你别生气,我再问问他。"
  徐方一转身来到高彦平面前:"彦平啊,你小子是晚生下辈,得听老人的。就凭凤英姑娘这人才武艺,许配给你,有什么不合适的?最主要的能帮助你倒反连营,共除韩马奸党,你这不就立了大功了吗?燕王、元帅要怪罪下来,一切由我顶着,与你无关。我给你们做个大媒人,怎么样?"
  徐方真聪明,一句话就说到了高彦平的心里了。要说高彦平压根儿就不愿意,也不是那么回事,他是想,我刚保了燕王,还没立下多少战功,就跑这儿收媳妇来了,要让别人议论起来我算个什么东西?不但品德完了,而且还违犯了军令,那怎么行啊。如今有徐方做证,自己也可以洗净了,何乐而不为呢?他心里这么想,嘴还是磨不开:"老前辈,我的意思是先请示燕王和大帅,他们要同意了我才能同意。"
  "你别给我耍这一套啊,别绕圈子。你同意就是同意,不同意就是不同意,说句痛快话。燕王和大帅同意不同意,跟你成亲有什么关系,他们还能挡着不让你娶媳妇吗?你到底乐意不乐意?""这——你要看着我乐意,就算我乐意。""这不是了。姑娘,你都听清楚了,咱们三头对面,一言为定。不过我还得问问你,你刚才说许配高彦平之后,要帮助我们倒反连营,捉拿韩金虎,这个话还算数不算数?""当然算数。""好。我再问你,你的两个哥哥要不同意怎么办?""老前辈,路都是自己走。我可以跟他们讲清楚,但是他们要执意不听,那我们就是两国的仇敌了,哪还能顾得许多。""好,真是大义灭亲。不过,这儿是是非之地,我们不可久呆,得赶快离开虎口。"一句话把二人都提醒了。
  姑娘刚想叫人给高彦平准备马匹,一个小尼姑匆匆跑进帐篷,只见她颜色更变,声音发颤:"姑娘,不好了,外边来人了。"帐内众人顿时紧张起来,铁凤英忙问:"谁来了?""离得远还看不清楚,就见来了一队人马,估计是驸马和你的两个哥哥。"铁凤英忙问徐方怎么办,徐方斩钉截铁地说:"这还有什么犹豫的,快点准备兵刃,顶着上。"铁凤英这才稳了稳神,急忙叫小尼姑把高彦平的盔甲、兵刃、马匹都带来。他们披挂整齐,帐篷外扳鞍纫镫,乘跨坐骑。
  铁凤英他们刚来到门外,就见前面灯光闪闪,人就到了。小尼姑猜对了一半,来的没有韩金虎,是铁公然和铁宝元、铁宝山,他们是来监斩高彦平的。铁公然正要小尼姑进内通报,忽然发现铁凤英骑马出来了,心中就是一愣,又一眼看见了高彦平,也骑在马上。他们情知有变,马上都亮出了兵刃:"丫头,你这是要干什么?"
  铁凤英到了现在只得豁出去了。她马往前催,把徐方和高彦平护在身后,来到叔叔和哥哥面前,马上一躬:"叔叔,哥哥,我可有点对不起你们了。"铁宝元大刀一横:"妹子,此话怎讲?""哥哥,实不相瞒,经徐方将军作媒,我已经把终身许配给高彦平了。我要把高将军放了,一同投奔燕王千岁。我还要劝你们几句话,韩金虎作恶多端,天下共愤,此次兴兵,必败无疑。望叔叔、哥哥认清形势,及早回头,免得后悔。"
  铁宝山、铁宝元闻听此言气得嗷嗷乱叫,怒气冲天:"小贱人,大哥的尸骨未寒,你竟嫁于了仇人,还要去保叛臣朱棣,你是疯了还是傻了?罢罢罢,既然你不讲一点骨肉之情,我们也就不能再念兄妹之义,今天你决难走脱,我要把你们这一对狗男女都劈了,给大哥报仇。"铁宝山、铁宝元二马齐出,双刀并举,奔铁凤英搂头就劈。
  铁凤英一看,已经撕破脸了,不伸手是不行了,她急忙举戟招架。一边打,还一边解释:"哥哥,你们要认清形势,不久燕王就会打过淮河,乘胜直捣南京。你们真要为老铁家子孙后代着想,应该马上倒戈投降,跟妹子一道扶保燕王。如果你们死心塌地,非要跟韩金虎走到底,那可是死路一条啊。哥哥,不管你们听不听,我是做到仁至义尽哪!""你放屁!"兄弟俩刀下加紧,招招紧逼。
  铁公然一看发生了这样的事,他拨马向中军帐跑去,告诉韩金虎,共同堵截这三个人。
  徐方一看,捅了捅高彦平:"彦平啊,你怎么还不动手,站这看热闹呀?""老前辈,不是我袖手旁观,他们是亲兄妹呀,我一伸手,倘若把铁氏兄弟伤了,凤英能答应吗?""你可真实心哪!你过去照着他俩那皮肉厚的地方放点血,叫他把道路闪开就行了,至于以后怎么处置他俩,听姑娘的不就行了。"
  高彦平一想,对呀,我怎么把这茬儿给忘了。他急忙晃大戟催宝马来到姑娘马前:"姑娘,你闪退一旁,把他们交给我了。"那高彦平多大能耐,又急于往外闯,大戟抡开又快又沉,不过三招五式,就听噗、噗两声,铁宝山大腿上淌出了血,铁宝元屁股上冒出了红。把两人疼得一拨马,往下就败。高彦平他们乘势往外就闯,四个小尼姑各跨坐骑也紧紧跟随。
  他们要想闯出连营,哪有那么容易呀!这里边左一道卡子右一道哨,马号连营紧相连,况且韩金虎已经得到铁公然的禀报,传出了将令,满营中火把高举,喊声震天,一道道地堵截,一队队地追赶。不管高彦平、铁凤英有多大的能耐,也难以杀出连营。高彦平浑身上下全是血,铁凤英也是血染征袍,也不知道是他们身上出的血,还是敌将迸到他们身上的血。徐方的铁棒槌也成肉棒槌了。四个小尼姑也是热汗淋淋,吁吁带喘。任凭他们左冲右突,可要想摆脱敌兵真是势比登天。
  东方破晓,天快要亮了。突然间就听得鼓声震地、号炮连天,只见四面八方,有无数的精兵闯进大营,这一下明军更乱套了。原来燕王自高彦平被抓后,心里很不好受,派出不少细作混入韩金虎的大营打探消息。刚才他们得到禀报,说明军营盘里边大乱,人喊马嘶,好像有人在里边厮杀。燕王和田再镖一想,不管是什么情况,我们都应该乘机冲进去,要能把他的大营冲垮就好了。就这么地十几万大军以排山倒海之势冲进了韩金虎的大营。韩金虎正在调动人马堵截铁凤英,万没料到燕王的大军会乘虚而入,这一下就把他冲得晕头转向,指挥失灵。双方展开了一场混战。韩金虎是一败涂地,被打得落花流水,他再也制止不住,便与铁公然、铁宝山、铁宝元一道,带着一百多名亲兵,仓皇逃过淮河,进入淮安。他的十万大军有二万来人抢船回来了,走散了二三万人,其余的不是被杀就是被俘。战场上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枪刀器械,遗弃遍地,军需辎重,堆积如山。
  高彦平、铁凤英、徐方来见燕王和元帅。徐方把铁凤英倒反连营的经过讲说了一遍。胡大海高兴地把大肚子一腆:"呵呵,怎么样,我就看着你们是天生的一对。这个媒人不能光是徐方一人,我老胡也得有一份。你们倒反连营,立下首功一件,真是可喜可贺。"
  燕王和田再镖商议,应该乘战胜之余威,强渡淮河,抢夺淮安。当下田再镖发下将令,全军渡河,韩金虎已成了惊弓之鸟。他喘息未定,见燕王的大军逼过来了,夹起尾巴又逃。铁公然也溜之夭夭。淮安守将孟九公、于化龙见大势已去,只好举手投降。燕王兵不血刃,占领了淮安。然后出榜安民,全军大庆贺,并让高彦平、铁凤英择日完婚。
  燕王在淮安歇兵三日,与胡大海、田再镖商议,分兵派将,连下江北重镇泗州、金湖、兴化、界首,兵进高邮。
  韩金虎惶惶如丧家之犬,匆匆似漏网之鱼,一口气败到高邮。他仗着高邮城坚兵足,这才安下心来。他命令高邮守将大刀韩成加强戒备,命令铁公然叔侄驻扎城外,与高邮形成犄角之势,他才喘了一口气,连夜拜本进京,告急求援。
  太皇太后一见到韩金虎兵败求援的折本,吓得她魂飞天外。急忙和马兰等人商议,速调各省勤工部队赶奔前敌。又命令马兰为钦差大臣,督饬韩金虎死守高邮,一定不能让燕王再往南进。并警告韩金虎,如果再把高邮丢了,要他提头来见。
  韩金虎接到懿旨可就咧了嘴了。把他急得真像热锅上的蚂蚁,问马兰怎么办。马兰说:"如今之计,就得有兵有将。这兵,朝廷正在征调各地兵马,不日就会有大军起来,可这将才我们上哪去找呀?"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无计可施,只得出榜招贤。
  招贤榜贴出去了,一连三天没人来揭。虽说朝廷发来了援军,没有大将还是不行啊,韩金虎急得团团转,心说,怪不得人们常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啊!这够材料的人真不多,我到哪儿去找呢?他是坐卧不宁,寝食不安。
  就在这天中午,高邮城外来了一辆独轮手推车,车上捆着干柴和一些野鹿、野免,这一车重约千斤,推车的是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这车子来在十字街鼓楼北,见有一群老百姓在看榜文。推车的小伙子把车停下,擦了擦头上、脸上的汗珠,站在人群后边翘起脚来看榜文,但是看不完整。他双手一分:"众位,借个光。"便往人前挤。老百姓不知道怎么回事,给他让开了一个胡同。小伙子挤到榜文前,仔仔细细又看了两遍,然后他一伸手,哧啦,把榜文给揭下来了。
  旁边有两个小头目在这儿看守榜文。因为三天来只有人看没有人揭,所以他们漫不经心。小伙子把榜文揭下来转身要走,小头目才醒过神来,急忙上前把他拉住了:"年轻人,你怎么把榜文给揭了?""这上面不是写得清楚吗?谁要报名,自己揭榜,这有什么不对的?"小头目一看,这小伙子红脸庞,扫帚眉,大眼睛,五短身材,身体壮实。"你是干什么的?""卖柴的。""这么说你是毛遂自荐,要见我们监军大人?""正是。实不相瞒,我可以替你们监军大人分忧解愁,管教燕王的人马片甲无回。"
  此正是:
  沙头一水禽,鼓翼扬清音。
  只待高风起,非无云汉心。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三回 韩金虎出榜求良将 胡大海上阵会周兴  韩金虎贴出的招贤榜,被一个卖柴的小伙子揭下来了,小伙子自称能够战败燕王的人马。两个看榜文的小头目不敢怠慢,急忙引着揭榜人赶奔帅府。小伙子架起小车,跟着小头目来到帅府门外:"小伙子,你先在这儿等会儿,我们到里边禀报,要是监军大人传呼,你再进去。""好吧,快一点啊!"
  小头目整整衣服,迈步进入帅府,在小花厅见到了韩金虎的亲兵。只见这八个亲兵垂手侍立,花厅里鸦雀无声。小头目刚要说话,亲兵头目打手势制止住了:"轻声点,监军大人正在午睡。""烦劳你通报一声,有人揭了榜文,说是能退燕王的兵马。""是吗?你先等一等。"
  亲兵头目蹑手蹑脚进了屋。韩金虎躺在床上,正闭日想心事,盘算着这个仗怎么打法。他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睛。亲兵见他醒了,这才躬身施礼,把事情说了一遍。韩金虎一听就坐起来了:"这人在哪?""在府门外等候。""速速命他前来见我。""是。"
  亲兵头目出来传了话,小头目急忙把周兴引进了花厅。
  韩金虎衣冠楚楚,正襟危坐,手端茶碗,等候来人。时间不大,就见进来一人,年约十八九岁,五短身材,两眼炯炯有神。韩金虎一看就知道是个练武的行家,也是他求贤心切,对这个年轻人没敢小瞧。他破例站起身来,满脸带笑:"小英雄,请坐请坐。"年轻人很懂礼貌,往后一撤身:"在监军大人面前,哪有草民的座位。""嗳,你说这就不对了,快快坐下来说话方便。来人,献茶。"小伙子又施一礼,这才坐下。
  韩金虎一边品茶一边问话:"年轻人贵姓啊?""免贵姓周,贱名兴。""贵庚几何?""虚度一十八春。""年轻有为啊。府上还有何人?""我与母亲相依为命。""靠什么生活?""靠打柴狩猎度日。""你自告奋勇,能退朱棣的军队,不知你是凭文、凭武,还是凭韬略?"
  小伙子闻听站起身来,朗声答道:"监军大人,在下虽出身寒微,但是也念过几天书,练过几趟拳棒。要讲究排兵布阵,我可以说无一不晓,一字长蛇,二龙出水,天地三才,四门兜底,五虎群羊,六丁六甲,七星北斗,八卦金锁,九字连环,十面埋伏,我是样样精通。要讲究兵书战策,逗引埋伏,我是运用自如,天衣无缝;要讲究上阵拼杀,取大将首级,我是视为探囊取物;要讲究攻城掠地,简直是易如反掌。你不就是惧怕那田再镖、高彦平吗?我视他们如草芥,就是燕王军中所有的将军轮番上阵,我也能日不移影,就把他们杀得片甲无回。"
  韩金虎听罢几乎笑出声来。心说怪不得这年头天下大乱,连十几岁的娃娃都敢吹大话呀,那田再镖、高彦平都是何等的人物,你就能日不移影,杀人家个片甲不回?他又转念一想,这小孩也可能真有本领,一旦他的话是真的,那我不是捡着了一个宝贝吗?想到这儿他又高兴了:"小英雄,你善使什么兵器?""枪。""你练趟枪我看看行吗?""行。"韩金虎吩咐一声:"通知马国舅和各位偏副将军,一道来院里观赏周兴练枪!"亲兵答应一声匆匆而去。
  韩金虎这哪是观赏,实质上就是要考考周兴的武艺。不一会儿,四五十名将军都来了。廊檐下摆好桌子,韩金虎、马兰坐在桌后,众将军两旁站立。韩金虎吩咐开始。
  周兴领命,不卑不亢,摁了摁虎头巾,紧了紧围裙,周身上下紧衬利落,抬胳膊踢腿没有半点绷挂之处,一伸手从兵刃架子上抽出一条大枪,院中一站,开始练起来。他先抖了个乌龙摆尾,又练了个怪蟒翻身,上练一趟插花盖顶,下边使个枯树盘根,接着来个金鸡乱点头。这几趟枪练出来,只听呜呜风响,但见抢头盘绕,真是干净利落、身手不凡。特别是这金鸡乱点头,手腕子一抖只见有十八个枪尖舞成一片,使人难以分辨真假。这些将军里头有不少使枪的,有的人至多也就能抖出三几个枪头,韩金虎也不超过十个,看到这众人无不喝彩,韩金虎也是鼓掌叫好:"好!太好了!接着往下练,本监军决亏待不了你。"
  周兴走行门迈过步,继续往下练,那真是身如蛇行腿如钻,猫蹿狗闪,兔滚鹰翻,跟一座枪山相似。最后周兴把枪招一收,又放回兵刃架上。他面不改色、气不粗喘,来到韩金虎面前,施了一礼:"小生献丑了,请监军和众位将军指教。"
  院子里又是一片赞扬声。打从韩金虎兵败以来,还没有过这样热烈的场面。韩金虎起身离座,笑呵呵来到周兴面前,拍着他的肩膀:"周兴,你可真有实才呀!本监军现在就任命你为前部正印先锋官,并马上拜本进京,让太皇太后和皇上加封你的官职。你现在就在我的军前听用,立了战功,另行封赏,你看如何?""谢监军大人恩典。""你有盔甲吗?""没有。""来人,把库房打开,让周将军任意挑选。"韩金虎这小子最忌妒人才,要不是他到了山穷水尽的分上,才不会这样呢。
  这么说吧,周兴随着管库的,挑了一套合身的衣服:凤翅鎏金盔,金锁连环甲,百花团练袍,凤凰裙,牛皮靴,护背旗,全挑好了。他穿戴整齐,二次来见韩金虎。嚄,真是人配衣服马配鞍韂,这回真是一派威风凛凛的英雄气概。
  韩金虎连声称赞:"真大将也。周将军,你不用回家了,从现在起就在我的帐下听令。""大人,我还有话要说。""什么事?""我今天是进城卖柴,我娘在家还等着我买米下锅呢。我现在入伍,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让我回去把我娘接来,你再给我们两间房子,安排我娘住下。我这个人,一天不见我娘都不行,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为您办事呀。""孝敬老人,是英雄本色,本监军非常同情。你也不用回去了,我现在就派人去把你娘接来,在后院给你拨二十间房的一个独院,拨十名侍女侍候你娘。"他随即都做了安排。
  太阳没落,周兴的母亲就被接来了。母子俩都很高兴。
  当夜晚间,韩金虎盛摆宴筵,欢迎周兴为国家出力。韩金虎带头敬酒,众将军频频举怀,一直饮到深夜,尽欢而散。
  第二天一早,就听见城外炮号连天,蓝旗官飞步来到帅厅,刀尖点地:"报监军和大将军,朱棣指挥十万雄兵,在我北关外五里下寨,请令定夺。""再探。""得令。"
  韩金虎吩咐擂鼓聚将。头卯点过,便一个不少。韩金虎、铁公然在帅位后坐下,周兴、铁宝山、铁宝元等众将官两旁站立。韩金虎往两旁看了看:"各位将军,朱棣统十万大军逼我高邮下寨,看来一场恶战就在眼前。我奉太皇太后和天子的明诏,在此抵抗朱棣,望诸公齐心协力,共破朱棣,为国效力。""谨遵监军口谕。""周兴!""末将在!""我给你一支大令,领人马一万,在城东北下寨,与铁元帅左右对峙,同高邮城形成三角之势,互为声援。今天不必出战,明天上阵擒拿朱棣,本监军亮全队为你观敌瞭阵。""末将得令。"韩金虎退帐,各将军行事不提。
  第二天平明,周兴饱餐战饭,带五千军兵,来到燕王营前讨敌。韩金虎、铁公然都在后边观阵。
  燕王营中炮响三声,列开旗门,朱棣、田再镖、高彦平、徐方等等众将都到了阵前。徐方一看,哎哟,对面阵上这员小将不是周兴吗?他怎么保了韩金虎了?徐方赶紧过来:"王驾千岁,这个小将军我认识,他叫周兴。"接着便把黑瞎子沟相遇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这周兴可是力大无穷,更兼箭法极准,有百步穿杨的手段。"众人听罢,无不以惊奇和怀疑的目光往对面观瞧。徐方主动请令:"大帅,我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徐将军,你要多加小心。"
  徐方跳下马来到阵前。因为他是个步下将官,骑马打仗不方便。他把铁棒槌往一块儿一碰:"恩公一向可好,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兴带住坐骑,横大铁枪低头观看:"是你呀,咱们是老朋友了。""可不是吗。要没有恩人搭救,我早就成了黑瞎子粪了。我说周兴,你怎么也来干这玩儿命的买卖?""这个你管不着。上次我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徐方啊!""徐将军,咱俩有一面之交,我不忍与你动手。你回去,叫朱棣、田再镖过来,我要一枪一个把他扎死。对了,我再问你,那个常茂来没来?先叫常茂出来见我,我非把他挑了不可!"
  徐方一看,怪呀,怎么一提到老常家他就两眼冒火?我问他他还不说,这是啥原因呢?徐方真摸不着头脑。他脑瓜晃了晃又说:"周兴啊,你先压压火,能不能听我说几句?""讲!""你是一块美玉,可惜掉到粪坑里了。你这人那么聪明,怎么不打听打听韩金虎是什么样人呢?他依仗太皇太后的势力,垄断朝纲,上欺天子、下压群僚,飞扬跋扈、无恶不作、狼心狗肺、残害忠良,国人皆曰可杀,可你怎么偏保了他呢?我都为你难过呀。不过呢,知错就改,乃为俊杰,你能不能倒戈归顺,扶保燕王,共灭逆党,这样做才能名垂青史呀。怎么样,能不能听我的?"
  周兴没等徐方说完就变了脸了:"徐方,你废话少说,韩金虎坏不坏,朱棣好不好,我都不管,我就是为了找常茂报仇。你赶快滚回去,叫那常茂前来见我,如若不然,本将军要马踏你们的连营,杀个鹅鸭不剩,鸡犬不留!"
  不管徐方怎样劝解,周兴执意不听。"周兴啊,我可是好话说尽了。你要不听,只能由你去了,你我就是两国的仇敌,也不用别人会你,我徐方就能要你的小命,你就伸手吧。""既然你要跟我动手,请吧!""请!"
  徐方忍无可忍,双脚点地,使了个旱地拔葱,蹦起来一丈多高,抡双棒搂头便打。周兴一不慌二不忙,使了个举火烧天势,又叫横担铁门拴,往上招架。徐方久经大敌,可不吃这亏。他知道周兴力大无穷,这要碰到我的棒上,双棒非飞了不可,急忙收招换式,手腕子往下一压,双棒奔周兴华盖穴便点,周兴往旁边一扭身,使了个犀牛望月,又往外一崩,这回徐方没躲利落,正碰着铁棒,嗖的一声,双棒飞出三丈开外。把徐方震得手腕发酸,两膀像掉了环似的,撒脚如飞,把双捧捡回来,他还不认输,继续接战。这回他不往上蹦了,专打马腿。周兴能让他打上吗?做大将的,上护其身,下护其马,倘若战马受伤,就有再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开了,所以徐方要想打伤人家的坐骑,那谈何容易。就这样,两个人一来一往大战二十个回合,未分输赢。
  燕王阵前的众将,无不伸着脖子瞪着眼,聚精会神往阵上观看,他们谁也没有想到周兴这么年轻,武艺竟如此高强。田再镖、高彦平更是吃惊。他们发现周兴两膀一晃,力大绝伦,而且这条大枪招数精奇,神出鬼没,变化无常。看这个路数好像是上三门的,就是易经、八卦、太极,再仔细看看又不像,究竟是何门何派,不得而知。田再镖人称花枪太保,在使枪上也堪称一绝,他也不懂周兴的枪法。众人不由得替徐方捏着一把汗。
  徐方这阵汗珠子往下直淌,湿透了前后衣襟。徐方心想,看来我今天要在人前丢丑了,非得栽跟斗不可。这小子翻脸不认人,我也得来点厉害的。真杀真斗我战不过你,就用枣核镖赢你。我也不要你的命,给你放点血就得了。想到这他右手就伸进了镖囊。徐方这枣核镖是北侠唐云的真传,百发百中。这枣核镖个头很小,两头带尖,而且是用毒药喂过。他先戴上了鹿皮手套,迅速把镖拿在手中。二人一照面,徐方虚打一棒,冷不丁身子一转,扬手一扔,枣核镖直奔周兴面门。
  周兴虽然占了上风,他也挺赞赏徐方,这小矬子蹿蹦跳跃,闪转腾挪,急如闪电,快似猿猴,还真不好对付。今天是遇上了我,要换个旁人,早已败在他的手下。周兴正然想着,忽见徐方右手一扬,一道寒光扑奔面门,周兴知道对方要使暗器,尽量把身子一扭,脸一甩,哧——这支镖贴着鼻子尖就过去了。把周兴吓得一头冷汗,刚一愣神,第二支镖又到了,奔他的哽嗓。周兴使了个金刚贴板桥,这一支镖又落空了。他把马拨回来刚坐稳,哧——第三支又到了,扑奔前心。周兴往后一仰,躺在马身上,镖又走空。
  就这样,徐方连发六镖,连周兴的汗毛也没伤着。周兴忙得通身是汗,徐方也抖手无策,他这脸皮还真厚,一哈腰把那六支镖都捡起来了:"罢了罢了,你是真高,我徐方甘拜下风,后会有期。"说完了转身败回本队。周兴觉着他挺有意思,又没啥仇恨,因此也没有追他。
  徐方回到本队,大把擦汗:"王驾,元帅,周兴这小子太厉害了,我丢脸而回。"高彦平忙过来说道:"徐将军,你打得不错,就你这岁数,他那年龄,能打个平手就很不错了。元帅,下一阵交给我吧!"田再镖点头。
  高彦平催马晃戟来战周兴。周兴一看,来将穿白挂素,白马银戟,长得十分漂亮,他不知道是谁。把大枪一抖:"呔,某家的枪快,不挑无名之鬼,来将报名再战!""某家乃银戟太岁高彦平是也。""你就是高彦平?我听说你是当世的英雄,压盖武林无敌手,俺周兴倒要会上一会,着枪!"抖大枪分心就刺。高彦平也是十分狂傲,他一不躲二不闪,使了个怀中抱琵琶,用方天画戟往外招架:"开!"两件兵刃碰在一起,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勉强把大枪崩出去了。他们两个人这是先较量一下力气,试试对方有多大劲,好做到心中有数。就这一下,两个人都是暗自佩服。二马一错镫,又战在一处。战场上一红一白,红的似火炭,白的似白云,战在一处。两边阵上鼓声如雷,为他们助威。二人大战五十余个回合,没有分出输赢。周兴一想,这高彦平真是名不虚传哪,看来光凭我这大枪难以取胜,不如用箭赢他。
  周兴与高彦平又战了几个回合,拨马就走:"某家不是对手,败阵去也!"高彦平不舍,在后就道:"娃娃你往哪里走!"奔西南方向就下去了。周兴偷眼一看心中暗喜,抬腿挂上大枪,伸手拽出铁臂铜胎弓,抽出三支透甲锥,一拧朱红搭上弦扣,冷不丁使了个犀牛望月,"嗖"的一箭射出,直扑高彦平。
  高彦平已经注意到了,他知道周兴没有战败而拨马下去,其中必有奥秘,他就加了谨慎。见周兴肩膀一晃,弓弦声响,一道寒光扑奔哽嗓,高彦平急忙把大戟一摆,这支箭就落地了。他刚要催马,第二支箭又到了,他忙一翻手腕,又被拨落在地。周兴一看两箭没有射中,他就用了劲了,但他并不想要高彦平的命,只是把他射退就行了。第三支箭微微高了一点,疾如闪电快似流星,没待高彦平反应过来,就听"喀吧"一声,箭穿盔缨,高彦平伸手一摸,天哪,这支箭还在头盔上扎着呢!把他吓得"哎呀"一声,拨马败回本队。脸一红:"元帅,末将不才,大败而回。"
  田再镖看得非常清楚,知道周兴留了情了,要不然高彦平就回不来了。田再镖这才知道周兴不但能耐大,箭法精,而且心还不坏。看来自己是非出马不可了。他把令旗令箭交给燕王,抖丝缰就要上阵。
  胡大海急忙把他的马给拦住了:"再镖,你先等等,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老朽服其劳,这小毛孩子有什么难对付的,把他交给我吧!"
  大伙儿几乎都笑出声来。心说人老了大概糊涂了,你胡大海有没有能耐自己还不清楚,高彦平都不是他的对手。你去不是白送死吗?燕王也是连连摇头:"二伯父,用不着您,有道是大将压后阵,凭您这个身份和岁数,站这助助威就可以了。尤其敌将是个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他不懂道理,性情粗野,万一把您伤着就不好了,还是让再镖过去吧!"
  胡大海一听不乐意了:"我说朱棣,你别给我耍心眼儿啊,有话就明说行不行?言下之意我不中用,我是个饭桶,我去了准死,是这意思不是?"燕王一听,他还真说对了,可是又不能那么说呀。"二伯父,我没这个意思。""我告诉你啊,人要到老了就是能,你们的一举一动,眼神一转,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你放心,我要讨令出战,必有我的办法。都把心放到原来的地方,看我的。"人们不知道胡大海什么主意,也没办法再阻拦了,只好任由他去。
  胡大海把马一拨,嗒嗒嗒嗒,来到周兴的马前。他人高马大,派头也足,稳稳当当,像座小山一样。未曾动手,先把花白的胡须一甩,叫唤了半天:"哇呀呀!呔!对面可是周兴吗?"
  周兴反把马倒退了几步,端着大铁枪定睛瞧看。他一瞅这个老头子可真威严,肚子腆起多高,跟那庙里的弥勒佛差不多少。就见他顶盔贯甲,罩袍束带,大黑脸蛋子,两鬓络腮胡子,这人是谁呀!他开口问道:"这位老将军贵姓?难道说要与我周某动手不成?""你这小子真是太狂了,连我是谁你都不知道,就问我跟你动手不,你配不配呀?真是太不懂礼貌了。"周兴一听,只得耐着性子:"老将军你是何人?""要问我呀,你在马鞍鞒上可要坐稳当点啊!因为我的名声太大了,不要把你给吓得趴下了。要问我,乃甫虹人氏,姓胡名通字大海,当初随洪武万岁南征北战平定天下,按军功受封为越国公,就是我呀!""你是谁呀?""胡大海呀!"
  老胡没觉着怎么地,可是就见周兴听他报罢,面带惊异之色,勒战马倒退了几步,又看了半天,这才满面堆笑,抱腕当胸:"胡老前辈在上,恕晚辈凡眼不识真人,多有冒犯。因为甲胄在身,不能全礼,您要海涵。"
  胡大海一听,也愣了,心说好吗,我胡大海这仨字没白起呀,你瞅着没,我一报名就把他吓成这个样子,还得给我请安施礼。又一想,不对呀,这哪能是吓得,就他那能耐还能害怕?这里头有文章,我得弄清楚。
  胡大海想到这儿把大肚子一腆:"孩儿,免礼免礼。我看着咱爷们儿就投缘。你给我说说,你也知道我老头子吗?""那怎么不知道呢!不但是我,可以说四海皆知呀。我娘常给我讲,要讲究大明朝老一辈的英雄,您得数头一位,谁也比不上您。这不是说您武艺天下第一,那算什么,武艺再好也是一勇之夫。可您的人品好,为朋友肝胆相照,两肋插刀,坚持正义,不怕权势,因此谁提到您都得伸大拇指,没有一个不尊敬您的。"
  胡大海一听,心里这个舒服,跟吃了八副顺气丸一样,他把肚子腆得更大了。
  周兴接着又说:"老人家,我对您尊敬,这是没说的,但是对老常家,可有血海深仇。特别是那个常茂,他在什么地方?别人不知道您肯定会知道。倘若您告诉我真情,不管千山万水钻天入地,我也要把他抓住,以泄我胸中之气。"
  胡大海一听,这周兴一上阵就骂常茂,张嘴有血海深仇,闭嘴是不共戴天,到底为着啥呀?想到这他就问:"周兴啊,咱爷儿俩能不能说句实话?""能啊。""那好。我问你,你跟老常家到底有什么仇恨?能不能一五一十地给我讲讲,只要你讲的有理,我一定给你出气。怎么样?""这个——老人家,恕我不能从命,我不见到老常家的人是不能说。你回去吧,快叫常茂出来。"胡大海磨磨蹭蹭就是不走。
  韩金虎见周兴连胜了两阵,心里挺舒服,可是一看胡大海上阵,而且和周兴光顾说话,就不动手,他心里犯嘀咕了,因为周兴的出身家世他并不清楚,他知道胡大海又能乱说一通,一旦叫胡大海挑拨得发生了意外,可怎么办?因此他吩咐一声:"来呀,擂鼓催阵!""喳!"
  军阵上金鼓大作,周兴可就发了毛了,他知道这是催他快点动手:"老人家,你听着没有?监军大人让我赶紧动手,您就快回去吧!"胡大海就是不走,非得问明白不可。周兴一急,把脸沉下来了:"你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说不说就是不说,早晚您自然清楚。您要再不走,可休怪我无礼。"说着话他把大枪抖三抖晃三晃。胡大海一看:"小子,你要干什么?说翻脸就翻脸,你想扎我吗?给你扎吧!"他知道人家不扎他,他可来了劲了,大肚子往前一腆,逼得周兴马往后退。
  正在这个时候,就见高邮的东北方向卷起了一阵狂飙,慢慢地近了,众人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彪人马。但只见旌旗招展、绣带飘摇、人喊马嘶,眨眼之间到了阵前。燕王和韩金虎无不颜色更变,不知道这支精兵由哪而来,是要帮助哪一家。
  此正是:
  两军对垒,尚未分出输赢胜败;
  尘头起处,又见大军卷地而来。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四回 西凉国常茂称藩王 高邮城周兴显奇能  越国公胡大海在高邮城前正劝说周兴,忽然见东北方尘头起处,发来了一支人马,看样子约有三千之众,一色都是骑兵,纛旗之下,并排有两匹战马。头一个,头上戴凤翅金盔,二龙斗宝,黄金抹额,顶梁门飘洒十三曲金缨;身上披犀牛宝铠,上有吞肩兽,中有吞口兽,下有吞海兽;三叠倒挂鱼(衤日羽)尾,凤凰裙遮住双腿;外面罩着杏黄缎的征袍,征袍上绣的是蟒翻身、龙探爪,边绣海水江牙;腰里横着八宝珍珠带;肩头横担狐狸尾,脑后斜插雉鸡翎;双脚插透珑金镫;鸟翅环得胜钩上挂着一把禹王神槊,背后背着百宝囊;往脸上看,赤红脸庞,有点发福,三绺墨髯,飘散前胸,看年纪约在四十岁左右。再看这两只眼,左眼睛好像扒了皮的鸭蛋那么大,右眼睛比那香头大不了三圈。胡大海、田再镖、常衡众人一眼就认出来了,这人是谁呢?正是郑国公无敌大将雌雄眼常茂。常茂身边有一员女将,穿得花团锦簇,五光十色,头上戴七星花的额冠,身披金锁连环甲,外罩百花袍。镶牛皮的小战靴双插透珑金镫。脸上看,长得是花容月貌、美若天仙。都督平章,偏副战将,环立左右。金盔金甲,银盔银甲,铜盔铜甲,铁盔铁甲,黑白丑俊,高矮胖瘦,什么模样的都有。
  老胡看罢心中纳闷儿:这是做梦,还是真的?要说是做梦,那不可能,烈日当空,朗朗乾坤,咋会是做梦。可这是怎么回事呢?看常茂这身打扮,不像是中原人的服装,他是从哪儿来的呢?不但胡大海纳闷儿,众人也都纳闷儿。常茂则是站在两军中间,这边瞅瞅,那边看看。
  田再镖急忙喊道:"茂哇,你还活着,快到这厢来。"田再镖这一喊,提醒了大家,朱棣、胡大海、徐方等等和常茂熟悉的人都喊起来了:"常茂,你快过来吧,那边是韩金虎的军队。"常茂闻听睁开小眼睛一瞧:"哎哟,这么多老伙计都在这呢?"他催马就过来了,他的这些军队也站到了这一边。
  常茂这是从哪儿来呢?咱得交待两句。
  朱元璋把元顺帝赶到漠北以后,把常茂、花茂、于皋、丁世英四人留在北平,他带领其他文武回了南京。实际上是卖不了的秫秸,给戳到那儿了。军饷粮草,什么也不管。再赶上北平连年遭灾,老百姓四处逃亡,日子更加没法维持。常茂哪能受这份窝囊气,他与于皋、花茂、丁世英一商议,都弃官不做,走了。
  常茂离开北平之后,本来打算到雁门关去找他爹,眼看到了雁门关了,他又改变了主意,因为他怕常遇春,一说我辞职不干了,我爹能答应吗?不上雁门关上哪儿去呢?回南京?更不能去。后来一想,天地之大,四海为家,我呀,离开越远越好。这么地他就到了塞外。
  这一天他来到沙雁岭,顺小道信马进了山路。正往前走,突然听到有人喊了一声:"救命啊!"常茂吓得一激灵,他急忙催马登高一望,只见山沟里跑出一匹白马,马鞍鞒上爬着一个女子,这女子披头散发,人身上马身上都有血迹,没命地往前奔逃。常茂往后一看,吓得他毛发悚然,魂飞魄散,只见后面有一条怪蟒,长有数丈,粗有合抱,张开血盆大口,吐着二三尺长的芯子,眼露凶光,像飞的一样,扑奔那女子而来。常茂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但是时间紧迫,救人要紧。常茂顾不得多想,赶紧抽弓搭箭,朝怪蟒射去。常茂的箭法还不好,连射五箭,四箭都射空了,第五箭才射中了,正射在怪蟒的嘴里头。常茂力气也大,弓也硬,这一箭把蟒的喉咙穿透了,怪蟒疼痛难忍,就地乱摆动。受伤的女子算得救了。常茂催马跑下山坡,举起禹王神槊照着蟒头就是一阵乱砸。这蟒头还真禁揍,大槊砸上就像砸胶皮一样,把槊头弹起多高。怪蟒更加恼怒了,把它那两三丈长的身子来回乱卷,竖起来乱扫,可常茂也就豁出去了,他不顾个人安危,毫不退缩,一边躲避着蟒身的扫打,一边用大槊砸。他走了一天,人困马乏,腹内又饥又渴,可还是用尽平生之力,终于把蟒头砸碎了。但是怪蟒一甩尾巴,把常茂重重地打了一下,你想想常茂已经筋疲力尽,怪蟒的劲头又大,这一下能轻得了吗?常茂扑通一声摔倒在地,人事不省,战马站在他的身边。
  常茂和怪蟒搏斗的场面,早把那个被救的女子惊呆了。她一看常茂负伤摔下战马,赶紧过来了,可是她一个弱小女子怎么也没有办法把常茂弄走啊。她急忙回去叫来了不少的人,月亮升起来的时候,又回到常茂身边。众人七手八脚,把常茂放到软床上,又给他灌了水,喂了药。一直把他抬到城内,常茂才微微睁了一下眼睛。看到周围有人守候,那个女子也在床前,想说话又没劲,眼一闭又睡过去了。
  一直到第二天下午,常茂才醒转过来。他睁眼一看,屋内金碧辉煌,站着不少的人。有一位老人,看装束像是个藩王,坐在身边。常茂发现这个王爷好生面熟,在哪儿见过呢?他冥思苦索,也没有想起来。他又一看,那个受伤的女子也在这里,不过现在的打扮可与众不同,满头珍珠翡翠,衣裳十分华丽,而且人样子非常地漂亮。在他们身后,还有不少穿紫披红的达官贵人。
  那位王爷模样的人一看常茂醒来,十分高兴:"常将军,你可醒了,都把我给急死了。你哪儿不舒服?"
  常茂撩被子翻身下地:"哪儿都挺舒服,就是肚子有点发空。""是啊,你两天没吃东西了,如果你要能吃的话,现在就吃吧!"一声吩咐,摆上了一桌上等的饭菜。常茂洗了洗脸,坐到桌子边,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真好像风卷残云一般,他连是什么菜都没顾上看,一会儿就吃了个沟满壕平。他打了两个饱嗝,这才把嘴擦了擦,离开饭桌。
  常茂瞅瞅姑娘,又看看老头儿:"老爷子,我看着你怎么有点眼熟啊?""常将军,都是老熟人了,你还记得元末十八路反王中的西凉王马增善吗?就是小王啊。""哎呀,对对对,你是马增善,咱们过去一同赶过大元,又互相打过仗,是友也是敌呀!""常将军,过去的事情不用再说了。我听说你封为郑国公,中原大邦的公爷,可比我们这小邦的王子高贵得多呀,你怎么跑到这塞外来了?要不是你从天而降,我女儿就没命了。"
  常茂口打咳声,跟马增善诉说了自己的经过。他是有什么说什么,直来直去,就把朱元璋、马皇后、韩金虎、马兰等人的事都说了。
  马增善听完也是一阵叹息:"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呀。没想到朱元璋那么聪明个人,居然会变到这等程度。常将军,你准备到哪儿去呀?""四海为家,到处溜达。"
  马增善跟老伴儿一合计,说什么也不能让常茂走,我们这里国小,受人欺侮。要有常茂在这,谁还敢小瞧咱们?他跟常茂一说,常茂还直摇头,其实他这是瘦驴拉硬屎,他还真没地方去呢。后来他看马增善是出于至诚,才同意留了下来。
  这西凉国是个小国,人口不超过一百万,首都叫纳达木。虽然国小,倒也安定,农牧各业,还算发达。兵马不多,全国不超过五万,而且常备军只有三万人。武将主要靠马增善和他女儿九环公主马玉姣,就是常茂救下的那个女子。这马玉姣长得貌若天仙,而且知文善武,她还有个癖好,就是爱打猎,要不是打猎遇见怪蟒,常茂还不会到这儿来呢!
  半年过后,马增善发现常茂不但武艺出众,而且人品也好,便有心把女儿许配给他,但是又怕女儿不同意。他先让老伴儿探听了一下姑娘的口气,公主一听脸红了,人家常茂是大国的公爷,武艺又强,人样子难看点有什么关系,再说要不是常茂舍死忘生救了自己,焉有自己的命在?所以姑娘一百个同意。马增善对常茂一说,常茂心想:我都三十出头了,连个家还没有,既是人家愿意,自己还端什么架子,再看看自己的模样,瞅瞅公主的人品,恐怕我还配不上呢!所以他也答应了。就这样,挑良辰择吉日夫妇完婚,常茂就成了西凉国的驸马。
  光阴茬苒,转瞬已是三年。马增善老两口一病不起,先后离开人世。老王爷临死前留下遗言,由常茂做西凉王。常茂把马增善金鼎玉葬,办完了丧事。他与公主每日里处理一下政务,谈谈文、习习武、打打猎,倒也逍遥自在。
  常茂虽然日子过得快活,可是也有不顺心的事。每当他想起中原的事情,想起父母兄弟,免不了长吁短叹,沉默不语,甚至流下热泪。公主十分贤慧,她完全理解丈夫的心情,百般劝慰,说是要有了机会,我也随你回中原去。常茂见妻子贤良,才觉着有些安慰。
  这一天常茂正与马玉姣谈天,黄门官禀报,说是有个出家的老道前来求见,并且要王爷亲自迎接。常茂一想,肯定是个熟人,便带着马玉姣接出来了。来到门外一看,常茂高兴得连王爷的尊严也不顾了,跑过去就把道人抱住了:"仙长,哪阵香风把你给刮来了?""茂啊,我是不远万里,专为找你来了。""好好好,里边请,里边请。"两旁吹吹打打,把老道接进了银安宝殿。
  常茂把公主叫过来了:"夫人,这位就是我常给你讲的张三丰张道爷,快快见礼!"九环公主忙以大礼参拜。张三丰满意地点了点头:"茂啊,我走遍大江南北,长城内外,见着不少的人,像你这么幸福的还不多哪。看来你这时运不错。""托福托福。道爷,您怎么想起我了?""我呀,早就知道你在这,我是有事找你呀!"
  常茂说着话,命人摆上了酒宴,他和九环公主一边一个陪张三丰坐下。张三丰一字一板地说:"你在塞外,消息不灵,你知道自从你由北平走后,朝中都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接着他便把南京发生的一切,全讲了。常茂一听,大哥三弟都遭了毒手,大叫一声,昏倒在地。众人急忙抢救,等常茂醒来,他是顿足捶胸,呼天叫地,号陶痛哭。一奶同胞的手足,还有那么多老前辈,好哥儿们,都惨死了,他能不动心吗?常茂当时就要发兵。
  张三丰又说:"你先沉住气,听我往下再说。如今北平出了个燕王朱棣,这个人你也知道,他已经起义兵挂孝出征去了,要扫除韩马奸党,为死难者报仇。田再镖、胡大海、花茂、丁世英、武尽忠、武尽孝、汤琼等等,都已经保了燕王,据贫道所知,还有不少的功臣要去。可是你还在这儿当自在王,这不把你给耽误了吗?我找你的目的,就是劝你兵进中原,随燕王出征,扫除奸党,为功臣们报仇。你去不去呀?""道爷,这事我不知道,既是你给我说了,焉有不去之理。""好吧,咱们中原再见。"常茂想留也没能留住,他知道张三丰性情古怪,不便勉强,二人分手告别。
  常茂跟夫人商量:"我这个王爷算当到头了,谁愿干谁干,我是不管。茂太爷要兵进中原,你打算怎么办?""我和你既然结为夫妻,就是你的人了,你上哪儿去我跟你到哪。""好嘞,传下命令,速速准备,三天后咱就起兵。"
  常茂起兵后沿途打听,燕王已经到了高邮。他心急只嫌马慢,带着三千铁甲军做前导,这才来到战场,与众人见了面。
  书里表过,话接前文。无敌将常茂与众人见了面,把胡大海乐得眼泪都流下来了。但是由于军情紧急,不便多说,他告诉常茂:"你看见没有?对面那个小将叫周兴,十分厉害,不知为什么特别恨你,几次指名点姓要你出战。茂哇,对他能治一服不治一死,你要能把他收降了那可太好了。""二伯父放心吧,茂太爷心中有数。"
  常茂催战马横神槊来到阵前,先仔仔细细打量了面前的这员小将,心中也十分赞赏:这小子够个大将的材料!他一抖丝缰,高声喊喝:"呀呔,小娃娃,你可是周兴吗?"
  自打常茂一到阵前,周兴就看得明白,听得真切,心想,这就是常茂,我找你不着寻你不得,没想到今天在此相遇,这可是我报仇的机会。他是五脏冒火,七窍生烟,正在运气,打算一枪就把常茂给挑了。听常茂喊话,他把大枪一晃:"不错,正是你家周爷爷。你就是什么无敌将常茂吗?"
  常茂这会儿倒镇静下来了:"不错,正是茂太爷。我听说你一开口跟老常家有仇,一闭嘴跟老常家有恨,还指名点姓要会茂太爷。究竟咱们有什么冤仇,你能告诉茂太爷吗?""呸!我跟老常家有仇,主要是跟你有仇,你废话少说,赶紧撒马过来,与小爷大战三百合。"说着话他把战马一催,举大铁枪迎面就刺。常茂一拨马,用大槊压住了周兴的铁枪:"小伙子,你真的不说?""不说!""委实不讲?""不讲!""好哩。我念你是个不懂事的孩子,这才耐着性子跟你解释,谁知你竟然不知死活,茂太爷就打发你走吧!"
  常茂那脾气该有多暴。两个人话不投机,当场动手,谁也不肯让谁,各自仗着力气大,专找对方的兵刃碰,这一下就像到了铁匠铺了,叮叮咣咣,发出一阵阵震耳欲聋的声音。一伸手三十几个回合没分输赢。把两旁边的人都看直眼了,鼓也不敲了,号也不吹了,士兵也不喊了,全都傻了。这一场凶杀恶斗,哪儿像是人哪,分明是两只猛虎。两匹战马来回腾飞,两件兵刃上下挥舞,把战场搅得尘土飞扬,日月无光。
  胡大海急得直冒冷汗,燕王也是提心吊胆。对面阵上的韩金虎更为着急,他怕一旦周兴有失,还有谁能为他上阵呢。
  他们急呀,常茂比他们还急。常茂一看,这小娃娃怪不好对付呀,我常茂久经大敌,光上将打伤过不下百员,也没费过这么大劲呀,难道说是我老了?不对呀,我年龄还不算太大,那么说是这几年没有打仗手脚笨了?也不对呀,这十几年虽然说没有打仗,可是没有一天不练武呀,我怎么就不能把他战败呢?
  周兴也有同感。他跟徐方、高彦平伸手,虽说费劲,可是没有这么费劲。看来常茂不愧为无敌将,力猛槊沉,招数精奇。我原来想三两下就把他打趴下了,看来还真不容易,难道说我这仇报不成吗?这会儿周兴身上也见汗了。
  两个人各施神威,舞动兵刃,大战了一百二十个回合,仍然没有分出高低上下。燕王跟田再镖商议,常茂远道而来,人困马乏,再打下去,若有闪失,可不好办,得叫他回来,明天再战。于是吩咐一声:"鸣金收兵!"令箭传下,几面大锣连串敲响。
  对面的韩金虎恨不能叫周兴一枪就把常茂给挑了。可是他看看两人不分上下,心中也慌了,怕周兴有一差二错,他以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正在这时听见对面锣响,正中自己下怀,韩金虎也急忙吩咐鸣金收军。
  两方面催得都很急,两员大将没有办法,各自虚晃一招,跳出圈外。常茂用禹王神槊一点:"娃娃,非是茂太爷战不过你,你听着没有,我们元帅让我回去,留着你的,放着我的,咱们明日再战。"周兴也咬牙切齿地说:"姓常的,今天小爷没扎死你,算你捡着了便宜,明日出战,我一定将你活拿。"
  常茂和周兴各自归队,燕王和韩金虎都敲着得胜鼓收兵回营。
  常茂回到营中,燕王亲自把他接进中军大帐,摆宴筵为常茂接风洗尘。常茂把九环公主叫过来,挨个向大家作了介绍。胡大海、田再镖、徐方、武氏弟兄等等众人与常茂说笑打闹,好像又回到了青年时代。常衡过来给叔叔、婶娘见了礼。燕王亲自为常茂敬酒,众人轮番把盏。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大家便互道了这几年的经过。最后扯到了周兴身上,常茂大声说道:"众位,今天茂太爷有点乏累,明日出战非活擒这个娃娃不可!"众人又是一番祝贺。
  再说韩金虎。这小子收兵以后,也是满心高兴。他马上排摆酒宴,为周兴贺功。周兴心里不那么高兴,因为他投奔韩金虎的目的,就是为了杀常茂出出胸中的闷气,没想到与常茂打了一百多个回合却没有能把常茂战败。所以他面带愁容,低头不语。
  韩金虎却十分快活,他给周兴满了一杯酒,说道:"周将军,你可以称得上是大明朝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啊。今日出战,连败徐方、高彦平两员大将,以你疲惫之躯,又与无敌将常茂战个平手,真是大长了我们的志气,灭了朱棣的威风。本监军一定拜本进京,要求对你多多封赏。"铁公然等人看韩金虎高兴,也跟着一片颂扬之词,又是劝酒,又是布莱。周兴心里才多少有点宽慰。末了,韩金虎吩咐一声:"来人,把礼物拿过来,赠送给周将军。"
  两名亲兵托着大方盘过来了。上面有金锁连环甲一副,白璧四双,黄金五十两。另外有人又抬过来绸缎二十匹。"周将军,这点东西你先收下,聊表我爱将之心,以后立功,另有重赏。本大都督决不会亏待你。"周兴本来不想接受,但一看在这种场合,无论如何不能驳了韩金虎的面子,他才跪拜收下。大帐中一直吃到月上高楼,才收席退场。
  周兴拜别韩金虎、铁公然,领着亲兵,带着韩金虎赏赐的礼物,赶奔他娘住的内宅。一进院门周兴就喊:"娘啊,你睡了没有?儿回来看你来了。"他一边说着一边往里走。两名丫鬟急忙迎出门外:"周将军回来了,老夫人正在屋内吃茶,您进来吧!"周兴一摆手,叫亲兵们把礼物都拿进来,放在外屋的八仙桌上,挥手叫他们退出去,这才挑帘拢进入内室。
  老夫人正坐在灯下品茶。只见她两眼瞅着方砖地面,若有所思。她听见周兴进来,这才把眼皮抬了抬:"孩儿啦,你回来了。""儿回来了。这两天军情紧急,儿没来给您请安,您可好吗?""好好,你快坐下,娘看看你。"当母亲的都是这样,别看周兴身为大将,可在娘眼里,还是跟小孩儿差不多。母亲拉着他的手,看看脸,摸摸头,问长问短。谈来谈去,就谈到战事上了。
  周兴满面春风,对他娘说道:"娘啊,您请我今天上阵遇见谁了?""遇见谁了?""嘿,您都不一定猜着。天下的事情真是太巧了,儿遇上那常茂了。""常茂?是他吗?""那还错得了吗?左眼大右眼小,千真万确。""他从什么地方来?""那我倒没有问,不过看他的穿着打扮,不像是从中原来,好像是藩邦王爷,只见他风尘仆仆,一定是走了远道。""他可知道你在高邮?""他怎么能知道,这是个巧劲,他是来帮助燕王的,我们才交上手了。""你都说什么来着?""我骂他呗,一见面我就恨不能扎他个透心凉。我们两个人话不投机,当场就动手。战到二十几个回合,我便手起一枪,照他心窝扎去——"周兴这话刚一出口,哪知道他娘"哎呀"一声,好些没摔倒了。
  周兴一看吓了一跳,把话也咽下去了。丫鬟们急忙过来把夫人扶住,好半天夫人才喘过这口气来:"兴儿,你这一枪怎么样了?""我这一枪叫他磕开了。"夫人一听,这话说的,我以为一枪把他扎死了呢。"娘啊,您没听我说完就急了。难道说我扎的不对吗?""太对了。你接碴往下说,后来怎么样?""常茂也真够厉害的,不像我想的那样脓包。我们打了一百二十个回合也没分出输赢。监军担心我有闪失,鸣金收兵,常茂那边也鸣金撤队了。我们两个临分手约好了,明日不见不散,决一死战。"
  夫人听到这,先喝了一口茶,慢慢问道:"这么说明日你还要出战!""那当然了。刚才我已经跟监军大人说了,明日不战败常茂,我是甘当军令。""孩子,你可真不懂事,说话要留有余地,你怎么能把弓拉得这么满呢。""话一出口我也后悔了。不过我有一点把握,我那百步穿杨的手段您是知道的,要是大枪赢不了他,我就用弓箭射,先把他的眼睛射瞎,然后再把他给挑了。""既然如此,也只好这样了。不过儿呀,我有个要求。""什么事您说吧!""明日开兵见仗之时,我要跟你一块儿去。"
  周兴一听就愣了:"娘,这战场上有什么好看的,就像徐方说的,是玩儿命的买卖,箭矢乱飞,战马奔跑,要把您碰着,怎么办呢!""不会的。我就你这么一个儿子,你去打仗我在家也不放心。另外呢,我还可以为你帮兵助阵。倘若你胜了常茂,万事皆休,如果你赢他不了,你就把他骗到我的身边,我伸手就能将他拿获。"
  周兴一听,好些没笑出声来,那常茂是何等的英雄,你伸手就能把他拿来,这不是笑话吗?但是又一看,母亲说得十分肯定,他亲热地拉住母亲的手,半信半疑地说:"娘啊,你能抓住常茂?""你不相信吗?告诉你,我有一种宝贝,我只要把这宝贝祭出去,常茂就得乖乖地跪在我的面前。"周兴一听乐得直蹦,恳求地说:"娘,您把这宝贝拿出来让我开开眼吧!"
  夫人一不慌,二不忙,从腰带子上拿出钥匙,亲自把柜子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红布包来,包得挺严实,托在掌心。"兴儿,宝贝就在这里,明天你就知道它的厉害了。"说完又揣怀里了。
  周兴一看母亲这么认真,也不敢多问:"娘啊,您可得合计好了,要是跟监军说过,您又不去了,这事可就麻烦了。""娘是那种人吗?我等常茂快二十年了,咋能不去见他?你回去早早休息,明天咱们母子一块儿出城。"
  周兴辞别母亲,出城回到自己的大帐,他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想想母亲的态度有点反常,为什么事他还弄不清。再说母亲那个宝贝灵不灵?她为什么一定要见常茂?心中升起了一团团的疑云。他就盼着快点天明,两下里见仗,好解开心中的疑团。
  次日天亮,周兴漱洗已毕,披挂整齐,赶奔帅帐听点。三卯已毕,韩金虎问道:"周将军,今天出阵,你估摸着能赢得了常茂吗?""大人放心,我有一万分的把握。""好,我给你一万生力军,前去会战常茂,我再亲自带领三军为你观敌瞭阵。""末将遵令。回监军大人,我还有个小小的要求。""什么事?""昨天晚上我回去以后,把这事情给我母亲说了,我娘也很高兴,她有个请求,打算跟我一块儿出城,去战常茂。""你娘也会武艺?""我娘有一种宝贝,说它能降住常茂。如果我战胜还则罢了,要赢不了,我娘帮我的忙,一块儿给国家立功。""好啊,真是太好了。怪不得你有这么大的能耐,你母亲也不是凡人哪。行行行,我拨给你五百军兵,归你娘指挥,你们母子可以一块儿出城。"
  周兴请完令,又跑回内宅,告知他母亲。夫人早已准备就绪。周兴上马,夫人上车,五百军兵紧紧跟随,三声炮响,杀出城外。周兴母子这才要共同会战常茂。
  此正是:
  母子二人同上阵,
  只为冤家对头来。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五回 周凤娘哭诉屈情事 无敌将赔礼认妻房  小将军周兴带领人马来到城外。离城三里,来到一个山坡。他娘要他勒住战马,对周兴说道:"你去会斗常茂,我领人埋伏在这片树林里,你不用久战,也不要伤他,只要把他引到这里,我一定把他亲自活捉。"周兴点头,母子分手不提。
  周兴一催战马,来到两军阵,手举铁枪,指名点姓要常茂出马受死。时间不长,燕王也亮了全队,常茂晃禹王神槊,来到阵前。
  周兴一见常茂,便圆翻二目,高声叫骂:"常茂小辈,还不快快过来受死!"常茂更不答话,一马飞出,举塑就砸。两个人一交手就是一场凶杀恶斗,就见两军阵上二马蹚翻,尘土飞扬,枪槊并举,各不相让。槊举时犹如泰山压顶,枪来处好似怪蟒出巢。这一个大槊挥舞鬼神怕,那一个铁枪翻飞天地惊;这一个神槊打人又砸马,那一个枪扎小腹锁咽喉;这一个只想着一架定输赢,那一个恨不能一枪见高低。两个人一来一往各不相让,一百个回合过去了还未分出胜负。
  周兴一想,看来靠我的力量赢他势比登天。既然我娘有宝贝,我何必跟他磨这个时间呢,干脆把他骗到小树林就得了。想到这他大喊一声;"常茂果然厉害,某家不是你的对手,我要走了。"他虚晃一枪,拨马就走。常茂杀红了眼,抡禹王神槊在后边就追。
  周兴没回本队,奔小树林往下败。常茂追了一阵,他把雌雄眼转了转,不行,这小子枪法不乱,为何败阵?莫非他有阴谋不成?茂太爷可不能吃这个亏。他这一犹豫,马也放慢了速度。周兴回头一看,常茂没有追来,赶紧把马拨回来,高声喊喝:"呔,无能的匹夫,你怎么不敢追了?""小子,既然你已战败,茂太爷有好生之德,饶你不死,逃命去吧!"周兴一听可气坏了,但他一想,还得把常茂引到树林里,便说道:"常茂,你不是自吹叫无敌将吗?你为何胆小如鼠呢,难道你怕我的神箭不成?"这句话也把常茂气恼了,脑筋绷起多高,心里说话:就凭我堂堂的无敌将,盖世的英雄,能叫一个小孩儿给难住吗?就是死也得道:"小兔崽子,今天我就非追你不可,看你能把茂太爷怎么样。"他抖丝缰又追下去了。田再镖、胡大海怕常茂上当,把嗓子都喊破了,常茂光顾想他自己的哩,压根儿就没听见有人喊他。
  这时候,两员将一前一后就进了小山坡上的树林。周兴一边往前跑着,一边闪目观瞧,他一进树林就看见他娘的车停在一片空地上,母亲稳稳当当坐在车里,膝盖上放着那个小红包,军兵、侍女一个不见。原来她让五百军兵和十名侍女都在树林外头,离这挺远,里边就是大声说话他们也听不到。周兴不理解他娘的用意,心说我娘摆的这是什么阵,身边一个人也没有,要出了事怎么办?又一想,可能我娘心里有数,怕施展宝贝伤了人?想到这他催马来到车前:"娘,常茂来了。""你闪退一旁。"周兴一拨马站在车旁,握枪观瞧。
  周兴刚站稳,常茂就到了。他进树林正要寻找周兴,可是一眼看见了一辆车,车帘撩着,里边坐着个半老徐娘。啥叫半老徐娘啊,也就是四十岁上下的女人。常茂觉着眼熟,好像在哪儿见过,一时又想不起来。就见这女人高声说道:"对面你可是常茂?"
  常茂被眼前的事情惊呆了,带丝缰横大槊仔细观瞧,越看越眼熟,可还是想不起来,他就愣到那儿了。就见这女人眼泪围着眼圈一转:"常茂,你装什么疯,卖什么傻,难道你把我忘了不成?你还记得十九年前的周凤娘吗?"
  就这一句话,常茂如梦初醒。他栽两栽晃两晃,禹王神槊也掉地下了。他跳下战马,分(衤日羽)尾撩战裙大步流星来到车前:"你就是凤娘啊,把我想得好苦啊!"雌雄眼里滚下了热泪。
  周兴在旁边还纳闷儿呢,我娘这是施的什么妖术邪法,说了这么两句话,常茂的大槊也掉地下了,他在马上也坐不住了。瞅他这模样,浑身直抖,这是怎么回事呢?
  书中代言。十九年前,有一次常茂私闯敌阵,违犯了军纪,被大帅赶出了连营,到处流浪,这一天他到了周家寨。周家寨这地方他曾经来过,有一次他和朱沐英等回朝搬兵,路过这里,庄主周善有个女儿叫凤娘,被一个假扮妖怪的唆罗兵小头目缠扰,吓得有病,常茂为周寨主捉住了这个假妖怪,周家对他感恩不尽。正巧这回常茂又到这里,老庄主便有意招常茂为婿。常茂一者无家可归,二者凤娘这姑娘也挺好,他就同意了。成亲之后,常茂在这儿住了二十几天,后来胡大海等人在元帅面前求情,又把他找回军队去了。
  临走的时候,凤娘拉着他说:"现在兵荒马乱,你什么时候回来接我呀?"常茂说:"咱们成亲,你爹娘知道,我爹娘还不知道。我回到南京,见到我们家的老人,我得说通了,然后套车亲自接你,往后你就是茂太爷的夫人。"凤娘又说:"你嘴这么说,谁知道啥时候你才能来呀,你能不能给我留下点表记?"常茂一摸,身上什么也没有,怎么办呢?他一低头看到了战带上的装饰品,便顺手从上面拧下来了一个合金制造的虎头,递给凤娘:"这是我身边之物,你先留下,早晚咱们夫妻以它作为见面的凭证。这也算定亲的信物,我回去见了爹娘也好交待。"凤娘接过来,妥善保管,就是这个小红包。
  常茂回到军中之后,战斗一个挨着一个,东挡西杀,南征北战,一直打到漠北,一天也没有安宁,就把这事给搁起来了。另外他也觉着这个事办得不那么光彩,没有父母之命媒灼之言,就入了洞房,倘若爹娘生气怎么办呢。他有这种顾虑,所以也没敢跟家里人讲。
  战争平定之后,常茂也曾派人到周家寨去问讯。第一次,去的人走到半道遇上了土匪,财物被抢,人被杀死,信也没有送到。第二次又派人去找,结果这个人到周家寨一看,遍地瓦砾,一片焦土,周善家的房屋已是荡然无存。跟附近的人一打听,说这儿遭了战乱,把本地的老百姓全给伤了,就是有活着的也逃奔在外,周善家的人是死是活谁也说不清。这个人回去跟常茂一说,常茂是放声痛哭,以为凤娘一家都完了。常茂仍不死心,一年以后又派人去找,仍然是音信全无。常茂就认为,肯定他们不在了。
  其实周凤娘家里的人一个也没有死。在遭乱以前,他们已经逃到了外乡,逃难是小事,最使周善着急的,就是凤娘怀了孕。现在常茂连一封信都不来,孩子生到家里算怎么回事呢。老头子一着急,亲自赶奔南京去找常茂。
  第一次到了南京,连常府的门都没有进去。在那个封建年代,王府门前七品官,就这把门的你就惹不起。周善是个农村老头儿,穿戴又土气,说话还不利落,跟门上一说,我来找常茂将军,门上人那嘴咧得跟瓢似的:"你找常将军,什么事?""我们有亲戚。""什么亲戚?"周善一听,怎么说呢,一琢磨,就实说了吧:"那是我姑爷,我是他老岳父。"门上人一阵嘲笑:"你哪里来个乡下佬,满嘴喷粪,跑到这儿冒认官亲,讹人来了。这事我们怎么不知道,真是胡说八道。滚!"周善还想说两句,却遭到了一顿皮鞭的抽打,周善一生气回去了,见着老伴儿、女儿,把这事说了。一家人想着,这可能是个误会,明年再说吧。
  第二年老周善又借了几个钱,带着女儿凤娘,凤娘还抱着个小孩儿,来到南京,偏赶上常茂领兵在外,他三弟常林在家。门上人往里一通报,常林一听,我二嫂来了,没有的事呀,我怎么从来都没有听我二哥说过呢?这一定是想来讹人。他连问也没有问,就吩咐门上的人,给我轰了出去!一顿鞭子又给赶走了。
  周善父女受到这种侮辱,那怎么受得了啊。回去之后,一家人抱头痛哭。老人说:"咱算瞎了眼了,我不应该把女儿许配给这种无情无义之人。你看了没有,他对家里连说都没有说过。女儿你的命好苦啊,算叫常茂给坑了。"老人一生气,这年冬天死了。刚刚转过年来,因为家里没法过,凤娘的母亲也一病不起,不上三个月便一命呜呼。
  凤娘带着一个不满周岁的孩子,就是周兴,这可把凤娘气坏了。她整天抱着孩子哭,心说常茂啊常茂,你心好狠毒啊。咱们哪是夫妻,是冤家呀。我的爹娘就死在你身上了。我们成亲之后,你一走了之,把我扔到九霄云外,你们当官的都是这种狼心狗肺,我还找你干什么,干脆我就死了得了。转念又一想,不行,我要死了,孩子怎么办,这兵荒马乱的年头,让他依靠谁呢?我不为常茂,还得为孩子着想啊,所以她就没死,就这样苦度光阴。从周兴一懂事的时候起,凤娘就对他说,老常家是咱们家的仇人。周兴眨巴着眼睛就问:"怎么是咱家的仇人?"凤娘给他解释说:"咱们家原来日子很好,就是叫老常家给毁了。特别是常茂,这个人最坏,你老爷、你老娘都死在常茂手里了,你长大了要给你老爷报仇。"周兴从小就受他娘的感染,因此他就恨这姓常的,特别恨常茂。
  后来周兴大一点,娘俩就搬到了黑瞎子沟。周兴长到十来岁,就能上山打柴,一有空闲,他就独自伸胳膊踢腿,胡乱练武。他天资聪明,而且力气头很大。有一天他担了一挑柴火上城里去卖,被两个世外的高人看到了,这两个高人一个是静休长老,一个是罗道爷。他们发现这小孩年纪不过十岁,挑这一挑柴能有一百多斤,而且发现这孩子天资聪明。他们从凤娘嘴里得到实情,知道了周兴是常门之后,这两位高人特别喜欢,便共同给周兴传授武艺。也就是五六年的工夫,就把周兴调养成了一个武艺出众的人物。
  周凤娘一把鼻涕两行泪,诉说了多年的经过。说到伤心之处,她痛不欲生,越说火越大,把手里那包打开了,里边包着常茂临走时给她的信物,摔到常茂的面前,用手一指常茂的鼻子:"咱们哪是夫妻,分明是前世的冤家,今世的对头。"
  周凤娘说到这从车上跳下来,扑到常茂跟前,把常茂的衣服抓住,反正嘴巴,外加撞头,就玩儿了命了。要说周凤娘是一个非常贤慧的女人,性情温顺,并不是撒泼撒野的人,因为这事叫人太生气了,她简直无法容忍,因此才有点丧失理智,就像疯了似的。常茂觉着心里头内疚,惭愧不安,所以他动也没动,把雌雄眼一闭,任凭妻子打骂。反正打得也不疼呗,心说只要你打完了,出了气,我再给你解释。
  小将军周兴一直在一旁听他娘诉说。他先是百倍警惕着常茂,接着是瞪着惊愕的眼睛瞅着常茂,后来他也哭开了。原来自己姓常,面前站这个雌雄眼就是生父啊!他原来只想着见到常茂就得把他给挑了,现在他愣在那里,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
  周凤娘打了半天,这气也消了点,常茂这才说话:"凤娘啊,打够没有,要没打够以后接茬来,但是你也得听我把话说完。我决不像你说的那样,是狼心狗肺之辈。自从咱们俩分手之后,茂太爷曾经派人三番五次地找你,要把你接到北平去,结果是周家寨遭了战乱,你们一家人出外去了,连一个准信儿也打听不到,还有的说你们都死于战火。找几次没有找着,我也就认为你是死了,你们家的人也没有了,不然的话我能扔到脑后不管不问吗?我又不疯又不傻,能够那么不是东西吗?可是现在我也拿不出证据来,任凭你怎么猜测都行。话我都说完了,你说话吧,叫我怎么地都行,你要觉着不出气,杀了茂太爷我也无怨。"常茂说到这,哧啦把战袍、铠甲都扒开了,露着胸脯往前一腆:"凤娘,你让兴儿下手吧!"常茂说到这儿鼻子翅一酸,眼泪也掉下来了。常茂打从出世以来,多咱哭过,今天可是发自肺腑。他心如刀绞一般,觉着对不起他们娘儿俩。
  周凤娘一看,指着他说:"好,你以为我舍不得下手吗?兴儿,把枪拿过来给我扎,狠狠地扎。"
  周兴这十几年养成了一种习惯,就是非常听他娘的话,他娘叫干啥他就干啥。周兴一伸手拿起大抢,往前紧走两步,牙也咬得咯咯响,可怎么也使不上劲,心里一翻个儿,下不去手。锵啷啷,枪也扔了。周兴抽抽噎噎说道:"娘啊,儿斗胆劝你几句,过去的事就叫他过去吧,刚才他没说吗,找了您好几次,因为天下不太平,阴差阳错,没有找着,并不是把您忘了。他说的是真也好,是假也罢,咱就当真的听,您的痛苦还能减轻点。没有他,咱娘儿俩不是也一样活着吗?娘啊,咱苦日子好容易熬出头来了,您别把身子遭踏坏了。干脆,咱谁也不保了,我就保着您走了得了。"周兴说到这,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呜呜地哭开了。
  常茂一看,磕膝盖一软,扑通跪下了:"凤娘啊,你叫我说点什么好呢?如今咱们一家人破镜重圆,我怎么能忍心看着你走呢。你放心,咱还是一家好人家,我常茂想方设法,要让你高兴。你们娘儿俩哪儿也别去了,干脆跟我回营吧,你要是不答应我宁愿跪个钉糟木烂。"
  凤娘一看,顶天立地的常茂,那么大的郑国公,当着儿子的面给自己下跪,当时心也就软下来了。
  正当这个时候,就听树林外马挂銮铃声响,一前一后来了两个人,正是九环公主马玉姣和越国公胡大海。因为他们见常茂追赶周兴一去不回,都为常茂担心,九环公主更为丈夫着急。经大帅同意,他们俩这才来到这里。等到进树林一看,常茂在地下跪着,一个妇人在石块上坐着,周兴在一旁站着,三个人都在抹眼泪呢,不知道这儿发生了什么事,两个人也就愣在那儿了。九环公主看了半天高声喊道:"常将军,你这是怎么了,这一女子她是何人?"
  常茂还没有回答呢,周兴把眼泪擦了擦,两眼一瞪,他先说话了:"你是什么人?""我乃九环公主马玉姣是也。西凉王常茂是我丈夫。"
  周兴一听,心里就火了。怎么又出来个娘啊,是了,大概我们娘俩倒霉就倒在你的身上了,要没有你,我们早就团圆了。周兴想到这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绰枪在手,飞身上马,直奔九环公主。九环公主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大枪刺来了,不敢怠慢,急忙晃掌中大刀跟周兴战在一处。
  幸亏老胡跟着来了,他一到这儿就看出了一点眉目,急忙高声喝喊:"呔,兴儿,不许你耍浑,给我住手。玉姣,你也别再打了,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老胡的马往上一闯,正好站在两个人中间,周兴和九环公主不能再打了。
  常茂这时候也站起身来,向胡大海和马玉姣诉说了以往的经过。这个事情九环公主也知道,因为在他们成亲的时候,常茂曾经提过这件事,因此公主脑子里有印象。今天一看,凤娘还活着,儿子也这么大了,她心里就有那么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但是事到如今怎么办呢?说什么也不能叫丈夫为难。九环公主赶紧把刀挂上,来到周凤娘面前,分(衤日羽)尾往这一跪:"姐姐在上,妹子给姐姐磕头了。姐姐不要难过,这件事在我们成亲的时候,常将军就和我讲过。你们是一家人,如今破镜重圆,应该高兴才是。我呢,自然是领着原有的人马回西凉。"
  话不在多少,公主这几句话可真能打动人心呢。凤娘一想,这事怎么说也不能怪人家公主呀,人家有什么错,看人家说话还这么贤慧,她也急忙把话拉回来了:"妹子,干万别这么说,怎么能怪你呢,怪都怪在常茂身上。妹子你无论如何可不能走。"说着话她急忙把九环公主搀扶起来。
  胡大海也从马上跳下来了,他把大肚子一腆:"算了算了,这不是你们小辈都在这儿,听我说几句。这呀,是件好事。战争年月,兵荒马乱,错综复杂,谁都不怨。怎么办呢?既然事情已经促成,咱们只好逆来顺受了。把过去那些不愉快的事情都忘掉,有什么话咱们回去再商量,现在这里是战场,不能久呆,还得商量下一步怎么办。你们能听我的不能?"
  胡大海是长辈,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点头答应。周兴站在一边,瞅瞅常茂,心里还别扭,刚才还在战场上骂来骂去,你死我活地拼杀,现在成了父子,这怎么说呢。胡大海一看就发话了:"兴儿,你还愣着干什么?再亲的人还能有他亲吗?还不给你老子磕头。"周兴这才跪下叫爹爹,从此以后,又改回来姓常,就叫常兴。
  常茂心里挺高兴。儿子都这么大了,又那么有本领,能不喜欢吗,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常茂一想,胡大海说的对,这儿不是在家里头,一家人没事坐下来唠嗑,这儿是战场呀,情况瞬息万变,你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常茂急忙把常兴拉起来,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孩儿啦,有话咱们以后慢慢讲。二伯父,你看这事该怎么办呢?"胡大海说:"那还用问吗?收兵撤队,带着你儿子、媳妇,一同回营,跟燕王说明情况,大伙还得好好祝贺祝贺呢。""那好吧。夫人,赶紧跟我走吧,这儿不可久留。"
  凤娘想走,可是常兴不想走。常茂就问:"孩子,你还有什么想法不成?""爹,儿是有想法,我不能就这样跟着你们走。""怎么,你还有什么要求?""要求我倒没有,只是我觉着对不起燕王千岁,糊里八涂地保了韩金虎,而且在战场上一再撒野,与燕王手下的将军开仗,我要就这么地去了,觉着脸上无光。我打算这么办,您把我娘接进连营,我还回高邮。""那怎么能行,韩金虎能答应你吗?""我能说实话吗?我刚才想好了个瞎话,就说发生了意外,我娘被燕王的人掳走了,我一个人闯重围才回到高邮,先骗住他。然后等到晚上我亲自下手,把韩金虎拿住,送给燕王,我也立一大功,对我爹、我娘和我的脸上都好看。"
  常茂一听,把大拇指竖起来了:"好孩子,真跟你爹一样,有志气,有骨头。不过孩儿啦,韩金虎那小子可是刁钻狡猾,诡谲奸诈得很哪,他可比猴都精,你能欺骗了他吗?""差不多。我想他反应不能这么快,还没等他明白过来,我就把他抓住了。"
  胡大海一听,可也行,嘱咐常兴多加小心。常兴说你们都放心吧,我有主心骨,就是他娘不同意这么办。凤娘拉着他的手说:"孩儿啦,你太小,这么大的事情你担当得了吗?万一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为娘我可不能活了。""娘您放心,您想我爹久在战场,几十年出生入死,什么事都没遇上,我怎么就那么倒霉,非得摊上。常言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您就回大营听我的喜信儿。爹,咱们约会好了,就是今天晚上四更天,我在高邮城头点起三堆火,这就算信号,说明我已经得手了。您见火光一起,领兵杀进高邮。""好孩子,就这么定了,我见到火光就往里闯。""是,我出城接您。"
  胡大海又一琢磨:"兴儿,你就这么回去,韩金虎非怀疑你不可。""没关系,咱们做点伤,您多少给我的皮肉划破点,我带彩回去。"这玩意儿可真难哪!你看要是在战场上打仗,不管怎么地那手都不软,可现在叫做伤,实在难做,况且是自己的亲人,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乐意动手。最后还得叫胡大海来,老胡一摁绷簧,把宝剑拽出来了:"兴儿,这活还得我来干,你咬着牙,挺着点,不过你放心,我做这活保准干净,瞅着怪吓人,实际上没什么,上点刀伤药就能好了。你先上马吧!"
  周兴扳鞍纫镫翻身上马,胡大海说道:"兴儿,我可要下手了。哎呀不好,怎么树林外有人来了?"随着他这一声喊,众人无不往林外观看,常兴也甩脸观瞧,就在这么一愣神的时候,他就觉着肩头一麻,让老胡给划了一下,这口子能有半尺多长,光划的皮肉,不深,年轻小孩血足,鲜红的血往外一喷,连征袍带甲胄都成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伤有多重。老胡又拿这宝剑往周兴的马屁股上点了一下,战马疼痛难忍,哧溜溜一声嘶鸣奔出了树林。
  胡大海、常茂,九环公主、周凤娘四人回去见燕王暂且不说。
  单表常兴。他一冲出树林就喊开了:"来人哪!快来人哪!"周围埋伏着那五百军兵,离这儿挺远,没有命令,谁也不敢动。现在听到有人呼喊,这才过来了,他们围上来一看:"周将军,你这是怎么了?""你们这些饭桶,都上哪儿去了?""不怪我们饭桶,是夫人吩咐的,我们不敢动弹哪。""哎呀,瞪眼把常茂放走了。人家人多势众,使我身负重伤,我娘也叫人家给掳去了。""咱快追吧!""追个屁呀,人家早没影了,回城。"这帮当兵的也不知道真假,有人到阵前传了收兵的命令,他们这才跟着常兴回到高邮。
  常兴到帅厅见着韩金虎,把战场的经过也就是自己编的那套瞎话,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韩金虎听罢大吃一惊:"哎呀糟糕。偷鸡不成还丢了一把米呀,周将军,你这伤势怎么样?""甚是疼痛。""快找军医大夫给上药。"
  看这意思韩金虎也真急了,倘若周兴不能上阵,还靠何人去开兵见仗呢?一会儿军医来了,给周兴扒掉甲胄,露出了伤口,韩金虎特别关心,亲自过来看看,他还拿出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特效止血药,给常兴上到伤口上。韩金虎还宽慰他:"周将军,胜败兵家之常,你也不必烦恼。这不算你没能耐,而是常茂他们太狡猾了,最大的遗憾是你娘让人家给掳去了。你放心,我一定想方设法让你们团聚。你累了,快下去休息吧!""多谢监军大人。"
  咱们再说常茂。他们回到连营之后,常茂把经过一说,众人无不高兴,燕王传旨,在大营之中隆重祝贺。九环公主对凤娘十分亲热,姐姐长姐姐短地叫,凤娘的心这回算彻底复原了,也不恨常茂了,也不恨别的了,她就担心自己的儿子能不能成功,能不能抓住韩金虎。
  酒席宴上,田再镖问常茂:"常兴怎么没有一块儿来?"常茂就把常兴打算回城捉韩金虎的事说了。田再镖没有听完就急了:"你怎么能让他干这种冒险的事呢,那韩金虎诡计多端,十分地狡猾,一旦被他发现破绽,这孩子的命可就没了。"
  田再镖一说,常茂也急了,心里说悬乎啊,那阵我怎么不坚持呢,怎么能叫孩子这么干呢,但愿神仙保佑,助他成功才好。
  田再镖跟燕王等人商量,既然常兴已经回去了,咱就得派出人马,做好接应常兴的准备。决定由常茂、九环公主带三千铁甲军为前队,燕王、田再镖等统大军继进。
  三更天以后,常茂、马玉姣领着人马向高邮进发。在离城半里左右,止住队伍,静候消息。常茂举日观瞧,只见城头有灯光闪动,巡逻的军兵来回乱串。常茂心急火燎,一会儿问一遍:"什么时候了?""回国公爷,四更天了。"常茂一听,到时候了,怎么城头上还不见火光?真急死茂太爷了。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什么时候了?""进四更二点了。"常茂一听,怎么还没有动静?肯定田再镖猜对了,我儿出事了。要这样,说什么我也得闯进高邮,就是硬拼也要把我儿救出来。
  常茂正在着急,突然有个军兵喊了一声:"国公爷,您看。"常茂往城头一瞅,升起了三堆大火,天越黑,火光越亮,就见烈焰飞腾,照如白昼一般。常茂这才高兴。"哎哟,我儿子真有两下子,大功告成了。"他晃大槊刚要催马,只见对面一马飞来。军兵忙问:"什么人?"这人并不答言,继续飞奔。常茂觉着奇怪,赶紧把马往前提了提,一瞅正是常兴。常茂乐得心花怒放,急忙喊道:"兴儿,为父在此。"
  其实常茂高兴得太早了。常兴这一出来,有分教:
  莫道奸人好欺哄,
  直使父子再反目。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六回 中毒计常兴遭暗算 请神医燕王赴苏州  无敌将常茂在高邮城外正等得心焦,忽见城头三堆火起,紧跟着一匹马从城内飞出,迎面而来,常茂急忙抖丝缰往上一迎,来者正是常兴。常茂大喜:"兴儿,为父在此。"
  哪知道常兴并不答话,而是圆瞪双眼,紧催战马,挺大铁枪照着常茂当胸便刺。常茂毫无防备,两人相距又近,常兴的枪又疾,这一下真是太险了。还得说常茂是大将,身子灵活,他"哎呀"一声,身子往旁边扭,这一枪贴着常茂的软肋就过去了。虽说没扎到肉上,把战袍、绊甲绦全给挑开了。常茂吓得头发都竖起来了:"兴儿,是我呀,我是你爹,你看准了再扎。"
  常兴并不答话,舞动大枪,照常茂的致命处连下毒手。无论常茂说什么他也不答腔。这一来可把九环公主给急坏了。心说这孩子怎么不通一点人性呢,说变就变。公主心中着急,可她仔细一看,就发现常兴脸色发呆,目光发痴,嘴角吐着白沫,和白天简直是判若两人。九环公主大喊:"常将军,兴儿怕是中了毒了,你千万不要伤了他,先把他抓住再说吧!"这一句话把常茂提醒了。但是哪能那么容易抓活的,那常兴跟个小老虎一样,武艺并不在自己以下呀!怎么办呢!想起来了。我身上背这龟背五爪金龙抓是干什么用的?干脆我就拿飞抓把他抓住得了。
  常茂拿定主意,虚晃一招拨马回归本队,常兴在后边是摇枪催马就追。常茂一伸手,"哗楞",把飞抓拽出来了。他扔这玩意儿是太有把握了,练了多半辈子。听声音常兴离着他不远了,这尺寸是够上了,顺着肩头往背后一扬手,飞抓向后飞去,哗楞楞,喀嚓,正好抓到常兴的护背旗上。常茂用手腕子一松,知道是抓上了,用力往怀中一带:"你给我下来!"飞抓这玩意儿就这么管用,越拽越紧,常兴"扑通"一声,倒栽葱从马上摔落地下。九环公主领人往上一闯,用枪杆把他摁住,抹肩头拢二臂给捆上了。拣起他的大枪,连同那匹马,一起回归本队。
  事出意料之外,这高邮是不能打了,常茂只得传令收兵。途中遇见了燕王率领的大队人马,常茂沮丧地说:"回去吧,今天晚上算失败了,出事了。"大家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只得扫兴而归。
  回到营中,常茂述说了事情的经过,众人无不惊骇。燕王命人带常兴,带不来了,他不能走,只好抬进大帐。众人一看,就见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口吐白沫,昏迷不醒,犹如死人一般。朱棣心疼得要命,命人快给解开绑绳,并准备了一座帐篷,把常兴安排在里面,命军医官调治。众人不忍离去,都围在床前。时间不大,来了几位高明的军医,见过王爷、大帅,然后给常兴看病。军医先把眼皮翻开,就见眼珠上布满了血丝,瞅着吓人。又把牙关撬开,看看他的舌头,颜色有点发黑。然后按住寸关尺号了号脉,觉着跳动得非常迅速。
  大夫们看完了,互相看了看:"回王爷、大帅,我们看不透他这是什么病,瞅舌头的颜色好像是中了毒了。恕我们无能,我们实在无法下药。"众人闻听无不面面相觑,常茂、周凤娘、九环公主则是号啕大哭。
  正在忙乱的时候,常兴醒过来了,常茂一见破涕为笑:"兴儿,你明白过来了,兴儿,为父在此,你觉着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呀!"九环公主和周凤娘摇晃着肩膀:"孩子,你到底怎么了,你说话呀?"
  常兴始终一语不发。就这么等啊、等啊,约摸有一盏茶的工夫,就见常兴"嗷"的一声,从床上蹦起来有五六尺高,把屋里的人都吓坏了,纷纷后退。常兴"噌"的一声奔常茂就扑来了。仗着常茂手疾眼快,往旁边一闪,他躲过去了,而站在他身后的武尽忠却被常兴一把抓住了,不容分说照着肩头就是一口,连晃头带跺脚,恨不能把这一块肉给啃下来。把武尽忠疼得连声喊叫,大伙忙过来拉常兴,把他刚刚拉下来,一回头又把武尽孝抓住了,照着后背就是一口。众人好不容易才把常兴拉住,七手八脚把他强着摁到床上。
  哪知道常兴不折腾了,武尽忠、武尽孝却是两眼发直,嗷嗷叫着乱蹦,张着嘴就要咬人。众人有了方才的教训,都纷纷躲闪,结果有两个军医官躲避不及,被武氏弟兄抓住,每人给咬了一口。过了有一顿饭的工夫,这两个军医官的眼睛也瞪起来了,也是嗷嗷乱叫,张着大口就想咬人。众人一看无不失色,这还得了吗?急忙一拥上前,七手八脚把这两个医官抓住。为了避免再发生类似的事情,用大绳把常兴等五人全拴到了床上。
  这场乱劲儿过后,把众人累得筋疲力尽。九环公主、周凤娘哭得像泪人一样,常茂唉声叹气,也是痛不欲生,所有的军医官都是干瞪眼,束手无策。
  书中代言:常兴确实是遭了韩金虎的暗算。韩金虎这小子坏是坏,可他的脑袋瓜子并不笨,而且诡计多端。白天开仗的时候,他在后边观阵,见常茂和周兴一前一后进了树林,一会儿胡大海、九环公主也跟去了,好半天没有出来,后来周兴说他娘叫人家掳走了,他也负了伤,韩金虎就怀疑上了。他叫军医大夫给周兴治伤,表面上很关心,亲自看了看,实际这是在查看伤口。那韩金虎也是戎马生涯过来的人,这一点他还不懂吗?一看就知道是假做的伤,他的心中就有数了。但他不动声色,反而表示特别关心,拿出什么特效药给周兴用到伤口上,这一下周兴可倒了霉了,一刻钟便药性发作,周兴神志不清,问啥说啥,韩金虎亲自审问,从他的嘴里套出了实话。于是韩金虎就将计就计,到了将近四更时分,又给周兴服了这种"阴阳颠倒夺命煞"的药,这才把他送出城外。
  再说常兴等五人不吃不喝,有时昏昏入睡,跟死人一般;有时狂呼乱叫,跟疯子无二,众人无不摇头叹息。燕王和大帅愁得茶饭不思,坐卧不安。心想,这样下去,我们这仗可怎么打呀。
  第二天头响,军师姚广孝押着许多粮草,由北平到前敌慰问来了。燕王一听说军师来了,非常高兴。亲自接出辕门,把姚广孝接进金顶黄罗帐。落座已毕,姚广孝把北平的事情说了一遍。说老百姓是安居乐业,边防也安定,虽说元人几次进兵,但都是小型战斗,被我们击退了,家中一切平安。燕王也把军前的事给他介绍了一遍。当说到常兴等人中毒,无法下药时,姚广孝也是一愣,马上就要去看。大家都把希望寄托在了军师身上。
  姚广孝进了病房,正好这阵五个人都折腾够了,躺在床上跟死人一样,一动不动。军师挨个诊了脉,看了看眼睛和舌头。看完了,他也是口打咳声:"主公,要讲究医道,我也是一知半解。据贫僧看来,这五个人是中了毒了,这种毒还带传染,咬上谁谁犯,天大的英雄也跑不了,韩金虎这小子太毒辣了。"
  常茂急忙说:"请问军师,他们中的是什么毒呢?""这种毒药的名字叫阴阳颠倒夺命煞。我也只是听别人说过,但不知道配方,也就没有解药了。这种毒中到身上,七天七夜就会离开人世。"
  胡大海拉住姚广孝,央求着说:"军师,难道说一点办法都没有了?""有是有啊,不过说了也没有用。""你说出来让我们听听呗。""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此人医道高超,具有起死回生之术,人送外号活神仙,名叫连灯。祖居苏州人士,现在吴王张士诚门下为官。且不说张士诚让不让他来,就这苏州离咱们脚下千山万水,又得经过韩金虎的辖区,啥时才能到啊。"燕王就说:"军师,你先想个偏方,延长他们的生命,然后咱们设法去请连灯。""我开个方子,给他们五个灌下去试试,如果要有作用,就能延长他们的生命。但是延长到哪一天,我可不敢说。"
  就这样,姚广孝开了个偏方。命人把药抓来,煎好了,分别给五人灌了下去。过了一个时辰,五个人先后醒来几回,闹的程度倒是减轻了不少。有时候一觉就能够睡两三个时辰。军师一看,还行,就继续用这种药吧。但是他们都不吃不喝怎么行呢?命专人喂稀粥,以延长生命。
  派谁去苏州请连灯呢?大家议论纷纷,研究的结果,非得燕王亲自出头不可。如果燕王前去,张士诚不好推辞,这事就好办得多。那么派谁保驾呢?带多少人马?为这事又是争论不休。后来燕王说话了:"谁我也不带,就我一个人,因为人多了反而会引来麻烦,我就化装改扮,偷着赶奔苏州,一定把人请回来。"军师、大帅都连连摇头,最后决定让小矬子徐方护驾前往。一者徐方对苏州熟悉,二来他办事精明能干,善于应付各种突如其来的事变,三者他武艺高强。事不宜迟,决定之后二人便化装起身。
  田再镖传令,兵退十五里,紧守大营,挂起免战牌,专等燕王的回信儿。真是度日如年哪。
  燕王和徐方上路之后,昼夜兼程,这一天就来到了苏州。进城一看,真是一派太平盛世的景象。只见路面宽敞,树木成行,高楼大厦,鳞次栉比,商店铺户,悬灯结彩。行人如蚁,摩肩接踵,熙熙攘攘。燕王不禁叹道:"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此话不假呀。啥时候才能扫除奸党,天下太平,使全国各地,都像这里一样呢!"
  燕王和徐方找了一家店铺,假报了名字,暂时住下。用饭已毕,徐方引路,径直向王府走去。转弯抹角,就来到了王府门首。二人甩镫离鞍跳下坐骑。就见门前的卫队有二十多人,有个挎绿裤弯刀的,是值日的头目。他见徐方二人身穿便服,便想上前喝斥,还没等他开口,徐方先开腔了。他用手一指,高声说道:"小子,快快进去报与你家王爷知道,就说四皇叔燕王千岁驾到,要他赶快摆好仪仗,出来迎接,倘若礼仪不周,行动迟缓,可休怪某家不客气了。"
  小头目一听,什么,燕王到了?吓得他一吐舌头,暗自庆幸刚才没有嘴快,恶语伤人,要不然还得了吗!他往后看了看,见燕王仪表不凡,哪里还敢怠慢哪,急忙撒脚如飞,奔内宫报信儿去了。
  等了约有一顿饭的时候,就见王府中仪门大开,摆出全副仪仗,接着走出一位银髯飘摆的王爷,只见他头戴冕冠,前后垂着五彩九旒;内穿玄衣,上绣日、月、星辰、山、龙五章;外披黄袍,上有宗彝、藻、火、粉米四章;腰束玉带,上钳琥珀;足蹬皮靴。在鼓乐声中,他快步来到燕王面前,满面带笑:"哈哈哈,贵人踏临贱地,哪阵香风把您给刮来了,小王迎接来迟,当面恕罪。"说着话就要大礼参拜。
  燕王深受感动,急忙抢步起身,把张士诚扶起来,撩衣服给张士诚磕头。按理说他们两个都是大明的藩王,但是朱棣是皇上的叔父,如今国势又强大,当然要比张士诚尊贵得多。可话又说回来了,朱棣是到这儿求人家来的,怎能不谦恭一些,何况张士诚和朱元璋当年是平起平坐的反王,那是自己的前辈呀,所以朱棣以伯父相称,跪地下给张士诚磕头。张士诚赶紧把他搀起来了:"担不起,担不起呀。此地并非讲话之处,你我里边一叙。""请!""请!"
  他们刚一转身,徐方过来了:"哎呀,王驾千岁挺好哇,俺徐方给您见礼了。"那张士诚认识徐方,不打不成交哇。张士诚深知徐方能耐大,主意多,对他也不敢小瞧。两个人拉着手亲热了半天,这才共同进了银安宝殿。
  有人说话了:燕王正在与朝廷打仗,就敢只身进入险地,不怕张士诚把他出卖了?那张士诚接待他,也不怕朝廷怪罪吗?其实这种担心都是多余的。第一,张士诚对燕王非常敬仰,从他对待徐金定、高彦平的态度就可以看出来,因此燕王放心。第二,朝廷和燕王打仗,是损兵折将,一败涂地,自顾不暇,哪有工夫来过问张士诚的事情。第三,张士诚也看出来了,燕王不日就会渡江,他是非取代建文皇帝不可,我还怕朝廷干什么。我何不顺水推舟,送个人情,将来燕王也不会亏待我。所以张士诚是真心实意地接待燕王。
  书理表过,言归正传。张士诚传旨,准备上好的酒菜,以对待天子之礼,来接待燕王。酒席宴前,张士诚询问了军阵的情况,燕王也没有隐瞒,一一作了介绍。末了,燕王说道:"老伯,现在小侄遇上为难之事,特地求您来了。""什么事?""我打算向您借一个人。""借哪位呢?""听说您手下有位神医,名叫连灯,我打算请他赶奔两军阵,给我们的伤员治病,治好了我再把他送回来,不知老伯能不能帮忙?""原来是这么回事,但不知谁受伤了?""别提了,有常茂之子常兴,还有武殿章之子武尽思、武尽孝等五人。是这么这么回事……"燕王就把事情的经过如实学说一遍,"现在那五个人是命在旦夕。说话之间是不是还在人世,都不敢说,因此这事迫在眉睫,无论如何老伯得帮个忙。"
  张士诚听完了燕王的叙述,捋着胡子,闭目沉思。他得合计合计呀。还没等他合计好呢,徐方不耐烦了:"王爷,您想什么呀,怎么不回答呢?""徐将军,事关重大,容我三思。""考虑是应该的,不过您是个明白人,有道是当事者迷,旁观者清,是非曲直,您还看不出来吗?韩马奸党把持朝纲,上欺天子,下压文武,残害开国的忠良,现在又废王削藩,这些我都不用说,你也清楚。我们燕王千岁兴师问罪,要清君侧,就是要把皇上周围的逆党全部扫除,刷新政治,重整朝纲,真是上合天意,下顺民心。今日您要帮了我们的忙,将来燕王千岁还能忘了您的好处吗?必然是重重地答报呀。王爷,怎么样,借与不借快给我们个答复。"
  徐方几句话就把张士诚的心说话了。他以拳击案:"好了,一言为定,我张士诚全力支持你燕王。"朱棣和徐方这才高兴,连忙道谢。
  张士诚马上降旨,去传连灯。一会儿,连灯奉命来到银安殿。燕王和徐方一看,原来连灯已是年逾古稀,须发斑白。虽然说二目灼灼有神,可是身体显然不太好,行走还得拄着拐杖。就见他一步三晃,慢慢腾腾,来到张士诚的面前:"王驾千岁,臣连灯见驾。""免礼平身。老先生,我给你介绍两个人,这一位是当今天子的四皇叔,燕王朱棣;这一位是徐方徐将军,他们特地不远千里看你来了,快过去见礼。"
  朱棣、徐方还没等连灯过来施礼呢,他们俩赶忙起身离座,先给连灯施礼了,要不怎么叫上山擒虎易,开口求人难那!燕王施了一礼:"老先生金安,小王朱棣求您来了。"徐方也忙说:"哎呀老先生,您可真是活神仙哪,活了这么大岁数,我见过活到您这岁数的人还不多呢。我们今天求您来了,您无论如何得跟我们去一趟,给我们帮帮忙啊。"说着话他们二人都是一躬到底。
  连灯手足无措,急忙扔掉拐杖,把他们两个搀扶起来:"这可折杀老朽了。二位快快请坐。燕王千岁,我是久闻您的大名啊,在我们苏州可以说是妇孺皆知呀。我这个糟老头子,已是行将就木之人,还值得您来请我,如果瞧得起我,二指宽一个小纸条,就能把我叫去。不过呢,得有吴王千岁的旨准,是不是呢。不知道王驾千岁同意不同意?"这老头子可真会说话,谁也不得罪。张士诚大笑:"老先生,我已经答应了。您快准备准备东西,跟燕王赶奔高邮,把人治好了,人家再把您送回来。""臣遵命。"
  连灯说完了转身要走,燕王能叫他走吗?坚持把他留下来一块儿吃饭,连灯只好坐下。又添上了酒菜,宾主频频举杯,开怀畅饮。张士诚和燕王喝酒谈话,连灯在一旁查言观色,他发现朱棣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举止文雅,言谈不俗,另外他也赞成朱棣和徐方的胆量,一兵一卒不带,就敢跑到这苏州来,这才叫大英雄呢!看来继承大明天下者,必此人也!
  一直到月上高楼,筵席才撤下。张士诚对朱棣说:"王爷,您无论如何在这儿住上三日五日,在苏州好好溜达溜达,小王陪你转一转,然后再与连灯老先生一同上路。"朱棣忙说:"谢谢老伯盛情。怎奈前敌军情紧急,病人命在垂危,我是心如火焚,恨不能肋生双翅,马上就回到前敌。这游山玩水之事,只有以后再说了,明天我就要登程。"张士诚也了解他的心情,便说:"这样吧,您要真急着明天走,小王不便挽留,不过小王要和几个要员亲自相送,并在北门外十里长亭为您饯行。"燕王本不想声张此事,但看出张士诚一片恳切,便点头答应,再三致谢。张士诚当即把他们安排到了金亭馆驿。
  燕王和徐方到了金亭馆驿一看,原来为他们安排的这个院子,是专门为皇上出巡准备的,平时都闲着没有用。今天特地打扫一番,接待燕王。燕王和徐方满心欢喜,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顺手,他们可以舒舒服服地睡一觉了。
  再说张士诚送走燕王之后,心里也挺高兴,觉着办了件好事。他独坐书房,慢慢品茶。
  正在这个时候,有几匹快马如飞似箭,来到了王府门前,勒住战马。门军一看,为首之人满身披挂,腰悬宝剑,正是苏州的大元帅张九诚;后边跟着四个年轻将军,也是佩刀悬剑,铠甲在身,正是张九诚的儿子张大勇、张大猛、张大刚、张大强,后边还有八名亲兵。就见张九诚满身征尘,顺着鬓角往下淌汗。马鞭都没顾得放,便大步流星往里走。门口的侍卫急忙过来见礼,张九诚两眼一瞪:"我大哥在哪里?""正在书房。"张九诚问罢头也不回,径直而去,他那四个儿子也步步紧跟。张九诚和张士诚是亲弟兄,他又是兵马大元帅,谁敢拦他呀,张九诚便一直来到了书房。
  张士诚刚端起一碗香茶还没喝呢,门外脚步声响,紧跟着帘栊一挑,有人走进屋来。他心中很不高兴,谁这么无理,竟敢问也不问就进来了。他刚要发火,抬头一看,原来是自己的兄弟和四个侄子,只见兄弟满脸怒气,眼露凶光,张士诚不禁一哆嗦:"兄弟,你来了,我正想派人给你送信呢,你来得正好。"张九诚也不客气,气呼呼拉把椅子往这一坐,四个儿子立在他身后,八名亲兵在门外站立。
  张九诚喘息未定,就开口问道:"大哥,我听说朱棣来了?""来了。""现在何处?""到金亭馆驿安歇去了。""他来苏州干什么?""向咱们借人来了,要借老医生连灯。""借连灯干什么?给谁治伤?""常茂有个儿子叫常兴,还有几员战将,可能是中了毒了,命在旦夕,所以他来借连灯,为伤员治病。""你答应了吗?""我已经答应他了。"
  张九诚把脚一跺,站起身来,厉声说道:"大哥,你怎么越老越糊涂啊,怎么能借给他人呢?难道说你敢背叛天子,支持叛党不成?再者说朱元璋父子都是咱们的仇人呢,我抓都抓不着他们,如今朱棣送上门来,我岂能放他逃走?另外那常茂是什么东西,我们败就败在常茂的手下了,他儿子有病,要死了,活该,这是老天爷的报应,更不能去给仇人治病。大哥,你快降旨吧,待小弟领兵带队围困金亭馆驿,捉拿叛逆朱棣。"他那四个儿子也指手画脚,乱喊乱叫:"王爷,我爹说得对,您快降旨吧!"
  张士诚一看,这太无理了,你们跟谁说话哩,在我面前吹胡子瞪眼睛,乱喊乱叫,懂一点儿规矩不懂?我是王爷,这地方得由我说了算,你就是我的亲兄弟、亲侄,也不能越礼。他把脸往下一沉:"嗯!不得无礼。"
  张九诚一听不对劲呀:"哥哥,难道你不同意?""九弟,你我都是一大把子年纪的人了,我们为人处事得往远处看,尤其你我这种身份,得高瞻远瞩,老惦念过去那点仇,没完没了的,张口杀这个,闭口杀那个,难道说你就不怕别人杀你吗?兄弟,我们过去吃亏就吃在性情太暴上,也吃到我们虑事不周方面。如今得总结经验哪。这燕王威望甚高,振臂一呼,四方响应,田再镖、常茂、胡大海、姚广孝等等英武之士,全都投靠了他,自他发兵以来,所向披靡,势若破竹,我敢说将来这大明的江山得由他继承。咱们咋能不为后路着想呢。他不就是来借个老头儿连灯吗?咱就借给他呗,不图有什么好处,起码咱们不得罪人。兄弟,你刚才说那话可不对啊,赶紧回去休息去吧。"
  张士诚觉着,我是你亲哥哥,又是王爷,我说你两句没什么。可是他想错了,没料到今天张九诚有点反常,这小子圆睁环眼,倒竖胡须,在这叫唤开了:"哇呀呀,气死我了。大哥,你糊涂到这算是到了头了。你这是认贼作父啊,当初我们倒霉就倒在你身上了。凡是在紧要关头,你总是前怕狼后怕虎,踌躇不决,坐失良机。当初要听我的话,我们焉能一败涂地,落得个寄人篱下,仰人鼻息。就说眼前的事吧。那朱棣势力再大,他还能抵得过全国的兵马吗?各地勤王的兵马一到,朱棣就得冰消云散,束手就擒。我们何不抓住他,把他献给朝廷,以取得朝廷的信任,扩大我们的地盘?再者说把朱棣杀了,我们也少个对头,将来再与大明争夺天下,岂不易如反掌?今天你听我的也得听,不听我的也得听,我是非杀朱棣不可!"
  张士诚气得浑身栗抖,脸色发青,他把桌子一拍:"唗!张九诚,你要干什么,难道说想造反不成?"张九诚也把眼珠子一瞪,顶上了:"造反怎么地,历史上儿子杀爹,兄弟杀哥的还少吗?今天我就宰了你。"说到这张九诚锵啷啷摁绷簧拽出宝剑,往上纵要刺杀张士诚。
  此正是:
  变生肘腋,胞弟早有弑兄意。
  祸起萧墙,宫廷政变难预知。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七回 保君主徐方战敌将 逢绝路燕王遇于皋  苏州兵马大元帅张九诚,手持宝剑,一把抓住吴王张士诚的腰带,就要往下砍,他那大儿子张大勇急忙过来把他给拦住了:"爹爹息怒,您先等一等。""怎么,你要拦我不成?""爹,我大爷的岁数大了,这几天有点糊涂,最好是让他休息几天,你先代替他处理苏州的公务,等他休息好了再说。你们都是亲兄弟,又这么大年纪了,闹什么呢?""嗯,有道理。大哥,你是上岁数了,也糊涂了,你就先休养几天,我替你办几天事。张大刚、张大强!""在!""把你大爷送到后宫去。""是!"
  他两个儿子答应一声,架起张士诚的胳膊,又带了四个亲兵,像拖死狗一样,把张士诚架走了。一开始张士诚还挣扎,喊叫:"来人哪!张九诚造反了,来人哪!"喊了半天一个人也没有。他也没劲儿了,气冲哽嗓,背过气去了。那么说张士诚这么喊,就没有一个救驾的吗?还真没有。为什么呢,第一,王宫里的警卫,都是张九诚派来的人,你别看他只带着八名亲兵,实质上他的人多的是;第二,老虎驾车,谁敢去救。
  书中代言,这些年来张九诚早存下不臣之心,老打算取代张士诚,但是找不到借口。他私下里豢养了不少打手,成立什么招贤馆、聚英楼,把一些江洋大盗、绿林飞贼、杀人魔王、亡命之徒,招集到自己的门下,供他们吃喝,待机发动政变,今天他带来的这八名亲兵,就属于上述一类的人物。张九诚的不臣之心早已锋芒毕露、路人皆知,可是谁也不敢告诉张士诚,常言说疏不间亲吗,人家是亲兄弟,假若把这个事情告诉了张士诚,有朝一日他把你给抖露出来,那还活得成吗?因此张士诚始终被蒙在鼓里。
  今天张九诚借机把张士诚软禁起来,他算掌握了苏州的大权。本来苏州的军队就归他调动,现在他一声令下,发兵三千,风驰电掣一般直朝金亭馆驿扑去。他想,我呀,抓住了朱棣以后也不杀他,拿他当做人质,跟朝廷,跟田再镖交换条件,谁给我的地盘大,我就把朱棣交给谁。等到我的军队多了,再和朱氏王朝争斗一番。
  再说朱棣和徐方。他们俩在金亭馆驿休息得不错,这里条件太好了,比起军中生活那简直是到了天堂了。徐方身为保镖,不敢大意呀,他为防备万一,仅仅把外边披的披风脱下,是和衣而卧,镔铁双棒放在身边,枣核镖也搁在手底下。燕王住在里间,他住在外间,各自想着心事。
  他们正在迷迷糊糊,突然听到有人叩门:咚咚咚!"王驾千岁,您醒一醒。"燕王一听,有人敲门,他翻身就坐起来了,徐方急忙蹦到门口:"我去看看。"他们谁也没想到会有意外。
  徐方开门一看,门口站着个人,约有四十岁上下,像个郎中的打扮:"请问您是徐将军吗?""是我呀,什么事?""我们老师连灯老先生求见。""噢,老先生来了,快快请进。"燕王听说是连灯来了,也急忙说道:"快请进吧!"
  燕王话音刚落,老连灯就进屋了,他脚没落地,就说了一声:"哎呀千岁,大事不好,大祸临头了。"就这一句话,可把燕王和徐方吓坏了。燕王急忙扶着他坐下,就问:"老先生,出了什么事了?""现在苏州发生了政变,大帅张九诚把吴王软禁在后宫,他自己掌握了大权,已经在校军场点兵三千,来这里捉拿你了,你快跑吧,迟走一步可就活不成了。"
  朱棣大惊失色,看看徐方,徐方看看连灯,见他那老脸上的汗珠子都下来了:"老先生,此话当真?""千真万确呀!因为宫中有人生病,我徒弟在宫中看病时,亲眼看到了事变的经过,我们师徒这才冒死给你们送信儿来了。"
  朱棣一想,是非之地不可久留。但是自己是为请连灯而来,要走了,这个事怎么办呢?他抓住连灯的手就问:"老先生,那么您怎么办呢?能不能给我们帮帮忙,辛苦一趟?""千岁,张九诚这个人非常暴烈,我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了,这事要传到他的耳朵里,我还能活得了吗?干脆,你上哪儿,我都跟着。"
  燕王吩咐徐方快点备马。连灯是坐车来的,还带着两个得意门徒,背着药箱,一个车老板,共是四个人。这辆车金顶华盖,宽敞舒服,白马驾辕,青骡子拉长套,两边还有四匹马拉边套。这样的车在当时可称第一流的,那还是吴王张士诚赏赐给连灯的呢。
  连灯和两个徒弟上了车,徐方仍有点担心:"老先生,如今城门已经关闭,咱们出得去吗?""不要紧,张九诚还没有传令戒严,再说我身上还带有吴王的旨意,咱们现在就走还能混得出去。""那就快走吧。"他们一行六人,赶奔北门而去。
  看守北门的军官也姓连,是连灯本家的一个孙子。他见车马来到近前,上前问道:"老爷爷,天正在午夜,您不在家休息,这是上哪儿去呀?""孩子你听说了没有,燕王千岁来请我到两军阵去,咱们王爷已经答应了。""这事我也听说了。不是说明天才走吗?""咳!病人危急,我也放心不下呀,这才连夜起程。你看看,这是吴王的旨意。"军官接过去一看,上面盖着张士诚的大印呢!去就去呗,一声令下,打开城门,放下吊桥,燕王他们就都出了城了。
  这个军官刚要关闭城门,张九诚领兵就到了:"截住,别放他们出城。"军官就是一愣。这是怎么回事?他立马在这等着,张九诚就到了城门这儿了,一看城门开了,吊桥也放下了,不由得厉声喝道:"谁让你开的城?""回大帅,连老先生拿的有吴王的旨意。""嘿,张士诚已经被我软禁起来了,你他妈的瞎了眼睛,竟敢放走了连灯和朱棣,等我回来再找你算账。"
  张九诚照那个军官狠狠地抽了一鞭:"弟兄们,追!"他挑选了五百骑精兵,闪电一般向北追去。一出苏州城,道路也宽了,张九诚一马当先,四个儿子紧紧跟随,五百匹战马跑开,像刮起一股狂风,眨眼之间就隐隐约约看到了前边道上在飞奔着的车马。
  要说燕王骑的马是一匹宝马,日走一千夜走八百,疾如闪电快似流星,真要放量骑,张九诚是追不上的。徐方骑的也是一匹快马,要想追上也挺费劲。倒霉就倒到连灯这车上了。车子再快也没有马快呀,尽管车老板拚命地抽打马匹,把鞭子都快要打折了,车轱辘都快要跑掉了,和后边的距离还是越来越小。老连灯坐在车里头跟个球似地来回乱滚,脑袋碰得咣咣直响。两个徒弟用力扶住他,也挡不住他在车箱里翻跟斗。药箱也翻了个儿了,连灯头上也长了包了:"完了,我老头子一片好心没得好报,不被这车给晃荡死,也得被张九诚杀死。"
  燕王回头一看,张九诚撵上来了,怎么办呢?徐方忙说:"王爷,你保护车辆先行,我来抵挡一阵。""你一个人能行?""事到如今讲说不起了,能顶一会儿是一会儿,你们快走!"燕王掂花枪保护车辆继续前进。徐方因为是个步下将官,他打仗骑马不方便,勒住丝缰,跳下坐骑,把马拴到一棵树上,摆双棒往路中央一站,等候着追兵。
  眨眼之间张九诚就到了。他一看是徐方,把掌中的蛇矛枪一晃:"哇呀呀,矬贼,哪里走,着枪!"分心就刺。徐方跟张九诚多次交手,可知道这小子的厉害,他不敢碰人家的蛇矛枪,往旁边一闪,用双棒压蛇矛枪的枪杆,接着使了个凤凰单展翅,奔张九诚面门便打。张九诚急忙把大枪拽回来,使了个横担铁门拴的架式往外一开,锵啷啷,铁棒碰在枪杆上,把徐方震得膀臂发麻,身子往后倒退了六七步,"哎呀我的妈呀,今天可是够戗啊。"徐方咬紧牙关大战张九诚,一个马上一个步下,打了三十几个回合没分出输赢。
  张大勇、张大猛、张大刚、张大强一看他爹抵住了徐方,便上前请令:"爹爹,是不是您战住这个矬贼,让我们继续追赶朱棣?""好孩子,咱们分兵两路,你们追赶朱棣,我收拾徐方。""得令。"
  张大勇一招手,带二百名军兵往前追去了。徐方听得明白,心说这可毁了,我被人家缠在这儿,又不会分身法,燕王和连灯会打仗吗?干脆束手被擒哪,这一趟我们算是白来了,放下徐方暂且不说。
  再说张氏四弟兄。他们带着二百名军兵,如泼风闪电一般,一会儿便又追上了燕王。
  原来这里的道路不平还窄,夜里又看不清,由于车跑得太快,颠簸得十分厉害,突然喀吧一声,车轴颠折了,车轱辘也掉了,车子失去平衡,整个翻倒了,把车里的老连灯也甩出来了、七十多岁的人了,这一摔出来还受得了吗,老头子哏儿一声,当时就背过气去了。燕王急忙从马上跳下来,把他扶坐起来,捶打前心摩挲后背,好半天也没能把他弄醒。还是那两个徒弟禁摔,脑袋上虽说也起了个包,但是没有大事。他们看了看连灯说:"没关系,我们带着药箱呢,让我老师吃点药就好了。"他拿出来一粒起死回生丹,塞到了连灯嘴里,时间不大,老头儿这才醒过来。车是没法用了,赶紧把前边的骡子马卸下来,骑马跑吧。可是连灯岁数太大,连马也上不去。
  燕王他们正在这里忙乱,后边就追上来了,张大勇一看这个状况,他就乐了:"哈哈哈,朱棣,我看你还往哪里跑。包围!"二百军兵往上一圈,把这五个人围在了垓心。连灯老先生本来就已经年迈体弱,再摔了那么一下,坐在地下直喘气,站都站不起来。车老板吓得浑身哆嗦,那两个徒弟也是面色苍白。这时候要讲究最大的英雄,就得数燕王朱棣了。常言说人怕逼,马怕骑,这是一点不假,人要到了这个时候,也就把一切都豁出去了。
  燕王翻身上马,把掌中的五钩神飞亮银枪晃三晃摇三摇,挡住了张家弟兄:"呔!本王在此,你们要干什么?"
  张大勇闻听哈哈大笑:"朱棣呀,看看你那个德性,你充什么好汉,耍哪门子威风,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朱棣,我告诉你啊,你也是个明白人,常言说好汉不吃眼前亏,你睁眼看看是我们的对手吗?干脆你也不用动手,乖乖地跟我们回去就得了。其实呢,我们并没有杀害你的意思,只是请你回去商量点事。你放心,还叫你住在金亭馆驿,还是好吃好喝好招待,你要觉着烦闷,还可以给你几个美女侍奉你。你要是不听我的良言相劝,把你家太爷惹急了,嘿嘿,我一枪就把你给扎死,就是连灯这老头子和那几个人一个也别想活。何去何从,你说个痛快。"
  朱棣一听,他们是要绑架自己,叫我当人质呀,这决没有安好心,就是战死也不能那么干。他双手捻枪分心就刺:"好狂徒,着枪!"张大勇横大枪往外招架,跟朱棣战在一处。朱棣这武艺虽然不怎么好,可是也会两下子,大概是今天被逼的了,他是玩儿上命了,再加上张大勇傲气十足,根本没把朱棣放在眼里,结果打了五个回合,朱棣把亮银枪一抖,叭叭叭,噗!他给张大勇那腿上来了个眼儿,鲜血当时就冒出来了。这一下可把张大勇的鼻子都气歪了,心说这回去以后有多丢人哪!他像疯狗似地往上一冲,二马一错镫,燕王一枪扎空了,张大勇把枪交到左手,轻舒猿臂,伸右手把燕王的绊甲绦给抓住了,没费吹灰之力就把燕王走马活擒。往地下一扔:"捆,把那老连灯和他的徒弟、车老板都给我捆上。"亲兵从马上跳下来,把燕王等五人捆了个结结实实。
  燕王一看,不禁一阵心酸,这些人都受了我的连累了。连灯这老头儿人品多好啊,宁愿抛弃这里的舒适生活,跟我赶奔高邮前敌,没想到今日遭了大难,身逢绝地,这可怎么办呢!燕王往四下看了看,虽然有那么一点点月光,还是看不了多远。他一琢磨,我呀,就喊叫呼救吧,万一要是有人从这儿路过,能给帮忙,这事不是就好办了吗?想到这他扯开嗓子就喊开了:"我朱棣遭了人的陷害了,哪位英雄前来救我呀!我是燕王朱棣,救命啊!"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这一嗓子能听出二里地去。张大勇急了:"你这个王爷还会这一套,快把他的嘴堵上。"亲兵们刚要去堵燕王的嘴巴,哪知道刚才喊那两声还真起了作用了,突然间有人大喊了一声:"呔!千岁不要担惊,休要害怕,某家到了!"
  这一嗓子犹如晴天霹雳一般,紧跟着马挂銮铃的声响,像一股狂风,就冲到了燕王的马前。燕王一看,见来者人高马大,面似蓝靛,短胡子茬,大环眼。这是谁呀?正是蓝面瘟神于皋。
  于皋这是从哪里来呀?说来也真巧,他从杭州来。原来自从他和常茂、花茂、丁世英在北平分手以后,他就回了湖北老家于桥镇,打算种种庄稼,打打鱼,过一辈子算了。他回到家里以后,因为没有亲人,过着有点乏味,再说他是戎马生涯的人,种庄稼也不习惯,所以只住了半年就住不下去了。他想起跟随朱元璋多少年,出生入死,打下了江山,如今却落到这般地步,心中就十分懊恼。又一想,我有满身武艺,难道说就老死林下不成?不保你朱元璋就没有出路了吗?天下之大哪儿不能去。于皋是个好动不好静的人,他就离开了家乡到处游荡。这一天他来到了杭州,无意之中遇见了一个叫张顺的人。这个张顺也是习武出身,跟于皋的表大爷丁普朗是莫逆之交,张顺早就认识于皋,更知道于皋武艺高强。当他知道于皋弃官不做,现在没有一定的职业的时候,可把张顺乐坏了。因为他开了一个天顺镖局,正缺少武艺高强的人。张顺就对他说:"不当官也有不当官的好处,看来当官也真没意思,你何必保那无道的昏君呢!你要不嫌弃的话,就先在我这镖局里委屈一下,哪也甭去了,我决不会亏待你的。"于皋没有落脚的地方啊,他也就答应了。从此他就在杭州天顺镖局当了保镖。
  要论于皋的能耐,叫他保镖是绰绰有余。自从他到了镖局之后,保了几次漂亮的镖,为镖局挣了一大堆银子,张顺简直拿他当了财神爷,全镖局上上下下一百多人,都把于皋看成了救命星,谁都恭维他,抬举他。但是他自己心里不痛快。自己这么高的身份,受封过侯爷,却为人当了打手,他觉着实在委屈。前些日子,他觉着心中烦闷,跟张顺请了一个月的假,打算到苏州散散心,张顺也同意了。所以于皋穿着便装,骑着马,带着刀,背着弓箭,就到了苏州。今天白天他到城北去访一个朋友,没有见着,赶夜路往城里走,你说这事有多巧吧,正好在这遇上了燕王。
  燕王这么一喊叫,于皋听明白了。有心不管吧,又不忍心见死不救。他也听人家说过,燕王朱棣正兴义师讨伐韩马奸党,为屈死的功臣报仇雪恨,他还听说有不少的开国功臣现在都保了燕王了,具体都有谁,他不知道。现在燕王遇难,我应该帮他一把。想到这他才把大刀端起来,大喊一声,冲入军阵。
  燕王认识于皋,小时候没少跟他见面。现在一见,简直高兴得不得了,他知道这是位大将军,连忙呼叫:"于将军快来救我!""千岁放心,把他们交给我了。"
  于皋催马晃锯齿飞镰大砍刀就把张大勇给拦住了。这可把张氏弟兄给气坏了,心说这小子是谁呀,这不是仨鼻子眼儿多出一口气吗!一看这人的外表,把他们吓了一跳,这家伙怎么这么大个儿,这股凶劲就甭提了,在眼前一站,真好像凶神恶煞一般。这刀怎么这么大,这有多大分量!他们仗着离苏州不远,身后又有二百名军兵,胆子又壮上来了。张大勇把脑袋一晃:"呔,对面来的这个丑鬼,你是何人,报名再战!""哈哈哈,无名的小辈,连我都不认识,你家爷爷姓于名皋,人送绰号蓝面瘟神!"
  这一报名,可把张氏弟兄吓傻了。他们可没少听他爹说,这于皋武艺十分高强,怎么就碰上他了呢?张大刚、张大强直往后退。
  于皋把大刀一晃:"小辈,听某家良言相劝,把燕王千岁和他带的人都给我留下,你们赶紧收兵撤队,滚回苏州,咱们一笔勾销无有话说。如若不听,尔等来看!"他一晃大砍刀,上面那十八个铜环子一碰,哗楞楞乱响:"我叫尔等在刀下做鬼!"
  张大勇一想,我们已经把朱棣抓住了,还能轻易交给你吗?不行,我得跟你试一试。他跟张大猛、张大刚、张大强说:"兄弟,你们在这给我观敌瞭阵,我把他给收拾了。""大哥,这于皋不好对付,咱干脆扔下朱棣跑了得了。""不行,到嘴的肥肉能白白送人吗?看我的。"他催战马拧长枪分心就刺。于皋一不慌二不忙,等着长矛离前心不远了,他才使了个怀中抱琵琶,往外一弹,"开!""锵啷啷!"正碰到矛头上。嗖!张大勇的长矛就飞了,出手有五六丈高,把张大勇震得两臂发麻,扯回手来一看,虎口都裂了。这小子一看不好,拨马就走。于皋能让他走吗,仗着他马快刀急,把大刀往空中一举,恶狠狠搂头便砍,"噗"的一声,把张大勇劈为两半,尸体栽于马下。
  张大猛一看就哭开了:"哥哥,你死得太惨了,我一定给你报仇。"说罢双手摆矛奔于皋就刺。他们两个的能耐悬殊太大了。没有出三个回合,于皋使了一招叫拦腰锁玉带,把他腰断两截,死尸栽于马下。
  张大刚、张大强见势不妙抱鞍而逃。当兵的一看,主将死的死逃的逃,干脆咱们撒鸭子跑啊!他们谁也不管燕王和连灯了,亚赛风捲残云一般,就败下去了。于皋追杀了一阵,砍倒了七八个,一琢磨,我别追了,燕王还在后边呢,先办大事吧。他拨转马头来见燕王。
  燕王早就在这等着他呢。燕王一看于皋这威风不减当年,心里高兴啊,暗想,说什么我也不能放他走,要能把于皋收下,我可又多了一条左膀右臂呀。
  于皋回来给燕王解开绑绳,给连灯也解开绑绳,车老板和那两个徒弟全都得了救。老少五个人对于皋感恩戴德,高兴的眼泪都下来了。燕王抓住于皋的手说:"于将军,你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不成?怎么这么巧啊,你要迟来一步,我们的命就都保不住了。""这事就这么巧,正好我赶上了。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呀?"
  燕王口打咳声,就把两军阵前的事,以及来苏州请连灯遇上麻烦的事,简单地说了一遍。于皋这才清楚:"徐方也来了,他现在何处?""还在前边打着呢!于将军,你得想法把他救回来,现在他怎么样我还不清楚。"
  于皋一想,这怎么办呢,我要离开燕王去救徐方,他们这儿出了事怎么办?要在这儿不去,徐方出了事怎么办?真是左右为难。燕王看出了于皋的心事,对他说:"你放心,看现在这形势,一时半会儿不可能再来追兵,你就放心大胆地去救徐方,我们在这儿等着。"于皋一想不行,这儿是大道,你知道还会不会有人路过,我们得找个保险的地方。他四外转了转,一边看一边往前走,发现离道边不远的地方有座破庙,到近前一看,好像是山神庙,已经破旧不堪,知道里边也不会有人,便把燕王他们领到了庙前:"王爷,您屈尊大驾,还有这几位,都在这个小庙里等着我,我去把徐将军救回来,咱们不见不散。"
  到了这个时候,燕王还有什么挑拣的,觉着这地方还真不错,周围是树,中间是庙,别看院墙倒了,挡人还是能挡得住。人从大道上路过还真发现不了我们。连灯老头儿更惨,他这会儿都散了架了,光顾喘气,巴不得有个地方躺一会儿。于皋把庙里的殿门推开,吹了吹供桌上面的灰,把连灯架进大殿,让他躺在供桌上休息。燕王把马鞍子卸下来当凳子,靠墙坐着,两个徒弟和车把式也各自找了地方。于皋一再告诉燕王,你们把殿门关上,哪里也别去,一会儿我就回来。燕王点头。
  于皋在山门外飞身上马,绰起锯齿飞镰大砍刀,奔苏州的方向就下去了。他也为徐方着急呀。紧点马镫,其快如飞,约摸出来有八九里地光景,闻得前面一片喊杀之声。于皋心里说话,多长时间了,徐方还在顶着打,他可真有能耐呀,要换个别人恐怕早被抓住了。他大喊一声,挥大刀杀入重围,来到里边一看,正是小矬子徐方。
  徐方就像喝醉了酒似的,晃晃悠悠,眼看支持不了啦。徐方心想,这才叫身逢绝地呀。我连个帮手也没有,难道说今日非战死这里不成?他正在勉强对付,忽然见敌军一阵大乱,一人一马闯进了重围。徐方用眼角一瞟:"呦,是你呀!于皋,快点救我!""师叔不必担惊,我来助你一臂之力。"他们还论爷儿俩呢。因为徐方跟于皋的爹爹于锦标是磕头的把兄弟。于皋这一来,徐方的精神也抖起来了。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啊,他把双棒一摆,又打起来了。
  张大勇、张大猛被人砍死的事,张九诚已经听张大刚给他说了,他恨不能抓住徐方碎尸万段,给两个儿子报仇。正这时候于皋也来了,这是杀害儿子的凶手,张九诚能不恨于皋吗?他是恨不能一枪给于皋来个大透膛啊。但是他知道于皋不是好惹的,因为他们当年没少打交道。于皋呢,也知道张九诚不是省油灯,二人见面更不答话,各伸兵刃战在了一处。虽然是夜间,也互不相让。张九诚毕竟是年迈了,眼睛不如于皋好使,打着打着他一个没注意,被于皋喀嚓一刀,把他的头盔给削掉了,张九诚吓得一缩脖子,拨马回归本队,指挥军兵把于皋和徐方包围起来。咱们说过,张九诚收罗了不少江洋大盗、绿林飞贼,这些人要拼起命来,可够于皋和徐方招架的。
  正在这时候,一匹快马从苏州而来:"大帅,不好了,您快回去吧!""什么事如此惊慌?""城内失火,王宫和帅府都着起来了。"张九诚一想,坏了,不用问,这肯定是张士诚的余党干的。一定是我把张士诚软禁起来了,他们心中不满,趁着我出城在外,放起了大火,我不能光顾抓徐方和于皋把家给丢了。他把手中的马鞭一挥:"收兵!"就这样,张九诚带领人马返回了苏州。可以这么说吧,是苏州城内这一把火把于皋和徐方给救了。要不然他俩还真危险呢!
  徐方一看张九诚的人马走光了,他也泄了劲了,扑通一声坐在地下,喘着粗气:"于皋,没想到咱们还能见面哪,我是到阎王那里去走了一遭啊,这可真应了那两句话了:呼吸间倾生丧命,转瞬时两世为人,横批是:好险好险。"于皋一看,他还是这么诙谐,也不敢笑。
  徐方就问:"你从哪来呀?""我从杭州天顺镖局来,我现在保了镖了。""我没问你这个,你是从东西南北哪边来?""我从北边来。""看着燕王没有?""看着了,你放心,是这么回事。"于皋说了一遍。"哎呀,那就妥了。""他们还在庙里等着咱们哩,赶快走吧!"
  两个人一边走着一边谈,于皋就把分别这些年的经过讲了一遍,徐方也把二次出世的原因给他说了。说着说着,来到破山神庙前。于皋用手一指:"就在这儿,你看有多保险。"说着话他冲庙里就喊:"千岁,我们回来了。"
  两个人下了马,把马匹拴好,迈步往里就走。只见殿门开着,于皋又喊了一声:"王爷,我们回来了!"还是没人答应。他三步并作两步迈进殿内,看了一遍,一个人影也没有。于皋当时就把眼睛瞪大了。心说是我认错地方了?这附近还有这样的破庙?他又出来转了一圈,不错,是这个地方呀,这下于皋可急了:"王爷,你去哪里了?"徐方忙说:"别着急,是不是你走以后,他们觉着这儿不保险,到后山坡躲起来了?我看看去。"徐方腿快,到后山坡迅速转了两圈,没有。
  这回两个人可急了。徐方一晃脑袋,埋怨于皋:"于皋,你干的什么事,乱七八糟的,你把燕王放到这儿保险吗?""燕王说这儿不错呀,我这才乐意的。我们两个人约会好了,在这儿不见不散,你说这人怎么不听话,又到哪儿去了呢。"
  徐方想了想,说道:"坏了坏了,一定是又出了事了。你到前边去救我的时候,很可能这儿又来了人。"一句话把于皋也给点醒了。他以拳击头,打自己的大蓝脑袋,明明干件好事,还弄砸了,"谁要把燕王他们劫持去,我非得跟他拼了!"于皋这个气呀!他站到神庙的台阶上,两手掐腰,扯着大嗓子喊开了:"王爷,您在哪?我于皋来了。谁把我们王爷给劫走了,你敢不敢吭一声,有种的出来见见面!"
  此正是:
  好事多磨,凄风苦雨受不尽;
  险情迭起,难料主公死与生。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八回 山神庙燕王被劫持 九天观君臣入樊笼  于皋和徐方一看燕王不见了,把两人吓得魂不附体,于皋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他面对夜空,大声叫骂。没想到他的话音刚落,从树林里走出个人来,此人步履矫健,声音洪亮,冲着于皋断喝一声:"呔,哪里来的夜猫子,三更半夜不睡觉,在这喊叫什么,还叫别人活吗?"本来于皋就有气,听这人说话带梭带刺,他这气就更大了:"什么人?"
  于皋和徐方刚转过身,这人已经来到他们面前。仔细一看,嗬,见此人穿着打扮与众不同。头上是蟹青色的绢帕幧头,鬓角斜搓麻花扣,顶梁门倒拉三尖茨菰叶,鬓插英雄胆,贴耳靠腮,突突乱颤。上身穿青缎蟒身靠,纳领纳袖纳边纳扣,寸排骨头纽,一巴掌宽五色丝鸾大带煞腰。下身穿骑马叉蹲裆滚裤,登着一双抓地虎的快靴。英雄氅甩在身后,斜挎百宝囊,背背尖齿雁翎刀。看此人的相貌,平顶身高八尺左右,细腰梁宽膀扇,扇子面的肩头,两只眼睛雪亮雪亮,光嘴巴没胡子,看样子不超过二十五岁。
  徐方是步下将官,他学的就是飞檐走壁、陆地飞腾的本领,一看此人的打扮就知道是个夜游神。他为了少得罪人,以便打听燕王的下落,便上前抱手禀腕,和颜悦色地说道:"朋友,辛苦辛苦。话可别这么说呀,方才我们骂也好,喊也好,跟你有什么关系,我们在这找人呢。再说这儿又不是村庄镇店,是荒郊野外,怎么能说打扰了你呢?你张嘴便口吐不逊,字里行间都带着脏字,这可是不对呀。阳关大道谁都可行走,你走你的路,我过我的桥,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何必动气呢。话又说回来了,真要讲究玩儿横的,难道我们还怕你不成?"于皋也过来了:"对呀,难道我们喊两句都不行吗?"
  "嘿嘿嘿,丑鬼,小矬子,我看你们两个比秃尾巴的狗还横。实不相瞒,太爷太乏累了,正在树林里睡觉,被你们吵醒了,难道说不许我质问质问吗?""我们已经喊了,你说怎么地?""喊了就不行。""不行又怎么地?""怎么地?我教训教训你。"这人也够横的,他往前一跟步,举手奔徐方的面门打来。
  徐方这一下也火了:"好小子你要动武,这不是太岁头上动土吗?来来来,我就陪你走两遭。"徐方往上一纵,晃双臂跟这年轻人就打在了一处。也就是十几个回合,徐方先使了个老君关门,叭叭叭几掌,紧跟着又使了个老和尚撞钟,照这年轻人就是一头。年轻人没注意,被徐方撞个正着,一脑袋撞在胸脯上,噔噔噔,扑通,撞了个屁股墩儿。徐方认为见好就收,也不知道他是谁,犯不着要他的命。哪知道这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下站起来:"小矬子,你敢撞我。"探臂膀把刀拽出来了,朝着徐方就是一刀。
  于皋这气就不打一处来。他紧走两步,来到战马旁边,摘下大砍刀,压大刀奔年轻人就砍。你别看于皋是马上的将官,步战也有两下子,这把大刀抢开上下翻飞,年轻人有点顶不住了。也就是五六个照面,就见他打垫步跳出圈外,嘿嘿一阵冷笑:"行行行,我惹不起你们,躲得起。我只说你们两个人能说几句客气话,好好地哀求哀求我,你们那个难题我就给解答了,没想到你们俩仗势欺人,我也不管你们的事了。我告诉你们,朱棣他活不了啦,老连灯也得叫人家大卸八块,你们俩就等着收尸吧!"说完话他压单刀蹿入树林,三晃两晃,没影了。
  徐方看看于皋,于皋瞅瞅徐方。品磨一下人家那话语中的滋味,觉得弦外有音,肯定他知道燕王的下落,要不然他怎么会说那话呢。哎呀,后悔刚才太鲁莽了,可现在晚了,人家已经走没影了,他们俩追悔莫及。又一想,既是到了如今,就得把他追上,说点好话,询问内情。商量一定,二人飞身上马,顺那个人去的方向就追。出了树林,看到远处影影绰绰像有一个人奔向了一条山沟,两个人不假思索催马追了过去。待到转过一个小弯再往前看,是踪迹皆无。两个人一边追一边喊:"朋友,你别走,请留步。""朋友,是我得罪你了,我向你赔礼认错来了。"喊了半天,嗓子都哑了,也没有丝毫反应。
  这时候东方已经升起了红日。他们两个拼杀了一夜,已是筋疲力尽,饥肠辘辘。徐方垂头丧气地说:"这可怎么办呢!上哪儿去找燕王他们呀?家里人还不定有多着急,看来常兴的小命是保不住了。"
  他们没精打采地顺山道又走了一段路,只见山脚下闪出一座庙宇,这座庙宇比那破山神庙可要强胜百倍:碧瓦红墙,非常整齐。晨风一吹,惊鸟铃叮当作响。
  徐方心中盘算,我们现在人困马乏,得找地方歇歇,人得吃点东西,马也得喂喂,再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也好查问查问燕王的下落。跟于皋一商议,于皋也同意。到了庙前,二人下马,徐方上前敲门:"里面哪位师父在?"
  声音刚落,就听里面有人念佛号:"无量天尊。施主请稍等,来了来了。"脚步声响,跟着是唏里哗啦,把门闩、铁杠子、铁链子去掉,吱扭一声,脚门开了,里边出来个小老道,手里还拿把扫帚,这是早晨起来打扫院落。小老道看了看他们:"无量天尊。二位施主,有事吗?""小师父,我们是行人在此路过,昨夜错过了店铺,把路途走错了,打算借宝地休息休息,讨碗水喝。""是这么回事。我做不了主,你们稍候片刻,容我禀明师父再做决定。""可以可以。给你师父好好说说,我们水不白喝,饭不白吃,临走加倍给钱。""好说好说。"小老道转身进去了。
  约有片刻之工,就听里边说话:"人在哪呢?""在门口,一共来了两位。""待我观看。"脚门重新打开,刚才那小老道往旁边一闪,里边出来个半大老道,看年纪也就在四十岁挂零。徐方一瞅,此人长得慈眉善目,头戴九梁道冠,身穿青布道袍,白护领,白水袖,腰系丝绦,手拿拂尘,三绺须髯飘洒前心。老道打量他们一遍,带笑说道:"无量天尊。二位施主,打算到这休息休息吗?""不错,求师父赏个方便吧!""没说的。寺院也好,庵观也好,这都是四方化来的,给四方的施主使用。喝口水算什么,二位里边请。""哎呀多谢师父,您真是通情达理。另外我们还有两匹马,求您给帮点草料。""可以,我们庙上有车,也有牲口。徒儿,把马匹牵到后院,涮洗饮溜。""是。"小老道把马匹拉到后院去了,徐方不放心,跟着走了一趟。一看穿过大殿有个跨院,一拉溜有牲口圈,这里也有十几头大牲口,院里还放着三挂车。看来这庙挺富裕,庙产肯定少不了。
  徐方转身回来,跟于皋进了鹤轩。老道把他们让到桌边落座,小老道沏上了香茶。老道一瞅,这两个人太狼狈了,衣冠不整,满身尘土,衣服上还有血迹:"二位施主,净净面吧!""可以可以。"两个人洗完脸,漱了口,精神头也足了。老道咐咐又摆上几盘点心:"二位施主,如不嫌弃,将就着吃点吧,我已经告诉厨上,给你们准备素斋素饭。""这叫我们太过意不去了。"徐方也真饿了,拿起点心往嘴里就塞,噎得他哏儿哏儿直打嗝。于皋也饿了,吃了几块点心,喝了点水。老道在一旁笑呵呵地看着,一直到他俩喝完了,肚子里有点底了,这才开始谈话。
  "无量天尊。二位施主从哪里来呀?""我们来的道可不近哪,从杭州来。""到这儿是办公事,还是办私事?""私事。我们来看个朋友,结果把地点忘了,也迷失了方向。请问师父,宝观何名啊?""本庙叫九天观。""九天观,我听说过,这是苏州地界最大的庙宇了。""可以这么说。""庙上有多少师父?""一百多位。""看看,我说不少吧!"
  于皋捅了徐方一下,意思是你少说点闲话,咱们吃饱了赶紧走,还得找燕王呢。徐方跟他的想法不一样,他打算通过谈话,来访一访燕王的下落,这不是在胡聊。
  徐方喝了一口水,又问道:"请问仙长,贵上下怎么称呼?""贫道静修居士。""失敬失敬,给居士施礼了。""不要客气。"
  说话之间,素斋素饭端上来了。徐方、于皋入座,静修居士在旁边陪着。徐方正在吃饭,由门外进来个小老道,在静修居士的耳边嘀咕了几句,就见静修居士一皱眉:"好好,我这就去。"说话间站起来了:"二位施主,失陪失陪。你们先吃着,如果不够,可以叫人再添菜,我有点事,去去就来。""您请便。"静修居士慌慌张张地走了。
  于皋就发现静修居士的脸色有点变化,不知道什么原因,人家的表情变化,好像跟自己有直接的关系。于皋看看屋里没人,把筷子放下了:"师叔,我怎么觉着这老道好像有事,会不会对咱们不利?""嗯,我也看出来了。刚才那小老道跟他咬耳朵的时候,他直皱眉头,而且还翻了翻眼皮,斜着看了咱们两眼。于皋,你也有出息了,应该学得精细点。你先在这儿等着,我到外面听听情况,要没有变化还则罢了。要有变化,咱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
  徐方蹑足潜踪,从鹤轩出来,拐弯抹角来到了一个跨院。侧耳细听,跨院里有人大说大叫。他一想,我得听听,所幸院里没人,房门还开着,窗户关着,徐方转身就躲到窗户台旁边了。仔细一听,是静修居士的声音,不知他正跟什么人解释:"你放心吧,这两个人决不会是歹人。""长的什么模样?""一个大个子,看样子有三十多岁,蓝脸,挎着宝剑,骑着马,马上挂有大刀,说话是襄阳口音。还有个小个子,个头很矮,可是岁数不算小了,长得挺精神,背着一对铁棒槌。""啊?现在二人在哪?""正在前边用饭。""哈哈哈,要解心头恨,拔剑斩仇人,他们怎么送到我嘴边来了,太好了。静修,你赶快关闭庙门,我要将这两个孽障一体活拿!"
  徐方一听,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倒霉,又碰上了仇人了。这是谁呀?听着声音怎么那么熟悉呢?他大着胆子把窗纸抠了个眼儿,睁一目眇一目往里一看,这一看把小矬子吓得魂不附体,几乎坐在地下。
  闹了半天这说话的是谁呀?正是长期为元人卖命,与大明为仇作对的火龙祖张天杰。张天杰这家伙是个出家的老道,武功十分高强,他曾经帮助元朝四宝大将脱金龙屡次三番与明军作战。后来沙雁岭一战,元人败北,有的说张天杰死在乱军之中。没想到二十几年过去了,这家伙现在又回来了。
  徐方一看是张天杰,心说可坏了,这妖道是我们的死对头,慢说是我,就是我老师北侠唐云在世,也不一定赢得了他。哎哟,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甭找钉子碰,赶快溜吧。徐方想到这快步走到前屋,用手一拉于皋:"孩儿啦,风紧,快点溜之乎。""怎么回事?""甭问了,快点走吧!"
  他们两个站起来紧走几步,一想不行,马匹还在后院呢。他们返回身来到后院,找到战马,解下丝缰,刚要转身,就听有人喊了一声:"无量天尊。矬鬼,还走得了吗?""我的妈呀!"徐方一哆嗦,险些没尿裤子里。要说不怕人家,那是吹的,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谁有多大能耐,心中没数吗?这阵只好硬着头皮,把战马交给于皋。徐方往前一纵:"哎呀这位仙长,我怎么瞅你这样眼熟,好像在哪见过。"
  "哈哈哈,徐方,你真把我忘了,还是假忘了?""真的,我一点也想不起来了。""火龙祖张天杰,还记得吗?""啊,是你呀,你还健在,红光满面,你挺好啊?我这边施礼了。""少套近乎。徐方,当年的仇恨,难道说你就忘了不成?""有仇?没有啊,我觉得咱爷们儿处得不错。""少装蒜。十几载的冤仇,你家祖师爷怎能忘掉。就是你们那帮小子,把我闹腾得庙毁人散,有国难奔,有家难投。十几年来我一直耿耿在怀,总想着把你们这些孽障个个斩尽,人人诛绝,方消我胸中的恶气。没想到我刚到中原,就碰上你了,这是你命该如此,就不要埋怨别人了。我就先把你宰了,祭祭我的宝剑,而后再找他们报仇,尔往哪里走!"
  说到这咱们得交待几句。张天杰在沙雁岭一战中,身负重伤,他跑到昆仑山,隐姓埋名十几年。现在他一看燕王和韩金虎打起来了,认为时机已到,便又到漠北找到了脱金龙,想策动脱金龙兵进中原。但是现在元人内部互相残杀,无力南下,虽然韩金虎几次派人与他们联系,他们也无能为力。张天杰一去,脱金龙与他商定了一个方案,要他潜入中原,联系元朝的遗老遗少,三亲六故,以及反明的势力,组织一支反明复元敢死队。就这样,这个老家伙又窜回来了。他打算利用绿林的老关系,把占山为王的,落草为寇的,各门各户的师兄弟,好朋友,全都纠集在一起。两个多月来,他到处奔波,四出活动,倒也联系了不少的人,后来他就想到了九天观的观主静修居士。这静修师父跟张天杰不错,况且静修居士为人厚道,能耐也大,这个九天观地理位置也好,张天杰就想把这里变成他的一个据点。静修居士为人不错,就是有一个毛病,胆小怕事。他明明知道张天杰的所做所为是犯法的,是越轨行动,很可能为本观带来灾难,但他还是不敢得罪他,还得曲意逢迎他。尤其是现在世面不宁,九天观所处的位置在苏州郊外,苏州不管,南京方面也不问,这儿成了独立的庙宇。张天杰一来,就把这儿牢牢控制住了,他还拿钱买通了观内的一些小老道做为自己的帮凶。张天杰把这儿作为据点还有他的打算。他了解到张士诚和张九诚面和心不和,早晚必有一争,他就想帮助张九诚,鼓动苏州独立,好使自己手里掌握一支人马。昨天夜里,他正要到苏州去找张九诚,恰巧在山神庙遇上了燕王等五人。张天杰假充老道,套出真情,这才把五人一一捆拿,绑到马上,全都押到了九天观。
  书接前文。张天杰把徐方、于皋拦住,哈哈大笑:"矬鬼,这回你们还走得了吗?你可知道我张天杰的厉害?"徐方是又怕又恨,但是事到如今,不打就不行了。他回头看了看于皋:"于皋,该拼命的时候就得拼,你在后面给我观敌瞭阵,看我收拾这个老白毛。"徐方说到这,探臂膀拽出镔铁棒,往上一纵搂头就打。
  张天杰往旁边一闪:"徐方,慢说是你,就是你老师也是我手下的败将。你这两下子能行吗?"徐方并不答话,嗖嗖嗖棒下加紧,下了绝情。可怎么使劲,他也打不过张天杰。仅仅打了十几个照面,张天杰上边一晃,下边使了个钩挂连环腿,扑通,像踢球一样,把徐方踢出去一丈多远,仰面摔倒。徐方赶紧使了个鲤鱼打挺,打算上房逃走。哪知道他刚站起来,张天杰一晃身就到了他的面前,把左手伸出来,利用两个手指头,一捅徐方的后背:"别动!"徐方就觉着后背发麻,动不了啦。原来这张天杰也会点穴呀!老道又一伸手,把徐方抓住,生擒活拿。小老道往上一闯,把徐方捆了个结结实实。这阵徐方的身子不麻了,可是已经成了人家的俘虏了。他看着于皋就喊:"于皋,你还愣着干什么,三十六着走为上,快跑。"
  于皋能跑吗?这蓝面瘟神非常耿直,也重义气。他见徐方被人拿住,气得哇哇暴叫:"师叔,我焉能把你撇下独自逃去,我跟这恶道拚了。"抡大刀往上一纵,欻,劈头盖顶照张天杰就是一刀。张天杰嘿嘿一笑:"不知死活的东西,好,有多少我收庄包圆儿。"于皋虽能,哪能是张天杰的对手,也就是十几个回合,张天杰又用点穴功把于皋拿获。
  徐方急得直跺脚:"于皋,怎么不听我的话呀,捉住我你跑了就得了呗,这可好,连个送信儿的都没有,咱是一对玩儿完哪!"于皋低头不语。
  张天杰不像是刚打过仗,他掏出手帕擦了擦双手。"静修居士。""无量天尊。""把这两个人押到前面。""是。"推推搡搡,二人被押到前面了。
  张天杰到了二殿,往正中央的椅子上一坐,命人把他俩推进来。这爷儿俩往那一站是立而不跪。张天杰带着奸笑,打量打量他们:"徐方,你是不是有点不服?""对,我就不服。""不服有什么用,我现在上嘴唇一碰下嘴唇,叫你怎么死就得怎么死。你信不信?""我不信。""呵呵,贫道知道你的嘴比铁还硬,一会儿你就知道我的厉害了。你们想不想见见你们的主子朱棣?"
  徐方闻听此言不由一愣,要这么说燕王也在这里,那可不能不见:"你吹牛,我们燕王根本就不在这儿。""你以为贫道在说瞎话吗?来人,把那几个人都带出来。""是。"
  约有片刻之工,就听见脚步声音,走进几个人来。徐方和于皋抬头一看,前面的正是燕王朱棣,后边跟着老头子连灯等人。他们那狼狈相就甭提了。每个人都是倒剪双臂。尤其连灯显得更惨,连路都走不成,有两个小老道在旁边架着。朱棣抬头一看,也是一愣:"徐将军、于将军,你们也来了?""来了。王爷,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担哪。我是来保驾的能离开你吗?咱们活活在一起,死死在一处,看这牛鼻子能把我们如何。"
  张天杰往这边瞅瞅,那边看看:"徐方,这回看清楚了吧,不是贫道吹牛,你们都落到了我的手掌之中。朱棣,你要是明白事,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别的要求没有,就要你写上降书顺表,答应把黄河以北所有的地盘交给贫道掌管,我这人说话算数,立刻把你们君臣就放了。如果牙迸半个不字,哈哈哈,我叫你们都瞪眼看着,一个一个地死。你到底写不写?"
  燕王愤怒地仰起头来,"呀呀呸!恶道,你是个出家人,口念经文,为何净做坏事,你想威胁我不成!黄河以北的土地,那是大明朝的江山社稷,是中原广大百姓的财产,我给你写管什么用!我宁愿一死,决不写这屈辱的条文。"
  "哎哟,看不透你年纪轻轻,真有点骨头。拿刀来,我要亲自动手,一刀一刀剐了你。"张天杰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王啊,说到哪办到哪。伸手接过牛耳尖刀,奔燕王就来了。哧啦一声,撕开了前心的衣服,就要下手。于皋急得往前一冲,被两个小老道拉住了绳子;徐方也急得又晃脑袋又跺脚,忽然他急中生智,大喊一声:"等一等,有话好商量,我说两句。"
  张天杰并不是真的就要下手,他这是用生死威胁朱棣和徐方。他一看徐方开口了,便把刀子抽了回来:"徐方,你同意写降书顺表了?""道爷,有话咱们慢慢商量。话是开心锁,对不对?都是顺的好吃,横的难咽。要弄急了,那就豁出去呗,你把人杀了,什么也得不着了。你不就是为要地盘吗?咱们心平气和地商议商议。主公,你也别一口咬定说不行,也可以提提条件,这买卖要合适了咱就答应。"
  朱棣一听,这是什么话呀,这叫买卖吗?转念一想,徐方随机应变,智谋过人,也可能他又有了新的招数?便低头不语。
  张天杰把三角眼转了转,来到徐方面前:"矬子,你这尾巴一撅,我就知道你拉什么屎。你是不是想耍坏道道,冒坏水儿?""张天杰,你这叫什么话,你要那么说,咱就没有商议的余地了,你就干脆把我们杀了得了。你怎么把好话当坏话听啊!""不是那么回事,因为我对你有点不相信。那你就说吧,打算怎么办?""张天杰,咱这么办。刚才我们王爷说的也不假,你想想,那黄河以北几个行省的地盘都归他吗?不是那么回事,他只是个燕王,只能管北平附近的地方,他就是给你写了,也是一纸空文,你也白高兴。再说我们王爷在北平的臣僚面前,还是个年轻的王子,有许多的开国元勋都在那儿,像胡大海、常茂、田再镖等等,都很有实力,那些人能听他的?即使他有这个权力,恐怕也难实现。第二,即便把字据交给你,你敢去接收那些地盘吗?你有几个脑袋?因此你说那都没用。我就问你一句,你究竟是英雄还是狗熊?"
  "无量天尊。英雄怎么说,狗熊怎么讲?"
  "你要是英雄,你话符前言,你不是说过吗,来多少你都收庄包圆儿,你说过这话没有?""说过。""好嘞。你敢不敢把徐方给放了,我去请高人,回来收拾你这老白毛。你要敢把我徐方放了,你是真正的英雄。不管到了哪,我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你他娘的要不敢放我,害怕我去找人来收拾你,把我们杀了,你是大大的狗熊。我说完了,你随便吧!"
  张天杰听罢是仰天大笑:"哈哈哈,徐方,你这个矬鬼,坏道道可真多呀,打算用激将法,来个金蝉脱壳。你想着我一上你的当,就把你放了吗?""你随便吧!张天杰,不放拉倒,要杀你就开刀。""徐方,我偏不杀你,现在就要把你放了。但是我也有个条件。朱棣你听明白啊,徐方前去请人,来跟我张天杰分上下论短长,但不能无有期限。我给你一天一夜的时间。如果徐方把人请不来,或者在这期间不能把你们救出去,你怎么办?写不写降书?交不交顺表?""主公,你就先答应了吧!"逼到这等程度,朱棣也没办法了:"好,张天杰,咱们一言为定。一天一夜,徐方要请不来人,救不了我,我愿意签字划押,把燕云十六州的土地给你。""无量天尊,咱就这么决定了。来人,把徐方给放了。"
  于皋还觉着纳闷儿:数徐方骂他骂得凶,可张天杰真把他给放了,这怎么回事呀?于皋不清楚,张天杰放徐方有他放的道理。他准知道徐方跑不了,我手里还抓着个燕王,还有这一班人,无论如何你还得回来。你真把人请来,来一个我抓一个,来两个我抓一双,省得我到四外找他们去。我找着不好找,你请可好请。要把那当头的全抓住,这事就更好办了。这是张天杰的打算,因此才把徐方放了。
  徐方的绑绳被解开了。他活动活动筋骨,小脑瓜晃了晃:"我说仙长,我那铁棒棒和百宝囊?""来人,把他的东西还给他。"小老道把这一套东西都给了徐方。徐方背好了百宝囊,掂了掂铁棒棒:"张道爷,我可要告辞了。时间从什么时候计算?""现在。由打你离开九天观就开始。你看着没?院里日头的影子正好到那棵柏树根那儿,明天这个时候你要不回来,我可就叫朱棣签字划押了,他要不答应,我就把他杀了,把头送往北国,你回来只能见到无头的尸体。""好嘞,我这个人说话办事是水萝卜就酒喀嘣脆,撂地摔三截,玲珑剔透,四面见线,说话准定算数。主公,别着急啊,该吃吃,该喝喝,稳坐泰山,逍遥自在,您把眼睛擦亮,看这恶道得个什么下场。"
  徐方嘴上这么说,心里十分紧张,他怕张天杰再变卦。来到外边,双脚一点地,噌,飞身上了墙头,跃身形越出墙外,飞奔而去。
  张天杰见徐方走后,命令小老道把燕王、于皋等人押下去了,严加看管。然后他的三角眼转了转,想了一条毒计。他知道徐方鬼点子特别多,说不定能请来什么世外高人,一旦人来了,我怎么对付呢?得布置好天罗地网。按下张天杰在这布置暂且不说。
  单表小矬子徐方。出了九天观,顺着大道就跑下去了。一口气跑出有五里多路,回头看看没人追他,心情才稍微平缓下来。徐方往旁边一看,有片树林,他便低头进了树林。找了块青石往这一坐,呼哧呼哧喘粗气。这可怎么办呢?方才跟张天杰说那话是吹牛,可是话已经说出去了,请人,上哪请啊?这儿离高邮相距近千里,常茂、田再镖有能耐,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呀!眼下又举目无亲,抬头无故。谁能给我帮忙啊!说着容易做着难啊!我们这次到苏州请人,怎么这么难呢!
  此正是:
  屋漏偏逢连阴雨
  行船又遇顶头风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十九回 四侠客大闹九天观 韩金虎兵退扬州府  小矬子徐方由九天观出来请人去救燕王,他来到小树林可犯了愁了。这里举目无亲,抬头无故,到哪儿去请人哪,时间又这么短,倘若我要失了言,张天杰必然会下毒手,燕王要是死了,我回去见众人怎么交待呀!把徐方急得转来转去无计可施。最后一想,干脆我死了得了,也省得再发这些愁。他打定主意,从身上解下十字袢,在树上挂了个套,手拉绳套,心里难过,我要上吊死了,这名声多不中听,说徐方真没能耐,遇到难题解决不了就会上吊,就是死了也不能落下这么个名声啊!不上吊应该怎么办呢?他犹豫开了。
  徐方正犹豫呢,没想到身后来了个人,这人二话没说,伸手把他的袄领子一抓,就把他给塞到套里了。徐方在空中悬着,手扒脚蹬,心里说谁这么缺德,我上吊还用着你帮忙吗?他只觉着心里窒息得难受,这可要了我的命了。
  后边这个人并没心害他,只是拿他开个玩笑。一看徐方挺难受,他把手中钢刀一晃,把绳割断,徐方应声倒地。那人往旁边一站,笑呵呵看着他。
  徐方在地下好半天才缓过这口气来。他把小脑瓜晃了晃,眼睛揉揉,往眼前一看,就是一愣,只见身旁站着个小伙子,就见他身高八尺挂零,红扑扑的脸庞,一对小眼;头上戴着软包巾,身穿青缎夜行衣,背后背着空刀鞘,手中拎着一把厚背尖齿雁翎刀。蹲裆滚裤,抓地虎快靴。徐方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昨天夜里在山神庙骂人的那个小伙。要不是这小伙子有意引路,徐方还到不了九天观。可他是恩人还是仇人呢?徐方心中没底。
  徐方一个鲤鱼打挺由地下站起来,厉声喝道:"好小子,你吃了熊心咽了豹胆,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佛爷面前点灯,我扒了你的皮!"小伙子笑着用手一指:"得了得了,吹什么呢?你算哪路英雄,没事跑这上吊,还横什么,这事要传出去,还不叫人笑掉大牙。"几句话把徐方说蔫了。"小伙子,咱俩无冤无恨,好好唠扯唠扯行不行?你是谁呀,干什么拿我取笑?""这个你问不着,我先问问你,这三十六行,你干哪一行不好,为什么跑到这儿上吊呢?""一言难尽哪。小伙子,我给你说你也管不了。干脆你就告诉我你是谁得了。""你不告诉我,我才不说呢。""你这个人可真是杠头啊,看来咱俩非得武力解决不行了。"
  徐方刚想要举棒上前动手,就听树林之中有脚步之声,有人说话:"徐方,不要撒野,老朽在此。"徐方一听声音挺熟,抬头一看,只见从树林那边走过四个人来,这一下可把徐方给乐坏了,手中的镔铁棒也扔了:"哎呀各位老前辈,你们这是从哪儿来呀,难道我做梦不成!"跑过去趴地下就磕头。
  这四位是谁呀?都是大名鼎鼎的人物。走在前边的,正是南侠王爱云,后边跟着中侠严荣,剑侠吴贞,千里追风侠狄恒。这几位都是武林高手,世外高人哪。多少年没见面了,没想到在这儿相遇了。
  徐方过来一一磕头,王爱云把他搀扶起来:"孩子,免礼免礼。"紧跟着老侠客眼泪落下来了。为什么?他想起了徐方的师父北侠唐云了。那是亲师弟呀,当年同堂学艺,后来又一起闯荡江湖,没想到老哥四个当中,他先走了一步。见着徐方,想起师弟,能不难过吗?后边那三位也落泪了。
  王爱云把眼泪擦了擦,招手把那个年轻人叫到面前:"起超,都是自己人,不许拿你师兄开玩笑,还不过去见礼。"小伙子急忙过来:"师兄,您别误会,都怪我一时顽皮,拿您取笑,罪该万死。我叫田起超,是我老师新收的徒弟。师兄,多多恕罪,我这给您磕头了。"徐方这才明白。他把脑袋摇了摇:"师弟,起来吧,以后多做点德行的事,别跟师兄我学。"一句话把大家都逗乐了。
  徐方问王爱云:"师伯,你们怎么来得这么齐,都凑到一块儿了?"王爱云说:"我们听了点风声,说那火龙祖张天杰还活在人世。这个妖道二次窜入中原,为非作歹,昨天夜里起超遇见他了,不知他怎么把燕王抓住给弄走了,我们专为抓他解救燕王而来。""哎呀真是太巧了。师伯,师叔,我刚才还见到张天杰了,他就在九天观。"徐方就把经过讲说了一遍。
  四位老英雄闻听此言十分高兴:"徐方,这么说张天杰仍然在九天观了?""一点不错。我是用了激将法,他才把我给放了。他认为这一天一夜我根本搬不来人,可哪想到遇着你们四位了,快快给我帮帮忙吧,去早了燕王能够得救,去晚了可就全完了。"
  中侠严荣闻听此言,胡须倒竖:"如此说来咱们赶快行动吧,抓住这个妖道把他正法,以肃绿林的清规。"众人也各摁刀剑,齐声说道:"咱们现在就走。"
  徐方这一回可是人得喜事精神爽,走起路来劲头也足了。一行六个由徐方带路,直奔九天观。五里路的距离,眨眼就到了。
  徐方众人来到九天观山门前,这回他可来了精神了,把脖子一伸:"呔,里边的小老道,快去叫那张天杰出来会我,叫他把脖子好好洗洗,把刀口亮出来,爷爷摘他的脑袋来了。"门口的小老道急忙报告了张天杰。
  张天杰这会儿刚把燕王他们关好,布置好天罗地网,回到跨院。他心中还在想:徐方怎么着也得到明天回来,那还得说最快,说不定他请不着人,这小子就不敢回来了。张天杰命小老道把屋子收拾收拾,他打算睡一觉。还没等躺下呢,小老道从外边进来了:"回师祖的话,那小矬子回来了。""是他自己回来的,还是有人与他一同前来?""在他身后不远,好像还站着四五个人。""无量天尊。"张天杰心说这事可怪了,就好像那人在外边摆着一样,难道说徐方到外边把高人就搬来了?都有谁呢?
  张天杰满腹狐疑,赶紧背好七星丧门剑,一伸手从墙上把百宝囊摘下来,背到身上,晃拂尘迈大步来到山门。等到大门开开,来到外头一看,张天杰大吃一惊。都是熟人了,当年他没少跟这些人打交道,他的命还险些死到这些人的手里。今天见面是分外眼红。他把牙咬得咯吱吱响:"徐方,闹了半天你早都准备好了。"
  "不错,我是有的放矢呀,妖道,你这回算是恶贯满盈,阳寿尽了,该去阴曹地府了。"徐方说到这回过身来:"师伯,还不过来抓他。"
  他往旁边一侧身,王爱云头一个过来了:"妖道,你可认识老朽?""姓王的,扒了你的皮我认识你的骨头,怎么能忘呢。""我且问你,燕王和那几个人可在这里?""都在。你要干什么?""我要领人。张天杰,咱们都是练武的,人不亲刀把子亲,刀把子不亲祖师爷还亲,我过去怎么办现在还怎么办。你说句良心话,把你抓住放过几次了?念你是出家人,修行不易,一步走错,情有可原。哪知道你这个人执迷不悟,顽固到底。如今八十多岁的人了,还不金盆洗手,仍然在杀生害命,你扪心自问,这样做对不对?张天杰,我希望你把燕王他们放出来,你呢,从此放下屠刀,潜心修行。若不听老朽相劝,我也不是吓唬你,你看看我们来了几个,你能不能逃得出去。"
  还没等王爱云说完呢,张天杰气得把手一挥:"无量天尊。姓王的,休要信口胡言,我张天杰做了不悔,悔了不做。这一次贫道再入中原,就是要找你们这些人算账,既然你们找上门来了,我岂能饶尔等再去!你休要多说,快动家伙吧!"张天杰说到这把道袍脱下来,连同拂尘都交给了小老道。他里边穿的也是短衣襟小打扮,紧带子登云靴,探臂膀拽出七星丧门剑,刷刷练了两招,拉了个仙人指路的架式:"姓王的,你过来进招吧!"
  王爱云一看,张天杰比当年还横啊,这家伙怎么这样不讲理呢?他正在思想,严荣实在忍无可忍了:"师兄,你这人哪都好,就是心太善了,你对他说这些话他能听进去吗?把他交给我了。"说着话甩掉英雄氅,摁绷簧拽出红毛宝刀。这把刀跟小铡刀差不多少,那是切金断玉、削铁如泥的宝家伙。
  严荣往前一进:"张天杰,休走着刀!"欻!斜肩铲背就是一下。张天杰绕步斜身往旁边一闪,用丧门剑一压刀背,紧跟着使了个白鹤展翅,宝剑直奔严荣的哽嗓。中侠往下一哈腰,宝剑走空。张天杰手腕子一翻,使了个拨草寻蛇,宝剑又回来了。严荣往下一低头,又让过了一剑。老侠客刀走下盘,削他的双腿,张天杰使了个旱地拔葱往上一纵,宝刀走空。就这样,两个人一来一往,在山门前就战在了一处。
  徐方在旁边一看,严荣这把红毛宝刀舞动得是风雨不透,那是真有功夫;张天杰更为不善,宝剑招数变化极快,看样子中侠未必能赢得了人家。徐方心中着急,转回身对王爱云说:"师伯,你们怎么还看热闹,如今时间紧迫,大伙一块儿上得了,抓住老道才算大功告成。"
  这一句话点醒了大家,是啊,什么叫君子战,哪叫小人战,把他抓住是主要的。众人各拽刀剑往上一纵,把张天杰就围在了正中。小英雄田起超也摆刀上来了。张天杰气得直念佛。心说徐方,如果我要活着,以后能把你逮住,决不能轻饶了你。可他着急有什么办法呢?一个人力敌五个高人,累得他道冠也歪了,汗也湿透了前心,吁吁带喘。但是张天杰咬定牙关,决不求饶。你别看五个人打他,要说三下五去二就把他抓住,也不是那么容易。
  徐方一看,既然这里战住了张天杰,自己可以进庙了。心说,我还是早点把燕王救出来,省得在人家掌握之中。想到这徐方喊了一声:"师伯,你们先打着,我到庙里溜达溜达。"那些小老道哪个敢拦他?吓得四处躲藏。徐方摆动双棒往后直进,可是他不知道燕王他们被关押在哪。他看到一个小老道钻进了厕所,徐方进去拎着耳朵把他拽了出来。"无量佛。""别怕,冤有头债有主,我决不要你的命。小师父,能不能告诉我抓的那几个人押到哪了?""在后院。""麻烦你给我领个路吧!"
  小老道不敢不听,战战兢兢在前边引路,把徐方领到第三层大殿的跨院。这跨院方砖铺地,一拉溜三间房子,房门紧锁。小老道用手一指:"都在这儿押着哩。""好了,你走吧!"徐方在院里就喊:"屋里听着,燕王在里面吗?于皋在里面吗?"
  屋里真有人回答,是于皋的声音:"师叔,我们都在这,快来救我们吧。""主公呢?""也在这里。"徐方这才把心放下。迈步上了台阶,一看是象鼻子大锁,他抡起铁棒对准大锁就砸。那锁哪里禁得住他砸呀,一会儿就砸开了。他用脚一蹬,门户开放,徐方拢目光一看,心算彻底放下了,就见对面埋着一溜桩子,人都在上边捆着呢。中间是燕王朱棣,左边于皋,右边连灯,还有那几个人都在。"王爷,臣迟来一步,恕罪恕罪,我这就救你们。"
  他把镔铁棒背着,迈步就进了屋了。总共离着不到两丈远,这就是徐方大意了,他光顾救人了,没注意脚底下。刚走到屋中间,就觉着脚下一软,再抬脚就来不及了。耳轮中就听见"咯啷啷",他踩上翻板了。翻板一转,小矬子徐方头朝下就摔下去了。徐方心说不好,这回可完了。他急忙眼一闭,牙一咬,使了个双手护抱头,元宝壳的功夫。大凡绿林人都练过这种功夫。一旦遇上危险,就采用这种办法,双手护住后脑勺,胳膊肘护住华盖穴,两腿往上一卷护住小肚子,两个脚后跟一并护住裆部,你怎么看怎么像个元宝,同样挨摔,这样摔不至于发生致命的摔伤。于此同时,徐方脑袋里像闪电一样,心想这坑底下是什么?如果是尖刀、竹签,我这命就完了,如果是净坑这无所谓。他正想着,扑通!到底了。还真叫他猜对了,是个净坑。所谓净坑也不是说里头什么也没有,里头铺的是白灰。这白灰有四尺多厚,拿罗都罗过了,面是非常的细。你想想一个大活人往上一砸,这白灰"噗"地飞起来,光是呛也会把人给呛死。把徐方呛得顺着嗓子眼和鼻孔往外流血。徐方心想:我这个人一辈子也办不了大事,眼看大功告成,谁知道又出了这事,不但救不了燕王,我的小命还得搭上。谁能知道我掉到这里头了。
  徐方正在着急,就见地板盖一掀,有人高声喊喝:"徐方,不必担惊害怕,我来救你。"说话之间,就听"哗楞楞"。飞抓百链索扔到了徐方的面前。这东西前头有五个钩,就如一只手相似。徐方用手一划拉,哗楞,他抓住了。往下一扽,你想想,那徐方又瘦又小,上称称也不过就是六七十斤,上边那个人没费吹灰之力,就把他拉上去了,到上头一看,徐方这个惨哪,浑身上下跟白面裹着似的,顺着眼角直淌泪。这人赶紧把徐方拎到院里,招呼人提来两桶水,照着徐方的头上就浇去了。连浇了三遍,才把白灰给冲掉。有人给他打来一盆净水,叫他洗了脸。
  徐方心里一直纳闷儿,这是谁救了我呢?等他洗完了脸,睁开眼睛一看,他可真没想到,救他的人就是九天观的观主静修居士。徐方又愣了:这静修不是张天杰的人吗?他怎么能救我呢?其实徐方不知道,这静修是个好人,只是胆小怕事。张天杰也是老道,又是长辈,不敢得罪他,但是他对张天杰的所作所为,也很不满意,特别是把燕王等人抓到这里,他更不赞成,但是不敢说呀。现在静修一看,事情太严重了,英雄越聚越多,早晚必有一场大祸。为了保住九天观,洗清自己的清白,他冒着危险把徐方给救了。
  静修居士见徐方仍然带着怀疑的目光,便急忙解释:"徐将军,你可别误会,咱们是一家人。我不但救你,还要救燕王。""是吗?那太好了,你真是菩萨的心肠。咱快去吧!"静修利用张天杰不在的机会,指挥小老道,把燕王等人全都放下来了。徐方一看,这些人都没受伤,心里也挺高兴。大家活动活动筋骨。静修居士说道:"快离开这里躲一躲吧!"徐方说:"不怕,外边有咱的人,量他张天杰也不敢发威。走,我们到门口看看。"
  徐方众人赶到山门一看,这儿打得正激烈,就见张天杰挥舞七星剑力敌五人,虽然他已经拼上了全部力量,累得满头大汗,但是也没有被战败。
  徐方一看,便故意气张天杰:"呔!牛鼻子,张天杰,你回头瞅一瞅这是谁,我们的人都得救了,看你还往哪跑。"
  于皋把大砍刀也拽出来了:"呔,好妖道,尔往哪里走!"抡大刀也加入了战群。
  张天杰偷眼一看,完了,前功尽弃了。他一琢磨,我呀,快点溜之乎,要不走恐怕我这条老命也得搭上,这笔账咱们以后再算。张天杰一边打着一边往周围观瞧,他一看,王爱云那儿过不去,严荣、吴贞、狄恒那也不行,惟独田起超和于皋这是个缺口。他们两个年轻,没有经验。拿定主意,他虚晃几剑,欻欻欻,迅速从百宝囊中掏出了暗器一十二枚金钱镖。他这种镖,从外表看好像普通花用的铜钱,但是个要大得多,分量也沉得多,一圈儿全是刃。他把金钱镖托在左手,右手挥剑声东击西,步步紧逼王爱云。冷不丁一转身,奔田起超、于皋来了,众人往上一跟,就见他一抖手,哗楞楞,十二只金钱镖像天女散花一样向四周飞去。剑侠吴贞喊了一声:"低头,小心暗器!"众人忙往地下一趴,给张天杰造成了逃跑的机会。这家伙打垫步拧身形,噌,一下子便蹿出了圈子,三蹿两纵,跑上了山坡,背后是一片密林。张天杰返回身来一阵狂笑:"你们听着:祖师爷不想跟你们玩儿,我要走了,这笔账早晚要算。"说完他一转身进入树林,眨眼之间,踪迹不见。
  众人怎么不追他呢?因为现在有一大堆事还没办呢。再说张天杰的金钱镖甚是厉害,他在暗处,众人在明处,往里一探头,中了他的暗器怎么办?所以没有追他。徐方招呼大伙:"众位,算了吧,冤有头债有主,早早晚晚得把他逮住,顶多叫他多活几天。"
  静修居士把众人让进九天观,跪在燕王的面前,一个劲地赔礼认错,把自己跟张天杰的经过说了一遍。燕王深表同情,知道他是个好人,被逼无奈,就饶恕了他。静修居士吩咐,给众人烧水做饭,盛宴款待。
  燕王有意邀请各位英雄都赶奔高邮帮忙。王爱云笑了笑:"王爷,恕老朽不能遵命。我们这些人都闲散惯了,况且都已经这么大年纪,有今天没明天,到前敌也没有用。不过呢,王爷放心,在清除韩马奸党当中,我们一定尽力帮忙,能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燕王只好作罢。
  茶饭已毕,各自分手,几位老英雄和田起超去追赶张天杰,燕王带着徐方、于皋以及连灯等人赶奔两军阵,静修居士送出十里以外。
  这一天,燕王一行到了高邮。大帅接到通报,带着满营众将,吹吹打打,接了出来。到大帐坐定,燕王就把经过说了一遍,大伙一听无不吓得瞠目结舌,短短的几天时间,竟然遇上这么多的麻烦,要没有高人相助,燕王还回不来呢!这才叫逢凶化吉呀。
  燕王问:"常兴这些人如今怎么样?"胡大海长叹了一声:"别提了,眼看要没气了,都把我们急死了。"连灯这老头儿真好,听到这他把筷子一放:"王爷,救人如救火,我应当赶快给他们看病。""老人家,你身体不好,途中又受了劳累,休息休息再看吧!""哪里话呀,我要不把人治好,饭也吃不下呀!"连灯执意要去,大伙也都放下杯筷,陪着他赶奔后帐。
  连灯众人进帐篷一看,并排放着五张病床,床上的病人脸腮塌陷,奄奄一息,燕王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费了这么大的劲,把活神仙请来了,看样子治了治不了,都很难说呀。大伙都屏气息声,聚精会神地看着。
  连灯用金盆净了净手,迈步来到常兴的病榻前边,伸手把被单撩开,看了看,诊了诊脉,然后挨个都看完了,这才坐到桌子边,闭着眼静心思考。好半天,才微微睁开了眼睛。
  胡大海忙问:"老先生,您看还有救吗?""我在合计药方呢,伤势可真不轻啊,比我想象的还要严重。因为他们不是皮肤上中了毒,而是伤在五脏。这种东西叫阴阳颠倒夺命煞,再晚来几天,恐怕谁也活不成了。现在还行,我开个方子,马上抓药,给他们服下去。"众人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连灯提起笔来刷刷点点,写了一个药方,让军医大夫赶紧接方抓药,然后熬好了,给五个人灌下去。约摸过了一个时辰,这五个人肚子里咕噜噜,接着便开始呕吐,一直折腾了两天两夜,这五个人都得了救了。连灯老头儿一直守在病榻的前边,到了这时候才长出了一口气:"呵呵呵,王爷,大帅,常将军,这几位英雄都算得救了。不过可有一样,身体太虚弱了,必须得休养百日,等养好之后,身体康复,才能上战场。否则,便不可再救了。""多谢老先生。"
  众人无不称赞连灯是名不虚传的活神仙,有起死回生之术。连营又多了这么个神医,是件大好事,燕王传旨,热烈祝贺。满营都洋溢着一片欢乐的气氛。
  燕王、大帅、军师及众将正在为连灯摆酒,蓝旗官接着报告了两件大事。一是北平送来了六百里的加紧报告,说四宝大将脱金龙,率领铁甲军五万,越过古北口直犯北平,如今战况十分激烈,要求燕王速派援兵。燕王看罢大惊,让大帅、军师也看了,当即便作出决议:军师姚广孝,带领大将高彦平、铁凤英等,领精兵二万,日夜兼程赶奔北平,去抵挡脱金龙。顺便把常兴、武尽忠、武尽孝等人带到铁臂山养伤。这一支人马奉命而去。
  第二件事是探马报告:韩金虎弃关而逃,高邮是一座空城,虽说城门关着,城上遍插旗号,但那是疑兵计,城中已没有一兵一卒了。一开始众人不信,又派出十几路探马前去打探,回来说的都是一样。原来韩金虎就指望周兴为他拚命了,后来他知道周兴原是常茂之子,又气又恨,这才给周兴下了毒。前天他在城头看到燕王军中都在摆酒庆贺,知道燕王又请来了高人,他的胆都吓破了,哪里还敢固守孤城,这才连夜逃之夭夭。
  燕王得到确实情报,马上兵进高邮。城中的老百姓是焚香相迎于道。出榜安民已毕,便秣马厉兵,准备攻打扬州。
  韩金虎跑到扬州以后,马上命人到南京告急,他说得才可怜呢。说要有援兵,有良将,臣还能守住扬州;要是没有援兵,我们在江北就全输完了,朱棣的人马一旦过江,到那个时候兵临城下,将至壕边,可就不好收拾了。
  报表一到南京,太皇太后可就坐不住了。她一想扬州要是失守,长江就丢了半边,朱棣再乘势过江怎么办呢?眼下派谁去支援扬州呢?她可真犯了愁了。想来想去,嗳,有了,她想起了。个人。谁呀?金锤殿下黔宁王朱沐英。这个朱沐英是朱元璋的干儿子,本姓沐。大明建国后,封爵西平侯,后来朱元璋叫他去镇守云南,又加封他为黔宁王。现在只有利用这个朱沐英了。虽然他跟常茂、田再镖等人关系很好,毕竟他是先皇的养子,御儿干殿下呀,他还能不为朝廷出力吗?另外她也听说了,朱沐英现在的实力非常强大,在云南养兵二十多万,大部分是由彝族、苗族等少数民族组成。这些军队非常剽悍,英勇善战。她还听说朱沐英的二儿子金锤太保沐晟,勇猛过人,两柄大锤重有百十余斤,双臂一晃有举鼎拔山之力,要能把他们父子调进南京,让他去打朱棣,那可太好了。主意一定,马上命人把小皇帝叫来,要他调黔宁王带兵勤王,前去平叛。小皇帝唯唯诺诺,连称"照办"。当天圣旨就发出去了。
  不到一个月,朱沐英的大队就开到了。太皇太后闻知大喜,她亲自出宫迎接,小皇帝和文武百官也都随着她接到仪凤门。
  太皇太后抬头一看,只见大道上尘土飞扬,刀枪蔽日,旌旗遮天。前面有三千铁甲军开道,旗罗伞盖之下簇拥着一家藩王。就见他头戴三扇王冠,身披杏黄缎赭黄袍,腰束金带,两束雉鸡翎飘摆脑后,肩头横担狐狸尾,鸟翅环得胜钩挂着一对链子双锤,她一眼就认出来了,正是金锤殿下朱沐英。在朱沐英左侧,有一匹花斑豹一样的高头大马,金鞍玉辔,马鞍鞒端坐一员小将,头上戴三叉束发紫金冠,脑门镶着一颗夜明珠,身披麒麟甲,外罩百花袍。虎头靴双插镔铁镫,手中擒着一对八棱梅花亮银锤。往脸上一看,嚄,就像从朱沐英那脸上执下来的一样,窄脑门,高颧骨,缩腮帮,眼窝子挺深,一对小黄眼珠,叽哩咕噜乱转,这么说吧,看上去就跟那猴崽子差不多少。你别看长得不怎么样,马前马后倒也有百步的威风。不用问,这位一定是金锤太保沐晟。在他们身后,金盔金甲,银盔银甲,钢盔铜甲,铁盔铁甲,光大将不下一百多员。这些战将相貌各不相同,有的耳带金环,有的头顶盘着发辫,但是一个个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太皇太后口中念佛:但愿朱沐英这孩子能够孝敬朝廷,为社稷出力。朱沐英一到近前,还没有问安呢,她却声音发颤,眼泪往下直掉,先说话了:"儿啦,你可回来了,把为娘我都想死了啊。"
  朱沐英一看是太皇太后的凤辇,哪敢怠慢,赶忙甩镫离鞍,跳下坐骑,提带撩袍,往前紧走,噔噔噔,来到凤辇跟前,"扑通"往地下一跪:"母亲在……在上,不孝的儿参……参见母后。"说话咋这么个味儿?原来朱沐英说话结巴。他这一跪,后边的人全跪下了,沐晟也挂好大锤,跳下战马,跪在朱沐英身后。
  太皇太后擦了擦眼泪,拉着朱沐英的双手,叫他站起来:"儿呀,你一向可好?""母亲,儿-……一向都不……不错。儿接……接到圣旨就……就来了,前……前敌怎么样?战况如……如何?""不好啊。儿啦,这里不是讲话之所,到皇宫再说吧。"
  朱沐英谢恩。又给小皇上见了礼,这才把大队人马扎在城外,然后跟着太皇太后进宫。
  太皇太后为了迎接朱沐英,把整个南京都动员起来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从仪凤门到皇宫大内,跟花山相似。朱沐英受宠若惊,他暗下决心:此一番我若到在两军阵前,一定要奋勇杀敌,为国立功,以报皇恩。
  此正是:
  莫道太后无良策,
  假意也能换人心。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回 黔宁王兵发两军阵 郑国公阵前劝沐英  朱沐英领兵带队到了南京,太皇太后亲自把他接进宫中。由光禄寺安排,大摆宴席,小皇上和在京的四品以上的官员全部作陪,给朱沐英接风洗尘。当晚送他到会同馆休息。
  第二天,太皇太后在养心宫又召见了朱沐英,沐晟也去了。朱沐英现在有三个儿子,长子叫沐春,长得非常漂亮,相貌酷似他母亲宁彩霞,现在留守云南;三子叫沐昂,年方十二岁,也在云南府中,还是习武攻书的时候。只有这个二儿子沐晟跟着他一块儿来了。朱沐英还特别喜欢他这个二儿子,一者沐晟和自己的长相一般无二,二者他生性爱动不爱静,好走马舞锤,而且锤法也好,和自己的性格相同,所以朱沐英对他就有点偏爱。这些情况太皇太后也知道。她为了笼络朱沐英,为她这摇摇欲坠的朝廷出力卖命,对沐家父子表现了特殊地亲近。她当时便亲口加封沐展为定远王,小皇上当然得照准了,有人问了,按照大明朝的规定,不是皇子不能封为亲王,沐晟咋封了定远王呢?这事也有它的根据。咱不是说了吗?朱沐英是朱元璋的干儿子,也沾了点皇室的边,何况现在朝廷正在用人,这样可以叫沐家父子为他们读命呀,所以沐晟也被封成了亲王。这沐晟那简直是高兴得不知道东西南北了。太皇太后又赏给沐晟一面金牌,金牌上錾着"横勇无敌"四个字,亲手挂在沐晟的脖子上。沐晟这回更是飘飘然了,他就认为我们爷们受到这种礼遇,谁能比得上?我要到了阵前就得玩儿命,就得亲手抓住朱棣、田再镖和常茂,才能报答太皇太后对我们的恩德。
  朱沐英还没有发兵呢,韩金虎二次告急的文书又到了。朱沐英一看,不能再呆了,便进宫觐见太皇太后,请求兵发扬州。太皇太后那是求之不得呀,自然是正中下怀,马上照准。当天下午,太皇太后和皇上又赐宴奉天门,百官饯行于龙江驿。朱沐英父子又一次谢恩,这才带着二十万大军浩浩荡荡赶奔扬州。
  韩金虎事先已经得着消息了。一听说是朱沐英来了,他心里就堵了一块圪塔。为什么呢?第一,他与朱沐英向来不和,而朱沐英过去和常茂等人则是感情甚笃,一旦朱沐英口是心非,背叛了朝廷,和常茂等人勾结起来,将是不可设想啊!第二,他这个人是骄横惯了,平时目空一切,盛气凌人,如今要是朱沐英一来,他还敢吗?因为朱沐英是王爷,先皇的干儿子,而且手握重兵,他无论如何也不敢和朱沐英碰啊,那就得点头哈腰去听朱沐英的了。他又觉着憋气。这时候他又接到了太皇太后的密诏,一方面说朱沐英父子这次表现很好,要他们俩通力合作,别闹矛盾,我们现在就指望着朱沐英了。另外又告诉他,要监督朱沐英的行动,如果他念及与常茂等人的旧情,有反叛朝廷的苗头,韩金虎便可以不用请示朝廷而当机立断,进行全权处理。还没有打仗呢,两个人就分了心了,这仗还能打好吗?
  这一天,朱沐英的大队人马来到扬州城外,韩金虎亲自出城迎接。见了朱沐英是甜言蜜语,一味地奉承。朱沐英本来瞧不起韩金虎,看着他就别扭,可是想起太皇太后的嘱咐,不得不与他寒喧两句。
  朱沐英传令,中军随他进城,其余的人马在城外扎下八门金锁大阵。一会儿工夫,营寨扎下。韩金虎一看,嗬,这朱沐英比以前长能耐了,看他排兵布阵非常老练,调动有方,杂而不乱,军队训练有素,进退有序,也不禁暗挑大拇指,他也不敢小瞧了。
  韩金虎陪着沐家父子进到帅府,当晚设宴款待两位王爷。韩金虎表现得非常殷勤,也很谦恭,过去那种狂妄自大的神情一扫而光。酒席宴前,朱沐英详细询问了自从开兵以来的情况,韩金虎一一作了说明。朱沐英听罢不住地点头:看来是一场硬仗啊!没想到常茂、田再镖、花茂、丁世英、于皋等等这一帮小哥们儿都在对面,保了燕王了,而且老英雄胡大海也在那边,现在我们都成了两国的仇敌,这要见了面可怎么说呢?叫我怎么开兵见仗啊!朱沐英心情茫然,不愿多饮,草草收席。
  第二天,燕王的大军开始了进攻。那位说了,高邮城夺下来以后,这么些天燕王怎么没有打扬州,等到朝廷大兵来了,才来攻打呢?你哪里知道这打仗的路数啊。扬州是个大城,那里城高壕深,本身也有好几万人马,是那么容易夺取的吗?燕王和田再镖他们是分兵夺取江北的其他城市,比如东台呀,海安呀,泰州呀,等等,这些地方是传檄而定,现在扬州就成了江北的一座孤城了,因此今天才来进兵。
  朱沐英听到城外炮声震天,急忙升坐大帐,韩金虎、马兰都来了。所有战将两旁侍立。蓝旗官进帐禀报:"报王爷和监军得知:反叛朱棣领人马杀到扬州城下,讨敌骂阵,请令定夺。""再探!""得令!"
  韩金虎急忙欠身问道:"王爷,朱棣来势甚汹,我们该怎么办呢?""有什……什么说的,兵来将……将挡,水来……来上掩,你守住扬……扬州府,待本王……王出兵。来呀,点……点队。"
  朱沐英点了三万生力军,带着儿子沐晟,开城门来到两军阵。阵势摆好了,朱沐英立马纛旗之下,手分双锤往对面观瞧,头一眼他就看见常茂了,老了,雌雄眼还是那么大,可是胡子长得不短了。再往两边一看,又看见了田再镖、徐方,他恨不能跑过去和他们抱在一块儿,好好地亲近亲近,但是不行啊,现在是两国的仇敌。朱沐英勉强控制住激动的感情,把心情平静下来,这才双脚点镫马往前提,两柄大锤一晃,向对面喊话:"呔!对面可……可是燕……燕王朱棣吗?既然……然叫阵,为何不……不来答……答话。"他避免跟那些好朋友照面,这才点名叫燕王出阵。
  朱棣早就知道是黔宁王朱沐英来了。沐家父子在南京受的那种礼遇,细作已经向燕王作了详细的报告,为这件事他们还开了好几次会,主要就是讨论如何收降朱沐英。常茂和田再镖在燕王的面前打了保票,说朱沐英来,肯定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被逼无奈,我们哥们儿交情不错,而且他也深明大义,也恨韩金虎,我们一定能够把他收降。最后决定,与朱沐英开兵几仗,最好是不伤他手下的人,以免抓破脸不好收场。所以燕王这次出兵亮队,不是为了抢夺扬州,而是为了收降朱沐英。
  燕王一看朱沐英指名点姓要找自己答话,也明白他的意思,便把黄骠马一提,来到阵前。两个人相距不过两丈,燕王把马带住,躬身施礼:"前面是哥哥黔宁王吗?小弟朱棣礼过去了。"
  朱沐英一看,现在的朱棣也跟当初大不相同了。当年那是一个白面书生,温文典雅;现在一看,真是饱经风霜,飒爽英姿,不愧为三军的统帅。他从心里讲还是赞成朱棣的,可是现在见了面,要动手打仗,说什么好呢?他眼珠转了转,想了一套词:"免礼。你是我……我兄弟?""不错,正是小弟朱棣。哥哥,你是从云南来吗?路途之上辛苦了。""朱……朱棣呀,不用说……说这些废……废话,这都没……没用。我这……这次来,主要是跟你……你说件事。我们都……都是藩王,吃着朝……朝廷的俸禄,你怎么能……能以下犯……犯上呢?口口声声挂……挂孝出征,你这样……样做对……对吗?我知道……道你是个……个明白人,一时激……激动,做点过……过头的事,也不奇……奇怪。你要能拿……拿我当哥哥,能听我……我一句话,收兵撤……撤队,你我还……还是好……好兄弟,两边的军……军队还……还是一家人,从今以……以后,咱们共……共同建设大……大明帝国,共同对……对付藩邦,要不咱……咱们自家动……动手,两败俱……俱伤,叫外人乘……乘虚而……而入,那你就……就是千古……古的罪人,我说这道……道理你明……明白吗?"朱沐英真长出息了,磕磕巴巴还讲出了一番道理呢。
  朱棣听完了,长叹一声:"哥哥,你远在偏邦,不知道朝中的事情啊,我要有一线之路,能这么铤而走险、挂孝出征吗?你看看我军阵上的两杆大旗,我要清君侧扫除韩马奸党,重整朝纲。有韩金虎、马兰一班奸党在朝,大明朝的江山好不了。我且问你,中山王怎么死的?刘先生怎么出走的?李文忠怎么被害的?武殿章、傅友德、康茂才以及尊翁宁伯标是怎样被金瓜击顶的?鲁王、齐王、周王又是怎么被废的?他们都是遭了韩金虎之流的陷害啊。你不要以为你们父子现在都是亲王,说不定明天他就会把你废掉,甚至说你现在和我打仗,韩金虎也敢在你的背后捅刀子,为什么呢?他对你不放心呀,哥哥,你要能听我的话,回去把韩金虎、马兰抓住,然后咱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共同到南京把奸党清除,你放心,我一定跪在皇上面前,任凭发落。要不然的话,我怎么能与韩金虎之流同殿称臣呢?望哥哥二思。"
  朱沐英听罢是沉吟不语,他正在品味朱棣这番入情入理的话呢。他正在犹豫,突然间朱沐英背后一马飞出,直奔燕王。燕王一看,来者是一员小将,看年纪也就是十六七岁,手中提着一对八楞梅花亮银锤,往脸上看,嗬,跟朱沐英那长相一般无二,不用问,这就是沐晟。沐晟在阵后听他爹跟燕王讲话,那些道理他也不懂,他就知道朱棣以下犯上是乱臣贼子,看我爹这意思迟迟不肯动手,他的手却早都痒痒了,心说干脆我过去一锤把朱棣砸死得了。沐晟也没请令,便催马直奔燕王,抡双锤就砸。
  燕王没防备会有人突然袭击,可把他吓坏了。赶紧一点马镫躲开了这一锤:"来者小将军你是何人?""呸!我乃大国天朝的无敌小将军、皇封定远王的沐晟是也,我是你祖宗,特来取尔的狗命,着锤!"呜!大锤又下来了。
  燕王气得浑身栗抖,心说真乱了伦了。朱沐英一看,我这儿子算什么东西呀,满嘴喷粪。他把眼睛一瞪:"我说小……小子,你小小年……年纪说……说什么话?还不……不给我……我退下去。"沐晟还不服他爹:"爹爹,他是反叛,跟他讲什么!你忠厚老实,非吃亏上当不可。赶紧请回后队给我观故瞭阵,待孩儿捉拿于他。"说着话他又连着砸了几锤。朱沐英一看,还真就不管了,这叫顺水推舟。因为自己抓破脸不好办,这才把儿子推到前面了。
  常茂在阵角看得清清楚楚。一看是朱沐英,常茂心如刀绞,想不到好哥们儿落到了这一步,成了两国的仇敌。他有一肚子话想跟朱沐英说。你别看双方亮了队了,拿常茂来说,没有把朱沐英当外人,仍然是当年那个感情。但是现在一看,朱沐英学乖了,你躲到后边把你儿子推到前边,这是成心与我们为仇哇,既然你不仁,就许我不义。他向田再镖请了令,晃动禹王神槊就冲上来了。马到阵前,正赶上沐晟抡大锤又要砸燕王。常茂满腔怒火,抢大槊使了个海底捞月往上一接,耳轮中就听见锵啷啷一声响亮,双锤正砸在槊杆上,把常茂和沐晟都震得倒退了几步,燕王乘机拨马回归本队。
  沐晟一看燕王走了,他可气坏了。这孩子是初生牛犊不怕虎啊,也不管来者是谁,他是一百二十个瞧不起。他把尖嘴巴撇得跟那瓢一样,乜斜着眼睛打量了半天。他一看来将手使禹王神槊,一只眼大一只眼小,甭问,准是常茂。心说看你这长相,衣冠不整,那副邋遢劲,你怎么成的名呢?那阵可惜没有我沐晟,我要早出世十几年,哪能显着你呀!你说这沐晟有多狂吧!他看罢多时,把两柄梅花锤往一块儿一碰:"呔,对面你可是常茂?"
  常茂一看,这孩子真做啊,看他摇头晃屁股,好像天底下都装不下他,比当年那朱沐英狂得多得多呀。常茂心里头好笑,遇到这种场合,他反倒更平稳了:"哈哈哈,不错,正是茂太爷。小娃娃,你是朱沐英之子沐晟吗?""不错,定远王的便是。""沐晟啊,你就是再狂,也是我的晚辈,我也不能跟你动手。你快点回去,把你爹换过来,茂太爷有一肚子话要跟他说。""常茂,两国的仇敌,有什么要讲的,要想见我爹不难,你必须赢了我掌中的双锤。""好好好,今天茂太爷就看看你有多大的能耐,来吧小子,你就亮亮你的家伙头吧!"
  小沐晟双脚点镫马往前催,两手抢开双锤,用了十足的力气,锤打流星式,奔常茂就来了。常茂一看,这小子有把子力气,先让他一招吧。他左脚一点马镫,右脚一碰马的前胛膀,这匹马滴溜一转圈,沐晟的双锤就走空了。沐晟把手腕子一翻,使了个野马分鬃锤,直奔常茂耳根台便打。雌雄眼仍然没有还手,往下一低头,大锤擦着他背后的掩心镜就过去了。二马一打对头,沐晟把双锤并在一起,泰山压顶,呜!又下来了。常茂还是没有还手,一拨马又躲开了。
  连着让他三招,可把沐晟气坏了:"常茂,你怯阵不成?""怯阵我还会来吗?""你怯敌不成?""有名的上将被我战败过无数,向来没有怯过敌。""既然不怯阵不怯敌,因何不还手?""孩儿嘞,还是那句话,你不念仁义二字,茂太爷还念呢。谁叫我跟你爹有交情。你赶紧回去,叫你爹过来,跟我见见面,然后咱们再动手。我这叫话符前言。""你少废话,着锤!"他又抡起了双锤。
  后阵上的朱沐英一看常茂出马了,心里也不好受哇,他跟常茂出生入死、并肩作战多少年了,好得不分彼此,如今老了,却闹了个翻脸,心里能是滋味吗?他一看常茂还真够意思,连着让了自己儿子四五招,他明白,这还是念起当初之情。要不然常茂能让这个吗?他是瞪眼就宰人哪。朱沐英一想,我要再不过去,实在交待不下去了。另外他也替他儿子着想,真要把常茂惹急了,未必能讨出便宜来。想到这,朱沐英吩咐一声:"来呀,鸣金。"
  军阵上锣声一响,沐晟心里就是一翻个,我还没打哩,怎么叫我回去?军命不敢违抗,万般无奈,他虚晃一锤:"常茂,搁着你的放着我的,等我回去问明情况,咱们再分高低。"沐晟来到朱沐英的马前,把双锤一分:"爹爹,你怎么叫我回来了?""你懂得什……什么,退在一……一旁,没我的……的话,不准你……你伸手。""爹爹!""大胆!再犟嘴我割……割你的舌……舌头。"沐晟不敢言语了,气呼呼在门旗下看着。
  朱沐英催马往前,跟常茂见面了。说点什么好呢?朱沐英有点磨不开。强打精神,一抱拳:"前边是……是茂吗?一向可……可好?沐英礼……礼过去了。"在马上打了一躬。
  常茂扛着禹王槊,一看朱沐英,抬头纹也多了,脸上也见折了,胡子里头稀不棱登也见几根白的了,他的心也不好受,他也是重感情的人哪。常茂赶紧一抬腿,把禹王神槊挂上,以礼相还:"前面是小磕巴嘴吗?我可真想你呀。几年前一别,我做梦都想着你的影子,没想到今日在扬州府相遇。沐英啊,真把我想死了。"常茂说到这眼圈见红了。
  朱沐英也是口打咳声:"茂啊,你想我……我何尝不……不想你呀,王命难……难违呀,只可地北天……天南。我也没……没想到今个在……在此相遇,不过我……我也挺高……高兴,总算还能……能遇上……上你。茂啊,说点什……什么好……好呢!你叫我过……过来,干脆说……说痛快话……话吧,有什么你……你就讲……讲什么。"
  "行行行,沐英啊,别看咱们表面上是两国的仇敌,我拿你还当自己的兄弟。你这是干什么呢?想跟燕王为敌?想跟茂太爷开兵见仗?你真是大错特错呀。沐英,别人不知道朝廷中的内情,你还不知道吗?多少元勋宿将惨遭杀害,你上云南还不是被排挤走的吗?现在燕王的大兵到了长江边上,他们又想起你来了,把你抓来当挡箭牌使。慢说你赢不了我们,即使你赢了,那韩金虎能放下你吗?早早晚晚他也得收拾你呀,沐英啊,你可不能听人家说两句恭维话就吃亏上当啊。我也不是说保了燕王,就说燕王好,他可真是有道的明君哪。要说我常茂糊涂了,田再镖、于皋、徐方等等众人难道也糊涂了吗?怎么也保了燕王呢?那胡大海有多聪明,人家多会办事,他怎么也保了燕王呢?这些道理你还是好好想想吧。沐英啊,你过这边来,咱们哥俩也不伤感情,早晚把天下统一,也有你我的好处,起码免遭奸臣陷害。如果你执迷不悟,将来有你后悔的那一天。兄弟,你能过来吗?"
  朱沐英把头低下了。常茂说的话虽然不多,但这个道理是真的。他从心里头讲,恨太皇太后和韩金虎。但是他想,人家正在危难的关头,对我们父子也还不错,我要再推她一把,显得太不义气了。尤其太皇太后在宫中接见我们时,声泪俱下,也怪可怜的,因为这个我才出兵。但是一见着常茂,他又磨不开了。怎么办呢?最后他把心一横,牙关一咬,脑袋抬起来了:"茂哇,你有你……你的看……看法,我有我的看……看法,你再听我……我说两句。人非圣……圣贤,孰能无……无过,皇上总……总是皇上,臣下总是……是臣下,我们不……不能以下犯……犯上。你们不就……就是为了清……清除奸党吗?那好,你赶紧劝……劝燕王收兵撤……撤队,然后咱们手……手拉着手,到南京找……找皇上辩理……理去,让皇上把……把韩马奸党清……清除,那有多……多好,要不然落……落个以臣弑……弑君的罪……罪名,岂不被……被天下人耻……耻笑吗?"
  "废话。小磕巴嘴,我们历尽千难万险,好不容易才打到了长江边上,能随便收兵吗?你这不叫笑话吗?真要听了你的话,燕王收兵回到北平,咱们手拉手到南京,那妥了,太皇太后马上就得收拾我们。我又不是小孩儿,能上这当!沐英啊,你要听我的话,这么办,你把扬州府让出来,让我们过长江打到紫金山,兵扎南京城下,然后咱们手拉手再找皇上辩理,怎么样?""那可……可办不……不到。"
  两个人一开始说得挺好,还挺难过,越说越激烈,最后冰炭不同炉,两人闹翻了。常茂一伸手,把禹王神槊摘下来了:"小磕巴嘴,好嘞,既然你听不进茂太爷的良言相劝,那咱们就得武力解决。"朱沐英也摘下了双锤,两个人各抡兵器就战在了一处。锤槊并举,打了个难解难分。你别看他们两个人声色俱厉,而且是真打实斗,可都互相让着三分呢。就这样,两个人马打盘桓,大战五十多个回合没分输赢。
  沐晟伸着脖子瞪着眼给他爹现敌瞭阵,两只手急得直冒汗。有心冲过去,又怕他爹责怪,因为爹有话在先,他要敢违犯,爹可是翻脸不认人哪。有心不过去,万一爹要出点事怎么办?他一想,你不是让我回来吗,好,我也让你回来得了。他吩咐左右:"来呀,鸣金。"
  锣声一响,朱沐英就猜到了儿子的意思,那是替自己担心哪,确实我也赢不了常茂。他呀,正巴不得收兵呢。他虚晃一锤,拨马跳出圈外:"茂啊,我城里头有……有事,恕不奉……奉陪,咱们改……改日见。"他拨马回队,传令收兵回城。城门紧闭,吊桥高悬。
  常茂发现朱沐英心神不宁,能以不把脸抓破还是不抓破为好,要给他留点余地。因此常茂也拨马归队。田再镖传令收兵。
  众人回到连营,燕王对常茂说:"你做得非常对。我们要想尽一切办法收降沐家父子。要能把他们收降,咱们的势力就大多了,韩金虎就更没有咒念了。"
  朱沐英回城之后,韩金虎、马兰、铁公然等等,纷纷过来道惊。韩金虎假情假意地说:"黔宁王真是威风不减当年哪,也就是您能顶得住常茂,要换个旁人早就献丑了。""你太客……客气了,我也就……就是勉强对……对付,这一仗还……还看不出……出上下,明个再……再说吧。我头……有点疼,打算早点休……休息。"一摆手把众人都打发出去了,朱沐英退归内室,睡觉了。能睡得着吗?他的脑袋瓜嗡嗡直响,怎么办?这仗是真不好打。最后朱沐英琢磨,干脆,明天我拜本进京,你们另调能人吧,我确实不是常茂的对手。但是太皇太后能旨准吗?她要硬逼我怎么办呢?他心里七上八下,迷迷糊糊就想开了。
  再说金锤太保沐晟。一看爹躺下不言语,自己心里也堵了个疙瘩,背着手在院里溜达。正溜着呢。就见眼前红灯一闪,有脚步的声音。一看,是韩金虎来了。沐晟赶紧上前,给韩金虎施礼:"监军大人,你还没有休息?""我来看看你爹。他现在怎么样?""我爹睡着了。""那我就不进去了。定远王,你在干什么呀?""心中烦闷,在这溜个圈儿。""你要觉着烦闷的话,能不能到我那儿坐会儿?我有点事跟你说。"
  沐晟一想,韩金虎是全国兵马大元帅,那是朝里的实力派呀,我们父子虽然封为亲王,也没有人家权力大呀,他叫我去,我就去坐一会儿吧。于是沐晟就跟着韩金虎去了。
  进了韩金虎的屋子,他一摆手,屏退左右,屋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韩金虎把脑瓜一晃,狗眼一翻,就拉开话匣子了。先表扬朱沐英,又表扬沐晟。韩金虎这一顿夸赞,小沐晟就有点飘飘然了,听着那么舒服。
  韩金虎最后说:"定远王,你爹为人太忠厚了,老念及旧情。可他就忘了对面都是些什么人,都是豺狼啊!你念旧情人家念不念?你说常茂那小子能有多狠,见你爹就下毒手。你也老大不小的了,得替你爹着想啊。""我都急死了,你说我怎么办?我要做出越轨的事情,怕我爹不答应。""这不是在家,这是两军阵,你受了皇封了,是定远王,无敌将军,有金牌在身,地位比我还高呢,和你爹是一样的亲王,你怕什么呢?你要能听我的,我给你出个主意。""什么主意?""今夜晚间你前去偷营劫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闯进连营,打他个措手不及,人仰马翻。你要能把燕王生擒活拿,或者把他打死,你不就立下了首功一件吗?那时候你爹就不能责怪你了,本大都督在太皇太后和皇上面前重重保举于你,你们爷儿俩就更露脸了。你敢干吗?""我倒是敢,就怕我爹怪我。""没关系,他那方面包到我身上。我在前线是奉旨的监军,可以指挥全军,你是奉我的命令去的,他能说什么呢。""那么说去得?""去得。"
  沐晟一想,这真是个好主意。趁常茂他们没注意,我就来个偷营劫寨,把燕王抓住,我爹自然也会高兴。小沐晟打定了主意,吩咐一声:"来呀,给我带马抬锤!"
  此正是:
  奸诈之人,偏能花言巧语;
  少年气盛,难免上当吃亏。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一回 劫连营沐晟遭擒获 晓大义燕王释英雄  小英雄沐晟听信了韩金虎的煽动,脑袋一热,决定要去偷营劫寨,他可上了韩金虎的当了。韩金虎为什么要给他出这个主意呢?他有两种打算。第一,在朱沐英开兵见仗的时候,他在阵后偷看,就发现常茂和朱沐英仍然念及旧情。那韩金虎也是马上战将,他对打仗可不外行。他一看,这两个人虽然翻脸,也打了几十个回合,可没有真心实意地打,都是点到为止啊。倘若他们两家言归于好,我不就完了吗?扬州府也守不住了,长江也守不住了,我就得吹灯拔蜡呀。他为这个事相当着急。方才他说去看朱沐英,实际是想偷听他们父子要商议什么。可巧遇着沐晟在院里散步,他突然心生一计,想了这么个主意。我叫这孩子去偷营劫寨,就沐晟那个横劲儿,到那里不一定打死多少人,如果能把那有名的上将打死三个两个,朱沐英再想跟常茂结合,就不可能了。他们就算彻底抓破脸了,朱沐英就得听我的了。第二,如果沐晟劫营要有个三长两短,朱沐英更得急眼,也得听我使用。
  沐晟年轻幼稚,好胜心强,经韩金虎一挑动,他果然上当了。也没跟他爹打个招呼,就在校军场点兵五千,马摘铃人衔枚,开城门奔燕王的大营而去。韩金虎不由得一阵高兴。
  沐晟劫营心切,传令速进。大约三更天光景,便来到了燕王大营的外边。沐晟抬头一看,连营黑压压一片,一眼望不到尽头。辕门外挂着一串串的蜈蚣灯和气死风灯,营盘内一派寂静。看样子三军都已入睡,来的正是时候。来到营门口,发现木头做的辕门紧闭着,影影绰绰好像有几个门军,抱着刀枪在那里值班,也是歪三扭四,有点乏困的样子。透过营寨往里头看,黢黑的,什么也看不见。沐晟传下令箭:"通知全队,准备进攻!""是,通知全队,准备进攻。"
  沐晟一行来到切近,被守把辕门的军兵发现了,他们一边鸣锣报警,一边吆喝:"站住,干什么的?再往前来我们就要放箭了。"沐晟把大锤一举:"弟兄们,冲啊!""冲啊!杀呀!"沐晟手舞双锤,一马当先,冲入大营,后边的军兵蜂拥而上,霎时间,人喊马嘶,鼓声大作,犹如天崩地裂一般。守把营门的军兵只有二十几个人,放了一阵乱箭,射倒了跑在前边的几个军兵,可是怎么能挡得住潮水一般的人流呢?况且这些军兵如狼似虎,十分勇猛,燕王的军兵抵挡不住,一边喊叫,一边往两旁退下,营门被冲开了,沐晟领着这五千人马,像决堤的洪水一样拥进了燕王的大营。
  沐晟冲在最前边,后边紧跟着由云南带来的四个保镖。这四个人叫也里、布朗、可都、根庄,都是虎背熊腰、豹头环眼的彪形大汉,跳下马来摘盔卸甲,身高都有一丈挂零。每人掌中一把锯齿飞镰大砍刀,都是云南有名的上将,具有万夫不当之勇。这四个人紧紧护着沐晟,像五支箭头一样直朝中军大帐射去。到了现在沐晟把生死都扔到了九霄云外,一个字就是"打",双锤抡开,见人砸人,见马打马,可奇怪的是,稍远一点他看见前边有燕王的军兵,乱哄哄的,舞动刀枪,想要拦住他们,可是等他一冲上来,这些人都吓得四散奔逃,沐晟在这万马军中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
  沐晟一看,心里这个美,心说燕王手下的这些人都是脓包,谁也不是我的对手,今天我一定要大功告成了。他更加得意了,便哪里也不顾,只照直向中军大帐冲去,去捉燕王。
  燕王的军队被冲得四散奔逃,好像慌乱之中指挥也不灵了,军兵们一边跑一边喊:"了不得了,有人来偷营劫寨,杀进来了,快跑哇!"整个连营就乱成一锅粥了。
  沐晟和四个保镖一边往里冲,一边寻找燕王的大帐。也里用手一指,对他说:"王爷,前边那座帐篷又高又大,肯定是朱棣的大帐。""冲!"沈晟催马就冲过来了。帐前有一百多名亲兵卫队,也做了抵抗,但他们哪是沐晟的对手,众人各自逃命而去。沐晟一看,果然是金顶黄罗帐,他催马就冲进去了。
  沐晟一看,大帐中有一张桌子,桌子上点着一盏灯,案头放着笔墨纸砚,朱棣坐在桌后,披着黄斗篷,低着头,提着笔,好像在专心致志地批阅公文,又好像在聚精会神思考问题,反正他对外边的乱劲儿一点也不知道。沐晟一看,心里这个激动就别提了,在两军阵前他见过朱棣,穿着打扮就是这样。沐晟心想,我呀,先砸你一锤再说。他催马过来劈头盖顶就是一锤。叭!唏哩哗啦,把燕王的脑袋砸碎了,桌子也砸塌下了,上边的东西整个撒了一地。
  沐晟砸完了,再一细看,他傻眼了。咋了?原来是个披着黄袍的草人。头是纸糊的,涂上颜色,画上鼻子眼睛耳朵嘴,粘着胡须,要不仔细辨认,真像朱棣呢。沐晟这一惊非同小可,情知上了大当,这里不可久呆。他一拨马冲出金顶黄罗帐,吩咐一声:"退!"
  沐晟退兵的命令传下去了,可是要想退兵已经来不及了,他们这五千人全都被人家包围起来了。这时候就听得东西南北号炮连天,灯球火把一齐点燃,人喊马嘶,从四面八方向沐晟压来。他带的五千人眨眼之间便被分割包围,插翅难逃。沐晟正在吃惊,就听喊声四起:"沐晟投降吧,你跑不了啦!"
  随着一声炮响,在大帐的左侧闪出一人,见此人头戴三扇王冠,身披杏黄缎战袍,内衬黄金锁子甲,胯下黄骠马,掌中一杆五钩神飞亮银枪,亲兵卫队紧随左右。休晟定睛观瞧,来人正是燕王朱棣。朱棣面带笑容,用枪一指:"哈哈哈,沐将军,你来得正好,本王在此恭候多时了。"
  沐晟一看,眼睛都红了:"哇呀呀!叛贼朱棣,小爷中了你的阴谋诡计,是我计算不周,你现在既然到了我的马前,小爷便与你同归于尽,尔往哪里走!"催马抡锤,奔燕王就打。燕王根本就没还手,一拨马往后就退。沐晟不舍,带着几员心腹大将催马紧追。转过几座帐篷,沐晟再找,燕王不见了。他回头一看,自己身边只剩下四个保镖,其余的军兵哪里去了,不知道。沐晟不由得心慌起来。
  正这时候,忽听一声炮响,两杆门旗往左右一分,正中央闪出一员大将,头戴镔铁盔,体挂镔铁甲,骑着乌骓马,披着皂罗袍,人高马大,威风凛凛;往脸上看,脸如蓝靛,奓蓬蓬的须髯,掌中三停大砍刀。此人大刀一晃,拦住了沐晟:"呀——呔!蓝面瘟神于皋在此!""啊——?这就是于皋?"
  沐晟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他那狂傲劲少了三分。沐晟暗咬钢牙,看来今天晚上是一场凶杀恶斗,不豁出两下子,要想出去势比登天。还没等他动手,大将也里晃大铁刀上来了:"王爷,你在旁边给我观敌瞭阵,把这小子交给我了。"抡刀直奔于皋。
  于皋一看,来的是员苗将,头上戴犀牛皮战盔,身上披犀牛皮宝铠,外面罩猩猩红战袍,手中这把大刀也不比自己的刀小,于皋并不问姓名,抡刀相迎。二马盘桓,双刀并举,战在一处。也就是十几个回合,于皋手起一刀,喀嚓,斜肩铲背劈也里于马下。
  沐晟一看,大惊失色,也里的武艺比自己不差多少,竟然被于皋劈于马下,看来这儿不好往外冲,他扭回头拨马往东跑去。于皋并不追赶。沐晟走有半里地光景,突然炮声一响,灯光之中闪出一员大将,正是小矬子徐方。徐方个头小,骑的马还挺大,高远处一看,好像猴骑个骆驼。徐方手里拿着铁棒槌,把小脑瓜一晃:"呵呵呵,别走了,此路不通。"
  沐晟简直气得七窍生烟哪,心说就你这么个瘦猴也敢来欺负我。他抡双锤就砸,小矬子往旁边一闪身,从马脖子上下来了,因为他是步下的将官,骑马打仗不方便。徐方站在沐晟的马前,嘿嘿一笑:"沐晟啊,好孩子,你可真他娘的六亲不认哪!谁让你来的,是你爹让你来,还是韩金虎让你来的?""谁让我来的你管得着吗?""好,我不问。不过孩儿啦,你走不了啦,你看看,我们早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是来一个抓一个,来两个抓一双。孩子,我们念及过去的情分,不忍心伤你的性命。听我的话,赶紧把双锤放下,乖乖地把手一背,拿根绳把你拴上,带进中军宝帐,见了我家燕王,你要苦苦哀求,求得燕王心慈面软,就能把你饶了。你要不听良言相劝,你这小命可就没了。"
  徐方还没有说完呢,布朗不耐烦了。他对沐晟说:"王爷,把他交于某家!"沐晟点头。布朗催马晃刀直奔徐方,抡大砍刀搂头就剁。徐方往旁边一蹦,这一刀剁空了。布朗拦腰锁玉带,奔矬子又是一刀。徐方往起一纵,又没砍着。等他砍第三刀的时候,徐方哧溜,从马肚子底下钻过去了。这位真难打呀,布朗人高马大,得哈着腰找他,可这位在马肚子底下来回钻。打来打去,就见徐方一蹦,正好蹦在马的三叉骨上,布朗就觉得不好,还没等回头呢,徐方把双棒并在一起,呜!叭!布朗的头盔也瘪了,脑袋也烂了,"扑通"一声,死尸裁于马下,徐方从马上蹦下来,小铁棒晃了晃:"这个人的脑袋多不结实呀,我就这么轻轻砸一下就开瓢了。军兵们,往上冲,别叫沐晟跑了。"沐晟一看,这里是过不去了,拨马往南而逃。
  走了不到一里地,突然间炮声一响,鼓声震天,灯球火把照亮营盘,无数人马到来,挡住了去路,为首大将正是田再镖。这田再镖不愧为元帅,不但本领强,韬略也足。今天晚上这个准备,就是他安排的。因为收兵撤退以后,大家又坐在一起,研究收朱沐英和沐晟的办法。田再镖说:"要光是沐家父子,这事还好办些,偏偏多出了个韩金虎,这小子诡计多端,说不定今天晚上他会耍出什么鬼点子,咱们应该有备无患。"众人赞成,于是就设下了埋伏,沐晟果然前来劫营。
  田再镖把花枪一摆,拦住了沐晟的去路:"呵呵,沐晟啊!你走不了啦。你今天来劫营,算是上了当了。我估计这不是你爹的主意,一定是韩金虎叫你干的。这小子一向坑人,偷营劫寨他怎么不来?为什么使唤你出来?你中了家的诡计了。孩子,我们跟你爹都是莫逆之交,不忍心伤害于你,燕王也无意伤害于你,要不然你还能活到现在吗?你呀,赶快下马扔锤,乖乖投降,我们还是一家人。"沐晟能听进去吗?你就像输红了眼的赌棍,催马抡锤直奔田再镖。等他一伸上手,这才发现,自己比田再镖差多了。这条花枪上下翻飞,寒光闪闪,神出鬼没,十五六个回合过去了,沐晟打着打着,就听见哧拉一声,把他吓了一跳,低头一看,凤凰裙被人家花枪的倒须钩给撕下去了。这是田再镖给留了情了,我撕你的凤凰裙不撕你的肉,如果手腕往里一靠,我把你的肋叉骨都拽下来了。沐晟一看,脸腾就红了。知道自己不是人家的对手。大将可都、根庄在后头一看可急了,两匹马两口刀直奔田再镖。沐晟利用这个机会喘喘气,还没等这气喘匀呢,就听见"噗哧,噗哧!"再一看,两员大将已被田再镖刺于马下。
  沐晟这才知道,田再镖真高人也!吓得他不敢再战,拨马往北就跑。这回他这苦劲儿就甭提了。身边一个随从也没有,单人独骑,盲目奔跑。他心慌意乱。正往前走,突然间一声炮响,伏兵四起,灯光中闪出一员大将,正是雌雄眼常茂。常茂平端禹王神槊:"孩子,晚上不睡觉,怎么撒欢撒到这里来了。你打算怎么办吧!"
  沐晟这会儿也豁出去了,料想今天是难逃活命了,他心一横:"丑鬼废话少说,着锤!"抡锤就砸。常茂左躲右闪,又让他三招。最后常茂说了:"孩儿啦,我对你仁至义尽哪,从白天到晚上我让了你七八招,这都是看在你爹的分上,可你这小子不知进退,有道是让一让二,不能让三让四,你再要动手,茂太爷就不客气了。""谁让你客气,你接招吧!"抡锤又砸。
  常茂这回使了十足的力量,禹王神槊使了个海底捞月,"开呀!"正兜到双锤上,就这一下,险些没把沐晟给震下去,常茂的大槊也险些撒手,常茂暗挑拇指:"行啊,比他爹劲还大。"
  沐晟觉得膀臂发麻,知道常茂确实是厉害,可到了现在只有拚命了。十几个回合过去,常茂一想,我得抓个活的,不能把他的皮肉伤了,要不然就不好收降朱沐英了。想到这他把大塑一晃,二马一错镫,槊交左手,右手从百宝囊中套好挽手套,拽出九斤十二两的龟背五爪金龙抓,奔沐晟就扔出去了。耳轮中就听见哗楞楞声响,沐晟不知道什么玩意儿,刚想看看,就觉着脑袋上恶风不善。等他想到是暗器,已经晚了,飞抓正抓在护背旗的旗囊上,喀嚓,沐晟越晃抓得越紧。常茂一看抓住了,把手一捯:"过来,过来,你下来吧!"扑通,把沐晟拉于马下,大锤也撒了手。军兵往上一闯,抹肩头拢二臂,抓了俘虏。
  沐晟垂头丧气,十分后悔。心说韩金虎给我出的是什么主意,我怎么就光想胜,没想败呢?这多丢人呀。在往大帐押解的途中,他往两旁一看,好吗,自己带来这五千人,整整齐齐地坐在地上,两只手抱着脑袋,刀枪都叫人家给缴了,周围还有燕王的军兵看押呢。沐晟现在是垂头搭脑,来时那傲劲一下子跑光了。
  燕王已经升座大帐,众将纷纷上前缴令。燕王吩咐一声:"带沐晟!""喳!"刀斧手答应一声,把沐晟推推拥拥,押进了大帐。
  沐晟往左右看了看,就见燕王居中而坐,上垂首是大帅田再镖,下垂首是越国公胡大海。常茂、于皋、徐方等等众将分立两厢。帐下几十名刀斧手悬刀佩剑,横眉立目,大帐内外灯火通明,气氛森严。沐晟心中暗想,这算完了,没想到偷鸡不成蚀把米,中了人家的圈套。军兵把他推进大帐,两旁齐声吆喝:"跪下!"
  沐晟到这阵硬劲上来了,他把头一扬,眼一瞪,立而不跪:"你们横什么,胜败兵家常情,怪我一时没加小心,误中了你们的埋伏,你们有什么了不起的?"
  军兵一看他这个横劲,都生气了,抡鞭子就抽。田再镖一摆手,把军兵斥退。他看了看沐晟,想起了朱沐英,这孩子的硬劲,多像当年的金锤殿下。当初我们和朱沐英交情莫逆,到现在各为其主,乃至兵戎相见,这是朱沐英的儿子,怎么办呢?但是国家至高无上,就不能念私人的感情了。田再镖把脸往下一沉:"唗!沐晟,你可知道你身犯何罪吗?夜半偷袭我的连营,要刺王杀驾,罪在不赦。如今被擒,还如此蛮横,难道说你就不怕死吗?"
  沐晟瞟了田再镖一眼:"哼,姓田的,少要威风。怕死我就不来,来了我就不怕。你的刀快,就动手吧,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说着话他连蹿带蹦,骂声不绝。
  常茂在旁边忍无可忍,呼地站起来了,高声说道:"小兔崽子,你眼里真没人了。燕王千岁,这样的人还留他干什么,杀一个少一个。来人,把他给我推出去,脑袋给切下来!""是!"刀斧手往上一闯,拖起沐晟往外就拽。
  胡大海眼睛转了转,急忙喊道:"刀下留人,先别杀啊。"他转身对燕王和田再镖说:"沐晟这孩子确实太不像话了,不过他这次来,肯定是受了韩金虎的挑唆。我们要把他杀了,不是正中了韩金虎的奸计了吗?你们想想,要杀了沐晟,那朱沐英能跟咱完吗?他就得跟韩金虎拧成一股绳来对抗咱们。光朱沐英手下就有精兵二十万,咱们要想取南京就不那么容易了。再者说,我总觉着沐英这孩子心眼儿不是那么坏,现在虽说给韩金虎他们办事,可能是为形势所迫,咱还得从沐晟身上打开缺口,把朱沐英争取过来,这才叫上策呢!"
  朱棣一听,站起来了,鼓掌称善:"二伯父说的对,本王也有此心。只是沐晟这孩子狂傲得要命,恐怕他不会听我们的劝告呀!""这事你放心,我老胡包了。他这么个胎毛未退、乳臭未干的毛孩子,有什么难对付,也不是我老胡夸口,就凭我这两行伶俐齿,三寸不烂舌,保证说他归降。""如此说来,你就辛苦一趟吧!"
  胡大海领命,晃着肥胖的身躯,腆着草包肚子,迈着四平八稳的方步,来到大帐的外面。在离大帐二十步左右,埋着一根桩橛,沐晟在上面捆着,几十名刀斧手怀抱鬼头刀,环立左右,就等着一声令下,便要行刑。老胡一来,众人呼啦给他闪开了道路。胡大海来到沐晟身边,他上一眼下一眼看了半天,口打咳声:"孩子,抬起头来,你看看我是谁。"
  沐晟正闭着眼等死,心里头也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听见有人在他耳边亲切地说话,这才把发绺一甩,仰脸观瞧,他一看是胡大海。沐晟心想:胡大海来干什么,难道说他是来当监斩官的?他把头又低下了。
  胡大海向来好拍老腔。他把大肚子一腆,两手一拤,训斥开了:"小子,你可真是个混蛋,我说你点什么好呢。你也老大不小了,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你能明白吗?什么是香,什么是臭,你闻得出来吗?就拿今天这件事来说,你领兵带队前来偷营劫寨,被我们抓住了,想要你的命还费个啥劲,还不是像捻死个臭虫一样容易吗!你看看你自己这模样,七个不服,八个不愤,一百二十个不在乎,就像别人不敢杀你似的。你别忘了,我们是念及和你爹的旧情,要不然早就在战场上把你给挑了,还用等到现在?我们这些人跟你爹都是什么样的感情,刎颈之交啊。常茂、于皋、田再镖同你爹从小就是把兄弟,出生入死,同甘苦共患难几十年了,你在这些人面前是小辈呀,可你那狂劲,像个什么话?好了,这些都不说了。我问你,你随着你爹离开南京的时候,几岁了?"
  沐晟叫胡大海这一顿数落,也不那么硬了。他听胡大海问他,这才答道:"十二了。""十二岁应该懂点事了。甘罗十二为上卿,周瑜十二当了水军都督,你十二岁总该懂点事吧?我问你几件事,你想一想,当年老皇帝朱元璋用蒸鹅肉害死中山王徐达你知道吗?朱元璋、马皇后、韩金虎、马兰等人合谋,以胡惟庸谋反案杀害了大批功臣,后来又谋杀四老将,打死李文忠,你知道吗?把国家搞得乱七八糟,这些事难道说你都没有听说过?别的不说,你老爷宁伯标是怎么死的,你为啥不给你老爷报仇?老皇帝死后,韩马奸党独揽朝纲,目空四海,为所欲为,几家亲王都被他废掉,你不知道吗?这些事谁是谁非你怎么辨不出来呢?你活在世上就是只会吃饭睡觉,只会受人驱使吗?"
  胡大海越说越有气,越说话越多,把这几十年的事情一五一十全都说了。沐晟耷拉着脑袋,一语不发,他无言答对呀,面部显出了愧色。老胡一看,有门儿,还得接碴往下说:"沐晟,你睁开眼往大帐里头看看,有多少都是开国的功臣,他们为什么要反对自己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国家呢?这是被逼无奈呀。如今燕王兴义兵清除奸党,上应天意,下顺民心,如果不受老百姓的拥护,哪能这么快就从北平打到扬州呢?你也不小了,应该明白这些道理。当然了,太皇太后给你们父子灌了迷魂汤,封你为定远王,利用你们来和燕王作对,这是拿你当枪使啊。孩子,你记住,慢说你打不过我们,就是你打胜了,早晚有一天,太皇太后、韩金虎也不会放过你们。反过来说,我们要是把你杀了,韩金虎也会高兴,因为他既去掉了心病,又能使你爹听他的指挥,跟我们做对。你想想你当了什么角色?""爷爷,我错了……""知道错了就行啊。方才我在燕王和大帅面前为你求了情了,只要你知道这个道理,能够痛改前非,就饶你不死,现在就把你放了。""真的把我放了?""那还有假的吗?来人,绑绳解开。""喳!"军兵上来,七手八脚,把沐晟放了。
  沐晟这一回是一横也不横了。跟在胡大海的身后,低着头走进大帐。他没有等人吆喝,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
  燕王一看,我这二伯父真有两下子,看来这孩子有点认输了,干脆就趁热打铁。燕王想到这,起身离座,来到沐晟面前,双手相搀:"侄儿免礼,起来吧!""叔叔,我错了。"说着话他的眼泪流下来了,这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呀!
  常茂一看,也不声色俱厉了,田再镖、于皋、徐方等等众人都围拢过来了,问长问短,沐晟见众人对他真诚相待,把他感动得是无地自容,连声称罪。胡大海说:"孩子,过去的事情不用再说了。我就问你一句话,现在放你回去,你打算怎么办?"
  沐晟不假思索地说:"今天晚上本来我就不乐意来偷营劫寨,是韩金虎那小子让我来的。如果放我回去,我一定劝说我爹投降归顺,并且要捉住韩金虎和马兰,交给燕王千岁发落。""那好啊,咱们就一言为定。什么时候我们听你的信儿?""这——恐怕今天晚上来不及了,到明天吧。""不行,夜长了梦多呀,迟则生变。韩金虎那小子比狐狸都狡猾,时间一长,他就能回过味儿了。孩子,我们今天夜里就听你的信儿。你现在回去就跟你爹商议,马上倒戈归顺,捉拿韩金虎和马兰,你就算立下首功一件。"沐晟一想:"那好吧,咱们就这么定了。"
  燕王本来想给朱沐英写封信,胡大海一琢磨,不保险,这信要一旦落到韩金虎手里,就会惹出麻烦。干脆叫沐晟给他爹传个口信,朱沐英也不是韩金虎的死党,不会死心塌地为他卖命,肯定会倒戈归顺。最后决定,天亮以前,沐晟押解韩金虎、马兰到军前献俘。
  沐晟穿戴好自己的盔甲,有人带来了马匹、大锤,五千军兵已经列好队,沐晟拱手与众人告别,翻身上马,回归扬州府。
  沐晟一路上走着,心里很不好受,主要是受到了感动。心里一直在想:我跟这些老前辈没处过事,今日一见,这些人都很好哇,待人很热诚。真像胡爷爷说的那样,他们杀我费什么劲呢?可人家又把我放了。这是念及和我爹爹的感情。我爹要能听我的,捉住韩金虎、马兰,献了扬州,当然很好,我爹要不听咋办呢?他心里七上八下,不一会儿就到了城下。
  巡逻的军兵一见是沐晟回来了,不敢怠慢,急忙放下吊桥,沐晟回归帅府。
  沐晟心情茫然,来到帅府门前甩镫下马,提带撩袍往里就走。刚进大门,就碰上了中军官。中军官一看,又惊又喜:"王爷,您可回来了,都快把老王爷急死了,适方才跟监军大吵了一顿,让众人给解劝开了。王爷就担心你的安危,你要再不回来,就要领兵带队去救你了。"沐晟点了点头,迈步走进帅厅。
  朱沐英正在帅厅发脾气呢。因为他一觉醒来,有人向他报告,说沐晟领五千人马偷营劫寨去了,朱沐英一听,准知道是韩金虎干的事,他命人把韩金虎找来,两个人吵得不可开交。朱沐英正要传令发兵出城接应,沐晟进来了:"孩儿参见爹爹。"朱沐英一看:"小子,你回……回来了?""儿回来了。""你受伤……伤了吗?""儿没有受伤。""你怎么才……才回来呀?究竟发……发生什么……么事了?""这个——"
  沐晟往左右看了看,一眼瞅见韩金虎、马兰也在这儿坐着,说了当然不行,他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爹呀,别提了,一言难尽。这会儿我头疼得厉害,我打算睡会儿觉,等清醒过来再向爹爹回禀。""那好……好吧,快到后……后面休息。"沐晟休息去了。韩金虎一看沐晟回来了,也有点宽心,觉得在这没话说,便与马兰一同告辞走了。朱沐英一甩袍袖退了帅厅。
  朱沐英来到内宅,见到沐晟就问:"孩子,究竟发……发生什么事……事了,你要如……如实地给……给爹说说。"沐晟挺聪明,他起身来到屋外,点手招呼亲兵:"你们听着,你们要严加巡逻,没有我们爷儿俩的话,任何人不准放进,如果有人胆敢往里闯,格杀勿论。""喳!"
  沐晟安排完了,一转身回到里屋,把门关上,往朱沐英面前一跪:"爹爹,您听孩儿给您细说其详。"他就把偷营劫寨的经过,从头到尾讲说了一遍。"爹爹,干脆您就归顺燕王,献扬州捉拿韩金虎得了!"
  此正是:
  金风未动蝉先觉,暗算无常死不知;
  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二回 定巧计沐英拿奸党 贪狗命韩马签草约  小英雄沐晟回到扬州,进帅府见到朱沐英,就把自已被俘的经过如实地讲说了一遍。朱沐英听着听着,眼泪掉下来了。沐晟忙问:"爹,您怎么哭了?""孩子,我心里不……不好受哇。不过我……我问你,你最后怎……怎么跟他……他们定的?""爹,我在燕王千岁面前打了保票,咱们父子一定投降归顺,捉拿韩马二人,献出扬州府,时间就定在今夜五更时分。"
  朱沐英闻听此话打了个寒战,他看着沐晟,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孩子胆子可真大呀,也不同我商议商议就做了主了。"孩子,你不要把……把韩金虎小……小瞧了,这小子十分狡……狡猾,况且他根……根深蒂固,枝繁叶……叶茂,手下爪牙甚……甚多,那是随……随便拿……拿的吗?弄不好咱……咱爷儿俩都……都得搭上。""爹,您别着急,我给您出个主意,咱将计就计,这么这么办。"沐晟向他爹讲出了自己在路上想好的主意。朱沐英想了想,一拍桌子:"行,事到如……如今,也只好……好如此,就按你……你的主意办。"
  父子商量好了,朱沐英让沐晟去把十八员心腹爱将全都找来。这十八员大将都是他从云南带来的,他们之间情同骨肉,对朱沐英的话是说一不二,因此跟他们说话不用藏头露尾。朱沐英就简单地向他们分析了目前的局势,说明了自己的心事。他说:从现在开始,我要扶保燕王千岁,帮助他清君侧,扫除韩马奸党,重整朝纲,望诸位同心协力,共同打到南京。
  朱沐英话音一落,众人便齐声说道:"请王爷放心,您指到哪儿我们就打到哪,您就发号施令吧。"朱沐英又勉励了大家几句,这才做了布署,每个人都接受了任务,分头准备不提。
  四更半天左右,朱沐英满身戎装,沐晟也是盔甲在身,来到帅帐。朱沐英吩咐一声:"点鼓聚将。"鼓声一响,所有的偏副战将急忙起床,赶奔大帐听点。
  当时还是满天星斗。韩金虎和马兰忙活了大半夜,也有点乏累了。他见沐晟回来,觉得有点不大对头,但是两个人也琢磨不透沐晟劫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心想先睡上一觉,养过来神,明天再详细调查。他们俩刚刚钻进被窝,就听鼓声响了,韩金虎就是一惊:难道发生了什么变化?两个人来不及多想,急忙披衣而起。穿戴整齐,带着四十名亲兵卫队,赶奔帅厅。来到帅厅一看,除了铁公然叔侄驻扎城外没来以外,其余的将官都来了。朱沐英满面威严,居中而坐。韩金虎、马兰觉出这气氛似乎不太对头,可是又不知内情,只得硬着头皮,急步上前:"王爷,突然升帐,难道说军情有什么变化不成?""你们俩……俩先别……别急,坐下咱……咱慢慢说。"
  两个人在案旁落座,用怀疑的目光扫视一下大厅,又瞅瞅朱沐英。朱沐英例显得挺轻松,对着他俩一笑:"是这么回……回事。方才你……你们都回……回去休息了,我把沐……沐晟叫进屋,详细问……问了问他劫……劫营的经……经过,这孩子都……都跟我实……实说了。原来他……他中了人家……家的埋伏,叫常茂抓……抓住了。朱棣没……没有杀他,想要收买……买他,要他回来……来劝我,叫我们爷儿俩……俩一块倒……倒戈投降……献扬州,这孩子都……都给我说……说了。"
  韩金虎听完就是一激灵。他眼睛转了转,试探着问:"王爷,你准备怎么办呢?""我想了个办……办法,咱就来……来个将计就……就计,这才请诸……诸位将军和……和你们二……二位来,一同商……商议,表面上我……我们爷儿俩投……投降了,把城门开……开开,让朱棣他……他们进来,然后咱……咱们突然……然关闭城……城门,来个关门打……打狗,把朱棣捉……捉住,你们看这……这主意怎……怎么样?"
  韩金虎高兴得一拍大腿:"太好了,兵不厌诈,这才叫计上加计。那么请问王爷,你们准备具体咋办呢?""我都分……分兵派……派将完了,已经布……布下了天……天罗地网,就等着大……大鱼上……上钩。不过刚……刚才我又想……想了一下,那田再镖不……不是好惹……惹的,再有胡……胡大海和常……常茂,都比泥……泥鳅还滑,不容易上……上当,我们得……得动点真……真格的。我打算把……把你们二位给……给捆上,送到两……两军阵……阵前,让他……他们看看。他们一看把……把你们二位抓……抓住了,保准一百个相……相信,然后就会大……大摇大摆地进……进城,一进来就上……上了当了。不知你……你们二位意……意下如何?"
  马兰把脑袋一晃:"王爷,这可悬乎啊,虽然说计策不错,可这——"他不敢表态,转脸看着韩金虎。韩金虎一想,这要是真的怎么办呢?朱沐英是不是在和我们变戏法呀?他也急得直挠脖子:"黔宁王,这不太保险吧,一旦……""嗳,没……没说吗,这是演……演戏,你们怕……怕什么,我们爷……爷们儿冲锋陷……陷阵都不怕,演会儿戏你……你们还怕,就拿你们当……当幌子,定定他们的……的心,他们进城……城之后,把朱棣抓……抓住,就把你……你们放了。"
  韩金虎一想,这事可为难了。你说不答应吧,觉得理还挺亏,就像朱沐英说的那样,人家包打前敌,出生入死,叫我演演戏都这样怕这怕那,显得太熊包了。又一想,这太别扭了,就这么束手让他们捆上,要是真的怎么办?
  韩金虎正在疑惑之间,朱沐英传出令来:"来人,把驸……驸马爷、国舅爷拿……拿下,假的啊。"
  刀斧手往上一闯,把两个人从座位上拉下来,打掉头盔,扒下甲胄,拿绳子给捆上了。你说这玩意儿是假的怎么还这么疼呢,绳扣越勒越紧,把两个人勒得直叫唤。大帐上多数是朱沐英从云南带来的将官,少数几个是原来扬州府的将军,见韩金虎没有发话,谁敢动呀,只是瞪着惊疑的目光看着。
  韩金虎和马兰带来那几十名亲兵,都在帐外站着,他们也不明白里边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模模糊糊听说要把驸马和国舅捆起来演演戏,但是他们没有见到大帐里有动乱的样子,也没有听到韩金虎和马兰对他们发令,全都木在那儿啦!正这时候,过来不少军兵:"各位,请到屋里歇一会儿,喝杯水,这戏一会儿就演完了。你们拿着刀枪怪沉的,放下放下。"还没等这伙人清醒过来,便被缴了械,全都锁到空房之中。
  朱沐英办完了这些事,吩咐沐晟:带兵一千,押解着二人,赶奔扬州的北关,迎接燕王。沐晟提锤上马,遵命而去。他二次来到燕王连营的外边,被军兵拦住了:"站住,干什么的?""不要误会,我叫沐晟,请你禀报越国公胡大海,说我要求见。"有人忙转身奔大帐而去。
  燕王和胡大海他们谁也没有睡觉,就等着沐晟的音信呢。看看斗转星移,天光就要亮了,还没有消息,众人就有点泄气。正这时候,报事的进来了,一说沐晟带了一部分人营门外求见,老胡乐得一蹦多高:"怎么样,我看这孩子说话办事可信,一定是大功告成。"燕王吩咐亮队,人马就随着出动了。
  虽然说天快亮了,有点灰蒙蒙的,但要不掌灯球火把还看不太清楚。等掌起火把来到营门外,胡大海一马当先,往前边一看,一眼就看见了沐晟。就见沐晟把双锤挂好,马上一抱拳:"胡爷爷,小孙孙这厢有礼了。""免礼免礼。大功告成了吗?""正是,奉我爹爹所差,我来给胡爷爷报喜,迎接燕王进城。""孩儿啦,爷爷可不是不相信你,咱爷们初次共事,要说真格的,你把韩金虎、马兰捉住了吗?""哈哈哈,爷爷,我怕您不相信,我已经把他们带来了,您往这里看!"说着话沐晟把马往旁边一拨,亲兵们把韩金虎、马兰推到前面。
  胡大海一看,可不是吗,就见这二位面带惊慌,倒剪双臂,披头散发,被绳子勒得龇牙咧嘴,送了过来。燕王马上命专人负责看押这两名奸贼,当即传令,大军赶紧进城。
  这一次有多顺利吧,没费一刀一枪,就顺利地占领了扬州府。
  朱沐英领着众将在帅府门前恭候,一看燕王的马来到近前,朱沐英急忙跪下,以头触地:"燕王在……在上,臣朱沐……沐英见驾。臣罪该……该万死。"燕王从马上跳下来,双手相搀:"王兄免礼,咱们弟兄还用客气?你这么做我就感激不尽了。"常茂也过来了:"哎哟,小磕巴嘴,还是咱哥们儿,我就猜到你能有今天。"朱沐英打了常茂一拳:"你小子好……好啊,以后我……我还得听你……你的。""一点不假,我还当军师,你还得给我当战将。"大伙打闹说笑一阵,互相拉着手,进了帐厅。
  建文四年五月,燕王的军队就进入了扬州。田再镖马上命人张贴布告,出榜安民,还有改编军队,接收府库,这都不必一一细表。众人忙乱了一日,到了掌灯的时分,常茂想起韩金虎和马兰了,他对燕王说:"主公,我们这次出征,为的就是扫除韩马奸党,如今韩金虎和马兰双双落网,咱们得审问审问吧!"燕王说:"我也有这个想法,咱们现在就审。"
  帅厅变成了公堂。燕王担任主审,居中而坐,田再镖、胡大海、朱沐英、常茂等分坐两厢,众将官左右站立,有十几个师爷摆桌子坐在帐下,担任记录。各种刑具摆满堂下,刀斧手、行刑手侍立两侧。一切安排好了,燕王吩咐一声:"把犯人带上堂来!"
  刀斧手答应一声,推推拥拥,把韩金虎推进大堂。到了这会儿这俩小子的后悔劲儿就别提了。到大堂上之后,韩金虎一眼就看见了朱沐英和他身后站着的沐晟,这小子恨得牙咬得咯咯响。他情知道自己是准死无活,因此把心一横,脖子一梗,立而不跪,还横目而视哪!马兰一看韩金虎这么横,自己要是装脓包,显得丢人,得跟韩金虎学着点,所以他把脑袋一晃,也是昂首挺胸,立而不跪。
  燕王一瞅见他们,无名之火,直往上涌,这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燕王猛然把桌子一拍:"韩金虎、马兰,你们俩这叫恶贯满盈,今日落入法网,还不把如何陷害功臣的经过如实招来!"
  韩金虎心中明白,你们白天没杀我,就是等着审问呢,要一问完了,我还能活吗?说啥我也不能招认。他把心一横,切齿骂道:"嘿嘿,朱棣,你以臣弑君,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罪在不赦;发动战争,涂炭黎民,是千古罪人,有何资格前来问我?"马兰也是乱喊乱骂。
  田再镖往燕王身边一靠:"主公,人是木雕,不打不招,人是苦虫,不打不成。这俩小子平日养尊处优,贪生怕死,不给点厉害看看,怎肯招认!"燕王也是怒火难按,便一声喝令:"这两个小子咆哮公堂,拒不招供,来呀,把他们拉下去,每人抽五百背花。"那意思就是把他们那背抽得像花草似的。那受得了吗?
  人们把他俩都恨透了,几个彪形大汉架起二人拖到外边,扒光了衣服,有人摁着胳膊踩着腿,掌刑的举起湿皮鞭,叭!叭!叭!五鞭子过去,他俩可受不了啦,只打到十鞭子上,便连连求饶,并高喊愿招。
  燕王吩咐一声,这俩人又被推上大堂,这回韩金虎也不横了,马兰精神头也没了,两个人直喘粗气,问什么说什么,就把陷害功臣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说了一遍。师爷照他们的口供记录下来,让他们看了看,画上押。众人听了他们的招供,无不恨得咬牙切齿,想起那些被害的元勋,更是疼断肝肠。尤其当燕王听到母亲被毒死的一节时,大叫一声,昏厥在地。经过急救,燕王醒过来了,仍然是痛哭不止。田再镖看审问完了,吩咐一声:"把他们押下去好好看管。"韩马二人被带下去了。
  审问完了,对这两个奸人怎么处理呢?大家都很恨他们,有人说要大卸八块,有人说要五牛分尸,有人说要剥皮抽筋。朱沐英说:"众位,这俩……俩人是罪……罪大恶极呀,我给出……出个主意,先给他……他俩洗……洗个澡,然后呢,用白布……布把全身都缠……缠上,再弄两桶……桶油,从脑……脑袋上灌……灌到脚下,让油把他……他俩全身都湿……湿透,再抬到空房……房子里凉……凉一下,为的是让这……这油把布都湿……湿透,然后再……再准备个祭……祭台,准备好香……香案,到明天燕……燕王领着我们哀……哀悼亡灵,祭奠英……英烈,再把这小……小子抬出来,一边一个,脑瓜朝……朝下,像大蜡似……似地给点着,这有多……多好。"众人一听,无不拍手。这是他们罪有应得,应该如此处置。
  燕王也点了头,众意难违呀。派一部分人修整祭台,准备祭奠英烈。关于收拾韩金虎和马兰的事,就交给徐方了。徐方领令,来到关押韩马的临时牢房。徐方命人把韩金虎、马兰带过来,徐方朝他们一笑:"二位呀,这些天净是打仗了,你们也够辛苦的了,给你们洗个澡怎么样?""徐方,你这是什么意思?""拿油洗个澡,可有意思了。兄弟们,准备。"
  不管这俩小子怎么喊叫、挣扎、求饶,徐方理也不理,命人把他们俩的衣服扒掉,浇上了油,用白布缠成了两个直条,然后把这两个白棍儿放在油缸里浸泡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命人抬到空房,放在地下,就等到明天祭奠英烈时使用。
  徐方喘了口气,稳了稳身后的小铁棒,整了整背上的百宝囊,背着手在院里踱了几圈,前后看了看。这是临时监狱,就在帅府后院,原来是一间仓房,墙壁门窗都挺结实,徐方这才放心。他命人搬了把椅子,一张小桌,彻上一壶香茶,他边喝茶边看守犯人。到了半夜时分,徐方觉得有点乏困,想眯上眼打个盹儿,他刚闭上双目,就听前院有人大叫:"帅厅起火了,救火呀!"接着人声嘈杂,一阵大乱。徐方噌地从椅子上跳起来,睁眼一看,只见帅厅方向浓烟四起,火光冲天,人声、锣声、火声、风声交织在一起。也是徐方急中有错,一点手叫过两个小头目:"你们在这严加看守,我到前院看看。"小头目点头答应。
  徐方安排已毕,转身赶到前院。他到这一看,燕王、田再镖等人都在,正指挥人救火。原来这儿正面是五间大厅,东西各有五间厢房,这火是从东厢房起来的。只见人趁风势,火助风威,熊熊燃烧。徐方不敢怠慢,也急忙上前扑救。田再镖一眼就看见徐方了:"徐将军,你怎么来了?""我来救火呀!""这儿用不着你,咱各有专责,你就负责看管好那两个人就是了。""遵命。"徐方一看,这东厢房是不行了,不过不至于继续蔓延,便转身奔往后院。
  徐方来到后院一看,不禁大惊失色,吓得他魂不附体。就见院里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军兵的尸体,鲜血染红了尘埃。再一看牢门大开。徐方情知不好,三步两步蹿进屋中,打着火扇子一照,韩金虎、马兰是踪迹不见。徐方把大腿一拍:"咦,苦了我了,我可上了当了。"他马上明白,前院放火是为了转移注意力,把自己支开,再来这里救韩马二人。
  徐方顾不得寻找,急忙到前院禀明了燕王和田再镖。众人一听,全傻眼了。常茂用手指着徐方的鼻子:"你这个伶俐鬼,今儿个咋了?终日打雁反叫雁把你的眼鹐了。要说我们不懂还情有可原,你是干什么吃的?"众人七嘴八舌也都埋怨徐方。让大伙这一损,徐方可受不了啦。心说我平日那么聪明,怎么今儿个就糊涂了呢?他二话没说,抖身上房,到周围查看,仍然毫无踪影。
  燕王一看,先沉住气,光埋怨也没有用,马上下令紧闭四门,全城搜查,天也亮了,火也救灭了。全城搜了一天,把扬州府搜了个底朝天,也没发现一点蛛丝马迹。按下他们忙乱暂且不表。
  再说韩金虎和马兰。他俩让油一浇,用白布一缠,油缸里一泡,三折腾两折腾,虽说没喝这口气,可是想喊难以出口,想动难以伸手,就在这等着被人当蜡点了。他们正在等死,忽听院中一阵大乱,一会儿觉着有人进来,把他们夹起来,忽高忽低,蹿蹦跳跃,一直带出了扬州府。挟持他俩的飞贼,顺小道钻进深山,来到一座三皇庙的庙门口,看着左右无人,轻击三掌,角门打开,这俩坏蛋被夹到庙里。等把韩、马二人抖露出来,只见他们赤身露体,一丝不挂,有人拿过两件袍子,披在了他们身上。马兰这会儿仍然昏迷不醒。
  韩金虎不愧是武将出身,体格也棒。这小子强打精神,揉揉眼睛,借灯光往左右一看,这屋里有十几个人,都是道士装束。正中央椅子上坐着一位老道,年逾古稀,面带奸诈。就见他肩宽背厚,两眼深陷,一部花白须髯。背背丧门剑,手拿拂尘,正注视着自己。
  韩金虎觉得此人十分面熟,仔细一看,认出来了,正是当年的火龙祖张天杰。在张天杰的一左一右,坐着俩老道,相貌凶恶,他没有见过。韩金虎心想,我这是做梦,还是真的?恐怕不是做梦。可是,张天杰和我们是势不两立的仇敌,他怎么能救我呢?他是百思不得其解,拿眼瞪着张天杰,说不出话来。
  韩金虎正在疑惑不解,忽听张天杰口诵佛号:"无量天尊。驸马,受惊了,你可认识贫道?""您是张道爷?""不错,正是张天杰。驸马,请坐。"他命人搬过来一把椅子,韩金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欠身坐下。
  这时候马兰也醒过来了。有两个小老道给他端了一碗白水,马兰灌下,这才坐了起来。一瞅自己没穿衣服,急忙把道袍拉了拉,盖在身上。他看韩金虎坐在一旁,有点茫然不解。有人给他搬了把椅子,他也欠身挨着韩金虎坐下。马兰没有主心骨,一切都看韩金虎的。
  韩金虎试探着问:"道爷,我这是……""哈哈,是贫道深入虎穴,从阎王那里把你们救出来了。常言道救命之恩,如同再造,你准备怎样报答我呢?"
  韩金虎急忙倒身跪下:"道爷,我只说过去咱们是两国的仇敌,没想到您能大发慈悲,救我二人性命。这救命之恩,重于泰山,我就是当牛做马,结草衔环,也难报万一。"
  "行行,有驸马这句话,贫道就领情了。你呀,别害怕也别着急,你二位在我这里可保平安无事,就把朱棣他们累死,也别想找着。退一步说,即便是能找到这里,我也叫他有来无回。你们先去洗个澡,吃点东西,贫道有话,咱再作个长谈。""多谢道爷。"
  小老道把韩、马二人领去洗澡,他们这才把身上的油洗个干净。马兰看看室内无有旁人,轻声对韩金虎说:"驸马,你说这老道安的是什么心?""我也猜不透,肯定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咱还得提防着点,不过也不能太急,咱还在人家手里掌握着呢,也只好听天由命了。"
  二人洗完澡,换了衣报,二次来到前屋。这回坐下比刚才精神多了。天也亮了,韩金虎这才看明白,原来这里是座大庙,古色古香。透过窗户往外一看,周围密林环绕。再往远处看,青山叠翠,看来这庙是在山怀里,他的心才多少踏实了一点。张天杰咳嗽了一声,用手一指身边的两个老道:"驸马,这是我的两个师弟,这个叫夜游子黄清风,这个叫夜行仙黄清云。要没有我这两个师弟帮忙,我想救你也不容易呀。""啊,原来也是我的恩人,我这边有礼了。"说着话他一躬到地,马兰也跟着打躬。"无量天尊,驸马不必客气。"大家重新入座。
  张天杰把三角眼一转:"驸马,大概你纳闷儿,既然我们是仇敌,贫道为什么还要救你呢?其实这奇怪也不奇怪,因为咱们只有国仇而无私恨。对不对?""对,太对了。""这次贫道救你,也是为的国家大事。韩驸马,你是聪明人,你知道,大元朝灭亡了,我们能甘心吗?不能啊。现在我们虽然退居漠北,但是我们还有不小的力量,四宝大将脱金龙也正在重新组织兵马,将要大举进兵中原。黄道这次深入内地,也是为了这件事。告诉你,贫道经过一年多的奔波,已经联络了各路的英雄豪杰三百多人,还有五万人马,只等元军一到,便插起反旗,八方响应,里应外合,消灭明帝国。一场大战就在眼前。可是贫道有好生之德,不忍心让大江南北再遭涂炭。怎么办呢?我已经再三说服元朝的新皇帝,蒙皇爷照准,准备和平解决。如今我已拟定了五项条款,我念一遍你听听,如果同意,就请你们二位在上面签个字,画个押,这个草约就算定了,然后交给双方的国君再正式换文,不知二位意下如何?"
  "不知这草约的内容是什么?"
  "一、大明帝国承认大元帝国,大元帝国也承认大明帝国,两国的国君以平等相待;二、两国以黄河为界。黄河以北,均属大元的领土,黄河以南,划归大明管辖;三、双方互派使节,永结盟好,贸易互市,互通有无;四、为弥补两国之不足,大元帝国每年向大明帝国进贡牛、马、羊各一万头(匹),大明帝国每年向大元帝国进贡茶叶、丝绸、金银、财宝各一万车;五、此条约自正式换文后生效。二位看看怎么样,只要你们签字画押,马上就放你们回南京,让皇上朱允炆派出正式使者,来换取正文。如果你们二位不同意,咱们再另说另议。"
  说罢,张天杰把草约递到韩金虎面前,又递过来一张礼单。韩金虎抖着手接过来了。只见礼单上写着:白璧十双,夜明珠二十颗,黄金二十万两等等。张天杰又说:"驸马,这是签字的小费,事成之后我主另有重赏,不过都得到正式换文之后才能兑现。"
  韩金虎看罢礼单又看看草约,心中一阵害怕,张天杰的胃口不小哇,一张嘴就以黄河为界,把我们国家这一半就吞下去了,这我能做得了主吗?如果我要签字画押,皇上能饶我吗?他有心不答应,又怕张天杰一翻脸,要了他的小命。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他把汗擦了擦:"仙长,这件事关系重大,我二人官小职卑,做不了这个主,容等我们回到南京,面见天子,把您的意思转告给皇上,我必定多加美言,劝皇上照准,那时候派专使找仙长订立草约,您看如何?"
  张天杰眼露凶光,向韩金虎逼视:"韩金虎,你别在我面前变戏法。我为什么舍死忘生救你们二位出虎口,还不是你们二位当权吗?名义上来允炆是皇帝,谁不知道韩马专权。你韩金虎是武英殿大学士、兵部尚书兼大都督,掌管天下的兵马大权;马兰是体仁阁大学士兼吏部尚书,掌管全部官员的升迁,这些情况妇孺皆知,岂能瞒得了贫道。要说你们全都包揽,也揽不住,起码你们俩能当一半家。我要求的不高,草约是要签订的,只要你们二位签字画押,我就放你们回去。如其不然,"说着话他抬起了右手,照面前的一个石供桌拍去,只听"叭"的一声,半尺厚的石条断为两截,"嘿嘿,我就叫你们与这石桌一样!"
  这一掌把韩马二人吓得舌头伸出多长,好半天没有缩回去:"仙长息怒。既然您是这么看的,这草约我们就签字。至于它生效不生效,我们可不敢做主。""那与你们无关,只要先在草约上签字就行。"
  张天杰命人把桌子擦了擦,一份白绫子铺在上面。韩金虎近前一看,五项条约都写好了,一边是汉文,一边是蒙文,一式两份。下边写着:大明帝国代表,兵部尚书韩金虎,吏部尚书马兰;大元帝国代表,护国军师张天杰。韩金虎和马兰心一横,在上边签了字。张天杰收起了一份,另一份交给了韩金虎,把礼单也给他了:"驸马,你把这一份交给你们的皇上,要他一个月之内来换正式条约,如若不然,贫道闹得了扬州帅府,也闹得了南京皇宫,到那时他可就悔之晚矣!"
  此正是:
  贪生怕死,面对贼人磕头祈求;
  为保狗命,哪管出卖民族利益。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三回 朱允炆怒斥韩金虎 献绝艺韩宝拜将军  韩金虎、马兰与张天杰签订了卖国的条约,张天杰便把他俩放了。这俩小子对活命之恩是千恩万谢,把草约和礼单揣在怀里,庙里又给他们准备了两匹马,送他们上了路。他们两个一路走着,还不住地叹息,觉得这件事太难办了。如果太皇太后和小皇上都不答应,可怎么办呢?
  他们俩正走着,忽听背后有马挂銮铃的声音,把二人吓得魂不附体,以为是燕王的军队追来了。等后边的人马上来一看,原来是明朝的军队,约有一百多人,二人这才放心。领队的张队官一见是韩金虎和马兰,急忙甩镫离鞍跳下战马:"驸马爷,国舅爷,你们还活着。""废话!怎么不活着。""哎呀,找得我们好苦啊。"韩金虎就问:"你们是哪一部分的,这是上哪去呀?""驸马爷,我们都在宝刀大将铁公然将军帐下当差。奉铁将军令箭,分出来好多队到四面八方寻找您二位。""铁将军现在何处?""离此不远。""好,你们头前带路。""是。"就这样,韩马二人来到了铁公然的大营。
  原来韩金虎、马兰、朱沐英、铁公然等人共守扬州府,铁公然领着三万人马驻扎在城外,与扬州形成犄角之势。扬州出现兵变,朱沐英归顺了燕王,韩金虎留在城内的人马全被燕王改编,但是铁公然的实力并没受到损伤,这小子得到消息后,便马上把队伍拉走了。他也不敢回南京,只好驻扎在紧靠长江的鸣凤山下,这里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后来他听说韩金虎和马兰被人救走了,是谁救的,不知道。他想,如果要能把韩金虎找着就好办多了。因此他派出人马四处打探,果然今天找到了。
  铁公然和韩、马一见面,悲喜交加。铁公然马上置酒款待韩、马二人。酒席宴前,韩金虎把经过讲说了一遍,但他没有把签订条约的事说出来。铁公然听后安慰他说:"驸马爷吉星高照,国舅爷长命百岁,看来你们是大福大命的人,死中得活,不幸中的万幸啊!"韩金虎叹了一口气说:"铁将军,别的咱都不说了,你领兵驻在这里,无论如何要牵制一下朱棣的行动,不要使他毫无顾忌地渡江。我和国舅马上回京见太皇太后和皇上,请求发兵。""是。"
  韩金虎和马兰换了衣服,铁公然又拨给他一百名卫队,这才连夜起程,渡长江赶奔南京。他们到家中简单洗漱一下,换了公服,便赶奔金殿见驾。正好太皇太后和小皇上设朝了,文武百官两旁站立。殿头官启奏以后,韩金虎和马兰走进金殿,拜跪在金阶之下:"吾皇万岁万万岁。罪臣韩金虎、马兰参见陛下,给太皇太后请安。"
  小皇帝朱允炆往下看了看:"是韩爱卿和马爱卿吗?""正是罪臣。""朕听说前方战事不利,你们损兵折将,又丢了扬州,具体情况如何,要如实奏来。""臣遵旨。"韩金虎到这会儿不敢说瞎话,因为他说瞎话也不行啊,扬州已经丢了吗,就把战争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惟独说到跟张天杰签订草约的时候,有点吞吞吐吐,脑袋上也冒了汗了。马兰在韩金虎后边跪着,一声也没敢吭。
  韩金虎刚把话说完,朱允炆那脸沉下来了。虽说他是个小孩子,也知道签这样的条约是丧权辱国的事呀:"这么说,你跟张天杰订了草约?""陛下,那也是权宜之计,臣本打算为国家尽忠而死,无奈没有消灭朱棣,于心不甘,这才苟延残喘,目的是为了见陛下说明一切。"
  "唗!韩金虎,你身为全国兵马大都督,又是领兵的监军,丢城失地,损兵折将,已是罪在不赦,还胆敢私自与张天杰订立这种卖国的条约,出卖国家,有失国威,真是罪大恶极,死有余辜!"
  朱允炆这一发脾气,韩金虎还真有点害怕了,因为他是皇上,手中的权力至高无上,叫你生你就生,叫你死你就得死呀。他不寒而栗,磕头亚赛鸡鹐碎米:"陛下容奏。臣本不应该签字画押,但这不是正式的条文,不生效,目的就是为了回来说明真情,大主意得陛下拿。"无论他怎样解释,小皇上就是不听,不依不饶,吩咐一声:"立即将韩金虎、马兰所有官职一律撸掉,推到午门外,杀!"
  金瓜武士往上一闯,把他俩的帽子搞下来,朝服扒掉。衣服一扒,草约露出来了,礼单也掉地下了。那位说韩金虎怎么没把礼单放家里呢?嗐,他忙乱了!内侍把草约和礼单都呈到了龙书案上。朱允炆一看更生气了,把礼单和草约撕个粉碎,拍着御案叫道:"杀!快杀!"
  韩金虎还觉着委屈呢!大声呼叫:"冤枉啊!陛下开恩啊!各位大人给求求情吧!"
  三班文官四班武将听到韩金虎喊叫,都像木头桩子一样,一动也没动,连一个说话的也没有。因为文武百官心里都清楚,平日韩金虎和马兰作威作福,专横跋扈,现在遇上危险了,叫我们给帮忙,谁管你呢?像你这种货,早就该死。他们巴不得皇上传这道旨意呢!人人幸灾乐祸,闭口不言。就是他的那些死党,见他干这事也太不像话,皇上又在震怒,谁敢去老虎头上抓痒?也是哑口无言。所以大殿上光听见这俩小子干嚎的声音。
  太皇太后也在殿上坐着,她怎么不吭声呢?咳,她有她的难处哇。韩金虎办这事也太过分了,又有礼单,让人抓住了话柄,她怎么好说话呢?不过呀,她也在打着主意呢,她要等到真没有人救的时候,再出头说话,自己是太皇太后,小皇帝还敢不听吗?
  正在这么个时候,下边有人哭着上殿了。是个女子的声音,带着一群宫娥彩女。朱允炆一看,正是自己的姑母景阳公主朱碧仙,就是驸马韩金虎的媳妇。只见她来到金阙之上连哭带喊:"陛下,无论如何你得给驸马留条命啊,你真要杀他,就把我也推出去杀了吧,我们夫妻死到一块儿。"公主在这又哭又喊,要死要活,小皇帝左右为难,金殿上乱作一团。
  朱碧仙正闹得不可开交,就听殿外又有人高声喊喝:"万岁息怒,我爹的罪由我来赎!"
  朱允炆一听,哪来的野小子,胆子这么大,谁叫你吵吵喊喊,命殿头官带进来一看,是一员白袍小将,就见他甩大叉迈虎步,来到御案前边,倒身跪下磕头:"吾皇万岁万万岁,小民韩宝给您磕头了。"朱允炆这才看清楚,原来是韩金虎之子韩宝韩小春,自己的表哥。
  韩金虎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这个韩宝是他的长子。别看韩金虎不怎么地,这韩宝可出息得了不得,往这一戳一站,那个头赶上韩金虎那么高了,要谈起这小模样,那也是标准的美男子,他把他们家相貌的长处都集中起来了。五官清秀,二目有神。韩金虎对他这个儿子爱如掌上明珠,公主更是格外疼爱。但是韩金虎也有不放心的地方。自从他当上兵部尚书和掌管大都督府以后,公务特别忙,就很少过问家务,因此韩宝学得非常任性、骄傲,也是目空四海,平日带着家丁在街上横冲直闯,很招人讨厌。最使韩金虎担心的是,儿子与那些开国元勋的子孙不合,一旦发生意外怎么办?他知道自己的仇人多,他们对我没办法,要找我儿子的麻烦呢?因此坐卧不宁。后来跟公主一商量,把孩子送出了南京,到杭州灵隐寺拜老方丈为师,这个方丈人称哭面佛,法号冷然。冷然长老当时是江南四大名僧的头一位,道德高深,文才武艺样样精通,韩金虎就把儿子寄托给他了,每一年都送给寺里大批银子。这些年韩宝跟着冷然学艺,韩金虎可以放心大胆地东征西讨。最近韩宝学业期满,辞别冷然回到南京,听说爹爹在扬州前敌,并且战事不利,屡遭挫折,便跟他娘商量,要赶奔两军阵,助他爹一臂之力。公主舍不得儿子,娘俩争论不休,正这时候韩金虎回来了。他在家里简单说了几句,便匆忙上殿见驾,韩宝母子不放心,这才随后跟来,正赶上皇上动怒,要杀驸马。朱碧仙讲情仍然没准。韩宝一想,皇上是我表弟,太皇太后是我姥姥,我怕什么,我就说的不对还能治我的罪吗?我爹犯了法我给赎还不行吗?因此才大喊一声,惊动了皇上,他也被带上了金殿。
  太皇太后特别喜欢她这个外孙。一看是韩宝来了,她没等皇上说话就先开口了:"宝啊,过来,让我看看,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你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说了,我爹有罪我给赎。""你给赎,你凭什么呀?""凭我的满身武艺。""好啊,你有什么武艺,当殿练一练,如果真有绝艺,就饶恕你爹爹。"小皇上一看太皇太后把话都说到这儿了,他还敢说什么?也只好接口说:"嗯,你要真有绝艺,就饶你爹不死。""谢太皇太后,谢万岁!"
  韩宝韩小春走下金殿,来在殿外,紧了紧头巾,拉了拉衣服,就开始练起来。太皇太后和小皇上都坐在檐下观看,文武百官两旁相陪。
  韩宝练了三种绝艺,第一种练的是掌中的三尖两刃刀。这把大刀上下翻飞,寒光闪烁,抡起来只见刀光,不见人影,真可谓水泼不进,针插不入,练到了炉火纯青的程度。怪不得他敢于口出狂言,真正有两下子。太皇太后频频点头,小皇上也称赞叫好,众大臣无不喝彩。韩宝的第二种能耐是月牙弓,这不是大将身后背的那种弓箭,而是状如月牙的一种暗器,他这暗器装在战马的马镫里头。韩宝这马镫与众不同,马镫特别厚,约有半尺。有人从他家里牵来了战马,太皇太后特许他在金殿外边的空地上骑马表演。圈子的一旁栽上了一根木桩,只见韩宝放开战马跑了一圈,离这木桩有十几步远近时,他一勒马缰,战马滴溜一转圈,就见他左脚一踩马镫,哧哧哧,三支毒箭直射到木桩上。众大臣一见齐声叫好。因为这种暗器装在马镫里,不容易被人注意,又不用抬手,即可使用,况且韩宝练得十分纯熟,二十步以内是百发百中。看过韩宝练了第三种绝艺之后,朱允炆是大吃一惊,满朝文武也无不惊骇。第三种绝艺是什么呢?就见韩宝穿上了一件袍子,他这袍子又肥又大,跟和尚的袈裟差不多。就见韩宝骑马跑了一趟,来到木桩近处,他把右手一甩,放出一道寒光,只一闪就不见了,再看韩宝时,他已经把放在木桩上当做人头的一个圆球托在了手上,这种手段叫谁看了不惊奇呀!这要到了战场上,三甩两甩,把大将的首级都给甩到袖头里,何愁不打胜仗呢?所以朱允炆看到这里是高兴得大笑不止。
  太皇太后更是欢喜得了不得。她把韩宝叫到眼前,手拍肩膀问他:"孩子,你这袖子里藏的是什么?""启禀太皇太后,这是一种宝贝,是我授业老恩师哭面佛冷然长老教给我的,这宝贝的名字叫削首飞镰。您别看常茂那么厉害,田再镖那么猖狂,只要我把大肥袖子一甩,他的脑袋就得落到我的袖子里,这东西专取大将的人头。我老师说了,天下练武的人都不会这种功夫,这是我老师哭面佛毕生的精华,他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了我,太皇太后、皇上放心,只要我韩宝到在战场,只用三甩两甩,准保把朱棣、常茂、田再镖等等的脑袋全给甩下来。"
  朱允炆真是大喜呀,这不成了神仙了吗?有了这样的大将出征,何愁朱棣不破呢?他这一高兴,才传出旨意,把韩金虎、马兰给赦免了。二人跪在金阶之下,磕头谢恩:"谢万岁不斩之恩。""哎,非是孤不斩你二人,念公主和众文武求情,还有韩宝愿替父立功赎罪,故而将你二人死罪饶过,但是活罪不免,每人罚俸三年,记大过一次,以儆效尤。你二人继续军前效力,如果再要战败,朕必杀你个二罪归一。""谢陛下,万岁万万岁。"小皇上赦免了他们的死罪,为何还要韩金虎当监军呢?嗐!你哪里知道,现在朝中别无良将啊。至于说罚俸三年,韩金虎和马兰倒不在乎,这三年不给俸禄那算什么,反正他府上有的是银子。
  小皇上起驾,百官退朝,太皇太后把韩金虎和马兰叫进了内宫,密商大事。太皇太后埋怨韩金虎:"你好糊涂啊!怎么能跟张天杰签订这样的条约呢?叫我也不好说话。不过草约虽然签了,还没有正式换文,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这件事我们不要理他,就当没有发生过,张天杰爱怎么地叫他怎么地。"
  韩金虎连连点头。他又进言说:"太皇太后,臣斗胆还得说几句,张天杰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他亲口对臣言讲,如今脱金龙正纠集大队人马,屯兵塞外,气势汹汹,就要杀进中原,与我们争夺天下。臣原来只是让他们打打北平,抄一下朱棣的后路,没想到他们竟然要进犯中原。张天杰还说,他已经在长江两岸纠集了几万人马,只等元人一到,便要里应外合。臣以为朱棣还没平灭,元人再要乘机闹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了,望太皇太后早做准备。""这件事我心中有数,张天杰不过是虚张声势吓唬人,就这么定了。现在我就让皇上传旨,在南七省招兵,派铁公然主持训练,我们有人有钱,你还怕什么!再者说你儿子韩宝武艺超群,我打算要皇上派他到两军阵前,挫伤朱棣的锐气,单盼着韩宝能大获全胜,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谢太后。"
  太皇太后当即让人把小皇上叫来,要他下了几道圣旨:一,调铁公然回来,驻扎紫金山,拱卫京师;二,下令在南七省招收新兵五十万,选送京师以后都归铁公然指挥训练;三,加封韩宝为平虏大将军,带兵十万,仍然由韩金虎为监军,兵发扬州府,抵挡朱棣。
  韩金虎拜别太皇太后和皇上,出宫回驸马府,他先谢了公主求情之恩,又向儿子韩宝转告了皇上的决定。韩宝高兴得眉飞色舞,韩金虎和朱碧仙则是愁满肠怀。
  一夜无话,第二天就得起身,因为军情紧急呀。临走前公主拉着韩金虎的手,千叮咛万嘱咐:"驸马,这次出兵,多多谨慎,要打胜仗才是啊!""公主啊,我这两天总觉着心惊肉跳,直做恶梦,怕是什么不祥的预兆,恐怕这个胜仗不好打呀。不过公主放心,事是死的,人是活的,死店活人开吗,到时候我有救自己的办法。你在京里头要好自为之,我也就放心了。""驸马,现在把儿子交给你了,这孩子幼小,没有经过世面,虽然说有满身的武艺,可是缺乏经验,你要时时刻刻爱护于他才是。""哎呀公主,那是你的儿子,也是我的儿子,这还用你说吗?你就放心吧!"夫妻二人是千言万语,难舍难分。时间到了,不得不走呀,两下只好洒泪而别。
  韩金虎带着韩宝,在校军场点大兵十万,放三声大炮,浩浩荡荡奔扬州而去。
  一路之上,韩金虎是吃的不香,睡的不安,跟儿子左右不离。他就告诉韩宝:"小子,你在金殿之上口出狂言,说了那样的大话,太皇太后一高兴,这才叫皇上加封你为平虏大将军,今儿个咱爷俩儿说,这可是好事,又是坏事啊!"
  韩宝一听不解其意,就问他爹:"爹爹,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嗳,儿啦,说它是好事,你才是个十八岁的青年,一跃成为国家的统帅,谁瞅着不羡慕,谁瞅着不得点头称赞?这是好事。说它是坏事,你得为皇家卖命,动真格的,战场上刀光剑影,那有多危险,可你就不能后退,就得顶着上。况且把你架得这么高,一旦摔下来,可摔得非常疼。为父这些年就总结出了一条经验,就是出头的椽子先烂。捧得越高,摔得可越重。孩子,这个教训你千万可记住。再者一说,为父跟朱棣这帮人打交道多年,深知他们都不是好惹的。首先说那常茂,有勇有谋,你别看上了几岁年纪,可是不减当年之勇啊!胯下马掌中一条禹王神槊,那是万人无敌,从来没有打过败仗,所以人称为无敌将。他的暗器是身上背的龟背五爪金龙抓,也是百发百中,从不落空。这个小子最难对付。再一个就是花枪太保田再镖,大枪耍开能抖出十几个枪头来,使你真假难辨,穷于应付,他的能耐不次于常茂,只是坏心眼儿没有常茂多。另外常茂的儿子常兴,武艺也是十分出众,不过他中了为父的暗算,后来听说被人治好了,眼下常兴还不可能上阵。再就是胡大海、徐方、朱沐英、沐晟等等,真可谓战将如云哪。看看我们的军阵,死的死,降的降,能打的战将只有你一个,就凭我们几个人,能顶得住他们吗?""以爹爹之见呢?"
  "我的意思是咱遵旨照办。皇上叫咱们去扬州,咱就去,反正身边有这一支十万人马,也可以抵挡一下。但是我们到了那里以后,不可操之过急,只可离扬州远远地安营下寨,咱们按兵不动,闭门不战。咱爷俩腾出手来,遍请天下的高人,光凭咱爷儿俩是不行啊。人多了才有力量。等我们人也聚得差不多了,办法也想出来了,再一鼓作气,争取大获全胜,决不能轻举妄动,以免吃亏。"
  韩宝听罢是一阵大笑:"哈哈哈!"把他笑得五官都挪位了,他这是嘲笑啊,但是韩金虎是他爹爹,他还不敢说什么,只好压了压火气,对韩金虎说:"爹,您是不是被朱棣这帮人吓破了胆,一年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爹爹放心,以前是我韩宝没来,那些人才得以猖狂一时,如今有孩儿在此,您还怕什么?我此番上阵一定要包打前敌,有多少我拿多少。您不是说常茂厉害,田再镖猖狂吗?好,只要他们一露面,我先摘他们的脑袋,要摘不下来您要我的命,您看怎么样?"
  韩宝这几句话几乎把他爹给气昏了:"大胆,放肆!小小年纪竟这么猖狂,还了得吗?想当年为父比你还狂呢,可结果呢?碰钉子碰得头破血流,我这才吸取了教训。你刚出世几天,连一场真正的战斗都没见过,更不用说有多少打仗的经验了,就敢这么狂傲自大,只知有己,不知有人,这还了得?像这样下去,非吃大亏不可。""是是,爹您别生气,不过我心里觉着有底。""有底也不能轻敌,还要做好各种准备。"你还别说,韩金虎这小子真吸取教训了。
  这一天大军过长江离着扬州府不太远了,韩金虎不敢逼城下寨,把队伍带到了鸣凤山下,也就是铁公然曾经扎过营的地方,当然铁公然得着圣旨已经走了。韩金虎一看,这儿地形不错,背靠大山,一边是水,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即使打了败仗,也有后路可退,别到时候连归路都没了那才叫麻烦呢!韩金虎这一回倒是先虑败后虑胜了。大军扎下以后,他命探马蓝旗周围打探,这里离扬州府三十里地,背后靠的这座大山叫鸣凤山,山连山岭连岭,绵延四五百里。山上树木茂盛,沟壑纵横,就是埋伏十万二十万人马也难以发现。
  当天晚上吃过晚饭,韩金虎跟韩宝商议,要马上写信,遍请高人。韩宝一看,他爹非要请人不可,不敢拦阻,请就让他请吧!请谁呢?这头一位就是杭州灵隐寺的老和尚冷然长老。因为韩金虎心里有底,儿子的武艺就是跟他学的,徒弟请师父,师父能袖手不管吗?再说冷然德高望重,在江南结交也广,和他往来的人那都是武林的高手啊!如果冷然肯出面帮忙,他来以后再由他出面转请高人,毫无疑问,他那些朋友都会应邀而来,到那时我手下能人云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呢?所以韩金虎就以他和韩宝两人的名义,恳请冷然帮忙。韩金虎写好了信,封头用火漆漆好,派专人以六百里加急的速度,连夜送往杭州灵隐寺。这封信送走之后,韩金虎又想到了几家朋友,左一封信右一封信,一直写到三更多天,都写完了,派专人把信送走,他才松了一口气。
  次日天光见亮,韩金虎刚刚起床,韩宝就进来了。他要干什么呢?请战呀!韩宝就觉着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他强的人了,他一上阵准能大获全胜,韩金虎不让出战急得他手心脚心都痒痒,实在呆不下去了:"爹,我看你还是给我一支人马,叫我到扬州去打一仗吧。你说咱奉旨讨贼,到这里在帐篷里呆着,也太不像话,皇上要知道了也不会答应。""你别着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皇上也管不了这些事,咱们最好等等你老师,等等那些朋友,等来了三位五位,再发兵也不迟。"韩宝再不乐意也不行啊!他哪能硬过他爹呢?只好在这操演人马,按兵不动。
  第三天,韩宝忽听营门外炮声响亮,紧跟着蓝旗官飞奔进来报告:"报监军、大帅,燕王派朱沐英领人马前来讨战!""再探再报!""得令。"蓝旗官转身退下去了。
  是朱沐英来了吗?一点不错,正是黔宁王朱沐英,还有定远王沐晟、金头狮子孟九公和三手大将于化龙。他们怎么找上门来了呢?这有什么奇怪的,打仗的事,这消息能不知道吗?
  韩金虎在南京一起兵,燕王就得着报告了,马上召集紧急会议,商讨对策。这个会开得非常活跃,大家热烈发言。为什么呢?因为南京已经不远了,只要一鼓作气,打过长江,拿下镇江,他们便无险可守了,南京便可垂手而得。人们非常兴奋,所以连不爱说话的也都发了言。有人主张分进合击,五路进兵;有人主张集中兵力,一鼓作气,直捣南京,总而言之,出什么主意的都有。燕王居中而坐,笑呵呵地听大伙发言。他认为大家说的都有道理。最后,他看了看身边的田再镖。田再镖仍然跟年轻时一样,沉默寡言,很少说话,但他说出来的话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因此也有分量。他现在身为大帅,更得倾听将领们的意见,以便决定采纳还是舍弃,所以轻易都不发言。
  燕王问田再镖:"田爱卿,你的意思呢?""主公,以臣之见,诸公说的都各有道理。但是据我看,目前应集中兵力攻打南京,不应分散作战。据探马报告,现在朝廷之中没有什么高人了,无非就是仰仗着韩金虎等人。听说他们近来又到处招收新兵,不过这些新兵没有经受过训练,无非都是些乌合之众,一触即溃。况且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上哪儿找大将呢?他们是必败无疑。因此您不必犹豫,请您赶快降旨,准备战船横渡长江,以便直捣南京。"
  众人正在议论,探马禀报,说是有一支军队约十万之众,在鸣凤山前安营扎寨,看旗号是韩字大旗,据我们打探,是韩金虎二次回来了。
  燕王一听,韩金虎上次被我们活捉以后,让人给救去,那么狼狈,这次还敢卷土重来,看来是来者不善哪,大概这小子又有什么新花招。便传下命令,枕戈待旦,准备迎敌。
  他们一直等了两天,消息毫无,韩金虎没有来讨敌骂阵,众人都有点疑惑不定。大家就猜测,韩金虎既然发兵来了,为什么不打呀?为什么按兵不动呢?猜什么的都有。
  朱沐英在旁边站起来了:"主公,我看这……这事好办,他离咱又不……不远,咱到那一看就……就明白了,何必在……在这里瞎猜,末将不……不才,愿领兵赶……赶奔鸣凤……凤山去战韩……韩金虎,上回让……让这兔崽……崽子跑了,多活了这……这几天,这回说……说什么也得把他逮……逮住。"他这么一说,他儿子沐晟也站起来了,躬身施礼:"主公,您降旨吧,我愿意跟我爹一同前往捉拿韩金虎。"沐晟为什么这么说呀,这孩子心里始终藏着块病,觉着前者父子帮助韩金虎打人家,有那么点欠情。如何弥补呢?始终没有这个机会。现在韩金虎又来了,如果能把韩金虎给抓住,就能把这个碴儿给补上。因此这才讨令出战。
  燕王与田再镖商议之后,这才降旨,让朱沐英带着沐晟、孟九公、于化龙,率领三万人马,兵发鸣凤山。朱沐英此一去有分教:
  鸣凤山前,又一场凶杀恶战;
  英雄父子,岂料想命染黄泉。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四回 朱沐英血洒鸣凤山 无敌将大帐哭英雄  黔宁王朱沐英讨下将令,要领兵带队去会战韩金虎。临走的时候,常茂把他们送到城外,拉着朱沐英的手反复叮咛:"我说小磕巴。""什……什么事?""你我都是四十岁出头的人了,遇事头脑要冷静些。刚才我虽然没言语,我也合计过了,韩金虎这个王八蛋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呀。你想想,这小子跟咱们几次交锋,连吃败仗,把他都吓破胆了,怎么还敢发兵前来呢?这里头一定有什么鬼点子。小磕巴,你可要多多留神哪。""你放……放心吧,我算把韩……韩金虎这小……小子吃透了,他是瘦驴……驴拉硬屎,再说他不……不来谁来?现在朝……朝廷里头就指……指着他带兵了,只要把……把他打败,就算完……完事了。""小磕巴,能进则进,能退则退,不行了见好就收,有茂太爷给你顶着。""你放……放心,要不行我准……准回来求……求你。"他们俩还改不了年轻时候的脾气,说说笑笑,过了护城河,朱沐英马上加鞭,领队而去,常茂回城不提。
  朱沐英带着三万人马离开大营,不到中午就来到了鸣凤山前,他连营都没有安,便吩咐一声列开旗门。二龙出水式把阵势摆开。朱沐英勒住坐骑,在绣旗下观看,就见对面黑乎乎一座大山,山岭重峦叠障,云蒸雾绕,青山叠翠,绿树参天。山脚之下有一带连营,风摆旗号看得分明:正是韩字大旗。只见辕门紧闭,寨外布满鹿角,戒备森严,看这意思韩金虎不准备出兵,到这儿长住来了。
  朱沐英看罢,点手把沐晟叫过来了:"孩子,骂……骂阵!""遵令!"沐晟把掌中大锤一晃,吩咐一声:"跟我来!"带着一百名亲兵,直奔韩金虎的大营就冲过来了。韩金虎营门口的哨兵一见大叫:"不好了,敌人冲过来了。"报警的锣声也敲响了,牛角号也吹响了。紧跟着乱箭齐发,想把沐晟他们给挡回去。哪知道沐晟这支骑兵人数不多,但是勇不可挡,就像潮水一样,呼啸而来,跳过鹿角,越过壕沟,抡起掌中大锤,噼里啪啦,连着砸毁了三道辕门,把韩金虎的军兵揍得哭爹叫娘,刀枪乱飞,乱成了一锅粥。沐晟杀了个三进三出,如入无人之境,最后他回到本队,把双锤往左右一分,这才骂阵。
  沐晟这一番冲杀,早有军兵报与了韩金虎。这小子一听,把脖子一缩:哎呀,这些人可真够很的啊!我想按兵不动,他们却找上门来,不但骂阵,还打坏我三道辕门。嗯,你有千条妙计,我有一定之规,我这营中有八道辕门呢,只要你杀不到我的中军大帐我就不应战。想到这他吩咐一声:"来人,高挂免战牌,严加防守,闭门不战。哪个不遵将令,杀无赦!""喳!"
  免战牌挂出来了。不管你沐晟怎样叫骂,韩金虎只装没听见,他就是闭门不出,你爱怎样骂就怎样骂。
  沐晟一直叫骂了一个多时辰,嗓子都喊哑了,人家就是不出来,可把沐晟气坏了。怎么办呢?他拨马回来向朱沐英请示:"爹爹,您看怎么办?"
  朱沐英把小眼睛转了转,噢,韩金虎这小子摆肉头阵,不出来,那好,我用激将法,把你给骂出来。他告诉沐晟如此这般。沐晟一笑,点头说道:"儿遵令。"
  沐晟带着一百名骂阵官二次来到两军阵。这次就开了荤的了。什么叫开荤的,就是啥话难听骂啥话,连娘老子祖宗八代都骂上了:"韩金虎你小子是兔子胆,是耗子,是狗熊,有本事出来开兵亮队,跟爷们儿打一仗,在营里蹲着不敢出来算什么英雄好汉,再不出来我骂你祖宗八辈子。"咱说这还都是文词,实质上他们骂那话是太难听了。
  这一百名骂阵官一齐叫骂,这声音能有多大呀,虽然韩金虎在中军,他也听到了。这小子也生气,心怦怦直跳,但他抱着一定的主见,心里明白,这是朱沐英的激将法,一骂我就得上火,一上火我就开兵亮队,我呀,才不上你这个当呢!你骂你的,我只装作没有听见。他当下传令,叫当兵的都把那耳朵塞起来,不必理会他们。
  韩金虎能管得了别人,管不了他儿子呀,那韩宝是初生牛犊,他怕什么。他总觉着自己有绝艺在身,谁也不是他的对手。他爹按兵不动,他已经一百二十个不满意,现在一看,人家堵住门骂人,他爹还是不让打,实在太丢人了。韩宝忍无可忍,把中军官发给他塞耳朵用的棉花揉成一个小团,恶狠狠摔在地下:"爹,我有一事不明。"
  韩金虎一看,嗬,小子来劲了,跟自己瞪眼呢:"你不明白什么?""爹,您这人太软弱了。朱沐英父子如此欺负人,连闯咱三道连营,打死打伤咱无数的军兵,如今还是不依不饶,把咱爷们儿祖宗三代都骂出来了,咱们是朝廷的大帅呀,这有多丢人,要再不开兵见仗,兵士锐气一落,往后这位没法打了。儿不才愿请令出战。""你小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呀,叫他们随便骂去,我们只当没听见。还是那句话,我们请的人不到,我是决不出战。""爹,我求求你,如果两军阵前孩儿不能取胜,愿以人头担保。"
  韩宝左说右说,韩金虎仍然不听,爷俩闹了个大红脸。最后韩金虎一看,这孩子都快要急哭了,这才说:"孩儿啦!我把话可都说清楚了。既然你非要出战,为父给观敌瞭阵,你可要多加小心。""爹爹放心吧,我非赢了不可。来呀,给我带马抬刀。"
  韩宝顶盔贯甲,罩袍束带,系甲揽裙,周身上下紧衬利落,在辕门外飞身上马,点了五千军兵,提刀冲出营门。韩金虎又点了三千马队,在后边给他观战。
  韩宝来到阵前,军兵雁翅摆开,骑兵在两翼,步兵在中间,弓箭手守住阵脚。
  沐晟一看,可高兴坏了。心说我爹真有经验,这一顿臭骂果真把韩金虎给骂出来了,哈哈,只要你露了面,你小子就跑不了啦。沐晟手提大锤往正中央观瞧,一瞅韩金虎在旗角之下,头顶黄金盔,体挂黄金甲,外罩杏黄缎的战袍,手中提着虎头錾金枪,但是他没有过来,远远地站在阵后。往阵前观看,见一马蹚翻,有个年轻的小伙子,来回直溜圈,人赛猛虎,马似欢龙。沐晟一看,这小伙子也是十七八岁,面如银盆、剑眉虎目、鼻直口方,亮银盔,麒麟甲,胯下宝马,掌中三尖两刃刀。这是谁呀?他不认识。沐晟把两柄大锤一碰:"呔,对面小将报名再战。"
  韩宝听见有人喊话,这才把马带住,双手平端三尖两刃刀,横眉怒目,看了看沐晟:"小子你在马上坐稳了,听小爷告诉你。看见没?后面监军韩金虎,那是我爹,我是他老人家不孝之子韩宝韩小春,御封平虏大将军的便是。你是何人?"
  沐晟一听,这才明白。韩金虎不行,把他儿子给提溜出来了,这不是笑话吗?你韩金虎都不行,你儿子这么年轻,他会个屁。沐晟是一百个瞧不起。看罢多时马往前提,用左手锤一指:"韩宝,无名的鼠辈,我爹乃黔宁王朱沐英,我乃定远王沐晟,我跟你没啥可说的,你快点给我滚回去,叫韩金虎出来,我要问问他,前者在扬州府准备拿他当蜡点,他怎么跑了,这回本王到此,一定要亲手将他拿获。"
  韩金虎在后边听得真切,扯着嗓子就喊上了:"沐晟,你个叛国投贼的逆臣,想抓我韩金虎势比登天,今天有能耐你就施展,不用驸马爷伸手,管叫你们父子一个也活不了。"
  沐晟气得火冒三丈,催马抡双锤直奔韩金虎,但是被韩宝一拨马给拦住了:"沐晟休要撒野,本大将军在此。你们沐家父子世受皇恩不思报效朝廷,反而甘心投贼,真可谓狼心狗肺,猪狗不如。今天你既然找上门来送死,本将军岂能放尔等再走吗?来来来,你随某家大战三百合。"沐晟也是十几岁的娃娃,年轻气盛,不由分说,抡锤接架相还。两个人展开了殊死搏斗。
  沐晟的大锤受他爹真传,招数精奇,分量又重,是一员猛将。他不但锤法精,对刀枪的路数也十分熟悉,所以韩宝的刀法他一看便知,打起仗来更有底了,常常是韩宝的招数还没发出来呢,就被他破解了,他舞动大锤急而不乱,一招挨着一招,一式接着一式,犹如锤山相似。
  韩宝的刀法虽然被他破解了不少,但是韩宝井不慌乱,把三尖两刃刀舞动如飞,只见刀光不见人影,好像一片寒光在阵前滚动。
  两旁观战的,一个是朱沐英,一个是韩金虎;阵前交锋的,是他们两个的儿子,能不提心吊胆吗?韩金虎伸着脖子瞪着眼,舌头都吐出老长缩不回去,他就怕儿子一时失手,让人家打个脑浆迸裂。朱沐英呢?也是这个心情。你别看他没伸手,比他伸手还累,那屁股都离开马鞍子了,替他儿子使劲。把朱沐英急得满头大汗,但是有劲使不上,还得看儿子的。
  沐晟跟韩宝大战了三十几个回合没有分出输赢。韩宝眼睛一转,计上心头。他使了个盖顶三刀,立劈华山,外挂两肋;沐晟抡开双锤,使了个海底捞月,十字插花,往外崩他的刀,这一下可上了当了。韩宝使的是假招,故意把沐晟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头上,他在下边做了手脚。只见他选好方向,脚尖一点马镫,哧哧哧,三支毒箭同时射出,这可坏事了。两支射到了沐晟的马上,一支射到他的右腿上。沐晟打着打着,就觉着这腿上好似钉子剜了一下,把他疼得一皱眉,紧跟着就觉得半身麻木,从脑瓜顶麻到脚指头,手中大锤掂不住滑落在地,沐晟情知中了暗器,说声"不好!"拨马要回本队,他刚刚拨转马头,便坐立不稳,"扑通"一声,头朝下掉落尘埃。与此同时,战马也摔倒了。
  朱沐英看得真切,"抢救!"左右两马飞出,于化龙和孟九公两员老将抖擞精神,前去抢救沐晟。但是远水解不了近渴,他们的马再快也得有个过程啊,那韩宝就在眼前,他一看沐晟落马,拨转马头举起三尖两刃刀,照准沐晟就是一刀,可叹沐晟身首异处,死于非命。
  韩宝用刀尖挑起沐晟的人头,一转身扔回本队。韩金虎这回可乐坏了:"哈哈,我儿真行啊,怪不得他口出狂言,还真有特殊本领。"命人捡起沐晟的人头,挑在旗尖上,以示祝贺。韩金虎这边是鼓声大作,给韩宝助威。于化龙和孟九公只抢回来一具没头的尸体。
  朱沐英一见儿子脑袋掉了,"哎呀"一声从马上摔下来,顿时人事不省。众将慌作一团,随营的军医及时抢救,过了很长时间,黔宁王才慢慢醒来,往左右看看,他是抚尸痛哭,顿足捶胸。以前他也见过杀人,他自己也打死过不少的上将,觉着不怎么地,打仗吗,还能不死人。这回不同了,因为死的是自己的儿子,他可真动了心了,第二次昏厥过去,大伙又把他救醒。朱沐英一想,这是两军阵,不是在我们家,哭起来没完没了,能像话吗?好几万人还在看着我呢。最后他把牙关一咬:"众将官!""在!""给我压住阵……阵角,我要为我儿报……报仇!"
  众人一看,这仗打得太不利了,刚哭完,心情不那么好,还有法打吗?孟九公、于化龙急忙劝阻:"王爷,我看先把定远王的尸体运回连营,安葬以后,改日再战吧!""放屁!我儿死……死了,大仇未……未报,焉有收……收兵之理,快快闪开!"朱沐英发疯一般,把掌中大锤一晃,飞奔两军阵。
  韩宝赢了一阵,便洋洋得意。心说我爹怕这怕那,简直叫朱棣吓破胆了,怎么样,我没费吹灰之力就斩了一员大将,再加把劲,他们还活得了吗?他正美呢,一马飞到面前,他仔细一看,认得是朱沐英,心说我把你们爷俩一块捎着,决不能让你回去。想到这他带坐骑晃动三尖两刃刀,用刀尖一指:"呔,来者可是朱沐英吗?"
  朱沐英这阵气得下巴直抖,耳朵嗡嗡直响,眼角都要瞪裂了:"不错,正是你家王……王爷。小兔崽子,杀人偿……偿命,欠债还……还钱,你拿命……命来!"呜!抡链子双锤搂头就砸。
  韩宝没敢拿刀往外招架,他知道锤棍之将不可力敌。他左脚一端马镫,右脚一蹬马的前胛膀,这匹马滴溜一转圈,把双锤就躲过去了。他刚想投回马来进招,没想到朱沐英使了个流星赶月,手腕子一翻,哗楞,这锤平着又下来了,直奔韩宝的太阳穴。韩宝说声不好,使了个金刚贴板桥,往马身上一躺,大锤贴着鼻子尖就过去了。二马一错镫,韩宝这马奔南,朱沐英这马奔北。韩宝能老躺着吗?双脚点镫刚坐起来,朱沐英使了个脑后摘瓜,手腕子一翻,呜,大锤又回来了。就这一下,几乎把韩金虎给吓死,他忙喊了一声:"注意!"其实他不喊韩宝也不傻,他听见脑后金风一响,赶紧往马的铁过梁上一趴,这一锤又贴着后脑勺过去了。朱沐英这一马三锤,干净利索,快当之极,要不是韩宝经过高人传授,早就没命了。就这样也把他吓得浑身是汗。
  朱沐英马快锤急,又是玩儿命,尽管韩宝刀法精奇,也有点抵挡不往。打了十六七个回合,韩宝就有点乱套了。他心中暗想:这朱沐英马快锤急,招数精奇,看来凭武艺我不是他的对手,这要再打下去非得吃亏不可。有道是逢强智取,遇弱活擒,我干什么跟他费这瞎劲,用我的绝艺把他置于死地得了。他打定主意,虚晃一招,拨马就走。朱沐英能让他走吗?在后边喊了一声:"小子,要走……走行,得把脑……脑袋留下!"催开宝马良驹紧追不舍。
  韩宝人往前边败,眼往后边盯,他偷眼一看,好,来了!朱沐英啊朱沐英,这就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休怪小爷艺狠心毒,这可是你自己找的。他抬腿挂上三尖两刃刀,迅速取出那件肥大的袍子披在身上,刚刚系好带子,朱沐英就到了,抡锤就砸。韩宝把马往左边一拨,朱沐英双锤往前一送,锤走空了。就在这一瞬间,就见韩宝举起右手,对准来沐英的脑袋:"咳!"噗!就这一下,人们都没看清楚,只见韩宝袖子里放出一道寒光,寒光过后,韩宝把马往后一拨,人们再一看,啊?!朱沐英的脑袋没了,齐刷刷在脖子那断了,光剩个身子坐于马上,尸身晃了两晃,栽于马下,战马嗒嗒嗒跑回本队。
  韩宝把马拨回来,把右手的袖子甩了甩,然后手腕子一翻,把朱沐英的人头托于掌心,往空中一举:"哈哈哈,尔等来看,脑袋在这呢!"
  孟九公、于化龙等将官大惊失色!赶紧命令军兵把黔宁王朱沐英的尸首抢回来,落了个大败而归。这三万人马像退潮的海水一样,回到扬州府。
  韩宝见孟九公收兵,他把三尖两刃刀往空中一举,代替军令,那意思是在后边兜着屁股追,一鼓作气,乘胜收复扬州。哪知道韩金虎跟他的想法不一样:"鸣金,快鸣金!"军阵上锣声一响,韩宝不敢追了。韩宝心说,我爹这是怎么了,老跟我唱反调呢?没有办法,只得拨马回归本队:"爹爹,您这是怎么了,儿正想乘胜追击,您怎么下令收兵呢?""孩子,见好就收吧,为父算吸取教训了,骄兵必败呀。你赢了两阵已经够瞧的了,扬州有四五十万人马,战将千员,一旦他们在途中设有伏兵,我们就得吃亏。赶紧回营休息吧!"
  韩宝干生气没办法,只得跟着他爹收兵回营。韩金虎是大吹大擂,热烈祝贺。他把沐家父子的人头用水银泡上,防止天热腐烂。让木匠做了两个小匣子,把人头装在里头,派专人到南京报捷。让太皇太后和小皇上看看,这就是背叛你们的沐家父子,已经双双正法,另外呢,也显显他们爷俩的能耐。
  再说孟九公和于化龙,哭着回到了扬州府。等到了帅府门前,甩镫下马,二老将前去报信儿。实质上沐家父子阵亡的消息,已经由探马蓝旗传到帅府,人们半信半疑。常茂头一个出来了,一瞅二老将这样子,就知道情况属实:"你们说,小磕巴也死了?""哎呀常将军,死得太惨了!只见韩宝把袖子一甩,一道寒光,黔宁王的人头就不见了。"常茂闻听"哎呀"一声,当时就背过气去了。于皋是顿足捶胸,号啕大哭。
  于化龙一摆手,军兵把两具无头的尸体抬了进来,往地上一放,燕王、田再镖、胡大海全都拥到了院里,这顿痛哭,还用细说吗?拿常茂来说,他跟朱沐英情同手足,左右不离,虽然前些日子发生点误会,那也是一闪即过,如今见他死得这样惨,能不痛心吗?因此他哭得死去活来,谁也劝不了。
  燕王哭罢多时,擦干眼泪:"唉,但愿沐家父子在天之灵别散,小王一定给你们报仇雪恨。"吩咐人等准备上好的棺椁,把尸身装殓起来,并且设置了灵堂,请来僧道超度。田再镖传令,全军挂孝,这一番哀悼也是不小哇。
  三天超度完了,常茂腰里还系着白带子,便来找燕王和田再镖:"主公,大帅,别的话都不用说了,我只求你们给我一支人马,我要把韩家父子抓住,给小磕巴活祭灵。"
  田再镖很理解常茂的心情,过来把他的手拉住了:"茂哇,我说话你可别挑理,咱们现在的心情都不太好。虽然说打仗难免死人,但是死跟死不一样,沐家父子一块儿战死,真是叫人痛心哪,而且同死在一人之手。这几天我除了操办丧事,也仔细地问过了,这个韩宝确实不同寻常,有绝艺在身。就说朱沐英死的时候,人们光发现他袍袖之中,寒光一道,欻一闪亮,这脑袋没了,他使的什么暗器,这玩意儿咱连听都没听说过。当然了,要讲究你常茂的能耐,我是一百个相信。不过要战胜韩宝,对付他这种暗器,我心里实在没有底呀。你不要义气用事,再把命给搭上。咱这么办行不行,你先稳定稳定情绪,容我调查清楚,想法把他的暗器破了,你再出阵也不为晚。"
  田再镖还想往下说,常茂把雌雄眼一瞪:"什么,你给我住口。田再镖,容等你破了他的暗器我再出阵,那得等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茂太爷不敢说重义气,可我也早在小磕巴灵前暗中祷告了,我要不给他们父子报仇,宁愿把我这颗脑袋也丢了。今天你叫我去我去,不叫我去我也得去!"
  常茂像疯了一样,在帅厅里大喊大叫,挥动拳头要打田再镖。大家都知道常茂的脾气,他要一旦上了火,九头牛也给他拉不回来,因此田再镖也不介意。
  胡大海忙过来劝解:"茂哇,算了算了,你难过谁不难过?不过呢,再镖说的也在理,他是替你担心哪。你要觉着有十分的把握,大家能不高兴吗?二伯父先问问你,到了两军阵前,你怎么能赢得了他,你能不能把这底交给我们,让我们放心,然后就放你出去。""二伯父,打仗这东西变化无常,那得讲见机行事,见景生情,你这阵叫我说我也不好说,反正我心里有底,到那块儿我就能把他划拉住,准保还抓个活的。"
  胡大海还真叫常茂给说住了。老胡深知,常茂脾气大,但是他天资聪明,鬼点子多,在两军阵前随机应变,一般人赶不上他。他与田再镖、燕王一商议,大家点头同意,让常茂出兵,但是都替他担心。谁给常茂帮阵呢?就派了小矬子徐方。因为徐方颇有经验,马前马后也可以照应。另外又点了张玉、王真,这两个人是争着要出战。为什么呢?因为他们在平定河北时立了不少的战功。过了黄河、淮河以后,大将多了,他们上战场的机会就少了,因此他们才争着请令。就这样,常茂带着三员大将,点起马步军兵三万,兵发鸣凤山。
  一路上走着,徐方偷眼看常茂,把他吓得一晃脑袋。你看看常茂那脸有多怕人,两眼发直,脸庞发黑,脸皮紧绷,嘴唇紧闭。徐方就劝他:"茂啊,君子斗智不斗气。方才大伙劝你半天,你是明白人,在两军阵前动手的时候,头脑必须保持清醒,脑瓜要一热,能打胜仗也会败了,这个道理你比我懂得多,你要好好把火往下压压,想什么办法赢了对方,才算是高人。看你现在这模样有多吓人哪!"常茂一句话也没说。要在平常他俩一见面就抬杠,没一句正经的,连说带笑,今天反常了。徐方连说了半天,常茂也不答理,只知道催马快走。
  大军来到鸣凤山前,有军卒在马前跪倒:"报告常将军,敌营离此地已经不远,请今定夺。"常茂这才明白过来。吁!带住了丝缰。常茂在想什么呢?他正在合计战场的事呢。他知道韩宝有绝艺在身,我今天出战怎么才能赢得了他呢?不动动脑筋不行啊,一路上就是盘算着这些事,故而两眼发直。探马拦住马头一报,他这才由打思路中清醒过来。往对面看了看,见一座大山一眼望不到尽头,韩金虎的大营就扎在山下。常茂把禹王神槊一晃:"点炮,骂阵!"
  炮声一响,列开旗门,常茂摆了个一字长蛇阵。他和徐方并马在纛旗之下。自己的队伍里出去四十匹马,马鞍鞒上端坐着四十名叫阵官。古代年间没有喇叭,全凭着嘴喊,嗓子要不好能行吗?这四十个人都是声音洪亮,喊得还非常整齐,因为平时吃饱了饭没事,他们就受这种训练。讨敌骂阵还有一套词,简单的意思就是叫韩金虎、韩宝赶快出营受死。
  叫阵官连喊了三遍之后,只见韩金虎的营门开放,旗号走动,他们也亮了队了。这边的叫阵官算完成了任务,退回本队,不必细表。常茂立马横槊,往对面观瞧。就见对面绣旗之下,两马飞出。上垂首坐定一人,年在四旬开外,金盔金甲大红袍,掌中虎头錾金枪,正是韩金虎。下垂首一位年约十七八岁的小将,银盔、素甲、白袍,掌端三尖两刃刀,甭问,是韩宝!真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啊!常茂作好了出战的准备。
  对阵上的韩金虎也在作安排。他今天带出来有一万多人马,二龙出水式两边摆开,韩金虎和韩宝飞马来到两军阵。今天上阵他爷俩的意见还是不统一。什么原因?韩宝认为连胜了两阵,已经挫动了燕王的锐气,今天只要再斩了敌将,就应该乘胜追击。韩金虎不这样想,他总认为虽然胜了两阵,但是燕王就其实力而言,无关大局,况且今天上阵的又是常茂,这个人最难对付,我们还是稳扎稳打的好,最好是闭门不战,坐等援军。
  韩宝一听,又急眼了,他仗着有绝艺在身,坚请出战。韩宝说:"你是监军,我是元帅,这开兵见仗的事难道我都不能当一点家?常茂来了就不敢出战,那不把人丢净了吗?今天你叫我出战我出战,不叫我出战我也出战!"韩金虎长叹一声:"真是儿大不由爷呀!"他又一想,儿子有绝艺在身,就是跟常茂动手,也不一定就输了。要能像宰朱沐英父子似的那么容易,一甩手把常茂的脑袋也给摘下来,嘿,那我们父子的脸可就露到天上了!想到这他又有点飘飘然,这才同意出兵。
  韩家父子并马来到两军阵,带住丝缰,韩宝把脑袋一晃:"爹,您在后边给我观敌瞭阵,儿我过去。""儿呀,你要多加小心。看见没,对面纛旗之下拿禹王槊的那个小子就是常茂,你要能把他杀了,那可是特大的功劳一件,把脑袋往南京一送,太皇太后和皇上一高兴,说不定也能封咱个王爷。但是你要赢不了他,就快点回来,不可恋战贪功,以防不测。""爹爹,您就放心吧。也慢说是个常茂,就是大罗神仙犯到我手,也难逃活命,看我的吧!"韩宝催马舞刀要战常茂。
  此正是:
  初生牛犊不怕虎,
  哪管胜负与死生。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五回 雌雄眼报仇擒韩宝 大和尚应邀赴前敌  韩宝催马来到两军阵前,这小子那份狂劲就别提了。真好像天王爷是老大他是老二。把胸脯一挺,脖子一梗,脑瓜一晃,口出狂言:"呔,对面那雌雄眼你是常茂吗?你快快滚过来,小爷等你多时了,还不快些前来送命。"往下说,那话简直更难听了。
  常茂平时生气,等到动真格的时候,他反到稳定多了,心里说,你越骄傲越好,我才能乘虚而入,出其不意把你给赢了。就冲你说这话,就知道你小子眼里没有人。
  常茂刚想过去,身边转过来一员大将:"郑国公,杀鸡焉用宰牛刀,有事末将服其劳,你把他交给我吧。"常茂一看,是大将张玉。常茂想了想,点头说道:"张将军要多加小心,不要中了他的暗器。""你放心吧!"说着话他催战马抡大斧直奔韩宝。
  张玉一出马,韩金虎在阵后就看见了,他扯开嗓子直嚷嚷,是破口大骂:"张玉,好匹夫,你这个忘恩负义之辈,背主求荣之徒,当初本驸马何等重用于你,把你作为心腹,不料想你与王真竟然背叛朝廷,甘心投贼。几年来我找你不着,见你不得,今天你自己跑来送死,那好吧,你既是来了就别想回去了。宝儿,你把他给收拾了!"张玉也是气得哇哇暴叫,抡大斧子直砍韩宝。常茂在阵上瞪眼观瞧。
  韩宝一看来的不是常茂,虽然也顶盔贯甲,也很威风,但他觉着很失望,心里一百二十个不痛快。听他老子一喊,说这个是仇人张玉,他又来了精神了。心说行啊,把你也捎带着得了。两个人并不答话,刀斧并举,战在一处。张玉抡大斧使了个拦腰锁玉带,横着砍来,韩宝不慌不忙,使了个怀中抱月,用三尖两刃刀往外招架,锵啷啷,把大斧子磕开,二马蹚翻,一来一往,杀得是难解难分。张玉也是有名的上将,这几年又增长了不少能耐和经验,和韩宝还能打个平手。战到二十多个回合,仍然没有分出胜负。
  韩宝一琢磨,我跟他伸手都费这么大劲,一会儿常茂上来了,我怎么办?我得留着点劲,搁在后头战常茂。想到这他虚晃一刀,二马一错镫,他一拨马头,对准了方向,左脚脚尖一踩马镫,喀嘣,月牙弓的消息犯了,哧哧哧射出三支毒箭。因为在马镫里放箭,他射的不可能太高,因此两支箭射到了马身上,一支箭射到张玉的腿肚子上。张玉就感觉腿一麻,知道不好,刚要拨马,来不及了,脑袋发麻,哎哟一声摔于马下,跟着战马也倒了。韩宝手起一刀,把张玉的人头砍下,用刀尖一挑,扔回本队。韩金虎命令亲兵把张玉的人头捡起来,挂到旗杆顶上,军兵们擂鼓助威,摇旗呐喊:"看这个脑袋呀!我们又胜了一阵了!"军兵们欢呼雀跃,韩宝更加得意忘形了。
  常茂看得真切,发现韩宝这暗器装在马镫子上,噢,我一直在想他那马镫怎么那么厚呀,原来这里边有毒箭哪,可得注意。他命人把张玉的无头尸体抢回来,还没有发话,王真哭着就过来了:"郑国公,韩宝这小子太狠毒了,我要给张将军报仇。"常茂知道他和张玉两人特别要好,一块儿投奔的燕王,一块儿并肩作战多少年,情同骨肉,亲如手足,如今见张玉阵亡,能不痛心吗?因此他要请令。常茂说:"王将军,韩宝这小子艺狠心毒,你要防备他的暗器伤人。""知道了。"说着话王真催马抡斧奔韩宝搂头就剁。
  韩金虎在后边一看,又嚷嚷上了:"宝儿,这个小子叫王真,跟张玉是一路货,你把他也收拾了算了。"
  韩宝一听,噢,你就是王真哪,你背叛我爹,还敢来打我们,小爷把你也捎带上,叫你跟张玉手拉手一块儿去得了。因此他并不答话,与王真便战在一处。两个人战到二十几个回合,韩宝一想,不行,我还得战常茂呢,把劲都用完了咋办?干脆还用暗器赢他得了,想到这他就瞅了个机会,右脚尖一踩马橙,三支毒箭飞出,有一支打在了王真的臀部,王真觉着身子一麻,栽于马下,人头也被韩宝砍去。
  张玉和王真双双战死,常茂只抢回了两具无头的尸体,心中十分难过。不过他已经看清楚了,韩宝的左右马镫里都装有毒箭。
  韩宝日不移影连胜两阵,他还不满意,更加放肆了,在阵前耀武扬威,开口大叫:"呔!常茂,你小子还算人吗?你装什么大蒜,来打仗又不敢过来,净叫这些酒囊饭袋来这耽误时间,有种你就快过来,不敢打你就举手投降。你要再不过来,我可要去拽你了。"韩宝是什么话难听他专说什么话。
  常茂是一点火都没有上。为什么呢?他现在正在琢磨事儿呢。韩宝的兵刃怎么使,月牙弓怎么回事,他心中有数了,可还有一样不清楚。听孟九公和于化龙讲,他那大袖子一甩,一道寒光,便能把对面大将的脑袋摘去,这是怎么回事呢?光听说没有见过,这不能贸然行事,必须做到心中有底才行。怎样才能让韩宝露一下呢?他眼珠一转,目光落到了徐方身上。他知道徐方特别机灵,蹿蹦跳跃,形如闪电,有办法对付韩宝,便叫了一声:"徐将军。""郑国公。""我说你的经验丰富,这第三阵最好你去打,试试这小子究竟还有什么鬼点子,让茂太爷做到心中有数。""哎呀茂哇,你这小子可是缺德带冒烟儿呀,那朱沐英多么英勇,都死在韩宝手里,你叫我出战不是去送死吗?当然我不能抗令不遵,那好吧,我就过去一趟,不过我要死的话,茂哇,念起咱们多年的友情,你给我多烧几张纸啊!""你放心得了,准保给你多烧几张纸。不过你上阵以后,不可死拼,眼要灵活,能引逗他放出暗器就行。"大伙听完这些对话是啼笑皆非。他们这是闹着玩儿呢还是真的?
  小矬子徐方领了军令,从马上一骗腿,蹦到地下,从背后拽出鸳鸯镔铁棒,稳了稳百宝囊,摸了摸里边的枣核镖,周身上下紧衬利落,嗖嗖嗖来到两军阵前,使了个韩相子紫燕双飞,把双棒往左右一分:"呔呀嗨!胆大的韩宝可认识某家!"
  韩宝的眼睛光顾盯着常茂啦,他认为常茂这回非得过来不可。过来我就甩袖子,把你那颗脑袋甩掉了,省得我爹着急。冷不丁听见马脖子底下有人说话,把他给吓了一跳,把马倒退了十几步,低头一看,这才看清楚。韩宝一咧嘴,心说又没下雨,这狗屎台怎么出来了。再看徐方,嗬,这人可真有意思,个不高,枣核脑袋两头尖,头上戴着马尾过梁透风巾,鬓边插着英雄胆,周身穿青,遍体挂皂,寸排骨头纽,勒着十字排,灯笼穗在肩头一搭拉,腰里系着五色丝鸾板带,下边骑马叉蹲裆滚裤,打着半截鱼鳞裹腿,蹬着一双兜跟翘尾巴的小洒鞋,斜挎百宝囊,手中一双鸳鸯棒槌,一双蓝眼珠子叽哩咕噜来回乱转,两撮小胡子向上翘着。此人真是瘦小精神,与众不同啊!别看韩宝没见过面,可听他爹介绍过,此人一定是燕王手下的大将徐方。想到这他也没敢小瞧,就提高警惕了,知道这矬子难对付。
  韩宝看罢多时,用三尖两刃刀一指:"呔,矬鬼,你是不是叫徐方?""不错,正是你徐大爷。我说韩宝哇,你小子这是恶贯满盈了。要能听我良言相劝,乖乖地把刀挂上,从马脖子上出溜下来,跪在你大爷面前苦苦哀求,求得我心慈面软,我一发恻隐之心,算了吧,这么小的孩子,不要叫你活受罪了,叭嚓一棒槌把你砸死也就得了,这可是你的便宜。"
  韩宝一听只气得三尸神暴跳五灵豪气腾空,心说你这小子太缺德了,还这么贫嘴:"哈哈,矬鬼少要贫嘴,你是来跟我伸手的吗?""不错,不但跟你,连你那个坏爹,今天我都收庄包圆儿了。小子,休走看棒!"徐方说着话脚尖点地,噌,往空中一蹦,蹦起有八九尺高,双棒并到一块儿搂头就砸。
  韩宝一看,这矬子比猿猴还快,我要多加谨慎。他用三尖两刃刀往外一撩,"开呀!"一兜他的棒槌,心说你在空中悬着呢,这要叫我给兜上,我要像扔球一样连人带棒槌给你扔出去。他想得倒美,徐方能上这个当吗?在空中一看韩宝的刀上来了,他的招数就变了,双棒往回一抽,紧跟着手腕一翻,棒槌奔下边来了,直点韩宝的胸部。韩宝一看,哟,这小子招数变得真快呀,这是镔铁棒槌,要捅到我心口上受得了吗?赶紧在马上一侧身,马往东北方向一蹿,棒槌走空,徐方双脚落到尘埃。
  徐方滴溜一转身又回来了:"呵呵,小子,这才刚开始,你回来接招吧。"一个马上一个步下战在了一处。徐方今天把平生所学全部施展开了,蹿蹦跳跃,左躲右闪,铁棒槌挂定风声,不给韩宝以喘息之机。徐方这么想,你只要给韩宝一点空,这小子就会放暗箭,那可就够我戗的,我呀,不让你喘气,也不站在一定的位置,看你怎么办。徐方想到这棒上加紧,三十多个回合过去,二人未分输赢。韩宝干着急没有办法。想蹬月牙弓吧,可这矬子比闪电还快,忽前忽后,忽左忽右,老没有个指定的地方,放那玩意儿也是白搭呀!因此把他气得是哇哇直叫。
  韩宝一琢磨,算了,我用削首飞镰把他的脑袋削下来就得了,本来这玩意儿是给常茂留的,常茂没过来,就先拿你当替罪羊吧!想到这他虚晃一刀拨马便走,他边跑边喊了一声:"矬鬼果然厉害,小爷不是你的对手,我要回去喘喘气,一会儿再跟你决战。"心说只要你一追,就该你倒霉了。
  韩宝在前边跑,一听徐方在后边追下来了:"好小子哪里走,要想走,把狗命给我留下!"噔噔噔脚步声响,拼命地追。韩宝心中暗喜,抬腿把三尖两刃刀挂上,便准备披他那袍子。可是回头一看,徐方离自己太远了,这玩意儿够不上,心说徐方喊的很急怎么离得挺远呢?这马还不能跑得太快,太快就回队了。这呀,正是徐方比别人高的地方,脚底下紧跺着,他不往前追。徐方心想,你想给我来败中取胜,一点门儿都没有。我净要别人了,能叫你个毛孩子耍我吗?
  韩宝见徐方不追,没有办法,只好又把马拨回来,摘下大刀两个人又战在一处。十几个回合过去,韩宝又走,徐方在后头就追,韩宝刚准备使暗器,回头一看,咳,徐方越追离得越远。怎么回事呢?他是往后退着喊叫呢!把韩宝气得哇呀呀怪叫,只得再次拨回战马:"徐方,你为什么不追?""我没说吗,你一个毛孩子家,我不忍心杀你,你跑了就跑了吧!"
  常茂一见可乐坏了:嘿,这才叫大将军呢,人不一定光是能耐大才算大,眼头还得明点,这徐方就是其中之一,这才叫真正的英雄。
  韩宝连着假败了三次,想使用暗器,都没有成功。徐方一想,得了,我见好就收吧!我这心都提着呢,你知道他哪会儿抓哪一甩,我这小脑瓜就搬家了。想到这他趁韩宝又一次假败的机会,把双棒一摆,他倒真的败回了本队。徐方来到常茂马前,把双棒背好:"茂啊,我实在打到这儿就算没治了,回来见你缴令。"
  常茂笑着点了点头:"嗳,这就可以了,回去休息吧!""遵命。"徐方飞身上马,一边擦汗,一边看常茂如何对付韩宝。
  常茂这回做到心中有数了。虽然他没看到韩宝的暗器,但是他知道这种暗器非得败中取胜才能使用,要不然他不能假装败了三回。常茂一想,小子,我连这个空隙也不给你留,你会扔那玩意儿,我会扔龟背五爪金龙抓,看来咱俩谁手快谁占上风。想到这他把禹王神槊晃了三晃摇了三摇:"众将官!""喳!""给茂太爷压住阵角,准备好绳子,待我捉拿韩宝!"
  常茂撒开战马,冲到阵前。未曾动手,先举着大槊,让宝马在战场上跑了三个圈。这是干啥呢?嗨,抖威风呗!就像那公鸡斗架似的,没斗架以前先支(口楞)支(口楞)毛,甩甩冠子蹬蹬腿,就这么个意思。常茂这一出马,两旁将士全都定睛观看,准知道这是一场凶杀恶战。常茂跑完了马蹚翻,把丝缓带住,大槊往肩头一横:"小毛孩子,可认识某家!"
  韩宝这小子眼空四海,目中无人,一心一意就想着战常茂,两天来都落空了,今天终于把常茂盼来了。虽然过去他没有见过面,但是看此人的长相和穿着打扮,就断定是常茂无疑。看常茂还是老门面旧牌匾,头上的钢盔也不那么端正,身披的甲胄也不那么齐整,外罩的战袍也是七斜八歪,战带松松垮垮,给人一种马大哈劲儿。再看那张脸,上头镶着一对一大一小的雌雄眼,肉乎乎的小圆头鼻子,菱角嘴,大板牙,下颏上长着黄焦焦的胡须,真是才不出众,貌不惊人。唯独肩头这条禹王神槊闪闪放光,看上去还有点将军的模样。
  韩宝看罢,轻蔑地一撇嘴,用三尖两刃刀一指:"呔!雌雄眼,你就是常茂吗?""不错,正是你家茂太爷。""你小子怎么才露面,你要早来,我早打发你去找朱沐英了。来来来,你与小爷大战三百回合!"说着话抡刀就剁。常茂把马一拨,把他的这一刀躲开:"等一等,小毛孩子,你先等会儿再动手,最好把你那头爹牵过来给茂太爷说几句话。"韩宝一听,这小子骂人骂得可够损的啊,不由得火往上撞,二目圆翻:"呀呀呸!两军阵前这是玩儿命的地方,不是嚼舌头根子的地方,就你这模样,不配跟我爹讲话,要想讲话也行,除非赢了我掌中大刀。"
  常茂一想,这小子可真是太狂了,我得给他点厉害看看。常茂想到这气往上撞,抡动大槊接架相还,就与韩宝战在一处。
  两个人一交上手,韩宝这才知道,这牛不是吹的,常茂真有能耐。就这条禹王神槊,神出鬼没,力猛槊沉,自己跟人家没法比。三尖两刃刀要碰到槊上,非得撒手不可,这力量头比人家差的不是一点半点。同时他还发现,常茂不光是劲头大,招数还精奇,骑的这马也好。自己这马转一个圈,常茂这马能转三圈。大将无马,如折双腿,要摊上一匹好马,那可不得了。这叫人借马力马助人威。韩宝打着打着一琢磨,嗯,不行,这样下去我一失手,非把命给搭上不可。我呀,还得使用暗器赢他。韩宝打定主意,虚晃一刀,拨马便走。
  常茂一看,就明白了,噢,又要使暗器,你今天遇上茂太爷算该倒了霉了,我岂能让你得逞。常茂一想,我要不追他,反显得怕他,我就试一试,看你这暗器怎么施展。常茂提高了警惕,双脚一点马镫,在后边催马就追。一前一后赶奔东北方向。
  后阵上的徐方可吓坏了,心说你要一追可就倒了霉了,他虽然知道常茂鬼点子多,也不能不替他担心哪。这些当兵的都是上次跟朱沐英父子来过的,一看这个场面,也吓得瞠目结舌,屏气息神,注目观瞧,整个战场上除了那两匹马奔跑的声音外,再没有任何声响。
  常茂抡动禹王神槊,像闪电般就追到了韩宝的马后,追了个马头碰马尾。韩宝偷眼一看,不由得心中暗喜:大功成矣!他抬腿挂上了三尖两刃刀,非常迅速地披上了大袍子,就准备回手扔他的削首飞镰。还没等他扔出去呢,就听见脑后"哗(口楞)(口楞)"!韩宝一怔,心说什么玩意儿。原来常茂见他一披袍子,就知他要使暗器了,便先把龟背五爪金龙抓扔了出来。这就叫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他这飞抓重量是九斤十二两,比别人的飞抓要大着好几号,五金凝钢制造。这大家伙张开五个齿,就像那二号盆似的,奔韩宝的脑袋便抓。韩宝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但他听见恶风不善,就知道不好,往旁边一甩脑袋,脑袋躲过去了,身子没有躲开。因为古代的大将身上的零碎玩意儿特别多,护背旗,战袍,绊甲绦,叽咕啷当一大堆。这些东西不光是点缀,主要是护身子,有利也有弊。由于零碎多,容易被抓住。就听"咔嚓"一声,护背旗的旗囊被抓住了,常茂往怀里一拽:"你给我过来!"韩宝就知道不好了,身子前往一倾,双腿使劲把马夹紧:"我就不过去。""你给我过来!"
  常茂这一用劲,韩宝受不了啦。你说常茂有多大劲,连人带马,整个拽到自己的面前。韩宝的坐骑前蹄都离了地了,硬是让常茂把他生擒活拿。常茂像夹个包袱似的,把韩宝夹到胳肢窝,一拨马回归本队,恶狠狠往空中一举,往地下一扔:"去你娘的!""扑通!"好些没把韩宝给摔死,当时眼珠子就翻上来了。徐方命人往上一闯,把韩宝抹肩头拢二臂捆了一个结结实实。燕王的军队马上是欢声雷动,情绪激昂:"打得好啊!韩宝被活捉了,乘胜捉拿韩金虎呀!"
  容等常茂拨回马再去抓韩金虎,这韩金虎比泥鳅还滑,早溜了。他见势不妙便跑回了大营,营门紧闭,备好弓箭,常茂领人往前一进,人家是万箭齐发,靠近不得。常茂一想,要硬攻损伤太大了,干脆我就收兵吧!反正罪魁祸首已经抓住了,请示燕王和大帅,对韩宝怎样处治。先给朱沐英父子等人报了伙,再来收拾韩金虎不迟。想到这他把大架一举代替军令:"众将官,收兵!"他们敲着得胜鼓,高高兴兴回了扬州。
  再说韩金虎。他勉强回到中军,一头从马上就摔下来了,中军官急忙把他扶起来,韩金虎是抱头痛哭,以头触地,双手捶胸。偏副牙将好不容易才把他劝得不哭了。
  大伙劝道:"驸马爷,保重贵体,你要再哭对身子可不好。""我哪能不知道呢?不过我儿凶多吉少。不不,是非死不可呀。落到常茂他们手里,还能活吗?我的儿呀,可惜为父瞪眼也救不了你呀!"他哭得又昏过去了。韩金虎能不难过吗?就好像把他的心给掏出来了一样。他一边哭一边想,光哭也没用,想个什么办法才能把我儿给救回来呢?又一想,怎么救呀?那就得打破扬州,把燕王、常茂他们都给打跑了,才能把我儿救回来。可哪里能行呢!就是神仙帮忙也不那么容易呀,看来我儿是没救了。
  他正急着呢,报事的进来了:"报监军大人,辕门外有人求见。""不见不见,叫他滚蛋。""驸马爷息怒,这人是从远道来的,说是您和大帅给请来的。""啊?谁呀?""一个老僧人,说是从杭州灵隐寺来。"
  韩金虎当时就不哭了,一琢磨,是不是哭面佛冷然和尚,哎呀,要是他来这可太好了。韩金虎一蹦多高,马上率人出去迎接。来到营门外一看,真猜对了,来者正是哭面佛。
  为什么叫哭面佛呢?就因为这人的模样给人一种感觉,这五官相貌就好像吃了苦瓜似的,天生的一个哭相。见此人平顶身高一丈挂零,肩宽背厚,膀大腰圆,这肚子都出了号了,真可以说自己体手摸不着自己的肚脐眼儿。浑身上下的胖肉疙疙瘩瘩,长得是四方大脸,浓眉阔目,光头没戴僧帽,脖颈下挂着一百单八颗青铜骷髅,那素珠都像核桃大小。身穿灰布僧衣,圆领大袖,腰里系着丝绦,双垂灯笼穗,胖大开口的僧鞋,实纳帮千层底。身上披着百衲衣,肩头扛着日月方便连环铲,斜背着兜囊,身后跟着四名小和尚,都带着戒刀和兜子。
  韩金虎抢步起身急忙施礼:"哎呀老菩萨,可把您给盼来了,您来得太好了。""阿弥陀佛。"冷然往旁边一闪,以礼相还。他往韩金虎身后看了看,不解地问:"驸马,宝儿因何不见?""哎呀,一言难尽哪!此地并非讲话之所,里边请。"
  冷然一听,心里有点犯嘀咕。进了中军宝帐,分宾主落座后,韩金虎这才一五一十把战场的情况讲说了一遍。没等韩金虎说完,这哭面佛噌就站起来了:"善哉善哉。这个事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刚才呀,我刚刚收兵回来,到现在也不过一个多时辰。""韩宝现在会在哪里?""被他们掳回扬州府去了,凶多吉少啊。老菩萨大发慈悲,快点救救他吧!""阿弥陀佛。"冷然眼眉也竖起来了,青筋也绷起来了,心中懊恼得不得了。
  冷然在杭州接到韩宝父子的书信之后,心里很是埋怨韩金虎,韩宝还是个孩子,虽说有点能耐,可是经历不多,见识不广,初学乍练,没有战场经验,你怎么能叫他独挡一面呢?有心不去,又放心不下,这才把寺里的事情料理料理,领着四个小徒弟赶奔鸣凤山前敌。
  如果按路程计算,冷然昨天就该到这里了,但是在半道上遇上点麻烦事,才耽误了两天。原来他们路过一个山村,天已傍晚,他们有点饥饿和乏累,就打店休息了。冷然还盘算着,明天赶个大早,日头沾西的时候就能跟徒儿见面了。吃喝完毕,洗了脚,师徒五人就睡了。四个徒弟在外屋,冷然在里屋,这一觉睡得挺舒服。等他一觉醒来,已经快到五更天了,冷然就觉着身子底下发湿。用手一摸,被子褥子都湿了,冷然臊了个大红脸。心说我八十多岁了还尿炕啊?太没出息了。这要叫徒弟知道了非笑掉大牙。又一想这不能啊,我练的是达摩老祖的真元功,不可能尿炕啊!你说不能吧,可事情已经发生了。冷然百思不得其解。他悄悄下了炕,见徒弟们仍在睡着,他又关好门,拿鼻子闻了闻湿的地方,啊!哪是尿炕了,分明是有人把他没喝完那半壶茶水给倒在被窝里了,还有点茶叶味儿呢。哎哟,冷然大吃一惊,心说这谁干的,我练的是鸡司晨犬守夜的本领,怎么有人往我这被窝里倒水我都不知道呢?如果此人要摘我的脑袋可是不费吹灰之力呀!想到这他是有点害怕了。他又转了一圈,看看窗户,窗户没动;瞅瞅门,门关得挺好,外面还有四个徒弟。他又到外屋看看,门和窗子都关得好好的。那么这人是从哪儿进来的呢?他心里堵了个疙瘩。
  冷然把裤子换了,把湿的搭到外边晾着,等徒弟们起来的时候也就晾干了。就是那被子褥子,爱湿湿吧,往那儿一堆。哭面佛一想,看来这是有人警告我,人后有人,天外有天,干脆,我打道返回灵隐寺得了,别贪恋红尘,自找苦吃。但是他又一琢磨,难道我遇上这么点威胁就把我吓住了吗?也说不定有人戏耍于我?或者是我们自己人?可谁跟我开这种玩笑呢?没人呀!他是想回去又不想回去,最后决定在这儿停两天,访一访这个人。
  第二天,冷然一宿没有睡觉,秉烛独坐,干什么,等这个人呀,但是风平浪静,什么事没有。最后他还是打定主意赶奔前敌,不能被这点威胁所吓倒。
  现在冷然来到两军阵,听韩金虎把韩宝被擒的经过一说,他是后悔得不得了。如果不是在那儿耽误了时间,韩宝也不至于被人抓住。冷然一琢磨,韩宝整死那么多人,今日被捉,如不搭救,万无生理。大和尚把脚一跺:"罢罢罢,我豁出老命不要,也要搭救我的徒儿不死!"
  此正是:
  既然出家,何必再贪恋红尘;
  只因多事,平空添多少烦恼。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六回 哭面佛单身闯帅府 朱永杰仗义斗恶僧  哭面佛冷然,离杭州来到鸣凤山,当他听说宝贝徒弟韩宝让人家活拿了,只气得肝胆皆裂,五内俱焚。因为这老和尚多少年没有收徒弟了,好不容易才选了这么一个,他是倾注了全部心血,进行精心栽培,实指望能继承自己的本领。万万没有想到,韩宝一出世就被人家抓住了,这不等于摘他的心吗?因此,他心中着急,不次于韩金虎。为了搭救韩宝,冷然想了许多方案,结果一个一个又全推翻了。后来冷然大胆地设计了一个只身入虎穴的办法,要铤而走险。
  他告诉韩金虎:"驸马不必着急,老僧现在就起身赶奔扬州府,前去搭救我那徒儿韩宝。我估计现在燕王他们对他的审讯还不会结束,决不可能轻易抓住就开刀杀了,只要韩宝还有一口气,我就能把他救出来。""老人家,你准备带着多少军队?""一兵一卒不带,我要单身入虎口,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倘若带着的人多了,便会树大招风,招引麻烦。再说我们去人再多能有人家的军队多吗?我一个人去不显眼,行动方便。不是老僧说句大话,就常茂等碌碌之辈,焉能是贫僧的对手,只要韩宝还活着,我把他救出来不费吹灰之力。驸马,你就在这准备酒席,等我们爷俩回来好祝贺。"韩金虎点头答应。
  冷然把应用之物收拾收拾,背了个包裹,肩上背着把方便连环铲,甩大步离开连营,径直赶奔扬州。
  哭面佛冷然一面走一边心里盘算着应付各种情况的办法。同时,他脚下加急,半个多时辰就来到扬州府的南关。冷然长老抬头一看,只见扬州城门开着,只是对出入城的行人盘查甚严,南门外等着进城的老百姓排了一大队,男左女右,等候检查。哭面佛一琢磨,我还要接受检查吗?咳!耐着性子等吧,往往在这时候容易把事弄砸了,只要我能平安进了城,然后我突然下手,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青天白日之下我敢下手劫牢反狱。想到这他紧走几步,站到老百姓后边了。他挨着排号,排来排去就离着城门不远了。他一抬头,看见门洞旁放着两把椅子,椅子上坐着两个当官的,他不认得这两个是谁。此二人正是燕王手下的大将常衡、邱福。因南门外头是鸣凤山,正好对着韩金虎的大营,所以守这个门的责任比较大,每天燕王和田再镖都派大将来这轮流值班,今天正是这二位值班。他俩往椅子上一坐,指挥军兵搜查行人。
  正这时候,冷然排到面前了,当兵的一看:"站着!和尚你是哪来的?""阿弥陀佛!贫僧我是从杭州灵隐寺来。""有证明吗?""有!有有!"哭面佛往袋子里一伸手,把衣钵戒牒递了过来,这就是和尚的证件。当兵的一看:"噢!你是杭州灵隐寺的,上这干什么来了?""我打算进扬州府来访我本门户的一个师弟,他出家在玉佛寺。"这玉佛寺真在城里。当兵的又问:"你带什么东西没有?""带些散碎银两,别无他物。""你扛的那是什么?""这是出家人的法器,方便连环铲。""带这玩艺儿行吗?得请示请示常将军。"
  头目过来了:"二位将军,这和尚有衣钵戒牒,身上也没其他违禁之物,这个方便连环铲是不是允许他扛着?"常衡、邱福抬头把眼光就落在冷然身上了,两人一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一瞧这和尚,满脸横向,眼珠发亮,凶光四射。常衡走过来:"把铲交给我!"他把大铲拿过来用手一提,这大铲约有一百来斤。看来这和尚不是等闲之辈,这不行,得好好问问:"我说和尚,你再说一遍,你进扬州府办什么事?""找我的师弟。""你师弟叫什么?""法洪。""这么办吧,我先派人调查调查,要果有此人,就放你进城,要没有此人,我告诉你,你欺骗国家的官人,可是罪加三等,来人!把他带到棚房里!"
  哭面佛一想:我刚才是顺嘴胡说呀,这庙确实是有,可我到哪儿找我的师弟?他们一调查肯定就露馅儿了。再说我在这等到什么时候?现在时间宝贵,刻不容缓呀!哭面佛想到这把脑袋一晃:"阿弥陀佛。二位施主,行个方便吧!贫僧乃化外之人,不问世事,你们打仗不打仗跟贫僧毫无关系,我只是办点私事,为什么还要受刁难呢?能不能让贫僧进城?""不行!你趁早在棚子里等着。把他带下去!"当兵的过来扯他的袖子,哭面佛变脸了。既然进城遇了麻烦,干脆用武力解决。他有心用连环铲砍倒他七个八个,又一想,不行,还没进城就捅了马蜂窝,那还怎么救人?嗯,有主意了。冷然一阵大笑:"哈哈哈,二位呀,你们仔细看看,不认识贫僧吗?"常衡看看邱福,邱福看看常衡,有点纳闷儿:"没见过。""你是贵人多忘事,贫僧我不就是……"哭面佛说着往前这么一挨,偷偷地把右手抬起来了,用右手的中指一捅常衡的前身,把左手一甩,用中指一捅邱福的胳肢窝。这下可好,再看这哥俩,瞪着眼直着脖子站在那一动也不动了。原来这冷然长老会点穴功啊!
  哭面佛把他俩点住之后,笑着说:"二位想起来了吧!哈哈哈哈!贫僧进城,就去就回,回头见!"迈大步进了城。
  当兵的糊涂了,和尚怎么连说带笑地往两位将军跟前凑,一捅两个,他们就不动了呢。"常将军!邱将军!"再看两人口水流出多长来,脸色也不好看。有个上岁数当兵的,就感觉到事情不妙了,过来一推常衡:"常将军!你怎么啦?"这点穴就怕碰,一碰脉血一流通,这口气就能缓过来,不然的话非死在这不可。常衡这身子往前一抢,才站住了。又有人推了一把邱福,邱福好半天才缓过来这口气,他俩愣了片刻,脑袋像拨浪鼓似的,互相瞅了瞅:"唉!那个和尚呢?""和尚进城了!""糟了!快!紧闭城门,各位兄弟,赶紧禀报大帅!"
  两人令人把城门关闭,老百姓不要进城,也不要出城了。急慌忙前去给大帅送信儿,但是,他们晚了一步,冷然和尚已经到帅府了。他从脚门这边大摇大摆地进去了。冷然正往前走,迎面碰上了在帅府巡逻的小矬子徐方。徐方这阵挺高兴。为什么呢?因为是他和常茂一块儿出兵,把韩宝抓回来的呀!虽然是常茂的功劳,也得说有我徐方一份啊!人们在痛恨韩宝之余,自然也夸赞他几句。他们回来以后,把韩宝捆上,进行了检查,在他袖子里头发现了秘密,原来揣着个皮囊,皮囊口是带松紧的,在松紧口的地方是狼牙刀,也叫圈刀,用一根链子拴着,只要把人脑袋套住这么一使劲,口一缩紧,就把人头割在这皮囊里头了。所以他往回一拽,可以把脑袋带回去,光剩下无头尸身子,然后他手一松,这口袋就可以把脑袋抖落出来。常茂众人一看,他若不会这一种暗器,朱沐英父子也不会丧命呀,干脆把这种害人的东西毁了就得了。泼上鱼油,把这皮囊给烧了。把韩宝押到帅府的跨院。君臣坐在一起商量怎么处置他,有人提议,等把韩金虎抓住,把他爷俩一块儿整死,给死者祭灵;有的怕有变化,说还是抓一个宰一个,何必凑到一块儿呢?议论纷纷,众说不一。有的主张开祭奠会,得隆重一点,把朱沐英等人的灵柩摆好了,就在灵前,把韩宝这小子开肠破肚,抠眼挖心,出什么主意的都有。
  徐方正在院里来回转圈巡逻,突然他发现进来个和尚,又胖又大,扛着方便连环铲,往这瞅瞅,往那看看,徐方仔细看看并不认识,往前紧走两步:"站着!和尚,找谁呀?""阿弥陀佛。"冷然和尚一看对面站着个小个,但岁数已不小了,胡子都有白的了:"贫僧我找个人呀。""找谁?""有一人姓韩,叫韩宝,是不是在这里?"
  这一句话把徐方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便噔噔退了几步,定了定神:"和尚你是谁?""贫僧自幼出家在杭州灵隐寺,法号冷然便是,韩宝是我的徒儿,我打算见他一面。"徐方早已得知韩宝是冷然的徒弟,今天他老师来了,而且来得这么突然,光天化日之下,他敢大摇大摆进帅府,你说这和尚的胆子有多大?徐方想到这,又气又怕,赶紧吩咐军兵:"快!快送信儿!"军兵从脚门跑去给元帅送信。徐方伸手把镔铁鸳鸯棒拽出来了,两根棒槌一碰:"嘿嘿嘿嘿!我说和尚你吃了熊心咽了豹子胆吧?不错,韩宝是在这,他是国家的要犯,杀人的凶手,把他抓住要明正典刑。你这师父是怎么当的?难道你不知道子不教乃父之过,教不严乃师之惰吗,你徒弟不是东西,你这老师就有责任。想那韩宝小小年纪,竟然无法无天,连伤我军数员大将,黔宁王、定远王都死在他手,还扬言要将我等斩尽杀绝,真是太狂妄自大了。你这当老师的平日是怎样教导于他的?你不但不扪心自问,低头认罪,反而大摇大摆,竟敢私闯帅府,秃驴!你还敢来找你徒弟?这还了得,你眼里还有王法没有?来人!把这妖僧给我拿下。"亲兵卫队,哗啦一下往上一闯,各拿刀枪和绳索,弃冷然就来了。
  冷然心里明白,我现在利在速战,不能耽搁,时间一长,人家来齐了我就不好办了。我武艺再高,双拳难敌四手啊,何况是在人家的掌心之中。冷然把连环铲一摆,抡了一圈,这一下当兵的趴下十二个,腿断胳臂折,刀枪也飞了,哪能打得过他。老和尚抖威风,奔徐方就过来了。徐方不敢怠慢,晃鸳鸯棒就动手了,也就是七八个照面,大和尚一伸手,把徐方的腰带子抓住了,往腰里一搂,往空中一举,徐方脸朝天,背朝下,四腿蹬天。"哎哎哎哟!不要摔!不要摔!"徐方干什么呢?原来是希望他摔,他嘴才这么喊,要一摔他就得了活命了,不掉落到人家手里就完了。哭面佛不知徐方的本领,果然上了当,一看旁边有块条石,对准条石,就把他扔下来了,脑袋真要碰条石上,就会脑浆迸裂。徐方有能耐呀,这脑袋离那条石还有二尺多远,使了个鹞子翻身,一个跟斗脑瓜朝上,双腿着地,没有摔着。徐方见自己难以取胜,便撒腿飞奔,去给大帅送信儿。
  哭面佛冷然一想,不好,一会儿他们的援兵就会赶到,我得利用这个机会把我徒弟救出来。可我徒弟在哪儿押着呢?这么多的房间,大海捞针一样。但又事不宜迟,无法细找,冷然就喊开了:"韩宝!徒儿!你在哪里?为师救你来了!"这就叫不巧不成书,韩宝就在这帅府跨院押着。
  韩宝现在可够惨的了,身上带着三大件的刑具,在空房里坐着,哭得眼都肿了,他毕竟还是个孩子呀。韩宝心里说话,我算彻底完了,跟我娘也见不着了,跟我爹也见不着了,跟我师父也见不着了,我怎么被这常茂把我抓住了呢?还糊里八涂的,我要早知如此,怎么不先下手呢?看来我经验还不丰富。假如我能得着活命,往后我可就有经验了。他哭天抹泪,哭了半天就睡着了。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听到好像有人叫他。他坐起来把眼睛睁开了,一想,哪会有人叫我呢?这是我做梦吧!忽然又听见,"韩宝!徒儿!为师在此,你在哪里?"
  韩宝一听:是师父来了。他腾地在屋里站了起来,拉长嗓音也喊开了:"师父!我在这里!快来救我!"他这一喊,冷然也听见了。他单手压连环铲,找来找去,找到这空房边,门口有二十几个军兵把守,呼拉一声把冷然围在垓心,可他们哪是冷然的对手,三下两下就都被打倒了。冷然把方便连环铲举起来,三铲把门劈开。进空房一看,韩宝带着手铐脚镣,脖子上扎着法绳,发髻蓬松,二目无光。冷然一看就过去把徒弟抱住了:"主儿!你受苦了。""师父,难道我做梦不成?""并非如此,为师确实救你来了,快,随我走。""师父,你带着多少军队?""就是为师一人。""那怎么能行啊!就你一个人能把我救出去?""废话少说,快跟我走!""师父,我带着这玩意儿不方便。""孩子,你咬着牙,我把它给掰掉。"这掰不容易,弄不好,把手脖就给整折了。这冷然好不容易把手铐子给掰掉了。
  还没待砸掉脚镣,就听外面人声鼎沸,一阵大乱。"不能让大和尚跑了!快点包围。"韩宝一听人家的军队来了,吓得面容更色。"师父,看来咱爷俩出不去了。""孩子,你放心,为师早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来!我背着你往外闯!"
  冷然刚说完,只见无数的军兵拥进院内,呼啦往左右一分,为首的正是小矮子徐方。后边跟着蓝面瘟神于皋,雌雄眼常茂、常衡、邱福,花枪太保田再镖。连燕王和胡大海也来了,再看所有的军兵,手拿弓箭,房子上面站满了,把墙头也包围了,一眼看不到边。冷然一看,就知道够戗,到这个时候就豁出去了。他把连环铲一晃,往前紧走了几步,高诵佛号:"阿——弥——陀——佛!有不怕死的过来!要明白事体的,赶紧给洒家闪开一条出路!"徐方用铁棒一指:"你放屁,我说和尚,你算到了家走不了啦!"冷然毫无惧色,大铲一挥立下门户,圆瞪二目等待厮杀。
  胡大海一看冷然这个架式,就知道此人武功不浅,又想起常衡和徐方谈的情况,更觉得不可轻敌,他分开众人,腆着大肚子过来了。"哈哈哈!这位大师父,你是冷然长老吧?"冷然看了看胡大海:"正是贫僧,与我答话的这位老将军,你是哪一位?""在下胡大海是也。""哟!你就是胡大海?""不错是我,冷然长老,不要看咱两个初次见面,我胡某对出家的人最尊重。当初我们军师刘伯温是个老道,经他的介绍,我认识了不少的和尚。哪个都是道德高深大慈大悲呀!我想贵高僧也不例外,你今天铤而走险,跑到这里砸牢反狱,你胆子也太大了,但是,为了解救你徒弟,你心疼上火,这也叫情有可原。不过咱把话说清楚,你徒儿韩宝犯下了不赦之罪,虽然你晚来了一步,大概你也清楚,在他手下死了几个人。黔宁王朱沐英、定远王沐晟,都死在他手里,你说我们能不报仇吗?平常老百姓还说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哪,我们把他抓住,叫他偿命,这是理所当然的。念你是个出家人,疼徒弟,脑袋一热,惹了点祸,我们也不怪你,今天给你闪一条路,你从哪里来,回到哪里去,保证不伤你一根汗毛。假若大师父不能见好就收,非要救你徒弟,跟我们见高低、分长短的话,那你可是自找苦吃。你能力再大,能不能打过我们这么多人?你本领再高,能不能飞得出扬州府?如何抉择,请你三思。"
  冷然听罢,微含一笑:"胡老将军,贫僧多谢你的盛意。不过,我这就硬上来了,为了我徒弟,就是贫僧死在扬州府,也在所不惜。话又说回来了,贫僧是个出家人,慈悲为本,善念为怀,我也不愿意杀生害命,如果你们明白事体,给我闪开一条道路,我把我徒弟救出去,我从此回归寺院,永不过问红尘。将来你们再抓住他,怎样发落他,与贫僧毫无关系。如果不听良言相劝,嘿嘿,贫僧虽有慈悲之心,我铲下可不认人。"这家伙说话软中带硬,众将听了没有不生气的。
  蓝面瘟神于皋,一听这和尚说话如此狂傲,不禁怒火中烧,锵啷一声拽出防身宝剑:"二伯父不要跟他废话,把他交给我。"往前一纵身,举剑就刺。冷然和尚往旁一闪身,宝剑走空,他把手腕子一翻,用铲头把宝剑给压住了,圆睁二目打量于皋:"什么人?""瘟神于皋,你着宝剑。"于皋一翻腕子又是一剑。冷然并不多说,往旁边闪身,晃大铲跟于皋战在一处。这个于皋是马上将官,胯下马掌中刀,有万人之敌。但若在步下,可就施展不开,而且他使的是大刀,冷不丁换成宝剑,总觉得别扭。再遇上个冷然,怎能是他的对手。五六个照面,被冷然平着大铲正拍在于皋的后背上,跑出去一丈五尺多远,一头摔倒地上。于皋觉得胸膛一热,后背疼得要命,把嘴一张,"哇!"一口血就喷出来了。众人一阵大乱,有人过去把于皋搀扶起来,这位小瘟神,业已人事不省。
  冷然往后一撤:"阿弥陀佛,休怪贫僧手下无情,那是你们逼的,有不服者,过来!"常茂一看,今儿个真是特殊战场,跑到我们院里头来打来了,骑马又骑不了,这战场可别扭,于皋受了伤,自己不能在这看着。"哼!妖僧休狂!"常茂晃禹王槊蹦上来搂头就砸。冷然和尚使了个举火烧天,兵刃相撞,禹王槊正砸在他的铲杆子上,这一下把两旁的人的耳朵好些没给震聋了。把冷然震得倒退了五六步,只觉两臂发麻,虎口发酸,知道这小子够厉害的了。韩宝在后头就喊:"师父呀!你留神,这小子就叫常茂,我就是被他抓住的,又有劲,又坏,你可多加小心。"
  冷然一听,这人就叫常茂,好嘞,冤有头,债有主,要不是你,我徒弟倒不了这个大霉,我也不至于来这冒险。干脆,我把你脑袋收拾了得了。大和尚想到这,就打算使他的暗器,削首飞镰。这大和尚要用削首飞镰,可比韩宝高超得多,韩宝只会右手使用,冷然则是左右开弓,因此他动了杀机,想把常茂的脑袋给拨拉下来。大和尚正打着,虚晃一铲,刚要扬手,你说有多巧,在房上有人高声喊喝一声:"呔,冷然,体要发威,不要耍野,某家到了!常茂你还不给我退在一旁!"
  众人一听这是谁呢?声音宏亮。常茂虚晃一槊,打垫步,跳出圈外,单手提槊抬头观瞧,只见房顶之上,站着一人。这个人蟹青色绢帕幧头,鬓角斜搓麻花扣,周身穿青,遍体挂皂,勒着蓝色的十字袢,灯笼穗左右一扔,腰系一巴掌宽的腰带,在手中握着把明亮亮的宝剑。往脸上看,剑眉虎目鼻直口方,留着燕眉黑胡,长的是傲骨英风一团锐气。看年岁也就在四十左右。常茂一看可把他乐坏了。来者非是旁人,正是朱森朱永杰。要提起朱永杰来,他们都认识,是跟朱元璋没出五伏的弟兄,是世外的高人,本领出众。掌中一口三皇宝剑,断金切玉,削铁如泥,在北赶大元时也屡立战功。后来他看到朱元璋屠杀功臣,一气之下弃官不做,退居山林,潜心习练武艺。近来他接到张三丰的邀请,要他出山扶保燕王,他这才来到扬州。他已经来到三天了,但朱森想,我虽然听说朝廷中韩马奸党败坏朝纲,燕王兴义兵要为功臣们报仇,可这燕王到底如何,我还得观察、了解一下,如果跟他爹一样,干脆,我也不用费事,还回去得了。后来他发现朱棣这人果然不错,他才下了决心。别看他表面上没露面,暗地之中没有闲着,他暗自到帅府了解情况,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他都有数。就拿今日的事来说吧,哭面佛大摇大摆一进扬州府,朱永杰就听说了,心说这人好大胆量啊!既然他敢这么来,不用问,武艺决不寻常,这是我出头露面的好机会呀!如果我插手给燕王解了围,真给帮了忙,不说立一功吧,将来立足也稳当一些。朱永杰打定主意,把饭店账算了,肩背三皇宝剑,斜挎百宝囊,这才来到帅府。
  朱永杰看这人山人海,这院子里头,跟开了锅一样。他想,我干脆上房顶吧,居高临下看得清楚。就这样,朱永杰打了打精神,飞身上了房顶。在上头往下观看,于皋挨打、常茂伸手,他都看见了。他想,常茂绝对不是和尚的对手,我既然赶上了,如果要再不管,就交待不下去了。因此大喊一声,从房上飞身而下。
  常茂一看是朱永杰,高兴透了:"你还活着呢?我以为你早死了!""废话,死了我还能来吗?""我问你这从哪来?""这话我以后再说,你且后退,把和尚交给我了!"朱永杰说到这里,晃三皇宝剑要大战冷然。
  此正是:
  凶僧骄横,自以为天下无敌;
  豪杰仗义,岂容你无法无天。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七回 重大义释放哭面佛 遭不测燕王失踪影  朱永杰晃三皇宝剑来到冷然面前,用宝剑一指,高声喝喊:"呔!出家和尚,你口中念着佛号,身上穿着僧衣,本应该跳出三界外,不在五伦中,谨忌杀盗淫,为何还要贪恋红尘,跑到这杀生害命,砸牢反狱,持械行凶?你放下屠刀,倒还罢了,如其不然,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冷然闻言吃了一惊,退两步闪目观瞧,见来人身穿便衣,不是官人,凌然正气,就知道来者不善。大和尚高声断喝:"呔!你是谁,报名再战。""我乃朱森朱永杰是也。今天我要替天行道,除霸安良,对付你这种人,是我应该尽的责任,宰了你是我应该做的本分,拿命来!"说着话朱永杰晃剑就刺,唰啦一宝剑奔冷然的面门。冷然合大铲往外招架,二人战在一处。哭面佛一看,这个主可不好惹呀,就见他猫蹿狗闪,兔滚鹰翻,猴上树,虎蹬山,蟒翻身,龙探爪,都是步下人的专功。手眼身法步,心神意念足,内五行外五行,样样精通。掌中这把宝剑上下翻飞,确实受过名人的传授,高人的指点。冷然不敢怠慢,晃大铲急架相还。他这镔铁方便连环铲有一百来斤,力猛铲沉,朱永杰的宝剑虽然吹毛利刃,可不敢和他的大铲碰,因为太粗了,怕把宝剑给损坏了,因此得躲着他的大铲,这样哭面佛就占了上风了。这老家伙也看出来了,啊,你的兵刃不如我,干脆我在这上头猛攻吧!这哭面佛就像疯了似地,把大铲舞动开,上下翻飞。一眨眼两个人打了五十多个回合,朱永杰战不倒哭面佛,但是哭面佛想赢朱森也不那么容易。打着打着哭面佛灵机一动,心想,我好糊涂,我这暗器不使更待何时!想到这,他虚晃一铲,跳出圈外,朱永杰不知道有诈,压宝剑在后边就道:"凶僧休走!"朱森这身子往前一纵,离着哭面佛相距不到五步,冷然一看,正是使用暗器的最好机会,不由得心花怒放,唰拉,把大铲交给左手,摸了摸削首飞镰。
  他刚要举胳臂,真是不巧不成书,他觉得后背麻酥酥的,叫人捅了一下:"别动!""哟!"他这一哆嗦,这暗器就没有拽出来。大和尚往前一纵身,跳出去八尺多远,等把身子转过来定睛观瞧,一看又多了个人,就在他跟朱森的当中,站着个破老道。这老道什么时候来的,他没注意,其实有很多人看得清楚。这位道爷也是从墙上蹦下来的。哭面佛看着这老道破得没法破了,心说哪来的要饭的跑到这里捣乱来了。要没有你来,这朱森的命都没了。他用大铲一指:"什么人?""哈哈哈哈!肉人!""废话,我问你是谁。""别着急,有话咱慢慢谈。朱森,退到一旁。"原来朱森认识他,燕王也认识他,谁呀?狗皮道人张三丰。
  每当燕王有难的时候,张三丰就要出头露面。他是内功的专家,咱没说吗,练武功分两大派,要讲究外边的功夫是达摩,要讲内家功那就是张三丰,人家是祖宗尖啊。可惜哭面佛久在杭州灵隐寺,要提张三丰这名字,冷然早就知道,不过是光闻其名未见其面,不料今天在此相遇。张三丰道爷把这苍蝇刷晃了两晃:"无量天尊。冷然,你这么大岁数了,这是何苦呢?你有什么能耐跑到这里发威?撒什么野?真是寿星佬尿炕,老没出息,你就不怕人笑话你吗?""呸!破老道,你是谁?""贫道有名有姓,你先甭问我是谁,你那点埋汰事还得让我给你抖落抖落吗?""呵!贫僧有什么埋汰事,你说呀。""别的甭说,我说你没能耐,你都八十来岁的人了,还尿炕,有没有这事?"
  一句话把大伙全都逗乐了,这道爷真能开玩笑,他尿炕,你怎么知道的呢?嘿,其实这事就是张三丰干的,别人不懂,冷然懂啊。激灵一动,冷然想起来了,怪不得在那个山村住店,被窝湿了,我还以为是自己尿炕了。仔细一检查,有人把一壶水倒在我被窝里了,到现在我也没弄清是谁干的,要这么说,是这破老道干的了。想到这,冷然倒吸了口冷气,他能在我身边变这么个戏法,说明他的武艺太高了,取我项上人头不费吹灰之力,这可得注意呀:"这个……请问道爷你究竟是哪一位?""嗳!这么说话还行,别瞪眼,咱们有话慢慢说,你是三宝和尚,我是三清弟子,三教原来是一家人,要问黄道,我乃张三丰是也。"
  这可真是人的名树的影,不报名还罢,张道爷这一报出名姓,把大和尚吓得蹦了三蹦。哭面佛一想,这可坏了,张三丰怎么和燕王勾搭上了?要这么说,贫僧是凶多吉少啊,慢说救我徒弟,连我这条老命也保不住。"你就是张道爷?""不错,正是贫道。冷然,你不必吃惊,别看贫道是界外之人,在燕王面前,说话也有点分量,我恳请他老人家高抬贵手,放你逃生,燕王不会不准。冷然,今天贫道给你留一条生路,你现在还是走得了的。如果你不听话,执意要救你的徒弟韩宝,别人能饶得了你,贫道决不能容情,现在两条路摆在你面前,一是生一是死,任你选择。"
  这一下真把冷然将住了,他一琢磨,我若走,这条命也能保住,但又回头看看韩宝,于心何忍哪!能把我这么大的徒弟扔到这里吗?我的心也太冷酷了。不能,不能扔下我的徒儿,今天我豁出破头撞金钟了。我宁愿死在你被老道手下,也不能叫你拿话把我吓住。我就是要看看你狗皮道人究竟有多大能耐。想到这,冷然把眼珠子一瞪:"阿弥陀佛。张道爷,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俩是井水不犯河水,我看你还是少管闲事,今天,我非救我徒儿不可。""哎哟!这可就没办法了,良言难劝该死鬼,贫道也算尽到责任了。如此说来,咱们一僧一道,还得动动手喽?大和尚,请吧!把你那绝招都亮出来,你袖里头不是有削首飞镰吗?一边一个口袋,往我这脑袋上套一套!"这戏法还没等变呢先露了。冷然一想,可不好,我这点秘密他全掌握,又一琢磨,去他娘的,爱怎么的就怎么的。想到这晃大铲,奔狗皮道人就是一铲,张三丰噌往旁边一闪,这一铲走空了,大和尚这手腕子一翻,使了个拦腰锁玉带,奔张道爷的腰部扫来。张道爷一哈腰,大铲走空。紧跟着冷然搬铲头献铲攥,奔张道爷的迎面骨便戳。张道爷双脚点地,使了个旱地拔葱,往空中一纵,这一招又走空了。张道爷让了他三下子,面上带笑:"和尚,我算对得起你了,为什么让你三招,你懂不?第一招,念你我都是出家人,人不亲行亲;第二招,念你为救徒弟拼命情有可原;第三招,你是个晚辈,我不能和你一样。你再要动手,可休怪贫道无情。""废话,谁领你的情!"呜——又是一铲。张道爷一想,这家伙太可恶了,不给他点厉害是不行了。晃双掌便与冷然战在一起,还没等冷然使那削首飞镰,张道爷使了个黄龙大转身,欻地一下,就正好转到冷然背后。大和尚一铲砸空,左腿在前右腿在后,把后背就整个给了张三丰了。张道爷左手拿着拂尘,把右手一立,对着冷然的后背就是一掌。别看他的掌伸出去软绵绵的,不像一般的掌法霹雳盖顶的那么厉害,但是打上,重有千斤,安外伤内。就这一下,把冷然平地打出去两丈多远,一个跟头摔倒在地,动了三动,起了三起,脑瓜一扑棱,"哇!"一口鲜血喷在地上,眼前金灯乱晃,腿一软,起不来了。常茂一看,哟!好小子你也有今天,晃禹王槊就想过去,被张道爷给拦住了:"无量天尊。茂,不可下手,一人服了,也就罢了。"常茂气愤不过,把冷然左右袖筒里的削首飞镰,都给掏了出来,当场点火烧了。冷然干瞪眼没有办法。
  张道人一转身来到燕王面前,打稽首诵佛号:"无量天尊。王驾千岁,贫道打算求个情,饶他一条性命,不知王驾意下如何?"燕王想:张道爷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又是世外的高人,今天来帮忙,求这个情,能不答应吗?燕王躬身施礼:"道爷,你看着办,怎么都行。""好,我把话向他讲清楚。"
  张道爷过来,把冷然给扶起来。冷然的前身都被血湿透了,这一起来一动弹,血还顺着鼻子往下淌呢!张道爷一伸手从他兜子里头拿出个小葫芦,把葫芦嘴拧下,倒出几丸药,像黄豆大小,粉红色的,这种东西叫止血丹。给冷然揉到嘴里,告诉冷然:"刚才我给你求了情了,饶你不死,拿着大铲你赶紧逃命去吧,你记住,下不为例,我再要遇上你发威撒野,杀你个二罪归一。"
  冷然都听得清清楚楚,这家伙手扶着墙,全身哆嗦成一团了,好半天这药劲溶开了,药力发作。他也不知道张三丰这药是拿什么配的,真有奇效,这下胸口不痛了,血止住了,脑瓜也清醒多了,他把鼻子里头的血沫子擦净,哈腰把大铲捡起来,看看张三丰:"道爷,你真饶了我这条命啦?""当然喽!""哪!"他又看看韩宝。张三丰说:"他不行,他是他,你是你,你走你的吧,要不愿意走,那你说痛快活。"
  哭面佛一看真没办法,我不能学愚人哪,在这里卖一个搭一个犯得上吗,扭项回头对着韩宝,口打咳声:"徒儿,为师救不了你啦!你不要怨师父艺狠心毒,我是无能为力呀,不过你放心,只要有为师三寸气在,我早晚得给你报仇也就是了。"
  大和尚说到这,面对张三丰:"张道爷,你放我我也得把话说清楚,今天这个事不算完,早晚我必报这一掌之仇!""哼!完不了你还想怎么的?""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冷然一定要设法报仇雪恨;你要怕,干脆再给我一掌,把我打死,省得留下祸害,你若把我放了,我是非报仇不可!""哈哈!我话已说出口,焉有收回之理,不怕你报仇,就怕你不敢来,贫道等着你呢!"
  冷然抹了一把眼泪,扛着方便连环铲,连头也没回,离扬州而去。这韩宝可苦了,被军兵往上一闯,重新按翻在地,拿绳子把他又捆上了,送到空房子,重新派人监押,这场风波就算过去了。
  大家好像众星捧月一般,把张道爷、朱永杰拥进帅厅,一方面祝贺,一方面招待。众人想办法要把张三丰留在这里,张道爷是执意不肯:"我是个出家人,吃的跟你们不一样,行动跟你们不一样,在军中对你们也别扭,对我也别扭,另外我还有事,这是路过此地,偶遇此事,将来有用我之处,也许我还能赶上,不要耽误了你们的大事,我要告辞了。"说着话站起来就走了,谁也留不住。等大伙到帅府门前再找时,已踪迹皆无。
  朱永杰一笑:"各位请回吧,这种人神龙见首不见尾,来无踪去无影,性情古怪,谁也留不住。"燕王点点头:"真高人也!"大伙重新回到帅厅,款待朱永杰。
  朱永杰提议,夜长梦多,迟则生变,冷然肯定完不了,容等他缓过手了再回来,可就麻烦了。这韩宝不能留着,既然要给众人报仇雪恨,执行得了。燕王千岁点头,就在第二天的凌晨,传下旨意,把韩宝提出来,跪在沐英、沐晟、张玉、王真的灵柩前面,开膛摘心,最后把人头砍下来。可叹韩宝十七八岁得了这么个结果。脑袋砍完挂在城头。
  燕王杀了韩宝之后,又草草安葬了朱沐英等阵亡将领。然后召集会议,讨论了下一步的行动计划。众将官纷纷发表意见,多数人都主张集中兵力攻打鸣凤山韩金虎的大营,然后再一鼓作气渡长江攻打南京。燕王、田再镖也同意这个方案。燕王传旨,准备粮草、战船,一旦破了韩金虎的大营,便乘势渡江。
  事不凑巧,第二天军师派人来了,说是北平发生了疫病,死了不少人,请活神仙连灯前去治病,燕王马上派人把连灯送往北平。可是连灯刚走,燕王也病倒了,军医官认真调治,总不见效,而且越来越沉重,后来连帐都不能升了。军事行动计划就不得不停止了,人们心急火燎,等着燕王早日康复。文官武将不断到大帐看望,军医官再三解劝说:"燕王的病原,主要是劳累过度,又受了风寒,需要静养,希望诸位不要打搅,影响他休息。"众人听了大夫的话,谁也不敢奔内宅来了,留下邱福、谭渊二将专门守卫。
  又过了两日,燕王的病仍未好转,常茂坐不住了,找田再镖商量:是不是让燕王在这疗养,咱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要不然这几十万人马老住在这里也不是个办法呀。这一说,田再镖、胡大海都同意。但这个事得请旨定夺,没有燕王的诏准,别人哪敢私自作主,因此,众将聚集在后宅,非要见燕王不可。邱福、谭渊点头:"众位将军稍候一时,容我等进去禀报。""你快点呀,我们着急的不得了啦!""是!"
  邱福、谭渊进了内宅,时间不大,好像火烧屁股似地,叫唤着就跑出来了:"哎呀!大事不好了!"就这么一嗓子,把众人吓得魂飞天外。田再镖忙问:"邱将军,你们这是怎么了?""大帅,你们快到里边看看,燕王千岁不见了。"
  众英雄闯进了燕王的卧室一看,这里是内外两间,燕王住在里间,邱福、谭渊在外间值班,里边要什么,喊一声他们才进屋,平时他们不敢进屋打扰。前院后院全都找遍了,也没有燕子的影子。胡大海一朴棱脑袋:"肯定出事了,一定是有刺客,搜!"帅府搜了个底朝天,扬州府大街小巷,犄角旮旯都搜到了,仍然是无踪无影。
  徐方、朱永杰成了主力了,四外勘查,最后朱永杰发现了线索:"别找了,燕王叫人家劫走了!"众人赶紧围过来:"你怎么知道?""诸位,你们细看,这个人可了不得,有飞檐走壁的本领,他把燕王背走了,使的这一招叫'天鹅下蛋'。"很多人不明白什么叫"天鹅下蛋",朱森给大伙解释:"你们看,外屋有邱福、谭渊轮流值班,此人肯定不敢从外屋进,可是这里屋,门窗都封严了,插销一点没动,窗户也没人破坏,你说这人从哪进来的?能从地下钻进来?不能。你们看看!"朱森用手一指,众人顺着他的手腕一看,他指的西北角天花板。"你们看见没有?那儿是气眼,方才我都检查过,上面有飞抓的痕迹。"说着搬来了梯子,把那板的眼调开,一看可不是嘛,那上面有飞抓的爪齿印,天花板上抓的印清清楚楚。钻进顶棚,再一看,大梁上的尘土,被人擦掉,证明此人在这呆过多时。再往上看这房顶,房顶上的瓦已经被人揭开了,但揭完了又照原样摆回来了,不注意看不出来。这个人是先把瓦给掀开,把土漏掉,把椽子拉折,从房顶上进来的,然后再通过这个气眼到了屋里头,用薰香把燕王薰迷过去,再用飞抓百链锁把他拉上去,这一招叫"天鹅下蛋",众人这才明白。
  这一下当时就乱了套了,这是谁干的呢?很多人就想到肯定是冷然干的。一想到冷然,自然就埋怨狗皮道人张三丰。众将说什么的都有,这和尚、老道都是假慈悲,嘴里念着佛,办的都不是佛事。你觉得把冷然给放了,感化他,他这种人横骨插心,好像野兽,他懂得什么叫感情,这不是恩将仇报吗?找冷然,抓住冷然就能把燕王救回来。可哪儿去找冷然,这么大的国家,南北分裂,兵荒马乱,你累死了也找不着。把田再镖急得以拳击案,把常茂急得进来出去直晃脑袋,众人也是一筹莫展。但是,事关重大还不能不找。后来胡大海告诉大伙,暂时在扬州府按兵不动,集中全力寻找燕王。田再镖传令,把手下人分成二十几拨,一拨有十个八个的,有三十五十的,奔东西南北四面八方各处寻找,结果仍是没有下落。
  胡大海指着徐方、朱永杰:"我说小矬子,按说别人没办法,你俩得有办法。像这种事都是绿林盗干的,若讲两军阵前跨马征杀,你俩不行,要讲刺探,你俩是行家。你们得想个办法啊!""这事难哪,我现在把吃奶的劲都使出来了。咱这么办,明天我跟朱森远点溜达,也说不定能找到燕王的下落。""那你们明天早点起来,赶紧出发。""是!"
  徐方下去跟朱永杰一商量:"咱们两个是步下的将官,而且会飞檐走壁的本领,若说这种事我们两个不行,别人谁也办不到。无论如何要把燕王找着。"朱森点头答应。
  到次日平明,他们两个人带着足够的川资路费,跟众人告辞,启程离开扬州府。一口气走出去一天一夜,计算一下路程,大概足有二百里地。两人一想,咱们光这样瞎跑也不成,鼻子底下长着嘴,咱们得打探打探,徐方说:"咱这么办,以前咱总在平原地找,今天咱进山看看,如果有贼窝子,背不住在山里头藏着。""对!"这样他们就奔鸣凤山而来。
  这鸣凤山可是座大山,连绵不断,哩哩啦啦有数百里长,里面村庄错落,也有不少住户人家。他俩在山脚下找到个小店,胡乱吃了点东西,然后把兵刃暗器收拾好了,起身进山。两个人又走了大半天,眼看日头向西转,朱森说:"咱们光这样找也不行啊,得找个落脚点才行,起码今晚咱得睡觉,这往里走,走到什么时候算一站呢?"徐方点了点头。小矬子说:"现在上不着村,下不着店,待我登高一望。"他攀上旁边的石砬子,居高临下看,打算找一小山村,但是很失望,这附近根本就没有村庄镇店,眼前只有一条山路,曲曲弯弯,跟一条毒蛇似的,直向远方伸去。可正在这么个时候,突然在不远处传来了喊杀之声,两个人激灵一动,顺声音仔细观瞧,透过树木杂草的空隙,隐隐约约看见有一伙人在打仗,究竟是什么人,因为离得远看不清楚。
  徐方、朱永杰一商议,为了弄个水落石出,决定到近前去看看。他们转身下了石砬子,顺着野地就奔前面来了。要讲他们两人四条腿那快劲就甭提了,如同流星闪电,时间不大就到了。抬头一看,嗬!打得真热闹,就见这道上停着三辆车,车上装着行李、箱子,车老板都没影了,往车底下看,还趴着好几个,看那样子是吓的,在那躲避。再往道上看,有个老头儿,看样子年过花甲,帽子也掉了,满脑袋都是汗,那衣服被撕得一条一条的,可能身上挂了花,因为前后身见了血了,这老者拿着把刀,蹿蹦跳跃,一个人正跟十几个人动手。跟他动手的这帮人,有的手中拿着三节棍七节鞭,有的拿着弯刀,有的拿着宝剑,频频发动进攻,这老者是且战且退。闹不清他们谁是谁非,也弄不明白他们是谁。但是二人不能见死不救。
  徐方叫朱永杰在旁边观敌瞭阵,他把铁棒拽出来,一跃身就到了出事地点,把俩铁棒槌往一起一碰:"别打了,都给我住手!"你说半道上杀出这么一位来,把动手的人吓了一跳,各拉家伙跳出圈外。那位老者,压单刀打垫步,也跳出挺远,然后扶着路边一棵树,呼呼直喘粗气。徐方一看,这老者真累得够劲,晚来一步,他就没命了。得问问他是怎么回事:"哎!你们怎么回事?你们是干什么的?老头儿你是干什么的?"老者喘了口气,看了看徐方,眼睛发出亮光来了,把刀扔下,躬身施礼:"这位英雄救命,小老儿我家就住在鸣凤山的山里头桃花沟桃花寨,我是本地的老户了,你看,我这车上装的都是从瓜州带回来的东西,没想到在这儿遇上了强人,他们是拦路抢劫,把车老板给砍死了,老朽没有办法,一个人抵挡众人,偏赶这时候,你赶到了,朋友,快帮帮忙,如果救我不死,我必要报恩。"话只能说这么多,因为是紧急关头,没时间坐地上四平八稳地唠。徐方做到心里头有数,看看这老头儿:"贵姓?""免贵姓张,双音平化。""啊!你叫张平化,你先在旁边站一会儿,我把事情弄清楚了再作处理。"
  徐方捻着铁棒槌奔那伙贼人来了,用棒一指:"呔!你们是毛贼草寇吗?那老头儿说得对不对?是你劫他?还是他劫你?说实话。"这帮小子先是一愣,后来一看,他们来俩人,那位背着宝剑没过来,这帮小子就镇静下来了。为首的人把眼珠子一瞪:"怎么的?就是劫道的,天是王大,我是王二,没钱花了就得劫,你还敢管闲事吗?""宰了他!捅了他!"徐方明白了,果然是贼:"你看把你横的,简直天底下装不下你了。我说你要劫道太好了,看着吗?我们俩身上带的好东西有的是,我让你们开开眼。"徐方也够坏的了,一伸手把肩头上的包袱解下来了,往眼前一放,把包袱皮抖开:"你瞧!这是什么?软的是银票,硬的是金银,能有个三百两五百两的,够不够?拿去吧!我那朋友身上也有,哎,给你们哥儿几个凑点零花钱。""真给我们?""这还假的吗?我这个人心善,专门救济劫道的。"有个贼是黑脸的,这小子有点傻气,你倒好好看看是怎么回事,给他就要。他捻着条花枪就过来了,哈腰刚要拿银子,徐方把铁棒举起来:"去你妈的吧!"啪!真是手疾眼快,正揍到脑袋上,这位吭了一声,当时栽倒在地,脑袋裂了。那帮贼一看:"好小子!给咱们老兄弟报仇!"往上一闯把徐方给包围了。
  徐方挥动镔铁双棒,跟这帮贼人战在一起。你说这帮贼怎能是徐方的对手呢?也就是十几个照面,被徐方又打死三个,余者见势不好,打了声呼哨:"风紧,赶快撤!"一个个抱头鼠窜,钻进深山里了。朱永杰始终没有过来,在旁边背着手笑哈哈看热闹,他知道徐方有能耐,对付他们手到擒来,用不着自己动手。果不出所料,眨眼之间,徐方大获全胜,把自己的银子包好了背在背后。
  这时候那个老者,抢步起身过来了:"恩公!恩公呀!没想到你们把我救了,救命之恩,这好比重生的父母,再造的爹娘,请上受小老儿大礼参拜!"这老头儿感动得涕泪横流,趴在地上磕响头。徐方赶紧把他搀起来了:"老爷子,免礼免礼!用不着说这样的话,我才多大岁数,你多大岁数了!而且天下人管天下事,这是我应该尽的责任,起来,起来!不要客气。"
  老者擦着眼泪起来了。回过头去他就喊:"伙计们,不要怕了,没有事了,大家都回来吧!"闹了半天在草棵里和石砬子后头还藏着不少人,探头缩脑往道上看,一看果真没事了,这才三个五个凑在一起,一共也有三十多人。徐方这个气呀,三十多个被十几个人给劫了,你说你们为什么不反抗呢?真是酒囊饭袋,他嘴不那么说。等人凑齐了,张平化又领着他们谢过徐方,谢过朱森。
  说话之间,太阳就落山了,张平化说:"二位,离我家不远了,最多也就是三十里地,咱们鼓鼓劲定更天左右就能到,无论如何请到我家里头,哪怕我把凉水温热了,表表我的心意,二位可不要走了。"徐方跟朱永杰一商议,正好还没落脚之地,连晚饭都没吃,听老者这么一说,点了头啦:"好吧,恭敬不如从命,那就到你家吧!""好!二位上车。"两个人上了车,这老头儿又选出几个会赶车的来,顺着山路赶奔桃花沟。徐方心想,这老头儿是本地的老户,对山里的情况熟悉,你别看我们找燕王找不着,也许跟他打听,能有一点消息,到他家我得好好问问他。
  此正是:
  要破难解迷,
  须问知情人。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八回 访燕王夜宿桃花寨 探虎穴深入鸣凤山  徐方和朱永杰随着张平化来到桃花沟的桃花寨。徐方借着月亮光一看,哟!这里风光太美了,如果三月到这,桃花盛开,那就美如画了。这里两面是山坡,当间是平川,这座村庄就在平川上。有那么十几家住户,也在高坡上散落着,周围都是桃树。等他们来到街心,到了一座门楼的前头,车子停住了,张平化先下了车,请徐方、朱永杰下来,这阵有人叩打门环,时间不大,里面挑灯笼出来不少人,为首的一个小伙子,二十多岁,头带纱巾,身穿箭袖,外面披着斗篷,腰里挂着把刀,一边往外走一边喊:"爹!上午我就接着你的信了,你怎么这样晚才回来?"张平化说道:"儿呀,咱俩差点见不着面了啊!话长了,到屋里再说吧,恩公来了。""谁?""这二位。"张平化用手往后一指,这小伙子也摸不清怎么回事,过去行了行礼,"往里请吧!"
  大家进了厅堂,家人们卸车,往家里搬运东西,不必细说。张平化吩咐一声:"多点几颗蜡,让屋里亮点。"徐方借着灯光看明白了,小伙子长得挺漂亮,面如银盆,扫帚眉,大眼睛,太阳穴鼓鼓的,两只眼睛雪亮,一看就是练武的。而且,很有点武功,从这眼睛就可看出来。张平化把儿子叫过来一介绍,儿子叫张绍山,另外指了指徐方和朱永杰:"这二位,我还未来得及问二位尊姓大名呢!孩儿,这是我的恩公。是这么这么回事……"他把路上遭劫,怎样遇险,这二位怎样帮忙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张绍山一听,眼睛瞪的多大:"哎呀!是这么回事,好险哪!爹,若没有这二位帮忙,你们这些人都回不来了!""可不是吗!"小伙子二次过来,跪倒给徐方、朱永杰磕头。徐方说:"起来起来!甭客气了,这点小事,行大礼干什么!"这小伙很热心,含着泪说:"如今我一家人能团聚,都是二位给的,不然我们是家败人亡呀!二位别走了,无论如何在我们庄子上多住几天。"吩咐手下人,准备酒宴。张平化利用这机会到内宅看看老伴儿和女儿,一家子都见了面,没多说什么,又到前厅来陪伴客人。
  时间不大,酒宴摆好,请朱永杰、徐方上坐,这爷俩在侧座相陪。三杯酒入了肚,张平化满面春风:"哈哈哈!恕老朽直言,这一路上,我没敢动问二位尊姓大名,现在在这酒席宴前,有这时间唠这事了,敢问二位是谁呀?能不能把尊姓贵名赏下来?"
  徐方看看朱永杰,本不愿意报名,别的倒是不怕,一旦有人认出来,麻烦,但又一想,这父子非常至诚,要说瞎话吧,觉得不合适。"唉!好吧,也谈不到尊名贵姓,拿我来说吧,免贵姓徐,我叫徐方,这位姓朱,叫朱森,字永杰。"
  徐方这话刚脱口,这爷俩噌就站起来了。"哎!那么请问,你就是明太祖朱元璋手下有名的上将徐方吗?听说这位姓朱的还是当今皇上的本家爷爷,也是了不起的英雄,是他吗?""对呀,二位坐坐,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唉呀!恕老朽眼拙,我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是你们二位,我就烧高香请,也请不来呀!"重新又要行礼,让徐方死说话劝给拦住了。给这爷儿俩乐得手舞足蹈。觉得家里头能来这样的客人是无尚的荣光,家人们也交头接耳,面有喜色,敬酒敬得更勤了。
  张平化给他们俩满完酒才问:"二位,我可不该问这话呀!怎么金身大驾到了深山野岭之中,你们有事吗?不然绝不会到这地方。""唉!一言难尽哪!我看你们爷俩也是正人君子,那就无话不说了,是这么回事。"徐方也没隐瞒,就把燕王丢了前后的经过详细向他们爷俩说了一遍。最后他说:"二位,你们是本地人,也不用报我们别的恩,能不能给我们指点迷途。倘若能帮着我们把燕王请回来,你们就算报了恩了,另外也立了大功。请问,附近有没有什么贼寇?有没有什么可疑之人?请你们如实告诉我们。"
  老头儿瞅瞅他儿子,张绍山就一愣,徐方看他那一停顿,就知道有话,但是还不敢说。"怎么的?小兄弟,有话说吗,咱们都是自己人。""唉,徐将军,既然如此,那我就说啊!燕王千岁在什么地方这我可不知道,我就知道一件事,在桃花沟正北,有一座大山,是鸣凤山的主峰,叫金斗山。金斗山上有几家寨主,这头把金交椅的总辖大寨主,外人送号赤发龙神,叫冯奎章。冯奎章有四个儿子,冯云龙、冯云虎、冯云彪、冯云汉。现在这老冯家父子,整个控制着鸣凤山,手下能有一万多人马,听说他们还要造大旗,造锣鼓帐篷。另外上他们这山上来的人有和尚、老道、尼姑、外国人,什么样的人都有。我为什么清楚呢,因为我们这个桃花沟是个咽喉要道,往来的人多数在我们这里打尖儿。你明天白天就看清楚了,我们这有好几座店房,因此,我从侧面得知这个消息,我方才是这么想的,是不是燕王失踪能与鸣凤山的贼寇有关?但是又怕没在那,因此我吞吞吐吐不敢说。"
  朱永杰把酒杯一蹾就站起来了,这可是重大发现:"那么请问少庄主,你跟这鸣凤山有什么往来吗?""没有!咱们是奉公守法的良民,怎么能跟贼人往来呢?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他现在是山头占住了,手下人马也多,咱也得罪不起,官军又不敢剿山,如今这成了三不管的地方了,它就成了气候。这冯家父子,表面上称为公道大王,说好狗护山林,好汉护山村,兔子不吃窝边草,所以他手下的人,一般都不在鸣凤山作案,如果说作案的,那都是外来的,像我爹遇上的那一帮,那就不是鸣凤山的人。另外,冯家父子都公买公卖,你比如说吧,摊派粮,要款,都是公平合理,不瞪眼,也不发威,上我们这里征集粮食来了,该给多少钱就给多少钱,我们送去牛羊,他也加倍给钱,就这么的我们是互相利用,他也不愿得罪我们,我们也得罪不起人家。"
  朱永杰跟徐方一咬耳朵:"这么办吧,现在咱俩也没事,不如就到鸣凤山溜达一下,看看这冯家父子是干什么的,与燕王的丢有没有关系。如果燕王在这,就更好了,要不是他们干的,也没有功夫捅马蜂窝,干脆咱们另想主意。"
  他们俩这一小声说话,张家父子听见了。张平化把椅子往前挪了挪:"二位,老朽本不该多事,但是我插两句,因为你们二位是恩公,我得另眼看待,你们二位刚才商议是不是打算进鸣凤山呀?""对,我们打算去看看,找找燕王的下落。""不行啊!我也不怕你们二位不爱听,那可是龙潭虎穴,去不得呀,我儿经常跟我说,现在鸣凤山修的,有外罗城,石头城,一步一个哨兵,一步一个埋伏,那是铜墙铁壁,天罗地网。方才我儿也讲了,他们跟许多外国人都有交道,你们二位要上那里溜达,是凶多吉少。""哈哈哈!罢了!我说老头儿,你的心还是不错,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呀?我们如果不亲自去看看,怎么能知道燕王在那还是不在那里呢?"
  张绍山说话了:"爹,二位,我出个主意,如果二位相信的话,明天我替你们上山去看看。""你管?怎么回事?""有这么个原因,山上现在又要粮食又要草,三天以前给我们桃花沟下了个通知,要二百担粮食,一百车草,如果有牛羊也要送几头去。现在我正在给征集,快够数了。是不是就借这个机会,我进一趟鸣凤山,打听打听燕王在没在那,这就省得你们二位去冒险了。""这个主意好是好,不过,我说少庄主,我不是不相信你,你没有见过燕王,你怎么能知道他在没在那?再说,这是军事秘密,你怎么打探得出来呢?还是我们跟着你去为妙。""怎么?你二位也去?""对,我们也去。"
  小矬子眼睛一亮:"我们两人化化装,夹在你们送粮草的人群中,带我们进了鸣凤山,到了山上你就甭管了,这事交给我们俩了,你看怎么样?""那太冒险了。""这你不要管,你不必担心我们,你敢不敢吧?你若怕受我们的株连,我的话算白说,要不怕,你就这么办。""我不怕,方才我不是说吗,我爹是二位给救的,没有你二位帮忙,我们不是家败人亡了吗?这点小事,我能害怕?"就这样,他们又商量了一些具体的细节,各自安歇。徐方、朱森几天乏累,今天算睡了一个安稳觉。
  第二天,张绍山把一切准备就绪,日上三杆,徐方和朱森才起来。洗漱吃饭,不必细表。
  徐方个小,打扮成张绍山的书童,朱永杰扮作保镖。装扮完毕,众人赶着车,拉着粮草,牵着牛羊,这才上了路。
  张绍山在队伍前边,骑着马,挂着刀,还带了一条大花枪。徐方和朱森紧紧跟随,一边走一边想,但盼燕王能落到鸣凤山,如果这一次再扑空了,找不着,越往后越麻烦了。他们屈指一算,燕王从丢失那天到现在,快十天了,这人还在不在人世,难说啊,想到这,心里跟开了锅一样。当日头偏西的时候,徐方抬头一看,远远看着山口了。再到近前一看,这两座山口,真是鬼门关,山头上军旗飘摆,影绰绰看着人了。这地势十分险要,两座山头横架一座天桥,在天桥上有巡风放哨的喽罗兵,真是一夫当关,万夫难开呀。在两座山峰的前面,挖了一条沟,这条沟长约有几里地,宽约三丈,深不见底。
  张绍山一行人马到了沟边,被天桥上巡逻的军兵看着了。双手拢在一起喊:"站住!干什么的!再往前来,要开炮了!"张绍山把丝僵带住,马鞭挂好了,大声喊道:"弟兄们!大家不要误会,我是桃花寨来的,我叫张绍山,给你们寨主爷送粮草来了!"有的喽罗兵认识,因为一年得打几次交道:"少庄主来了,赶紧请进,我们这就放吊桥。弟兄们,都是自己人,放吊桥!"有人摇辘辘把,吱呀呀、吱呀呀……吊桥放下来了。这个巡逻放哨的小头目,单手提着鬼头刀,也到了对岸,来到张绍山马前,笑哈哈一抱拳:"少庄主,挺好?""哎哟!托大家福,很好很好!"张绍山甩镫下马,小头目向后看看,"送来这么多东西!还有牛羊?""可不是吗,我要见你家寨主,把东西如数献上。""哈!我们寨主爷正等信儿呢,老实对你说吧,人家其他的地方早把东西送来了,你们桃花寨落后了!""这两天因我家里有点事,我爹刚从瓜州回来,这事耽误了几天。""没说的,没说的!往里请,往里请。"说着话,过了吊桥。众人也推着车,一辆挨着一辆,紧跟着那牛羊也过了吊桥。
  张绍山进了外罗城,把这数目往上一献,头目经过验收之后,把一切手续给办完了。"少庄主,一会儿你就到巡捕寨来开钱。寨主爷关照,今日给双份,一斤粮给两斤的钱,一头牛给两头牛的钱。""寨主爷怎么这样大方?""哈哈,我们山上有喜事,另外少庄主,你算来着了,今儿个你可不要走,我们山上要开英雄大会,大请客,你算来着了。"
  徐方一听,心里一动,嗯,无缘无故他们开什么英雄会?为什么请大伙吃饭?会不会与燕王有关?徐方是胡想乱猜。
  张绍山和众人在小头目的带领下,越过一道道哨卡,顺着盘山道,就来到鸣凤山主峰的半山腰。这个地方群山环抱,是一块盆地,地势较为平坦。中央大寨就修在这里。本来这地方原来有一座大庙,叫玉佛寺。现在把玉佛寺改成了鸣凤山发号施令的总机关,经过大兴土木,修了前八寨,后八寨,左八寨,右八寨,外加中八寨,占的地方不小哇。徐方他们跟着往里走,穿过两道大门,正中央进了中庭大厅的院子,门上有八名削刀手,一看是小头目领来的人,不敢阻拦。进到院里,小头目一笑:"少庄主,稍候片刻,容我通禀。"
  张绍山带着人就站在这里,徐方和朱森利用这一个机会,放眼往四外观看,就见这院里头,一色用青条石铺地,非常平滑,四外是高高的围墙,都是就地取材用条石修成,光这院子占地约有三亩左右,靠着房下一拉溜还有四口养鱼大缸,靠着墙还种有各样的花草,再一看中庭大厅是十间,把玉佛寺的牌子摘了,换上聚义厅三个大字,每个字都有一人高,完全用金色把它涂了。廊檐之下,挂有八个宫灯,每盏灯下都站着两个当兵的,别看是喽罗兵,年龄都在二十岁往上,二十五岁往下,一个个精神抖擞,每人手中都拿着斩马刀。正门那挂着珍珠帘子。
  等了片刻之工,就听到大厅之中有人连说带笑走出来了。"哈哈哈!客人在哪里?""回寨主爷,就在院里等候。""待我观看!"珍珠帘子有人给撩起来了,从里面一闪身,走出五个人来。徐方偷眼观瞧,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这五个人的个头一般高。为首之人约五十多岁,只见他肩宽背厚膀阔腰圆,平顶身高能有一丈一尺还挂零,头如麦斗,眼赛铜铃,阔口咧腮,颏下一副须髯,满头红发,往身上看,穿着对花员外氅,腰里系着丝绦,下面是胖袜云鞋。在他身后那四个人都是年青的,一个是黄脸,面如淡金;一个是白脸,面如美玉;一个是红脸,如同晚霞;一个是黑脸,好像是锅底。就见四个年青人,真是高人一头,奓人一膀,一个个雄赳赳气昂昂,头上都顶着牛皮盔,身穿牛皮坎肩,下边是牛皮战裙,脚上蹬着牛皮战靴,每人的腰里都挎着一把利剑。这四个人,一点表情都没有,瞪着眼睛往左右一分。正中央这老者下了台阶,奔张绍山来了。徐方心里暗想,好凶啊!这是谁呀?难道说,这就是老庄主向我介绍的,冯家父子?一点不错,这正是鸣凤山的总辖大寨主冯奎章父子。
  就见赤发龙神抢步来到张绍山面前,一抱拳:"少庄主,欢迎光临。"张绍山急忙以礼相还:"寨主爷,你太客气了,我算个什么东西,还劳你金身大驾亲自迎接。""别客气了,你身后这是……""这都是带来的人,四个书童,四个保镖。""啊!那都是自己人喽!往里请。"说着话携手揽腕,把张绍山让进聚义大厅。徐方和朱森,低着头也跟着进来了。
  分宾主落座之后,徐方就站在张绍山身后,他个小,比那椅子靠还矮那么一寸,谁对他也不注意,所以他在后头可以看一看大厅里的形势。徐方瞪眼一瞅,大厅的正中有八扇屏风,屏风前面是一张办公桌子,兰绣屏金的桌围子,桌子的后面,是一把高脚椅,蒙着虎皮,这是赤发龙神冯奎章的座。往两旁观瞧,雁翅排开,全是桌案,每个桌案的后面都有一把高脚椅。徐方一看,大厅里的人们几乎都坐满了,黑的、白的、丑的、俊的、高的、矮的、瘦的、胖的,什么模样的都有。对别人他不注意,里面有几个人他太眼熟了,不看则可,小矬子一看出了一身冷汗。什么原因?他往上首这张桌上一看,坐着个出家和尚,这家伙跟吃了苦瓜似的,面无表情,大嘟噜腮,蛤蟆眼,正是韩宝的老师哭面佛冷然。往下垂首一看,坐着个老道,这个老道大身材,大鼓包,驴脸大下巴,须髯飘撒前心,两只三角眼,放出两道寒光,正是火龙祖张天杰。在他旁边坐着一人,头上带着斑卷荷叶乌金盔,体挂掩心甲,外罩皂罗袍,腰悬着宝剑;往脸上看,长的豹头环眼,这正是苏州大帅张九诚。张九诚在苏州政变之后,因为部下不服,发生内乱,他儿子张大刚、张大强也被人杀死,他逃到这里来了,徐方对这几位太熟了。
  徐方只觉这眼前一黑,双腿发软,心说不好,怎么这些王八蛋都凑合一块儿了。哎呀,幸亏我们来了,今个我们要不来,谁知道这帮小子在这里聚会。你看着吗?这事还麻烦了。徐方心里头这么盘算着,偷眼看看朱森。朱森瞅着徐方微微点点头,两个人都心领神会,都记在心里头了。在这个场合里他们不敢说话,恐怕被人认出来,因此把那头低得更低了。
  赤发龙神冯奎章坐在正座上,跟别人介绍:"众位,方才我又来个好朋友,这位姓张,双名绍山,是桃花沟桃花寨的少庄主,我跟他的父亲有多年的交情。可以说是有连山之好,数年来,我们不是要粮就是要草,都是桃花沟供给,没有一次耽误的,因此我们两家交情莫逆,既然是我的朋友,也是在座的各位的朋友,大家不要另眼看待。""寨主你放心吧,咱都是自己人。"张绍山站起来向大家施了个罗圈揖,表示敬意,然后归座。
  张绍山把礼单拿出来往上一递:"寨主爷,我爹刚出远门回来,本想亲自把东西送来,但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心有余力不足,因此派我来的,望求寨主海涵,这是礼单一份,上面开列的数目,请过目。"冯奎章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送了多少粮,多少草,另外还有牛、羊若干只。张绍山说:"粮食任凭寨主爷给赏,你给多少钱都行;我爹讲的,牛羊我们分文不收,是奉送给寨主爷的。"他一说这话,冯奎章乐坏了:"少庄主,我没少沾光呀,你们父子动不动就不要钱,让本寨主于心何忍哪,今天可不行,我要给双份的钱,一点都不能少。另外请你回去转告老庄主,希望他改日到我山上来做客,我们山上有喜事,你呀!也不要着急回去,也要住个三天两天的,我让你开开眼,见见世面。"张绍山一听,这话里就有话,他嘴里含糊其词:"那好,好!"又归了座了。不便多问,大家寒暄了几句,一边喝着水,一边闲谈。
  徐方心里着急,今日我来是为燕王来的,怎么都不提燕王这茬呢?到底在没在这?若不在,我们赶紧另打主意,别捅这马蜂窝;若在这里,我把这帮家伙都宰了,要救出燕王。他一着急,把手指头伸出来了,就捅座上的张绍山,正好捅在张绍山的腰眼上,张绍山一回头,看见了徐方的眼神,马上就领会了徐方的意图。"嗳!寨主爷!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少庄主你怎么还客气呢?有话就说嘛!""寨主爷,方才你说让我开开眼界,长长见识,不知此话是什么意思?如果你没有什么急事,我打算告辞,我爹身体不太好,我回到庄里还有事。""少庄主,你不要急,你现在不明白,一会儿就明白,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诸位,你们想开眼吗?""想开眼,寨主爷,这位庄主没来以前你就说了,既然庄主已问到这里了,你不是让咱大家都开开眼吗?干脆,现在大伙已都来了,你就让大家开开眼吧!"
  赤发龙神点点头:"众位少坐片刻,来人!"他一回头,把他大儿子冯云龙叫过来了:"拿我一支令箭,到后边,如此这般。""遵令!"冯云龙带着八个军兵下去了。赤发龙神照样在这说笑。
  过了有一顿饭的功夫,冯云龙回来了,把令箭往桌子上一放:"爹爹,儿交令。什么时候把他带进来?""你退在一旁。来人,把人带进来!""喳!是!"有人把帘拢一挑,就见架进一个人来。这个人用黑布口袋装着,口袋嘴扎着,谁也看不清五官,往大厅地当央一放,把口袋嘴给打开了,往下一褪,把里面的人露出来了,就见此人散发披肩,昏迷不醒,眼窝深陷,颧骨突出,两只手被绳子捆着,两条腿也捆着。后边的人看不见,哗啦一下都站起来了。徐方他们这座是末座,离门不远,靠前边,所以他们看得清楚,此人并非他人,正是燕王朱棣。朱永杰脸都涨红了,热血沸腾,恨不得往前一纵,把燕王夹起来逃出鸣凤山。但是,脑袋稍微这么一热又冷静下来了,这是不可能的事,你再着急,头脑也要保持清醒,因此他俩急得汗珠子都下来了。燕王现在身体还没复原,你别看这么些天了,看来这个病还加重了,瘦得都有点脱像了。赤发龙神用手一指:"各位,看见没看见,有没有认得他的?大概有很多人没见过,本寨主向你们介绍介绍,此人就是老皇帝朱元璋的四儿子燕王朱棣!""啊!朱棣?……"一阵大乱,众人交头接耳,议论不止。
  冯奎章继续说:"那么有人要问,燕王怎么会落到鸣凤山?你们用什么办法把他弄来的?把他弄来的目的想干什么?我下面要谈这几个事。众所周知,乱世出英雄,有道是天下者,人人之天下,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当今,英雄辈出,各霸一方,能兴风的兴风,能行雨的行雨,我不隐讳我的观点,我也打算当当皇上,我想在座的诸公也皆有此心哪。那光在这说,不行啊,得干真格的,因此,我搬出个人来,这人又搬出一个高人,深入虎穴,从扬州府把他给弄出来了。""是呀!寨主爷,谁这么大的胆子?哪位高人,能不能让我们见识见识呀?""对呀,哪位干的这样漂亮的活?"徐方和朱森也有这个心思,究竟是谁进的扬州府,把燕王给背出来的?这小子是罪魁祸首,不能饶他。众人一喊,代表了他俩的心愿。
  冯奎章点点头:"我今天就是想给诸位介绍介绍此人,来呀,请壮士!"其实那人在外面等着呢!时间不大,有人一打帘栊,"噔噔噔"走进来个人。徐方和朱森一看,也吃了一惊,闹了半天走进来这人是个女的。再看这女子,周身上下火炭红,头上是大红色绢帕幧头,身上穿的大红色紧身小袄,扎着十字袢,汗巾煞腰,大红的弯弯战鞋,鞋上还有一朵红绒球,外面披着大红的披风,腰里挂着宝剑,斜背着百宝囊,往脸上看,瓜子脸,尖下颏,弯弯的眼眉,一对大眼,鼻似悬胆,面如桃花,满嘴整齐发亮的白牙,也就在二十五岁上下。就见这女人,满脸带着严肃,从外面进来一直来到桌案的前头,飘飘万福:"参见寨主爷!""免礼平身!请坐请坐!"这个女人在侧座坐下了。冯奎章给大家介绍:"众位,这位可是个了不起的英雄,是在我们这乱世之中飞出来的一只彩凤。我给大家介绍介绍,她有个绰号,叫飞天魔女,名叫龙云凤,乃是火龙祖张天杰的得意门徒。"
  这时就见火龙祖捻着须髯,三角眼转着,满面带笑。徐方和朱森一听,闹了半天是张天杰的徒弟,这个女淫贼,你放着正道不走,干这种邪阴的事,我二人岂能容饶于你。把徐方气的忘了什么场合了,往前迈了一步,吓得张绍山狠劲掐了徐方大腿一下,他才返回原位。徐方自己也吓得偷眼看众人,觉得没人注意他,这心才放下来,暗中想道,总算没有捅了娄子。
  此正是:
  忠心耿耿,一心只为救英主,
  侠肝义胆,哪顾个人安与危。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二十九回 救英主徐方入水牢 战恶道英雄双遭擒  在鸣凤山总辖大寨主赤发龙神冯奎章的宴会上,徐方见到了燕王,他脑袋一热,就想冲上去,虽然被张绍山止住了,但是,人有失手,马有漏蹄,徐方这一举动还是被人发觉了。
  再说众人闻知是龙云凤把燕王背来的,无不举手称赞,争相庆贺,龙云风也不客气,来者不拒,举杯痛饮。原来这龙云凤是甘肃龙家寨的人,自幼习武,练就满身绝艺,要讲这飞檐走壁,偷盗窃取,是样样都行。张天杰发现她是个人才,这才把她收为门下,又传授新的武艺,龙云凤更了不得了,拿这一次把燕王给背出来,就是显露了手段,也叫一鸣惊人。因此,张天杰面上带笑,心里头很高兴啊,一看大伙都捧他这徒弟,他觉着这老师脸上更光彩了。
  有人又提议:"冯寨主,既然把燕王给背到这来了,又如何发落呢?你打算干什么呢?"冯奎章满面赔笑:"诸位呀,这可太有用了。在座的没有外人,不妨直言。我把朱棣抓住,有三个打算。第一,可以向朝廷讨价还价,我若把燕王给他,朝廷给我什么好处,给我几个省,多少军队,我不是可以独立为王吗?第二,我把燕王送回扬州,燕王给我什么好处?给我几省的地盘?这买卖不也做的值得吗?第三,把他送给元人,元人又能给我什么好处。显而易见,现在朱棣是香饽饽,有他什么都有。因此本寨主不打算要他的性命,今天我高兴,这才给大家说明此事呀!"
  旁边的张九诚说话了:"寨主爷,本帅有一事不明,当面领教。""张大哥你有话就请说吧!""据我所知,燕王手下雄兵数十万,战将上千员,田再镖、常茂、于皋等等都云集麾下,倘若他们得知消息,打上山来,你如何对敌?""张大帅,你问的太有道理了,我告诉你个底,他们不知道是便宜,要知道了,胆敢来我这鸣凤山,我叫他有来无回。为什么敢说这么大的话?光凭我们鸣凤山是不行的,这还坐着二位呢!这一僧一道就是我的靠山,众位请看!"冯奎章一指张天杰:"这位就是火龙祖张天杰,当年保过大元帝国,官拜护国军师之职,在元人那里他是说一句算一句,只要张道爷一句话,能调动万马千军,况且中原内地,也有张道爷地下军五万余人,我们怕什么?这位师父,就是冷然长老,他交游甚广,只要长老发话,是一呼百诺,马上就会有无数的高人前来相助。众位就放心吧。哈哈哈哈!"
  张绍山就是代表徐方、朱永杰提问题的,他眼珠一转,把酒杯放下:"寨主爷,这真是可喜可贺的事。方才你说的太有道理了,这天下是人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不是一人一姓之天下,难道说就该他老朱家坐,就不该老李家、老王家坐吗?没那个道理,说你老冯家坐也是一样,我是拥护。不过,寨主爷我再问件事,这个是燕王吗?""这还假得了吗?""为什么不说话呢?""是这么回事,我给他用了药了,因此他昏迷不醒,你想听他说几句话?那好,来人!给他服解药。"
  龙云凤站起来了,往兜里一伸手,拽出个白玉瓶,从里面倒出几粒丹药,把这几粒药交给个喽罗兵,喽罗过来,弄来碗白开水,让人帮忙,把燕王的嘴撬开,把这丹药给灌进去了。片刻之后,就只见燕王肚子里头咕噜噜响了一会儿,燕王哼了一声睁开双眼:"嗯,好睡!好睡!"徐方听得真真切切。王爷,你还好睡呢!你快睁开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啊!
  燕王睁开眼睛,往左右瞅瞅:"嗯,哎!这是怎么回事,这什么地方?"很多的人他都没见过,瞅瞅屋顶棚,又瞅瞅门口,不由得苶呆呆发愣。
  这时候张天杰瞪着大三角眼,来到朱棣面前:"无量天尊。王驾,你是不是觉得有点纳闷儿,还认识贫道吗?"哭面佛这老家伙也过来了:"阿弥陀佛。朱棣,可认得贫僧?"这两嗓子把燕王给惊醒了。朱棣抬头一看,是他们两个,都明白了。这才知道身在异地,是出了事了,燕王低头不语。哭面佛用手指了指:"朱棣,贫僧本应该手起掌落,把你脑袋瓜子打碎了,给我徒儿韩宝报仇雪恨,无奈,事关大局,贫僧得忍耐一下,你记住,你要不听我们的话,胆敢对抗,我叫你粉身碎骨。"
  燕王到了现在的情况下,什么也不说了,把头一低一语皆无。两旁的人连敲桌子带敲板凳:"说话!要不老实,要他的命!"不管众人怎么叫骂,燕王就是不说话。徐方和朱森暗挑大指称赞:"燕王真有点骨头。"越是这样越招人怜悯,我们得设法救他呀,徐方心里着急,两个掌心都冒出汗来了。
  冯奎章一摆手让众人归座:"诸位,他现在头脑还没太清醒,来人!把他押到水室牢!""喳!是!"冯云龙领人把燕王给架走了,徐方就听了"水室牢"三个字,心想这水室牢在哪,他搞不清楚,从时间的判断上,在大厅后面不太远。时间不大,冯云龙回来了,向他爹说了几句话,那意思说是押完了,要他爹放心,然后往后一站。
  大伙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徐方是一句话也没听进去呀,他那脑子早飞了,飞到大厅的后面去了。他盼着天快黑,好跟朱森一起下手,把燕王背走。
  好不容易熬到天黑了。张绍山属于山上的贵客,就住到跨院,他带来的人也住到跨院。冯奎章亲自陪他到这里,又坐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告辞。张绍山令仆人到院里查看,见没有外人,把门户封紧二次回来。徐方这才长出了口气,跟朱永杰脱去外面的衣服,露出本来的面貌。徐方往椅子上一坐,把小脑袋一扑棱:"哎!急死我也!"朱森也急得直攥拳头。张绍山就问:"你们都看见、听见了吗?""当然了!""那你们打算怎么办呢?""少庄主,咱没外人,干脆照实说得了,今天晚上我们俩动手做活,要把燕王救出鸣凤山!""依我之见,不要鲁莽做事,是不是咱们暂且忍耐一时,先回桃花沟,你们二位回扬州府,禀报大帅,调动万马千军,那时再打也不晚哪,就你们两个人,全身是铁能捻几颗钉子。""远水不解近渴,调军队那得多长时间,那我们可等不了,不过你放心,我们对救人有一点经验,量不至于出大事。"张绍山频频点头:"但愿如此,请二位多加谨慎哪!假若出事,不要以我为念,我也豁出去了,为了恩公,我愿意把脑袋献出来,你们二位放心。"
  徐方和朱森商议,现在动手为时过早,咱们先歇会儿,养养神,让张绍山派人在外边巡风放哨。他俩谁也没躺下,每人搬了把椅子,往上面一坐,运运元功。这俩人就像佛似的,眼睛一闭,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手心脚心朝上,呼吸均匀,在这养神。
  张绍山可坐不住,领着几个人,坐在院里头,哪怕有点风吹草动他也激灵一下。看了看天空,大概到了定更天了,又等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张绍山转身想叫他们俩,就见徐方和朱森从屋里出来了:"少庄主,时辰已到,我们两个可要告辞了,咱们回到桃花沟见,果真要捅了娄子,你拿你的主意,就不要管我们了!"张绍山说:"你们放心吧!我都做了最坏的打算,有事我豁出命去了!"徐方、朱森两个周身上下紧衬利落,各把兵刃背在身后,抖身上房,一眨眼,踪迹不见。
  徐方、朱森转过大厅,直奔后山,虽然他们不知道水室牢在哪,这完全靠的是经验,找来找去,离大厅后边不到二里地,他们发现有个院落,这院也不小,四外有围墙,门上挂着气死风灯,门户关闭,外头有巡逻的,围着院子不断转圈,看这意思是戒备森严。徐方眼尖,一看里头一排约有五间房,门小窗户小,而且那窗户特别高,外面带铁条,这么一看,就知是监押人的地方。徐方想,是不是这里?跟朱森两人判断了多时,认为差不多了。他又看了看巡风下夜的、守门的加在一起不超过十个人,这太好对付了。为了不被人发觉,朱森从百宝囊中取出一块门路飞蝗石,往那黑地方一扔,"咕噜,咕噜!"门口这两位当时就听见了:"谁?什么声音!"两个人一前一后就奔飞蝗石去了。徐方用手一拉朱森,俩人飞身越墙,跳进院子。到了院里,蹲在墙角下听着,就听那俩人说话:"什么也没有,哪刮一块石头,吓人一跳。换班的怎么还不来?"仍然在大门外面溜。两人一看,所幸没被发现,心中非常高兴。
  朱永杰在旁边给放风,徐方做活,三纵两纵,就到了石房的门前。徐方一看,上边有大锁,这种锁叫象鼻子大锁,约有三斤多重,用铁锤砸三两下也砸不下来,但徐方对这个他不怕,当初他老师教过他。他从百宝囊中伸手掏出根鹿筋绳,在嘴里面一湿,迅速地挽了个套,顺这锁头眼塞进去了,三晃两晃挂在千斤上了,徐方指头儿一使劲,"咯嘣",大锁脱落。他把锁轻轻放在地上,慢慢地把门推开,里面黢黑,徐方不敢掌灯,闭住呼吸反手把门带好,进到里头,用脚蹚,底下是平的,身子往地下一蹲,拢目光往里观瞧,一看这是外屋,里面点着灯,因为灯亮太小,所以看不清,就见那石地之上修了个凹窑,凹窑里头有油灯,比那绿豆大不多少,光亮微弱,看不清。呆了一会儿,他看石门通到里头,听了听有水声,徐方一转身,奔里头来了,里面空荡荡,他这才看清,底下是个大池子,是活水,泉眼水出来,从那边流出去。再往里头观瞧,有桩橛,桩橛上正绑定一人。徐方仔细一看正是燕王,你看他们对燕王还挺优待,下边还准备了把椅子,捆着是捆着,可是在一把椅子上坐着。正像冯奎章他们说的那样,不准备叫燕王死,留着他,准备拿他去交换什么条件。徐方心情紧张,鼻子一酸,好些没有哭出来。他压低了声音:"王驾!王驾!"叫了两声没有言语,再叫"殿下"还没有言语。徐方纳闷儿,是不是药劲又犯了,听说是给灌了什么迷昏药了。背不住押出来时又给灌上啦!哎呀!现在先别说话了,救出去再说。想到这,徐方拿着鸳鸯棒在水里划拉划拉,他恐伯里头有埋伏,再遇上滚轮刀、转轮索,这不麻烦了吗?他一划拉,没事,这才把兵刃交在单手,下了水。这水也就齐腰那么深,蹚着水几步来到燕王面前,一看燕王的头发吊在环子上,双手倒捆在椅子上,他伸手把头发给解开,把绳子解开,一转身让燕王趴在他身上,此刻的燕王就像死人似的,你怎么摆弄怎么是。徐方心里着急,哎呀!这要滑下去可怎么办?所以他一只手尽量扰着燕王的腰,那只手还得提着兵刃。蹚着水到了石阶这,费了挺大的劲才上来,顺着原道推开门,来到天井当院。朱森一看,往前紧走几步:"怎么样?""成功了,背出来了。""哎呀,真把我急死了,快走!"两人飞身上了房,奔后山就下来了。
  徐方他们顺着山弯小路,一口气能出来五里地,眼前是一片森林,到密林停身站住,回头看没有人跟着,证明没被人发觉,他们两人轻轻地把燕王放在地上,捶打前胸,摩挲后背,"王驾千岁!王驾千岁!我们两个来了,你睁睁眼!"
  徐方和朱永杰一边喊一边摇晃,他们仔细一看,两个人全傻眼了。原来此人并非燕王,只是长相和衣服有点像。这可把徐方给气坏了,一把抓住这人的前胸,高声吆喝:"呔!你他妈的是谁?你跑到这里冒名顶替来了。燕王在哪里?你说!"朱森把宝剑一晃,剑眉倒竖,虎目圆翻,也上来吆喝:"你是谁?说!燕王千岁在哪?"把这位吓得牙齿打战,体如筛糠:"二位饶命!我是山上的一个普通喽罗兵,寨主爷让我穿着这身衣服,把我押到水牢里了,说事成之后,给我重赏,我也不敢不听呀?我也不知道燕王在哪!二位饶命!"
  徐方明白了,这是鸣凤山大寨主赤发龙神冯奎章耍的阴谋,要钓我们上钩,这说明我们来山寨的行动已经被人家发现了,我和朱森已暴露了目标,虎口不能久留,必须马上离开此地。朱森也明白眼下的处境。他们把喽罗兵推倒在地,提兵刃就要往外走。
  他俩刚一转身,就听见四面八方铜锣响亮,伏兵四起,灯球火把,亮子油松,一齐点燃:"不要叫走了徐方,不要走了朱永杰,杀呀!"阵阵喊声,惊天动地,可把两个人吓坏了。定神一看,正前方两盏大灯,左右一分,闪出几个人来。上垂首正是火龙祖张天杰,下垂首,正是哭面佛冷然,正中央就是鸣凤山上的大寨主赤发龙神冯奎章。冯奎章的背后,站着他那四个儿子。张九诚、龙云凤等等都来了。
  徐方脖子直冒凉气,就知道今日要有一场血战。回头跟朱森说:"你看着了吗?不是鱼死就是网破,咱俩就得豁出一头去。""对!就得这样办!"徐方这个人从来就是肉烂嘴不烂的,晃着镔铁双棒,往前一纵,跳到张天杰的面前,把小棒槌子一摆:"张天杰!可认识某家!"张天杰三角眼一转,从里面放出两道寒光,摆拂尘甩大叉,往前紧走了一步:"徐方!扒了你的皮,我认得你的骨头,你小子真有能耐,胆大包天,竟敢化装改扮,混进鸣凤山,我早就看出你来了!你头上的帽子紧往下压,袄领子紧往上拽,你以为这样子就可以蒙蔽着我吗?可你就忘了,人是活的,你一举一动,早看在我贫道的眼里。我才变了这个戏法,把真燕王藏起来了,叫你救出个假燕王,连我这点小计你都难以识破,还有何能耐敢救燕王?贫道已在此恭候多时,今天你们就别想走了。"
  徐方听到这真是又羞又恼:"好啊,张天杰,你这个妖道,说人话不办人事,吃人饭不拉人屎,屡次三番跟我们为仇作对,今天是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休走!着棒!"说着话,徐方把镔铁双棒往一起一并,蹦起来就是一家伙。张天杰并不慌张,他跟徐方动手不下十次,徐方有什么能耐他心里都有数。张天杰稍微往旁边一闪身,徐方的双捧走空。张天杰把拂尘插到领子后边,一伸手拽出七星丧门剑,跟徐方战在一起,不过十个回合,徐方就累得鼻洼鬓角热汗直淌,双棒也显得拙笨了,又勉强支持了五六个回合,就见张天杰手腕子一翻,使了一招拨草寻蛇,"嚓"!宝剑贴耳撩腮,奔徐方就是一下,徐方当下一缩头,这一招叫做锁项藏头式。光躲这一剑了,没注意张天杰下面的腿。张天杰使了个剑里夹腿,这叫阴阳偏踹,正蹬在徐方屁股上。徐方站立不稳,摔了个大趴虎。还没等他起来,冯云龙、冯云虎往前一纵,"不要动!"一只脚踩住他的脑袋,一只脚踩住他的腰,把徐方生擒活拿。
  朱永杰看在眼里,急在心上,不由得火往上撞,晃三皇宝剑直奔张天杰。张天杰刚要伸手,哭面佛冷然从旁边过来了:"阿弥陀佛!张道爷,打仗也得换换班呀,你在旁边休息片刻,把这个东西交于贫僧。"说着话就过来了,一晃掌中镔铁连环铲,大战朱永杰。他们两个前些天还动过手,朱永杰深知,这个大和尚,武艺高强,今天是特殊情况,逼到这里了,明知道不是人家的对手,也得玩儿命。二人大战三十来个回合,朱永杰一个没注意,三皇宝剑正碰在连环铲上,喀嚓一声,把宝剑震飞了。朱永杰说声不好,刚一转身,大和尚铲走下盘,奔朱森双腿就削来了,朱森使了个旱地拔葱,往上一纵,大铲走空。朱永杰的双脚刚一落地,和尚的腿又到了,这一脚踹得干净利索,正踹在朱森腿肚子上了,"啪!咕咚!"摔倒在地,喽罗兵往上一闯,把朱森也给抓住了。
  群贼回到聚义厅,重新坐好,令人掌起灯球火把,大厅里头照如白昼,他们跟赤发龙神冯奎章咬了咬耳朵,商量了一阵,然后传话:"把徐方、朱永杰推上来!"这回徐方和朱永杰可受了罪啦,让人家拳打脚踢扇嘴巴。两个人紧闭牙关,一声不吭,推到大厅正中,二人昂首挺胸背着手往这一站,心里说,你们爱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
  赤发龙神冯奎章,把桌子一拍:"你叫徐方吗?""正是你徐爷爷!""你叫朱森?""正是某家。""哈哈哈哈!你们的胆量可真不小,竟敢进我的鸣凤山来救朱棣,哼!把你们的胆掏出来晒干了比那倭瓜还会大。今天就给你们来个开膛摘胆,瞅瞅你们的胆子究竟有多大。刀斧手!""在!""把这两个推到外头去开膛摘胆!"
  喽罗兵往上一闯,把两个人推下去了。靠着门口有两根明柱,左边一个右边一个,两人被捆在柱子上。有两个小头目,每人手里拿着个盆子,是接血的,往二人面前一放,紧跟着拿过一个皮兜子,把这皮兜子打开。徐方睁眼睛一看,皮兜子里的家什真全,小刀子、小剪子、小钩子、小抓子、铁钳子,应有尽有。就见这两个小头目,捋胳臂挽袖子,从里面把匕首刀和一把钩子拿出来,在皮子上来回擦了几下:"请寨主爷验刑。"冯奎章点了点头:"不必验刑,马上动手!""是!"徐方和朱森听到这一句话,把眼一闭,在这等死。准知道没救了,因为来时燕王手下那些人都不知道,自己在这个地方又人生地不熟,谁会来救啊!看来今天是准死无疑了。
  徐方正在伤感,忽听有人大叫一声:"休伤二位英雄,我在这儿哩!"徐方、朱森一愣,这是谁呀?听声音还挺热,大厅里乱了。说话者非是旁人,正是桃花沟桃花寨的少庄主张绍山。
  张绍山为什么挺身而出呢?有两个原因:一是自己的爹爹被人家救了,那是恩人,我不能知恩不报;二是这二位是随我来的,现在犯案了,看来冯奎章决不会饶恕于我,与其晚动手还不如早动手。因此他甩掉大氅,拉出单刀,用刀一指"冯奎章!你先别动手,有账你跟我算,这两个人是我带来的,我应当负全责。"冯奎章一看:"行!张绍山!少庄主,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呀!我觉得咱们两家有连山之好,我跟你爹的交情还算不错,把你待为上宾,哪知道你胳臂肘往外拐,掉炮往里揍,把奸细给我带到山里来了。我不是怕你,为什么这么半天没找你算账呢?我给你留下退身的途径,把他们处理完了,只要你认个错,我就把你放了,没想到你比他们还横呀!真是个英雄,既然你不仁,就许本寨主不义!来人啦!把他给我拿下!"
  言还没了,他大儿子冯云龙应声而出:"把他交给我吧!"这家伙从兵刃架上拽出一支苗子枪来,把大枪一颤直奔张绍山。两个人就战在一处。徐方和朱森一见,心里暗暗着急,心想少庄主你好糊涂,你怎么不利用这个机会赶紧逃走呢?回去给你爹爹送个信儿,给我们家里人送个信儿呢?咋能都搭上呢?但是他们光着急没有办法。两个人动手也就十来个回合,张绍山武艺虽强,但比冯云龙还有差距,步子一乱,被冯云龙一枪扎到手腕子上,单刀落地,他刚转身要走,冯云龙后把一压前把一翻,"噗"这一枪直透后心,可叹张绍山命丧聚义厅,鲜血淌了一地。冯云龙把枪撤出来,在他死尸身上把枪尖的血擦了擦,吩咐一声,把张绍山带来的人全部拿下。主人一死,仆人也跟着倒霉,随张绍山来的人一个也没跑了,都被押进了死牢。冯奎章传令,把死尸扔到山沟,等处理完这两个东西之后,再找张绍山的爹算账。
  这场风波过去了,冯奎章二次下令,要摘徐方、朱森的胆。小头目刚要动手,事情又有了变化。就听天井当院有人喊了一声:"刀下留情,不许动手!"两个小头目一听,心想这事怎么这么多呢?都不敢动手了。连张天杰和哭面佛也是一愣,心说我们内部之中,这是谁?
  徐方闪二目往院中观瞧,就见院里头来十多个人,红灯开道,来到当院,两行红灯左右一分,正中央闪出一位老者。只见他身高九尺挂零,细腰梁宽肩膀,头上戴着杏黄色鸭围巾,黄绸子勒头,正中央安着一块无暇的美玉,身上穿芜青色短靠,勒着十字袢,大带煞腰,在胸前挽了个猫耳朵,长短穗子在下面搭拉着。往下身看,骑马叉蹲裆滚裤,蹬一双抓地虎四喜快靴,外面披着银灰色英雄大氅,白护领,白水袖,飘带不系敞胸露怀,老者的腰间挂着把龙泉宝剑。往脸上观看,长的是四方大脸,面如晚霞,两道白眼眉眉分两鬓,两鬓白如霜雪,五官端正,二目如电。说话声音虽然苍老,但是带着铜声。这老者稳稳当当往里一走,就见寨主冯奎章赶紧站起来了:"师父!您怎么来了!"说着话他从桌子后边转过来,躬身施礼。"师父,这么晚了,把您还惊动起来了!"
  老者一边答言一边进了大厅,一只手持着白胡须,两只眼睛往左右看看,先瞅瞅张天杰,又看看哭面佛,把屋里人打量完了,眼睛就落到明柱上,打量着徐方和朱永杰,好半天他没回答。冯云龙、冯云虎、冯云彪、冯云汉也过来了。"师爷!这么晚了您还到前面来了?赶紧请坐。""罢了!"老头子真有个派头,稳稳当当往正中央的虎皮高交椅上一坐,冯奎章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来人!给我老师献茶。"喽罗兵把茶水给摆出来了,老头儿一摆手没有喝。"奎章!""徒儿在!""今天晚上怎么这么热闹?我听见前山跟开了锅似的,难道有战事?""恩师有所非知,这块儿确实发生点事,刚打完了仗,大概打搅了您的好觉!""也不是,这些日子我就睡不着党啊!我且问你,外面绑着那个人是谁?""是两个奸细,那个小个的叫徐方,那个大个叫朱永杰!""他们是干什么的?""是燕王朱棣手下的将官,为了解救燕王进了鸣凤山,被咱们抓住,打算把他们开膛摘胆。""原来如此!奎章啊,为师我有一肚子活,想对你说,就因为你太忙了,始终没抽出这工夫来,现在我还想说,但是半夜三更的,你这么忙,咱们还得换个时间。""是是是!我愿听老师的教诲。""既然如此,能听师父的话吗?""能!您吩咐吧!""要能听我的话,赶紧传令,把这姓朱的和姓徐的给我放了,交给为师处理。"
  冯奎章一听,当时就愣了:"这这……""怎么,你敢不听吗?""不不,吓死徒儿也不敢。来人哪,把他们两个人给我放了,交给我老师处理。杀剐存留,都由我老师决定。"
  此正是:
  莫道山寨净贼首,
  也有好心行善人。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三十回 冯奎章无奈放二杰 巡山叟诚意送君臣  冯奎章正要下令把徐方、朱森二人开膛摘胆,突然来了个老者,三说两说,冯奎章就答应了老者的要求,下令把徐方二人放掉。恶道人张天杰见状,甚为不满。这家伙平日一贯专横跋扈,哪能让这个步?他挺身而出,当面质问:"且慢!冯寨主这是怎么回事?这位是谁?你怎么能答应把人给放了?贫道不解,请寨主爷回答。"
  赤发龙神冯奎章一听,把那嘴咧得跟瓢似的。"道爷有所不知,这位老先生是我授业的恩师,江湖人称巡山叟,姓杜名昆,字远泰,这座鸣凤山就是接的我老师的班底,可以说没有我老师,就没有我冯奎章的今天,我师父跟我爹能差多少,我哪敢以小反上呀?道爷,既然我师父提出来了,那就把人给他吧!"冯奎章说到这,也没跟张天杰再商量,吩咐一声:"来人!把徐方、朱森放了,交给我师父处理。""喳!"张天杰瞪眼搓手,毫无办法,宾不压主嘛!他眼睁睁看着杜昆把人带走了。
  杜昆走后,院里又恢复了平静。张天杰这才问冯奎章:"寨主,这怎么回事?你怎么那么听他的话?你这老师我看不是向着你,好像跟你同床异梦,他若把人给放了可怎么办?""哎!"冯奎章低头不语,口打咳声:"道爷,你不知道呀!人人有支难唱的曲,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刚才我跟你说了,那位老者非是旁人,是我师父,对我天高地厚之恩,你说当面提出这么个小小的要求,我能不答应吗?我估计他不能把这两个人给放了,退一步说,就是把他们放了,我也没怨言,我不能因为这件事把我师父得罪了。再者一说,在这还有一份字据,得按字据办事。"
  冯奎章说到这,从怀里掏出一块白绫子来,往桌子上一铺,让张天杰、冷然以及其他人都看一看。大伙往字据上一看,嗬!写得很清楚,一共开列了三款:第一款,老寨主杜昆承认把鸣凤山的大权交给冯奎章处理;第二款,全山的财产分作两份,一半归杜昆,一半归冯奎章掌管;第三款,杜昆有权向冯奎章提出种种要求,冯奎章不得拒绝。下边有人名签字,看看日期是三年以前订的。
  冯奎章说:"你们看清楚了没有?我给我师父开过字据,答应过,我师父提出任何要求,我不得反驳,我这是履行义务呀!人生在世,言必信,行必果,说了不算,那还叫人吗!""是这么回事啊!"张天杰仍迷惑不解。他又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你欠你师父什么情呢?"冯奎章不慌不忙把以往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大家一听,这才明白。
  原来这座鸣凤山是巡山叟杜昆一手创办出来的,人家是鸣凤山的大寨主。但是人家这个寨主,对百姓不抢不夺,公平买卖,而且凡是鸣凤山周围的村庄,那个村庄出了事,山上还要帮忙。所以受到老百姓的拥护,要提起杜寨主来,没有一个不称赞的。这冯奎章父子是后来的。本来冯奎章是个武举人,文学武艺,都可称为上乘。就因为韩马专权,朝廷乱七八糟,二十年前,遭人陷害,这才带着家眷,打算往北移迁,正好路过鸣凤山,走到山脚下,冯奎章得了伤寒,他是囊中无银,又举目无亲,眼看着就要抛尸异乡,一家人围着痛哭,正好被杜昆发现了。
  杜昆那一天带着几个弟兄,准备采买东西,看到前面有伙人围着车哭,杜昆不明白,过来一问,他们就说,俺们是哪里哪里来的,现在突然得了病了。杜昆为人心善,就把冯奎章一家人接到山上,找名医给调治,这才把冯奎章从死中救活。人心都是肉长的,冯奎章给杜昆跪着,再三表示,你就是我的救命恩人,你就是我的老师,只要有我三寸气在,必报此恩。杜昆一看,冯奎章谈吐文稚,举止不俗气,对他很器重,就问:"你是哪里人?要到哪里去?"冯奎章就把自己的身世讲说了一遍。杜昆深表同情,"既然你无处投奔,就住在我这鸣凤山吧,以后你想走了再说!"冯奎章急忙跪下磕头。
  三年过后,杜昆发现冯奎章人品还可以,就正式收他为徒弟,又传授他武艺,这冯奎章能耐大增,他一边帮助杜昆料理山寨的事务,一边习武,几年间他也生了四个儿子,也安心在山寨了。五年前,杜昆得了一场病,他一想,我是年过花甲的人了,身体也不好,又无儿无女,这冯奎章也不错,干脆我把山寨的事务交给他,也省我一份心,就这样办了移交手续。哪知道自从冯奎章接管了大权,跟当初就不一样了,而且也结交了一些杂七杂八的人,便产生了不臣之心。
  杜昆虽然把权力给了冯奎章,自己到后山养老,但是这些事情,他还有所闻。老头儿听罢大大不悦,这一天把冯奎章找到眼前,当面提出质问,说:"奎章呀!我把山寨交给你,因为我相信你,能够管好山寨,我也一再交待,我们这个山寨不抢不夺,应当是公道大王,不应当参与外界的事。听说你现在招兵买马,要插旗造反,这可是大错特错啊!我决不允许你干出这样一种勾当来,你要能听我相劝,还继续在这,不听我相劝,你就把山寨交给我,你爱上哪去上哪去。"
  这一顿猛拍,冯奎章没有词了。现在冯奎章还学得挺狡猾,心说我何必跟老头儿抬杠,干脆要个花招。他就说:"老师,我没有这个事,你别听谣言,我哪能干出那种事来,师父你只管放心。"他表面上搪塞,暗地之中,仍然按计划行事。老头儿觉得不放心,有心把权利再收管,那谈何容易,杜昆是追悔不及,后来同冯奎章经过交涉,就订了上面说的三条款。冯奎章想,条款一签,我也算报答你一半人情了;另外,你觉着放心,也不再来找我的麻烦了,我可以放开手脚干我的事。正好这时候张天杰找上门来,两个人一拍即合,经过张天杰的引见,冯奎章又认识了不少的人,他这才与大元搭上关系,跟燕王寻衅作对。
  冯奎章当着张天杰和哭面佛的面,把以往的经过讲说了一遍:"众位,你们看看,人家是我的老师,是我的救命恩人,把这么大的山都给了我啦,就提出这么点要求我怎能够拒绝。也慢说要徐方和朱森,说句不客气的话,就管我要燕王,我也得乖乖地给呀!"
  张天杰听罢冷笑一声:"这话我现在才明白,以前你可没对我说过,闹了半天你这还有太上皇呢!这就冲你的面子,要不这两个人我是坚决不给。不过咱们得把丑话说到前面,这两个人要在他的寨里头,他乐意杀就杀,乐意养着就养着,贫道不管。他要把这两个人给放了,我是坚决不能答应。"冯奎章没有表态:"道爷你放心,我相信我师父不会那么办。"这话说的是模棱两可,大伙弄了个不欢而散。
  按下前面他们怎么议论暂且不说,单表老寨主巡山叟杜昆,把徐方、朱永杰带到了后山金斗寨。这金斗寨就是他养老的地方,老头儿一进寨子,两个徒弟从里面接出来了,一个叫云中燕李斌,一个叫陆地长鹤李杰。李氏弟兄躬身施礼:"师父,你回来了。""回来了!""那是谁?""不必多问,到了里边就知道了。"
  杜昆吩咐一声把寨门关闭,回到大厅坐好。二李不明白又问:"师父究竟怎么回事?看你气色不好。""儿大不由爷呀!我真没想到冯奎章堕落到这步田地。"杜昆就把前厅的事情讲说了一遍。
  俩徒弟一听:"原来这都是燕王的大将。""是啊,我听说前山有事,这两天坐卧不宁,我是有目的到前厅看看,正赶上他们要杀人,为师要晚去一步,这俩人的命就没了。""师父,那么弟子斗胆问一句,你把这两个人要来了打算怎么处理呢?""你们两个都是四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说出话来跟孩子似的,你们想一想,燕王是有道的明君,燕王手下这些人都是令人崇敬的英雄,我们能袖手不管吗?这就叫忠臣孝子人人敬,佞党奸贼留骂名,为师老了,也得做点好事,我宁愿冒风险,跟冯奎章决裂,也得把这两个人给放了。""老师,正像您说的那样,我大师兄不像当初了,现在他羽毛丰满了,手下什么人都有,别看您把这两个人要来,他没提出反对意见,您若把人放了,恐怕就得闹翻了脸。""哈哈哈!徒儿,为师反复思想,这个金斗寨,我也呆到头了,鸣凤山跟我也没缘分了,我打算把这两个人送出去,我也就不回来了,你们下去把东西归拢归拢,明天咱就起身。""那么,这两个人?""给我请进大厅。""是!"
  时间不大,徐方、朱永杰两人从外边进来了。这两个人不了解内情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心想我们跟这老头儿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他怎么就把我们两个给救下来了呢?不知这老头儿打的什么主意,他跟冯奎章是什么关系呢?杜昆知道他们两个人疑惑不解,赶紧站起来作自我介绍,把自己跟冯奎章的关系以及为什么救他们,说了一遍。二人闻听恍然大悟,朱永杰抢步躬身施礼:"老人家,你是我们的恩人,请受在下一拜。"徐方也跟过来了:"哎哟!老爷子,我是错疑了,闹了半天,你是天下最好的人,请上受我一拜!""二位免礼!免礼!"让两个人坐下,吩咐摆酒。众人入座,他们边吃边谈。
  徐方就问:"那么杜老先生,这么说你是打算把我们放了?""正是,休息片刻,天亮咱们就走!""老先生,能行?""放心吧,我相信冯奎章他就是一百个不乐意,跟我也不能抓破脸,我一定把二位平安送出鸣凤山。""不过,老先生,也许我这个人得寸进尺。""啊!徐方将军,有话只管讲在当面。""老先生,我们可不是怕死,怕死我们就不进鸣凤山,我们来的目的,是救燕王。既然已经查实,燕王就在这里,我们哪能这样一走了事呢?老人家,我看办好事就办到底,得罪冯奎章索性就一下都得罪了。你能不能把燕王也给救出来?让我们君臣一块儿走。"朱森一听,这矮子多狠,这要求提得有多高。杜昆微微一愣:"徐将军说的也有一定道理,咱就试一试,不过成功与失败,我现在可不敢担保。"
  他们把话说定了,李斌、李杰从外边进来了,先给老师行礼,然后见过徐方和朱森。李斌转向社昆:"按您的吩咐,一切准备完毕!""先不必着急,为师经过与徐将军、朱将军商量,还要办一件事,把燕王千岁也得带着走。你们两个人拿我一支令,到前边去要燕王!""师父,这事不好办吧?那冯奎章能答应吗?""不必跟他打招呼!你们直接赶奔八卦石牢,据我估计,燕王肯定在那押着,跟守门的说清,就说老寨主有令,要审讯朱棣,让他们把人交给你们带回金斗寨。""是!不过,师父,万一他们不给人怎么办?""不给也没关系,给我杀!""是!"
  李斌、李杰转身到了外面,周身上下紧衬利落,把兵刃背在身后,带了八个人,拿着金斗寨的大令直奔八卦石牢。
  这个八卦石牢在哪里呢?就是鸣凤山的山环里,离前寨和金斗寨都不远,建在山脚下,离远处看,好像一座古堡,周围古树参天,用条石修的围墙,门还是铁的,里面房间错落,现在改为石牢,以前这里是放珠宝玉器的仓库,临时把燕王押到这里了,你要不知内情的,根本不会想到这里能押人。
  李斌和李杰领几个喽罗兵,迈步刚进石牢的院,迎面碰着个人,借灯光一看,是个出家的老道,这老道非是旁人,正是火龙祖张天杰。张天杰看了看李氏弟兄,他俩暗自吃了一惊。他们也认识张天杰,知道他最不是东西,心里纳闷儿,他来干什么?哎哟不好,夜猫子进宅不祥之兆。不容他们多思考,一闪而过,张天杰往外走,他们往里走,就这样分了手了。哥俩互相看了一眼,那意思是别耽误,咱们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到了石牢的院里头,李斌把掌中的大令往空中一举,高声断喝:"呔!谁在这值班?"
  东屋里头出来几个人,为首的是巡捕寨的一个寨主,此人姓文名中。文中一看是李氏弟兄,赶紧过来了,"二位,有事?""嗯!这不是文寨主吗?""正是我。""寨主爷有令,要来提犯人朱棣,麻烦麻烦,把人交给我们吧!""哟!这!请问是哪位寨主爷?""寨主就是寨主,还有哪位?你看看大令!""哎!是是!"李斌把大令往前一递,这巡捕寨的寨主把令接过来看了看:"哎呀,二位,这可不行!"李斌和李杰一瞪眼睛:"此话怎讲?这支令无效吗?""不,不不!是这么回事,前边冯寨主有令,你没有看见吗?刚才来个道爷,特为传达冯寨主的令箭,说没有冯寨主的大令,这人谁也不能给!所以你拿的这支令不是冯寨主的,是老寨主的,还请恕小人……"
  他这话还想往下说,把李斌气急了,抡起手往脸上"啪"!就是一个耳擂子,把文中打得就地转了三圈。"哎哟哎哟"双手捂着肋帮子,鲜血顺着嘴角流出来了,打得眼前直门金星。
  李斌往前大跨了一步:"该死的东西!我问你,谁允许你这么放肆,老寨主的令箭反而不好使了,冯奎章的令箭倒统辖了一切,这谁给订的规矩?文中,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这个鸣凤山是谁的?在创办这座山的时候就有你,你说这座山归谁管?""二位,且息雷霆之怒,我什么都知道,不过呢,县官不如现管,老寨主现在退归林下,养老了,不是把权力都给了冯寨主了吗?所以我呢,就得听冯寨主的。""放屁,我今天告诉你,我们是奉老寨主之命来的,老寨主有话在先,要把人交给我们处置,听也得听,不听也得听!抗令不遵者,杀!你想怎么的吧!要想活命,乖乖地把朱棣交给我们,要想死你说话!"
  这哥儿俩说着,一伸手"锵啷啷"拽出单刀往前一纵,就要下手。文中把嘴一咧,就跟吃了黄莲似的,"等一等,让我想一想。"文中双手抱着脑袋一琢磨:我这当官的尽受夹板气,你看,刚才张天杰来了,传达总寨主冯奎章的指示,说什么没有他的手今,不准把燕王交给任何人,你看看,放屁这么个工夫,老寨主又派人来了,非要朱棣不可,我怎么办?哎呀!他一看李氏弟兄白眼珠子挂血线了,看意思,我要不给人,他俩就动手了,我哪能打过他们哪!好汉不吃眼前亏,干脆我就给他们,然后去禀报冯寨主。冯奎章要有能耐,张天杰要有本事,你们去找杜昆算账去,跟我毫无关系。唉!就这么办。想到这,文中破涕为笑。
  "二位呀!你得谅解我的处境,你说怎么办?你们谁提人,我都没有说的。二位,我现在就开门,把人交给你们,怎么样?""嗯!这还差不多。你要这么做,回去禀报我们老寨主,必有嘉奖!""哎!我也不图嘉奖,只要二位不怪我就行了。"说着话,他甩过身子,"来人!""有!""把铁门打开!""是!"
  这里靠着山,掏了几个洞,三层铁门,上边有象鼻子大锁,你就是有通天的本领也出不来,何况外面还有高大的院墙,还有人在守着。当兵的拿着钥匙,把三道铁门打开到里面去了。一会儿,四个人用软床把朱棣抬出来了,李斌和李杰一看,燕王昏迷不醒,身上盖着被子。"这是怎么回事?"文中说:"我也不知道,把这人交给我的时候就这样,里屋都不准进,我就在外面看着,谁知他是有病呢?还是给灌什么药了,跟我没什么关系。""这是朱棣吗?""那还错得了吗?寨主爷是这么说的。"
  李斌看看李杰,李杰瞅瞅李斌,两个人有点犹豫,心说这事坏了,不知道这是不是朱棣?若弄个以假乱真,可麻烦了,可事先又没见过燕王。又一想,抬回去看吧,但愿没有什么变化。"好吧!就这样吧,我们就走了!""是是是!不远送!"
  李斌众人回到金斗寨,有人往里头通禀。徐方和朱森一听,半信半疑,就跑到院里去了。巡山叟杜昆也领着喽罗兵到了院里头。院里头是明灯亮烛,照如白昼。徐方先过去,把这被单子撩开,定神瞧看,确实是燕王,没有假,徐方的心放下来了。但再看燕王跟死的一样,摸摸心口,还有点热呼气,那脸上,面如黄铅纸,唇如靛叶青,两腮深凹,眼窝都塌下去了。徐方壮着胆子把眼皮撩开看看:"哎呀!眼珠瞳仁都快没了!"把他吓得倒吸了一口冷气,回头问朱森:"你看!这怎么回事?"朱森也是门外汉,对医道是一窍不通,摸了摸还有点脉。徐方和朱森商议,不管怎么的,先尽快离开这里再说。
  众人把燕王抬到里屋,李斌把刚才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徐方一听,脑袋嗡的一声:"怎么?你们两个人看到张天杰了?""是的,我们往里走,他往外走。""坏了,坏了!老寨主呀,现在连我们带你们如同在虎口之中,你看着吧,一会儿非出事不可,三十六招,走为上计,咱们快快离开这里!"朱森也站起来了:"徐将军说的不假,现在你的处境也危险了,张天杰肯定不会拉好屎,那个姓文的寨主也肯定去告发,估计一会儿,他们就能来人。"
  杜老寨主坐在那里手捻长髯,眼睛不断地转悠:"嗯!二位不必着急,本寨主早就做好了打算,这个地方我不呆了,我宁愿赶奔扬州府,给燕王拉马坠镫,我也不愿意当这个寨主了,何况我要救你们出虎口。来人!传我的命令,全体集合!"
  这老头儿手下还有五六百人呢!到了这阵子,也不必保密了。就听得锣声响亮,一会儿院里黑压压站了一片。这里的喽罗兵都是原来的老人,都跟杜昆有一定感情。杜昆站在台阶上,高声宣布:"各位,我有件事跟大家谈谈。燕王千岁被妖道拿到这山里,我已把他救出来了,想把他送出山去。咱们都是老弟老兄的了,希望各位捧我一场,助我一臂之力,把燕王送回扬州府。哪位要能办的到,功劳可不小。但是,如果不乐意担这个风险的,我也不勉强,这里有的是金银财宝,你随便拿,只要你不阻拦我们的去路,你就是我的好朋友。诸位!乐意跟我走的,马上收拾东西,现在我们就要起程。"
  这五六百人,平日受老寨主恩惠,都跟杜昆是一条心,大伙恨透了赤发龙神冯奎章,没有不骂他是白眼狼的。如果老寨主不打救你冯奎章,你能有今天吗?啊!你现在有权有势,就跟老寨主作对,真是恩将仇报。
  老寨主话音一落,众人齐声喝喊:"寨主爷,你走到哪我们跟到哪,誓死相随!"杜昆十分感动。当即下令,"准备出发!"大家只带了些金银细软,随手应用之物。这时候车也套好了,这辆车就是给燕王准备的。现在朱棣人事不省,还得有人看护着。老头儿见车套好了,令人轻轻地把燕王抬上车,告诉徐方和朱森,"二位,老朽有个要求!""你说吧!""你们二位就专门在车上护理王驾千岁,别的什么也不要管。比如说,在下山途中遇到麻烦,你们也不要管,自有老朽和两个弟子承担。我们就是把天捅漏了,把地砸塌了,你们也不要管。要没有你们什么事都好办,你们要一露面可就麻烦了,懂吗?""好吧,一切听您的安排。"
  燕王上的这挂车是新车,大白马驾辕,一匹大青骡子拉长套,两旁两匹大红马拉着帮套。车老板要驾驭得好,一天一夜就能回到扬州府。两人进了车,把车帘子撩下了,里头一团漆黑,朱森在左,徐方在右,扶着燕王。他们心里着急啊!盼望能回到扬州府,找名医给燕王调治,可能这命能保住,要一耽误,那就全完了。徐方撩开帘子往外看,外面都集合好了。杜昆、李斌、李杰也都上了战马,众喽罗后边跟随,离开金斗寨,直奔后山。
  杜昆是鸣凤山的创办人,自幼在这山里长大,对山上的地理环境特别熟悉,哪儿有近道,哪儿有密路,哪儿没关卡,哪儿易通过,他是了如指掌。走前山虽近,但是哨卡太多,不易通过;后山虽远,但只有两道关口,硬闯也能闯过。只要过了口子,一上官道,冯奎章再追也来不及了。老寨主心中着急,催促众人加快脚步。"弟兄们!大家辛苦一点,快!前边快走!"只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马蹄声。人们知道形势紧张,都紧趱了一程,约半个时辰,就出了后山。前面有一座山口,叫乱石沟,转过乱石沟,地势就好走了,再往前去二十里地,就上了官道。
  杜昆眼前一亮:"弟兄们,快!"可是大伙刚走到乱石沟的边上,冷不丁就听见一棒串锣响,并放出两道烟火,接着伏兵四起,把道路给拦住了。杜昆一愣,心里头拧了一下,坏了,冯奎章在这设下埋伏了。杜昆在马上伸脖一看,人不多,也就百八十人,为首的是黑胖子,手中提着斩马刀,脸上带一道伤疤,头发有点发红。这人四十来岁,杜昆还认得他,是巡捕寨的副寨主陆朋。老头子琢磨陆朋在这儿,这是例行的公事,平常这也有卡子。他让喽罗兵往左右一闪,马往前提到了这伙人的面前:"对面是陆寨主吗?"陆朋一看,怎么这么多人,原来是老寨主驾到。陆朋赶紧把刀交给喽罗兵,来到老寨主的马前,一抱拳:"老寨主,有失远迎呀,请恕罪。您半夜上哪儿去?又有车,又有人的?""陆寨主啊!有很多话我没法说,我打算串个亲戚,溜达溜达,要借路而行。""是是!是这么回事,您多久回来?""多则三月五月,少者半月十天,就回来了!""请问老寨主,您这次远行,冯寨主知道不知道?""我业已跟他打过招呼了。""呵!那!您可有那个?这么长、这么宽、这么厚的这……"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比划着,杜昆看出来了,他比划的是要大令。杜昆把眼睛一瞪:"陆朋!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我离开鸣凤山还得有冯奎章的大令吗?嗯!""不!我不敢这么说,当然您是不用啦,可后面这么多人呢?""都是我的人,如果冯奎章怪下来,由老朽承担,快把道路闪开!"
  老头说着话一抬腿,"咯(口楞)"把大枪摘下来了,二话没说,在马上练了两趟枪:"陆寨主呀!这两天我可有点脾气暴躁,老想杀人,手可有点刺痒,谁要是惹我的麻烦,叫我不顺心,我可不客气了,你明白吗?""哎哎!明白!明白!"陆朋琢磨这老头子可够厉害的了,干脆我把道闪开得了,别找麻烦。他往旁边一纵身:"老寨主,请!请!"这人往左右一分。
  如果这时出去也就出去了,就这么一道关卡。哪知正在这么个关头,就听身边背后,马挂銮铃的声音,有人高喊:"别放他们过去!拦住!冯寨主来了!""不能让他们过去!我来了!"夜深人静,这声音传出很远。陆朋一听,是总寨主赤发龙神冯奎章的声音,这小子马上横刀,把去路给拦阻住了:"老寨主,不是我不让你过去,你听见了吗?总寨主来了,有话你跟他去说。"这时候赤发龙神催马就赶到了,双手一抱拳:"师父!慢走!弟子特来送行。"
  此正是:
  早知今日多磨难,
  当初何必把权交。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三十一回 矬英雄镖打飞天女 张道爷剑劈哭面佛  巡山叟杜昆一行人马刚到乱石沟,就被冯奎章撵上并拦住了去路。冯奎章是在得到禀报以后赶来的。原来张天杰到石牢传达他的命令,往外走的时候,遇上了李斌和李杰。张天杰心想,他们俩来这儿干什么,会不会与燕王有关呢?这小子产生了怀疑。他为了看个究竟,便蹲到树林里没走。果不出他所料,时间不大,就发现李斌、李杰抬着软床,奔金斗寨去了。张天杰有心上去阻拦,又一想,不行,强宾不压主,我在这里是个客人,不好直接出面干涉,干脆我告诉冯奎章,看你怎么办。他回去对冯奎章一说,冯奎章还有点半信半疑。正这时候,文中又来报告,说李斌和李杰拿着刀,手持老寨主的大令,强行要带朱棣,我不同意,他们便要动武。万般无奈,我把人交给他们了,特来向总寨主禀报。
  冯奎章听了文中的报告,沉吟不语。哭面佛冷然、飞天魔女龙云凤、张九诚以及偏副塞主等,就把他围住了:"寨主,不能让他们走啊。一旦让燕王走了,他们的人马非来报复不可呀,咱们鸣凤山就要吃大亏了。寨主。我们可不是挑拨你们师徒的感情,你想想他哪儿还有老师的情分呢?你就快下令吧!"
  冯奎章还有点顾忌到师徒的感情,但是架不住众人的怂恿,他这才说:"众位不要着急,我到金斗寨走一趟,劝劝我师父,我们爷俩好好商议商议,能够和解了更好,真要不能和解我再另想办法。"
  冯奎章离大寨往金斗寨去劝说巡山叟社昆,冷然、张天杰、龙云民等等众人都在后边跟着,因为他们都关心这件事呀。众人走到半道,有人又来报告,说是老寨主从后山走了。冯奎章一听就有点不高兴了。心说师父你这就不对了,你为什么不给我打个招呼便不辞而别呢?这不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拆我的台吗,他不由得火往上撞。
  张天杰一见冯奎章变了脸,心里高兴了,他恨不能马上就打起来:"寨主,快传令吧,干脆你就派人把他们抓回来得了。""道爷,您的心情我理解。不过我们师徒的事还必须由我们师徒来解决。来人,点队!"
  冯奎章一声令下,马上调来了三百名骑兵,他的四个儿子跟着,还有张天杰、冷然、龙云凤、张九诚等等,一同来到了后山。他们紧追慢赶,在乱石沟这儿追上了杜昆一行。冯奎章策马上前与老师答话,他手下的人像旋风一样刮到前边,封锁了山口。
  冯奎章见到杜昆,心中十分恼怒,但是在表面上还得装出一副笑脸,他在马鞍鞒上一抱拳:"恩师您上哪去?怎么不给徒儿打个招呼呢?您要打个招呼,徒儿无论如何也得为您送行啊!就这么走了,不让别人耻笑我不懂礼节吗?"
  杜昆一看这场面,就知道坏了。看这个架式,要不分个你死我活是闯不出去了,眼前就是一场血战哪。但是老头儿又一想,不行,我们人单势孤,还有个生病的燕王,这不是几个人拼完命就拉倒了。他心里着急,还得把火往下压压,脑袋得保持冷静,能不抓破脸就不抓破脸。杜昆想到这,便稳了稳神,假情假意来应付。他有紧没慢地说:"奎章啊,是我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你打招呼。我为什么要走呢?你心里头有数。咱们爷儿俩还用瞒着盖着吗?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咱们是互不相扰。为师打算回浙江金华府老家,过几年安稳生活。徒儿,愿你好自为之,不必送了,赶紧把道路闪开,放我们过去。"
  冯奎章一听,老师说这话是不愿抓破脸哪,我也得再应付几句:"师父,您真要回金华老家,那我一定得派人送您,尽一尽师徒之情。""不用了,你的事情多,把道路闪开就是了。"
  冯奎章一看,再不说是不行了,他也只好单刀直入、开门见山地说:"师父,您真要走,徒儿不敢干涉您。不过呢,据我所知,您这车上装着一个钦命要犯,就是叛贼朱棣;还有两个从犯,一个朱森,一个徐方。师父,您回老家去,这三人您总不能带去吧!您养老带着他们干什么呢?您也清楚,我们挖空心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朱棣弄到手里,我们拿他有用啊,师父您能不能把这三个人赏下来,我连脸都不红,马上就送您过去,您看怎么样?"
  杜昆听冯奎章说完了,把脑袋一晃:"奎章,你听谁说我这车上有朱棣,又有什么朱森、徐方?""师父,那是寨主们向我禀报的。""没有的事,都是信口胡说。我这车上装的是金银物资和养老的东西,燕王和那两个人,我审问之后全都放掉了。"其实这老头儿就像糊弄小孩一样。杜昆为什么这么说呢?他想,我就跟你打哑谜,就来个不承认,我看你能过来搜车吗?你要不敢搜这车,我瞪眼就能闯出去,这是没有办法才想出的这个下策。
  冯奎章心里跟明镜一样,心说老小孩,小小孩,你看我师父,瞪眼说瞎话,明明这人就在车上,他就不承认,这怎么办呢?我下令就搜?不行,那样就抓破脸了,对不起我师父啊。不下令就得放他过去,真是左右为难哪。
  哭面佛冷然一看冯奎章低头不语,迟迟不发话,他就有点急了,一旦冯奎章答应放人,这事就麻烦了:"阿弥陀佛。老寨主,贫僧按理说应当不干预你们自家的事,但是今天这个事又不光是你们自己家的事,这朱棣、徐方和朱森,都是我们的仇人,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出了鸣凤山。老寨主,咱这么办行不行,为了洗清自己,您让我们看看,如果车上果真没人,真是金银财宝,那就让您出山,有何不可。不知老寨主意下如何。"冯奎章一听,正好,他替我把这话说了,省得我得罪师父,所以冯奎章就不言语了。
  老英雄杜昆闻听冷然的一番言语,气得他苍眉倒竖,二目圆翻,看了看哭面佛:"大和尚,你是哪位?""我是杭州灵隐寺的方丈,哭面佛冷然。""冷然师父,你不在杭州灵隐,跑到鸣凤山干什么?""老寨主,说来话长,恕我无可奉告。老寨主,请您赏光,我要检查这辆车。""冷然,你真正的无礼。这里不是灵隐寺,这是鸣凤山,出家人不以善念为本,慈悲为怀,跑到这里管什么闲事。这是我杜家的财产,这里就由我说了算。你有什么权力检查我的车辆?如果你执意要看,倒也可以。"老头说到这一拨马回到车边,把大枪在手中颤三颤摇三摇,两眼一瞪:"请吧!"
  这可到了剑拔弩张了。杜昆一拉出架式,李斌和李杰也亮出了单刀,把车给护住,随杜昆来的喽罗兵也拿出了刀枪。
  冷然一琢磨,我是个出家人,又是外来的,张天杰都不上前,我过去搜算怎么回事。他转身看看冯奎章,冯奎章也是左右为难。他既不想放走燕王,又不愿得罪师父。正在他踌躇不决的时候,飞天魔女龙云凤蹦了出来,把掌中宝剑一晃:"老寨主,我来个自我介绍,我是张天杰的徒弟,名叫龙云凤,朱棣就是我从扬州背出来的。我舍死忘生好不容易把他弄到鸣凤山,谁都没有权力处理他,您既无权把他带走,冯寨主也无权把他放掉。今天我就要搜上一搜,如果朱棣在这辆车上,你就得把人留下,如果不在车上,再放你们过去。"
  杜昆一看,女孩子家,怎么能干这种缺德事呢?还大言不惭,报个名号,就冲这一条,你就犯下不赦之罪。老头儿不愿跟她多说:"愿意搜你就请便吧!"
  龙云凤不知进退,压宝剑就奔车来了。她把宝剑一举,刚要去挑车帘,忽见两柄单刀照她劈来,龙云凤急忙一拧身,往后纵出一丈开外:"什么人!"抬头一看,原来是李斌和李杰。这弟兄两个早已忍无可忍,见龙云凤上来,便双刀齐出,把她给挡了回去。李斌用手一指,冷笑一声:"嘿嘿,龙云凤,你算个什么东西,谁给你的权力,胆敢来检查我们的车辆,休走着刀。"说着话双脚一纵抡单刀搂头就剁。龙云风也不示弱,接架相还。二人一来一往,战在一处。
  李杰在旁边一看,师兄的能耐敌不住女贼,我也别看热闹了。他拎刀也过来了:"师兄,你我弟兄双战于她。着刀!"刷,劈头就是一刀。龙云风刚转身把李杰的刀架住,李斌的刀又到了。刚躲开李斌的刀,李杰又一刀砍来,两把刀一口剑杀了个难解难分。
  小矬子徐方在车里边蹲着,偷偷把车帘撩个缝儿往外观战。徐方一看,坏了,李氏弟兄的两把刀敌不住龙云凤的一口创。这可怎么办呢?如果这哥俩败了,就光剩老头儿一个了,老头儿再不行谁还过去呢?这这——嗳,有了主意了,我何不暗地之中助李氏弟兄一臂之力,我人不露面暗器可以出去嘛。他伸手从百宝囊中一划拉,先带好鹿皮手套,又拽出一颗枣核镖。徐万把它托在掌心,寻找机会。这东西不能乱扔,因为外边几个人在打仗,来回乱跳,弄不好把自己人伤了怎么办?所以得瞅准机会。过了那么一会儿,就见龙云凤挥剑一群,李氏弟兄左右分开,龙云凤在中央,正好面对徐方这辆车。徐方一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急忙一抖手,使出丹田气,哧——这一镖扑奔龙云凤面门而来。龙云风虽然武功不错,毕竟是初出茅庐,又是黑天,毫无防备,这一镖正钉在她左眼上,龙云凤疼痛难忍,大叫一声,跳起三四尺高,宝剑也松手了,自己也摔倒在地,疼得她在地下来回翻滚。李斌和李杰并没有看到有人发镖,也不知道龙云凤因何倒地,他们一看,管她怎么了,先结果了这个贼人再说。两把刀一齐剁下,喀嚓!一个把她的脑袋削掉了,一个把她腰断两截,龙云凤当场死于非命。
  火龙祖张天杰万没料到徒弟会死,也没想到会有人发暗器,他心疼得"哎哟"一声,几乎摔倒:"徒儿,你死得好苦啊,待为师给你报仇雪恨。"拽出丧门剑,晃身躯来到车前。用宝剑一指李氏弟兄:"贫道岂能与尔等善罢甘休,拿命来!"挥剑便刺。
  李斌和李杰也只有奋起应战了,他们不顾一切,各抡单刀,往上就闯。可这俩人咋能是张天杰的对手呢,也就是几个照面,耳轮中就听见咔嚓、咔嚓,两颗脑袋掉在地下,李氏弟兄双双而亡。
  张天杰飞身形跳出圈外,这口恶气才出了一半。他把宝剑往下一竖,鲜血顺着剑尖滴滴答答滴在地下,看了看杜昆:"老寨主,看见没,这场悲剧都是你造成的。咱闲话少说,这车你让搜我要搜,不让搜我也要搜。"说着话他像条疯狗一样奔车就扑来了。
  老寨主杜昆眼睁睁看着俩徒弟死了,悲痛已极,但是他欲哭无泪,欲痛无声,就是一个心眼儿跟张天杰拼命了。这杜昆学的也是步下本领,他"噌"地从马上跳下来,抖大枪来战张天杰。叭叭叭,舞动大枪金蛇吐芯,跟张天杰杀了个难解难分。要说杜昆的本领,不是张天杰的对手,可是杜昆不要命地硬拼,也不太好对付。况且张天杰因为冯奎章那一头还有顾虑,也不敢对杜昆下死手,因此两个人才打了个势均力敌。
  鸣凤山总辖大寨主冯奎章一看两个师弟死了,老师也拼上命了,看来不撕破脸面是不行了。他用手一指,冲着这辆车子就骂:"呔,车里的杂种你与我听着,你聋不聋,瞎不瞎,因为你们这些杂种,让我们内部翻脸,血洒荒山,你们还算是人吗?徐方、朱森,你们要有胆量就滚出来,有种就露露面,你们在车里头藏着算什么英雄好汉,不过是酒囊饭袋,是贪生怕死的鼠辈。"冯奎章骂声刚落,他的四个儿子也跟着骂开了,而且越骂越难听,简直是不堪入耳。他们为啥只骂不搜呢?这叫激将法,想把徐方他们激出来然后拿获,要贸然搜车,人家在暗处,你在明处,中了暗器怎么办。
  冯奎章这么一骂,朱森受不了啦。他是个红脸汉,哪能受这种侮辱。拽出三皇宝剑就要出去,让徐方一把拽住了:"别着急,你慌什么,就在这儿等着,你记住,时间拖得越长越好。""此话怎讲?""人不该死总有打救,万一要来个帮手呢,你别中他的诡计,咱就在这等着吧。老头儿不是告诉过咱吗,天塌下来由他给顶着,没咱的事。""现在情况变了,再不出去人家就要来搜。""叫他来搜咱也不出去。他骂他的,那算什么呢,你就装作没听见行了。"徐方一边劝住朱森,一边又摸出一支枣核镖,心说我不能轻易出去,谁敢搜我就给他一镖尝尝,然后再出去。他还真有蔫主意。
  冯家父子骂了半天,嗓子都哑了,里边仍然无声无息,可把冯奎章气坏了。一回头他看见哭面佛正吸气运神,手端连环铲要往上闯,便对他说:"老师父,麻烦你过去看看吧!"
  哭面佛并不推辞:"老僧正有此意,冯寨主,你就把他们交给我吧!"他把手中方便连环铲一晃,飞身形跳到车前,刚要伸手去撩车帘,心说慢着,车里要果真有人,他在暗中,我在明处,有道是明枪容易躲,暗箭最难防。我一撩车帘,人家给我来一下子,我多倒霉呀,不如我也喊几嗓子。想到这冷然高声断喝:"阿弥陀佛。车里边的你们出来,有本领就与贫僧交手,没本领早点投降,要不然贫僧的大铲就不客气了,哇呀呀呀!"
  徐方一看,继续呆在车里是不行了。心说我就临死也得拉个垫背的。他让朱森在车上看护燕王,然后冷不丁撩开车帘,右手一晃:"去你妈的!""哧——"这一镖扑奔冷然面门而来。冷然也不愧为武林的高手,别看他在叫喊,可是也加着十二分的小心。他见车帘一动,一道寒光飞出,就知道不好。大和尚急忙藏颈缩头,这一镖就打空了。
  徐方一看没有打中,心里十分后悔,但他在冷然躲镖的一瞬间,一踹车板嗖地纵身落地,正站在冷然面前,抡双棒便打。
  大和尚往旁边一闪,双棒走空,冷然这个骂呀:"矬鬼,贫僧我要捉住你,非得扒你的皮,摘你的心,抠你的眼,给我徒儿报仇。"徐方嘿嘿一笑:"我说秃驴,想瞎了你的驴眼,想要捉爷爷,没门儿。一会儿爷爷要一高兴,伸手把你抓住,把你的皮剥下来蒙面大鼓,起名叫和尚皮鼓,没事我就敲几通,解解恨。"两个人一边骂一边打,搅在了一处。
  徐方怎么能是冷然的对手,不过是迫于形势,不得已而为之。他一边打着一边想,三十六计走为上策,无论如何得把燕王救走了。怎么办呢?他突然想出一个主意来。这挂车可够结实的,牲口也够棒的,干脆我们就硬往外闯吧,能闯到哪算哪。想到这他喊了一声:"先别打!"
  冷然猛地一愣,不知徐方又要耍什么花招:"徐方,你还有何话说?""和尚啊,你别高兴得太早了,暂且略等片刻,待我拿个法宝,把你们一块儿活拿!""哈哈哈,矬鬼,你随便吧,贫僧等着。"徐方这一招叫定身法,冷然不知是真是假,果然站着没动。
  徐方一转身跳到车上,告诉朱森:"你会赶车吗?"朱森说:"我会是会,只是赶不好。""那也行啊,咱们就往外闯吧!"徐方转身向着杜昆喊了一声:"老寨主,你还跟他打什么,快上车!"这一句话把杜昆提醒了,他虚晃一枪跳出圈外,像飞燕一样蹿到车上。朱森早已操起大鞭子,做好了准备。杜昆脚没站稳,就听"叭!"的一声,朱森一个响鞭照前边的大白马打去,白马受惊,把脖子一仰,咴儿咴儿一叫,其它的几匹马也跟着叫起来,这几匹牲口像疯了似地,四蹄蹬开,向着北山口没命地狂奔。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使在场的人全惊呆了,站在车前的喽罗兵可倒了霉了。有的被撞死,有的被轧死,有的碰断了胳膊腿,后边的急忙往两边一分,闪出一条道路,这辆车像狂风一样就冲出了包围。跟着杜昆的那些人都被截在了后边。
  等到冷然、张天杰、冯奎章明白过来,车子已经跑出老远了。冷然一抖落手:"嗨,我们怎么吃这个亏呀,让他徐方的定身法把我给骗住了。"冯奎章气得大叫:"追!"
  车上的朱永杰,恨不能把鞭子都抽折了。四匹大马像离弦的箭,呼啸奔驰。但是山路崎岖,坑凹不平,车子颠簸得多高。朱森怕把燕王碰坏了,把鞭子交给杜昆,由他来赶车,朱森把燕王抱在怀里,尽量减轻颠簸之苦。但是车子再快也不如后边追赶的战马灵活呀,一会儿工夫人家就追上来了。徐方一看情况紧急,我得下去抵挡一阵,车子尽量还往前跑。他跟朱森和杜昆打完招呼,纵身蹦下车来。
  徐方抹了一把冷汗,掂双棒站在路中等着。眨眼之间哭面佛就追上来了:"徐方,你往哪里走!""吵吵什么,我没有走,在这等着你呢。""着铲!"徐方往旁边一蹦,不敢跟人家打,这叫且战且退,拖延时间,徐方就盼着这车子赶紧脱险。勉强战了五六个回合,虚晃一招转身就跑。等和尚追上来,徐方磨回身来再打,这阵他把损主意又拿出来了,抽空拽出一支枣核镖,向冷然打去。要不就从地下捡起两块石头,奔和尚就砸,或者冷不丁喊一声:"你还不向冷然下手!"把冷然吓得一回头,没人,徐方就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再跑。就这样边打边跑,一直到红日东升,可以看得远了。徐方往前方一瞅,车子没影了,他才有点放心了。又跑了一程,面前闪出双阳岔道,一条道往南,一条往东北。徐方一想,我得离开鸣凤山呀,就奔往东北这条路下来了。走了没有多远,就上了官道,徐方眼前一亮,行了,这可能已经离开鸣凤山了。
  正这时候,冷然又追上来了:"小子我看你往哪里走,着铲!"呜!劈头盖脑朝徐方打来。徐方急忙往旁边一躲,大铲走空。小矬子一琢磨,行了,反正车跑哪儿去了,我也找不着,我就先回扬州报信儿去吧,把救兵搬来,再想对策。想到这徐方就想走。常言说一心不可二用,他这脑子一溜号,一个没注意,让冷然一铲正拍到徐方的屁股蛋子上,如果要是拿刃砍,徐方的命就没了,幸亏这铲是平着来的。就这也把徐方打得够戗,拍出去三丈多远,嗖叭!这个跟头摔得脆,两条腿当时就麻木了,双棒也撒手了,趴地下也起不来了。大和尚把铲往空中一举,就要结果徐方的性命。
  可真是无巧不成书啊,正这时候,道旁树林里出来个人,脚尖点地晃身形跳到冷然面前:"凶僧休得无理,你可认识贫道?"
  冷然大铲没敢往下落,扭项回头观瞧,这一看把他吓得魂不附体。来者正是狗皮道人张三丰。
  原来张道爷在扬州帅府放了冷然之后,又到镇江去了一趟,前天才回到扬州。他听说燕王失踪了,心里也十分着急,想着这事会不会与鸣凤山有关呢?我得去看看。他刚来到这片树林,正巧碰上冷然要打死徐方,这才大喝一声,来到面前。
  "弥陀佛。"冷然一想,这怎么办,按理说转身就得跑,自己决不是他的对手。又一想不战而逃,那太丢人了。也许上次我在扬州失手,是因为救徒弟心急,能耐没施展开,真要把我的能耐全拿出来,不见得就不是他的对手。他回头一看,张天杰、冯家父子快跟上来了,一有人来他的胆子又壮起来了,心想我不能走,我得跟这个破老道再较量较量。想到这他冷笑了一声:"嘿嘿,这不是张三丰吗?""不错,正是贫道。冷然,我只说你能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呢,谁知你仍然恶习不改,又跑到这儿杀人,今天又被贫道碰上,你说怎么办?""张三丰,休要多言,你要能再把贫僧赢了,任凭你发落。"
  这时候徐方也缓过气来了。哈腰捡起镔铁双棒,活动活动腰腿,来到张三丰身后:"道爷,您这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可别让这和尚跑了,这小子坏透了。"徐方就把经过简单地说了一遍。张道爷一听,大吃一惊,这车肯定是没有从这里路过,要过我就应该发现呀。要这么说燕王还没有脱离危险,车上还有几个人呢!这得速战速决,再去寻找燕王。张道爷想到这,把破苍蝇刷别到腰里,一伸手拽出宝剑:"哭面佛,这可是你自找苦吃。既然不听贫道的良言相劝,今天可休怪我要开杀戒了。"说完话罢宝剑往上一纵,战住哭面佛。
  哭面佛拿出浑身解数,还想大胆一试,结果一伸手不是张三丰的对手,哭面佛不由得着急,手忙脚乱,大铲也不听他使唤了。也就是二十几个回合,张三丰上头一晃,下边一转,就闪到哭面佛的身后,冷然觉得不好,刚要转身应战,就来不及了。张三丰使了一招叫湘子提篮,这一招可够厉害的,剑斜着往上劈,正好着在哭面佛这胳肢窝上了,耳轮中就听见"噗"!哭面佛的人头落地。脑袋落地还不算,还带着半拉肩膀和一支胳膊,死尸栽倒。
  冷然刚刚倒地,张天杰就到了。火龙祖抬头一看,哎哟,是张三丰,再一看,哭面佛已经死了。老家伙一琢磨,我不能吃眼前亏,三十六计走为上。但是一回头,冯家父子也到了。你说我连一招也没打就跑了,多丢人,往后我在鸣凤山还站脚不?这几年的奔走不就功亏一篑了,不行,就是心里怕,表面也别带出来。张天杰想到这假装不在乎,把丧门剑一晃,单手掐剑柄:"无量天尊。前面是张道爷吗?""呵呵,正是贫道。张天杰,故友相逢啊。你也在这,怎么,你想跟哭面佛拉着手走吗?"张天杰一听,这话可够损的:"张三丰,听我的良言相劝,你今天在鸣凤山别想找到便宜。念起咱们都是三清教下,我有好生之德,不忍要你的性命,贫道可以给冯寨主打个招呼,你带着徐方逃去。不然的话,今天你可难逃公道。"张天杰多会说话,还显得大仁大义,让张三丰带着徐方逃去,他不让走也不行啊,但是这么说他不丢人哪。
  张三丰能上他的当吗?"哈哈哈,多谢道兄的盛情,不过我这么走可不行,我还得拿点东西。""拿什么?""借你的脑袋一用。张天杰呀,今天你是走不了啦。"说到这,他摆宝剑往上纵要战张天杰。张天杰也只好硬着头皮接架相还,两个老道战在了一处。
  徐方在旁边一看,这个张天杰可比冷然厉害得多呀,他跟张三丰能打个平手,二十几个回合还没分出输赢。徐方心里着急,看样子鸣凤山的人越来越多,可我们就两个人,双拳难抵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呀,他们要是都上来,我们就不好办了,干脆我助张道爷一臂之力。徐方想到这,往两旁看了看,见遍地都是石头块儿,他把双棒背好,捡了好几块石头,在旁边搭帮手瞄准张天杰:"火龙祖,着流星吧!"哧——一块飞石打来,张天杰就得赶快躲闪。瞅空他又是一块:"着法宝!"张天杰又得跳开。这一下可该他吃苦了。张天杰一看,我对付这狗皮道就够吃力的了,还得防备这没把的流星,你知道他哪会儿给我削上一家伙,干脆我也别管丢人不丢人了,走了就得了。想到这他虚晃一剑跳出圈外,转身三蹿两纵钻进了树林。张三丰一看为难了。追还是不追?要追张天杰,徐方就得扔在这,况且燕王还没有下落。不追吧,这妖道又逃了,叫他捡了条狗命,张三丰是左右为难哪。
  这时候冯奎章领着大队人马也赶到了。冯奎章一瞅,冷然死了,张天杰跑了,燕王没影了,就是徐方和一个破老道在这儿,他气坏了,何必单对单、个对个地战呢?我们就以多取胜吧,想到这他传下命令:"弟兄们,往上冲,给我包围!""哗——"喽罗兵各晃刀枪往上一闯,把张三丰和徐方围在正中。
  张三丰一想,这怎么办呢?我是个出家人,讲的是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虽说杀了哭面佛,那是他恶贯满盈,罪有应得呀,我怎么能无辜杀死这些喽罗兵呢。最后他一想,干脆我们就走了得了。想到这他跟徐方一使眼色,徐方会意。就见张道爷一转身,使了个旋风脚,啪啪啪,一圈打倒几个喽兵,前边的往后一退,他们便乘势一拧身纵出圈外,撒开飞毛腿,使用陆地飞腾法,三晃两纵,便钻进了树林,一口气跑出五里路,听听后边没有了追兵,二人这才停住脚步。
  徐方朝周围看了看:"道爷,这是哪儿呀?""贫道也不知道是哪儿。不过看样子我们好像在鸣凤山的东北。""张天杰呢?""张天杰逃之夭夭。""道爷,你这事办得可是不利索呀,张天杰也跑了,燕王也没影了,你算把这事给弄砸了。这叫我回到扬州可怎么向众人交待呀?依我说道爷你这一回别想再走了,就得帮助我们找到燕王,要不然我可跟你没完。"
  此正是:
  欲要请高人,
  须用激将法。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三十二回 张三丰走访竹林庄 于庭玉问讯报恩寺  小矬子徐方为了请张三丰帮忙,故意地拿话激他。张道爷明知是假的,他也生气呀:"徐方,这么说我救你算救出毛病了?""话也不能这么说,不过你是好心没有办成好事呀。"张三丰气得一晃脑袋:"你说我该怎么办呢?""道爷您别生气,咱这么办得了。您也别再躲躲闪闪,来无影去无踪,那何苦呢。您哪,就一心一意地帮着我们办事办到底,一、帮着我把燕王请回来;二、帮着我们回到扬州;三、帮助我们把南京拿下来,就算完事了,您多心静啊,往后也不找您的麻烦了。道爷您能答应吗?""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没有好主意。你那后两条我不敢说,要帮助你找燕王,这一条还能做到。""那我先谢谢道爷。咱俩到哪儿去找呢?""徐方你放心,我领你去个地方,保准能找到燕王。"徐方不信,眨巴眨巴眼睛就问:"道爷,您根据什么说呢?""这你甭问,你就跟我走吧!""到哪儿去?""竹林庄。我有个好朋友叫于庭玉,此人准能给我们解决这个难题。"
  徐方一听,这个名字好熟悉呀:"道爷,当年我们同殿称臣,也有人叫这个名,官拜水军大帅。"张三丰笑了:"徐方,我说的这个人,就是当年的水军大帅于庭玉。""果真是他?他怎么到这里了?""他老家是这里的呀,离此八十多里。走吧,咱们边走边谈。"
  这一老一少顺着鸣凤山的山坡,直奔竹林庄。徐方从张三丰的嘴里,了解到了于庭玉回乡的经过。于庭玉在朱元璋创业的时代,指挥水军,屡立战功,大明建国后,受封为侯爵。于庭玉以为这一下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可以享几年清福了。没料到朱元璋猜疑功臣,加上韩马奸党煽风点火,许多开国的元勋被杀害。于庭玉一想,我呀,别等着你来杀我,我退归林下算了。因此他连上三道表章,说年老了,不能胜任要职,要求解甲归田。朱元璋也就照准了。于庭玉还落个衣锦还乡,回到了竹林庄,这些年一直没动地方。张三丰闯荡江湖往来竹林庄,经常跟于庭玉见面,知道这竹林庄周围九个镇子,大小四十八个村庄,都听于庭玉的指挥,他断定只要燕王离了鸣凤山,就一定会落在竹林庄一带,所以他们才奔竹林庄而来。
  第二天巳牌时分,他们就到了地方。徐方进了村庄一看,这里一面靠着鸣凤山,一面临近长江,绿柳成荫,竹林成片,百鸟争鸣,野花斗艳,真好似世外桃园一般,徐方禁不住连声赞叹。二人来到十字街路北,在一家高门楼前站住了。张三丰用手一指:"就是这家。"
  徐方抬头一看,只见朱漆的大门,照出人影,九登青石台阶,门前有一对石鼓,还有上下马石,八字粉壁,左右斜着。徐方往上一进,有一扇大门半开着,他探头往院里观看,就见有不少小伙子,光着膀子,穿着短裤,腰里系着板带,头上勒着花巾,正在那几练武。张道爷告诉徐方,于庭玉虽然退职在家,武术场子他没扔,光徒弟教了好几百。张三丰站在台阶前,向院内喊了一声:"无量天尊。哪位施主听事?"
  声音一落,从里面走出个人来,手里端着个茶碗,看了看张道爷,瞅了瞅徐方:"老道,找谁呀?""请问于庄主在家吗?""在家在家。您是——""请你传言,我姓张,叫张三丰。"
  这人一听,急忙把茶碗放下:"哎哟,张道爷,恕我眼拙,不认识您老。"说着话趴地下就磕头。张三丰把他搀起来了:"起来起来,我要见你们庄主。""太可以了,庄主正在里面看练武呢!"他转身朝院中喊道:"庄主爷,来客人了。"
  他这么一喊,练武的人都不练了。就见在四名家人陪伴下,走出一位年迈苍苍的老者。这人身高九尺挂零,黑红的脸膛,眼眉都白了,但是神采奕奕,精神挺饱满。头上戴着四棱员外巾,身披绛紫色对花员外氅。徐方一看,正是当年的水军大帅于庭玉。于庭玉也看见徐方了:"你是徐将军?""你是于老元帅!""哈哈哈!"于庭玉像抱小孩一样把徐方抱起来了,徐方忙喊:"别别,快放下来。"闹得张道爷在旁边也乐了。徐方是高兴得直蹦,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这可真是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啊!于庭玉非常激动,拉着徐方,带着张道爷,到了会客厅。
  三人在屋里分宾主落座,于庭玉吩咐:"打水沏茶,然后摆酒。"仆人应声而去。一会儿打来了净面水,徐方洗了洗,接着献上了香茶。于庭玉这才问道:"徐将军,你这些年都干什么了,你这是从哪里来呀?"
  徐方一晃脑袋:"于大帅,这些话咱们以后再说吧,最要紧的我问你一件事。""噢?什么事?""无事不登三宝殿哪。我跟张道爷登门打扰,就是要打探燕王的下落,你快告诉我,燕王来没来?你见着他了没有?"张三丰也以希望的目光看着于庭玉。
  于庭玉听徐方这么一说,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燕王,不就是先皇的四儿子朱棣吗?""对呀,还有几个燕王。""这我可没见着。"
  于庭玉这一句话,就使徐方整个失望了,真好像万丈高楼一脚蹬空,扬子江心翻了船,精神头也没有了。于庭玉忙问:"我听说燕王兵发扬州府,他怎么能跑到山村里来呀,更走不到我这竹林庄啊,你们这话是从何说起呀?""哎呀我的大帅,你听我简单地给你说说。"徐方就把经过简明扼要地叙述一遍。
  于庭玉听徐方说罢也是大惊失色:"要这么说还凶多吉少呢!这辆车我们没有发现。他们能跑到哪呢?""于大帅你得给帮帮忙,听说你现在在地方上很有威望,认识的人也不少,能不能帮助我们打探打探?""完全可以。道爷,咱俩不是外人,我跟徐方又是同殿称臣,患难的弟兄一样,更不见外,你们尽管住到我这,我手下人多,我相信只要燕王能落到我这个方向,指定能探听出来。来人,把各路庄主找来。"
  时间不大,十几个庄主来到院中,于庭玉向他们布置任务,告诉他们要马上出发去寻找几个人,坐的什么样的车,拉车的是什么样的牲口,车上三个人都什么模样,等等。几个头领答应一声,骑快马奔东西南北各个方向而去。
  于庭玉摆了一桌酒宴,和张三丰、徐方边吃边谈边等消息。徐方也详细介绍了这几年朝中发生的事情以及燕王起兵的经过。中午过后,探信儿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都是一句话:没有,没有。说这么两个字,徐方的心就是咯噔一下。打探信儿的人就有一个没回来了,这人叫李七,就等他的了。徐方也是失望,不用问也是空去白回。
  又等了一会儿,李七骑马回来了。只见他在府门外翻身下马,手提马鞭,快步流星进了里屋,脚步没有站稳,就喊开了:"庄主爷,我打探出消息了。"众人一听马上就活跃了,徐方蹦过来就拉住了李七:"你快说呀,他们在哪里?""徐将军您别急,听我慢慢说。我负责奔西边去了,一口气走出有四十里地,结果一点消息也没有问到,我就有点失望。到中午的时候我想着回来,又一琢磨,再往前边溜达溜达吧,万一要有个下落呢,故此又往前走了十里。嗨,我正好路过一座宝刹叫报恩寺,寺里的小和尚告诉我,昨天他们在山涧里头碰着一辆车,可能是车跑得太快,跌落到山涧里了,牲口都摔死了,人都没死,但受了重伤。小和尚报告给方丈,老方丈命人抬着软床,把这三个人全都抬到了报恩寺,老方丈亲自给他们调治伤病,据说命都能保住。现在都还在报恩寺呢!"
  徐方一听,心里像开了两扇门一样,样样事都对上号了,证明这个消息可靠。他在兜里一伸手,拿出十两银子:"你叫李七?""是。""妥了,这十两全归你了,给你点奖赏。""不不,这是我应尽的职责。""给你的你就拿着吧!"于庭玉也说:"徐将军给你的赏,你就收起来吧!"李七千恩万谢,说:"要上报恩寺,我给领道,我去找那小和尚去,我们熟悉。"于庭玉说:"不用你去了,我跟那里的方丈不分彼此,到那块儿就能把人接回来。"徐方就问:"报恩寺的方丈跟你挺熟?""太熟了。不但跟我熟,跟你还特别熟呢!徐方,你知道这老和尚是谁吗?""谁呀?""就是当年的颖州王刘福通。"
  他不提刘福通便罢,一提刘福通,徐方当时就惊呆了。脑子里头一闪,数年前的事全想了起来。
  元朝末年,各地红巾军大起义,刘福通是红巾军的首领,手下有几十万人马。但是这支部队主要是饥民和游民,装备不齐,缺乏训练,战斗力极差,后来也成了一般的起义军队伍。刘福通和他哥哥刘福生,也都自立为王。徐方学艺期满,闯荡江湖,正遇上刘福生。彼此发生误会,徐方发了一镖,镖打刘福生左眼,结果刘福生为此而丧命。刘福通悲愤填膺,发誓要为哥哥报仇雪恨。徐方从那以后就保了朱元璋。朱元璋的义军和刘福通的红巾军发生冲突,刘福通设下十王兴隆会,想捉拿朱元璋。朱元璋带着剑侠吴贞和小矬子徐方赴兴隆会,又是徐方识破了刘福通的阴谋,朱元璋的部下乘机进兵,刘福通被常遇春生擒活拿。你说这刘福通能会不恨徐方吗?刘福通被捉以后,朱元璋念他是红巾军的大帅,亲自把他的绑绳解开,百般安慰,不计前仇,刘福通深受感动,后来他脱离红尘,身入空门,拿钱修了这座报恩寺,以报答朱元璋不杀之恩。
  于庭玉辞官不做退归林下,成了这一方的大财主,也是报恩寺里的大施主,所以他和刘福通交情莫逆。今天李七一谈这事,于庭玉很高兴,大包大揽,认为我和刘福通不分彼此,只用到那儿一句话,一切都好办。当时便要众人起身,赶奔报恩寺。
  徐方可不那么想。他认为刘福通跟自己有杀兄之仇,能完得了吗?他要计较往事,可就麻烦了。张道爷一听,徐方想的也有道理,为了以防万一,让徐方扮作书童,随于庭玉前去,让于庭玉出面套套刘福通的意思。张道爷呢?就先在这儿等着。众人计议一定,便立即动身。
  未末申初,众人来到报恩寺山门前。徐方举目一看,嗬,好气魄的一座庙宇。背后靠着一面小山坡,青山叠翠,风景如画。庙门对着大道,来往的行人车辆都要由此路过。离这里不远有个小村庄,那儿有酒楼茶馆,看来这地方可真不错呀。再看这座大庙有三座山门,完全漆着红色,黄绿琉璃瓦的顶子。山门紧闭,上头都是兽面叨着金环。正中央大匾额,写着"报恩寺"三个大字。
  于庭玉告诉徐方:"你不要着急,也不要言语,看我的眼色行事。"徐方点头。于庭玉上前叩打山门,时间不大,脚门开放,出来两个小沙弥。这两个小和尚脑瓜剃得锃明刷亮,双掌合十:"阿弥陀佛。于施主,您怎么高兴上这儿来了?""我想你师父了,到这儿看看。老方丈在家吗?""在,我们这儿来了三个病人,我家老方丈日夜守护在病房,给病人治伤呢!"
  徐方一听,心中高兴。看来这消息更确切了,一点也错不了。但愿刘福通肚量大一点,这事就好办了。
  于庭玉说:"小师父,劳你的金身大驾给我送个信儿,我要见见你们方丈。""哎呀你还是外人吗?赶紧往里请。"说着话把众人让进了山门。到了后院,小和尚先撩帘进屋了。时间不大,就见屋里边晃动身躯,走出一位胖大的僧人。
  徐方一看,刘福通老多了,相貌也大变样了,只是鼻子、眼睛还有点像。就见刘福通身披袈裟,手捻素珠,鬓发皆白,满面红光,健步来到于庭玉面前:"于施主,您怎么来了?""老方丈,我来看你哩!""哈哈哈,咱们都是老弟老死了,你还常来看我,快往屋里请!""老方丈,我听说你这里收留了几位病人?""是啊,你也听说了?""听说了。我打算看看可以吗?""几个伤员,有什么好看的。""我还是想看上一眼。""那好,你就随我来吧!"
  于庭玉和徐方在老方丈的引领下来到病房。徐方进屋一看,只吓得目瞪口呆。只见这屋里有三张病床,靠上边这一张正是燕王朱棣。燕王没啥变化,只是昏迷不醒,脸色跟死人差不多,仔细看看,胸口一起一伏;第二个是朱森,这朱森可变样了,胳膊、腿都打着绷带,脑袋好像柳斗,又肿又大;第三个是杜昆,杜昆更惨,一只胳膊一条腿没了,截肢给截去了。这才刚刚分手多长时间,就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能不吃惊吗?徐方真想蹦过去问问发现他们的经过,又一想,慢着,我是化装而来,现在不是我说话的时候,哎呀,真急死我也。仗着他个头小,又在于庭玉的身后,才没引起刘福通的注意。于庭玉看罢也是直皱眉头,一句话也没说。
  刘福通往外相让,这才来到客室。分宾主落座后,徐方站在于庭玉的身后。刘福通就问:"于施主,今天突然驾到,不知有何事见教?"于庭玉一笑:"老方丈,对真人不说假话。我为什么要先去病房看看?我就为这三人而来。""这么说你跟这三位熟悉?""太熟悉了。请问老方丈,你知道他们是谁吗?""不清楚。我的徒儿发现的时候,他们都滚落在半山腰,自从把他们抬到这里以来,谁也没有苏醒,我上哪里知道。""我告诉你,那个比较年轻的,是先皇的四儿子,燕王朱棣,那个中年的是朱元璋没出五伏的兄弟朱森,那位老者就是鸣凤山的老寨主杜昆。"
  于庭玉几句话刚一出口,就见刘福通双眉倒竖,站起身躯:"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若非于施主提醒,老僧怎知这里边还有个燕王?""老菩萨,您真是佛光普照,大慈大悲。要不是宝刹弟子发现,这三个人谁也活不了。您还派人把他们抬到这里,精心治疗、护理,真是大慈大悲呀。他们能保住性命,全是您的功劳。我相信,他们的家属,文武群臣,三军弟兄,都会感激您的。""呵呵,这是我们出家人的本分,救人一命,胜造六级浮图吗,何须要报答。于施主,这个消息你是听谁说的?""老方丈,您怎么忘了,当年我曾在大明朝做过官,能没有几个朋友吗?别看我住在竹林庄,耳目可比较灵活,有人早晚把消息告诉我。""请问于施主,你除了看看这几个人之外,还有别的事吗?"
  于庭玉喝了一口茶,略一停顿,接着答道:"老菩萨,我想问问你,把这三个人治好之后,你打算怎么处理呢?""于施主,你要不提这三个人是谁,我给他们治好了,分文不取,问明住址,让他们家属前来接人,如果不用接,他们能走,我把山门一开,他们爱上哪去上哪去。经你刚才一提醒,我才知道这里边还有先皇的儿子,老僧就改变了主意,我打算给他们治好了之后,套一辆车送往南京,交给当今圣上,叫他发落。"
  于庭玉一听,可坏了。要把他们交到南京,那还好得了吗?他急忙说:"老方丈,何必呢,为什么要把他们送往南京呢?""于施主,你怎么明白人净说糊涂话,朱棣是什么人你不清楚?他是国家的叛臣哪!他起兵造反,把人民推入水火,这是十恶不赦的罪魁呀!再者说先皇对我不错,我把朱棣送往南京,也表一表我对先皇的报恩之心嘛。"
  小矬子徐方在旁边一听,坏了,这事出了麻烦了。可人家说话,还不到自己插嘴的时候啊,把他急得嗓子眼儿发痒,在后边直咳嗽。
  于庭玉也上了火了。略微思索片刻:"老方丈,话不能这么说。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认识。我认为朱棣还不错。当然了,从表面说,以下反上,大逆不道,属于乱臣贼子,但是这事情总有个原因吧,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据我所知,朱棣是被逼无奈呀。老方丈,你比我聪明得多,您当初也是一家反王,经得多见得广,人情道理比我透,朝廷中的事情难道你还不明白?"于庭玉说到这也动了肝火了,就一五一十把韩马奸党残害忠良的罪过和燕王这次起兵的原因说了一遍。末了他又说:"我说这么半天,就是说朱棣是个有道的明君,他的所做所为是正确的,望求老方丈不要听信一面之词,给他们治好之后,交给我,我负责把他们送回扬州府,我相信燕王早晚必报大恩。"
  于庭玉的话还没有说完呢,刘福通把眼睛一瞪就站起来了:"于施主,别往下说了,你有你的看法,我有我的主见,我意已决,不能更改。于庄主,得罪了。"这几句话把于庭玉弄了个烧鸡大窝脖,张口结舌,噎得没词了。
  徐方在旁边一听,鼻子都气歪了,这不能不说话了。小矬子把帽子往后一推,转身蹦过来了:"我说两句。颖州王你好啊,在下礼过去了。"
  "弥陀佛。"刘福通仔细一看,认出来了,是小矬子徐方。不见徐方还则罢了,一见徐方,数年前的仇恨全都涌上了心头。刘福通一回手,从墙上摘下戒刀,大拇指一摁绷簧,锵啷啷拽过刀来直奔徐方:"好哇矬鬼,想不到你还活着,竟敢进我的报恩寺,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天我要开杀戒报仇雪恨,着刀!"举刀奔徐方就剁。
  于庭玉一下子怔在那儿了,不知道说啥好。
  徐方可真有两下子,他算把刘福通的性格摸透了,一不躲二不闪,冲着刘福通嘿嘿一笑:"我说大王啊,我就知道你恨我,这才主动送到门上来了。来来来,你要哪块儿,说吧,脖子,肚子,屁股,你随便砍,皱皱眉头不算英雄好汉。你下刀吧!"徐方把胸脯一腆,往前一进身:"来吧!"
  如果徐方要拽兵刃,刘福通还真会下手,可他这么一来,弄得刘福通进退两难,手举戒刀落不下去了:"弥陀佛!"
  "得了,别念佛了,佛就叫你在这佛门净地干这个?你怎么不下手啊?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像你这种人外表粗野,心里可善良了。过去咱谁为谁呀?那都是一点误会。我知道师父您额前跑下马,肚里能撑船,还能老计较那些往事吗?我徐方赔礼认罪了。"说着话他一躬到地,弄得刘福通啼笑皆非。
  "徐方,你说我不生气?""生气也没事。一会儿肚子里咕噜噜,顺着后门一放,这气也就没了。""你放屁。徐方,你要干什么?""哎呀刘王爷,你别怪天也别恨地,听我把以往的经过给你说说。"
  徐方多能说呀,他拉把椅子坐下了,小腿一拧,两手往磕膝盖上一放,小脑瓜一晃,上嘴唇碰着下嘴唇,真是伶牙俐齿,口似悬河,从过去说到现在,就像说书似地讲了有半个时辰,道理还非常透,刘福通听得都入了神了。徐方最后说:"刘王爷,现在你是出家人了,你要恨我徐方可以,但是别跟燕王混为一谈。即使是燕王得罪你了,那朱森得罪你了没有?老头儿杜昆得罪你了没有?他们也是出于伸张正义,如今落了个终身残废,你能说把这二人也送到南京吗?咱这么说吧,你把他们治好了,送到扬州府;要恨我徐方,我徐方回来,往您面前一跪,您说开膛,您说摘心,还是要脑袋,大卸八块,都可以。但是君子成人之美不乘人之危呀,我们正在困难,你不但不帮忙,还舍得往火坑里推我们一把吗?您干不出那个事来,那都是小人所为,都是混帐王八羔子才干的呀。"
  刘福通一听,这小子多缺德呀,拐着弯儿把我给骂了。于庭玉想笑也不敢笑。刘福通把秃头脑瓜一晃:"徐方,别往下说了。不错,刚才我发了几句牢骚,说了几句错话。要说我打算把这三人送到南京,起初是有这种想法,但这不是决定。听你这么一说,我完全可以改变,我现在跳出三界外,不在五伦中,何苦躺那浑水呢?谁是谁非,都与贫僧无关。惟独是你徐方,我这口气出不来。"
  "好哇,出不来我没说吗?等办完大事,我自个儿主动上门,听凭你的发落。""不行,你这小子从来说话不算数,我到哪去找你呀?你要不来我找谁呢?""你找于庭玉呀,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要不然能领我上这来吗?"于庭玉一听,你这个滑鬼,叫他找我,我到哪找你!
  刘福通说:"那也不行。你是欠了我一笔债,非还不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这条件你要办到了,我就满足你的要求。""你说吧,什么条件?""你这小子太缺德了,当年把我大哥用枣核镖打死,到现在我还揪心呢!今天我要都依了你,这个事传出去,别人就得说:刘福通那么大的本领,是个贱骨头,欺侮他的人,他还百依百顺。如果传出这个臭名声,我活着还不如死了。你得叫我出出气,我呀,得耍弄耍弄你。""那你说吧,怎么出气?""这么办,我也不叫你为难,尽你的能力。方才那病房你看见没?""看见了。""我呢,把房门给锁上,就在门前放把椅子,放个桌,我往那一坐。就在这一晚上的工夫,能让我离开那个座,我就听你的,你叫我干什么我干什么,要有用我之处,我还尽力而为。你要搬不动我,没有办法叫我走开,徐方,那就得听我的,我非把这三人送到南京不可。怎么样,你敢打这个赌吗?""哎呀,你这闲心还不小哩。那好吧,这事咱就一言为定,于庄主是证人,从晚上开始,到日头露出地面以前,我不但能把你搬走,还能把你支跑。""我还得说清楚,一不兴放火,二不兴剜门撬窗户,三不兴伤人。除此之外,你有招随便想去。我看你这小子有什么道,只要你能骗得我那屁股一离开椅子,就算我输了。""妥了。老庄主你可听着,红嘴白牙,这可是他说的呀,我也答应了,你是中证人。从今天晚上掌灯开始,我就利用法术把你支开,到时候叫你知道我徐方是何许人也。只要你一离开椅子就得算输,就得听我们的。你要说话不算数,到时候可别怪我徐方不讲情面。""徐方你放心,老僧跟你不一样,说话向来是算数的。""那好吧,咱就这么办。"
  这件事定下了,刘福通设宴招待于庭玉和徐方。徐方在宴前边吃边谈,跟刘福通套亲近。他又偷偷地告诉李七,让他骑快马回去给张三丰送信儿,免得他着急。
  徐方和于庭玉吃喝完了,天也黑了,刘福通给他们找了一间房子休息。到了屋里,干庭玉看看没有旁人,用手一捅徐方,低声说:"矬子,你真是破车爱揽载,那阵你还不如多说几句好话,何必打这个赌呢?这玩意儿说真了还就是真的,你真要是失败了,人家抓住把柄,真要把这三个人送往南京,你怎么办?"徐方嘿嘿一笑:"于老庄主你就放心吧,没有金刚钻就不敢揽那瓷器活,我徐方要办这事那是易如反掌!"
  此正是:
  成竹在胸,岂在乎打赌击掌;
  随机应变,定能够应付自如。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三十三回 赌输赢徐方操胜券 渡长江兵围南京城  徐方和刘福通打赌之后,于庭玉顾虑重重,这样明说明讲,徐方怎能骗得刘福通呢?徐方哈哈一笑:"老庄主,你就把心放在原来那地方吧。这叫百人百性,我对刘家弟兄的脾性太熟悉了。我就是给他说一万句认错的话,他也决不能答应。只能因势利导,将他制伏,到那时他便百依百顺,听我们安排了。您只管放宽心,明天咱就摆酒庆贺得了。"
  于庭玉见徐方信心十足,虽然有点宽慰,也还是半信半疑,事到如今只得由着他了。于庭玉宽衣休息暂且不表。
  单表小矬子徐方。他躺在床上,两手抱着后脑勺,瞪眼瞅着天花板,挖空心思,冥思苦索,用什么办法才能把刘福通骗得离开那个院子呢?他是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定更天以后,徐方从床上蹦下来,周身上下紧衬利落,收拾完毕,看看于庭玉,正在沉沉大睡,也没惊动他,双腿一飘跳到院里。抖身上房,滚坡爬脊,赶奔病房院而去。
  徐方来到病房院的墙外,手扒墙头往里探望,嗬,就见刘福通在病房门口放着一张桌子,桌上点着蜡烛,沏了一壶水,摆着几样点心。刘福通往圈椅上一坐,精神饱满,在这看书呢。他的身边还站着四名小和尚,垂手侍立,也都是百倍警惕。看样子刘福通一会儿半会儿不可能乏困。哎呀,我用什么办法能骗他离开这儿呢?
  徐方还没有打定主意呢,刘福通把书本一放,说话了:"徐方,你在墙头上趴着干什么,我早就看见你了,快下来吧!"
  徐方吓得双手一松,从墙上掉下来了。心说我这还没行动呢,就被他发现了,这老家伙可真够厉害的。这阵再躲就不好了。徐方恬着脸,迈步来到刘福通面前:"呵呵,您还没歇着?""废话,歇着我打赌不就输了嘛!徐方,算了吧,你那两下子别跟我要,你要一撅尾巴我就知道你屙啥屎。就拿今儿个晚上这事来说吧,你能把我骗得动吗?干脆你就认输,我把燕王他们送往南京就算了。""别急别急,咱们说话一句算一句,男子汉大丈夫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如白染皂,驷马难追,哪能拉屎往回缩呢?不论如何今晚上咱得试一试。""好,不服气咱们就来,你小子一到这我就能知道。""是吗?好好好,那你先忙着,我找个地方溜达溜达,一会儿再回来。"徐方一转身走了。
  刘福通心里头暗笑,心想:小矬子,我非得打打你的气焰,杀杀你的威风,好好治治你不可。我要不要你个灯尽油干,我胸中这口气出不来。
  徐方回屋往床上一躺,唉声叹气。眼珠一转有了主意,我何不如此这般呢。二更天左右,他又翻身下地,第二次赶奔那个院。这回他没上墙,是从房上来的,脚踏瓦垅,闭呼吸探身躯,往院里观瞧,正好瞧着刘福通的背影,徐方心中暗喜。往百宝囊中一伸手,取出一物,这东西就好像如今使用的粉笔,是绿色的,有一寸多长。他拿在手中,在房顶上迅速地画了个聚宝盆,又拿出一根黄色的,在盆边画了个金马驹。画完之后,徐方用嘴一吹,这东西见风就着,有三寸多长的火苗,突突突乱跳。尤其是在这黑天,离着多远就能看见。上面一个大聚宝盆,还有个金马驹,这马驹围着火盆直转圈。这是一种幻术,绿林人一般都会,名字叫曳火流光法,这是专门骗人的。那时候的人一般都愚昧,容易上当。他这是画了个聚宝盆,如果画个大鬼,就像个鬼,能把人给吓跑了。今儿个徐方逼得没辙了,把这一套拿出来了,画完了他躲在一旁。
  有个小和尚觉着房上怎么一闪一闪地放光啊,斜着眼一瞟:"哟,那是什么玩意儿?师父,你看那是什么?"几个小和尚同时甩脸往房上观看,刘福通也回头看了一眼,然后他又坐稳当了:"不用惊慌,这是徐方耍的鬼把戏,绿林人使用的曳火流光法,你看着这阵挺亮,眨眼之间就没了。他的目的是想骗我离开这,谈何容易。徐方,拿新鲜的,这招都老掉牙了,在我面前不好使。"
  徐方一听,我的妈呀!又失败了。他一缩脖又溜走了。徐方一想,这刘福通可比当初长能耐了,什么都懂,这我哪能把他骗走呢?真是急死人也。这怎么办啊?三更天他又假意去前院放火,刘福通仍然没动地方。
  这一回徐方是真正没辙了。把他急得离开报恩寺,赶奔后山的树林,找了个地方往那一蹲,双手托着腮,眼珠叽哩咕碌乱转,在那想办法。这天已经四更多了,如果天亮以前我要办不成,可如何是好?岂不遭大伙的埋怨吗?哎呀我怎么就没料到这一层呢?他是愁眉不展。
  徐方正在着急,就觉着脖子后头冒凉风,好像有人吹他,回头一看,什么没有。徐方又想他的心事,这风越来越大,吹得他头发都想竖起来。"什么玩意儿?"扭项回头闪目一看,不看则可,这一看可把他吓坏了,急忙蹦出树林,伸手取出铁棒槌,高声叫喊:"打鬼!打鬼!"
  徐方向来就不信有鬼神。可他今天为啥叫喊打鬼呢?原来他回头一看,在他背后蹲着一个人,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就是穿着打扮也极其相似。徐方一见,就吓了一跳,这是鬼呢,还是自己的真魂?难道说是刘福通把我逼得真魂出窍了吗?哎呀这可奇怪了。
  就在徐方叫喊的时候,就听树林里噗哧一笑,有个人飞身形跳到徐方面前,把鸳鸯棒往身后一背,躬身施礼,这声音也像徐方:"嘿嘿,我斗胆借问一声,阁下是不是徐方将军?"
  徐方又想气又想笑,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啊,还有跟我一样的。你看看,连我都分不出谁是谁来,我还以为是我的真魂出窍了呢。他把脑袋一晃:"不错是我。你是谁呀?从哪来?"这个人二话不说倒身下拜:"师叔在上,我给师叔磕头了。"这一下把徐方给闹愣了,过来用手相搀。徐方偷着往前凑了凑,用手比了比那人的肩膀,又比比自己的个头,嘿,这个头还一般高呢。所不同的是人家比自己要年轻得多,脸上没有皱纹。徐方看着,如坠五里雾中,他不解地问:"你是谁呀,怎么向我口称师叔,这是从哪论的?"这人呵呵一笑,说出了始末原由,徐方这才真象大白。
  原来此人也姓徐,名叫徐轮。祖籍长沙人士,是镖行世家,从小就练习武功。单说江南四大侠客的通臂猿猴剑侠吴贞,虽然武艺高强,也收过几个徒弟,但是始终没有一个使他如意的。这一年吴贞游历到了长沙。有一个朋友对他说:"老人家,你这身盖世武功,怎么不传授个高徒呢?一旦百年之后,您能把武艺带到棺材里去吗?我们这儿有个好苗子。这孩子聪明过人,而且功夫的基础挺扎实,您要看着中意,就把他收到门下吧!"吴贞的心也有点活动了:"你领来让我看看。"
  等把徐轮领来,吴贞一见是大吃一惊,哎呀,这孩子活脱儿就是徐方啊,真长得一般无二。吴贞对徐方很有好感,因此他也就喜欢上了徐轮。他一盘问,这孩子家里人都不在了,就他一个人。连他说话的声音,举手抬腿走路的动作,都像徐方,这就更加打动了吴贞。吴贞一想,我二哥收了那么个宝贝徒弟,我就不能也收一个,跟他配对呗。可又一想,不行。我现在不是当年的时候了,现在这门户够高的了,要收这么个年轻的徒弟,恐怕会引起怨言,我那些师兄弟也不能答应,不收吧又舍不得。怎么办呢?后来想出个一举两得的主意,收个徒孙,辈分降低一级,在众人面前就好交待了。
  徐轮一听,通臂猿猴愿收自己为徒孙,别提多高兴了,当下便拜了师爷。就这样吴贞在长沙住下了,每天传授他武艺。这个事还要保密,对外人不能说。为什么呢?这是吴贞多个心眼儿,我得看看这孩子究竟能不能成才,如果真有出息,我就倾囊而授,全力以赴把他栽培成人。要是不可造就,干脆半道就把他打发了,别声扬出去反为不美。
  后来老头子一教,可高了兴了,这徐轮十分聪明,一点就会,一学就透,而且是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比如说吴贞教他八仙拳,教给他一招,他就能变化出三招五式。吴贞是加倍地喜爱,便毫无保留地把平生所有的本领都传授给了徐轮。这么过了五六年,吴贞一看,差不多了,这一天把徐轮叫到面前:"孩儿啦,你的武艺已经学成了,该出去闯荡江湖了。我给你介绍一个人,这个人就是小矬子徐方,你听说过没有?""早就听说过,耳朵都磨出膙子来了。""那是你师叔啊。你们两个人要多亲多近,希望我们这个门户由你们叔侄二人发扬光大。另外我给你说,武术这个东西没有止境,长到老学到老,切不可骄傲,像我这么大的年纪了,也还要学呢。你出门以后,找到徐方,到在两军阵前为国家出力报效,好好磨练磨练,增加点实践经验,假如我要不死,咱爷俩还有见面的机会,到那时再重新学艺。""师爷,您叫我去找师叔徐方,现在燕王和朝廷正在打仗,叫我保谁好呢?""你只要找到徐方,一切都听他的,他叫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保准错不了。""师爷,我全记住了。"吴贞嘱咐再三,又教给他许多绿林的规矩。徐轮临走前请师爷给送个绰号。吴贞想了想:"这样吧,你就叫三尺神魔地灵仙,怎么样,你闯荡闯荡,看看这个绰号符合不符合。""多谢师爷赠号之恩。"打那以后爷俩分手了,徐轮起身寻找徐方。
  徐轮来到扬州已经三天了。他有心毛遂自荐,又一琢磨,这军营可不同于乡村镇店,这里的人物一个个出类拔萃,我要不显露点手段就跑进营去,也不好啊,况且与我师叔脸上也不好看,所以他便没有露面。明查暗访,知道扬州府发生了大事,燕王丢了,徐轮大吃一惊。又一想,这可是我显露头角的好机会。我能不能暗地之中帮助找找燕王?真要把燕王给请回来,那我可是人前显圣、鳌里独尊呢!就这样徐轮也在到处寻找燕王的下落。找人吗,哪里会有一定的地点,东西南北到处去,今儿个凑巧在树林里遇见了徐方。徐方一进来他就看见了,便暗暗跟在后边。他一看这个人的个头,走路的功夫,就猜到是徐方,因为世界上像他们这模样的人不多呀。他见徐方蹲在地下,自言自语,像中了魔似的,他知道徐方为人好诙谐,故此给他开了个玩笑,吹了几口。后来看徐方真急了,这才过来见面。
  徐轮简单把经过一说,徐方乐得一拍大腿:"哈哈哈,真行啊,我现在正感为难啊。孩子你这一来,增添了我的左膀右臂。你师爷给你说了,叫你听我的对不对?""是呀,我师爷是这么说的。""对了,那是金玉良言哪。你来得正好,我交你办点事。""师叔,什么事?""嗨,我正在用人之时,是这么回事。"徐方简单一说:"你呀,要如此这般配合,听明白了吗?""明白了。""好了,咱们走吧!"
  徐方这回可有了主意了,高高兴兴,带着徐轮返回报恩寺,两个人分头行动。这时候东方已经出现了灰白色,天就要亮了。
  院里的刘福通还精神饱满地在那坐着呢。他见徐方一直没有回来,而且天就要见亮,心中暗笑:徐方啊,今儿个我就得撅你个对头弯,叫你在人前丢丑,嗯,我这口气总算出来了。小子,往后叫你也知道刘福通不是好惹的。他站起来伸伸懒腰,又一想不行,得等到日头出来我们打赌才结束呢,预防矬子来个回马枪,那就不好办了,得再停一会儿。刘福通重又落座。
  正这时候,他就发现前边一晃,一条黑影登上山门,仔细一看,正是徐方。就听徐方尖声喊道:"刘福通,我算彻底认输了,一输到底。这次打赌算你赢了,燕王千岁我也不要了,你随便处置吧,某家告辞了。"
  刘福通大笑:"哈哈哈。徐方,真认输了?""认了,一输到底。""好,从现在开始就算完事啊。"刘福通说着迈步往前就走。没走出几步,就听身后有人喊:"刘福通,你认输不认输,这座我可坐上了。"
  刘福通闻听打了个冷战,急忙回头一看,哟,面前又一个矬子,坐到了他的椅子上,他定睛一看正是徐方。刘福通没想到上他这个当,气得他恼羞成怒,哇哇暴叫,用手一指:"徐方,不算,当初没讲两个。"
  徐方也气乐了:"刘福通,你说这话毫无道理,当初你就讲的是要我把你骗离这个座,对不对?刘王爷,算了,你把我折腾得够瞧的了,我这屎都要拉出来了,我这厢给你赔礼了。"徐方这是发自内心。心里说话,要不是为燕王,我能低三下四给你说好话吗?这是没有办法呀。
  刘福通这个人还挺硬,仍然把脑袋一晃,眼珠子一瞪。"不行,说什么我也不答应。"徐轮蹦到徐方面前:"师叔,你说怎么办吧,还给我出什么主意?"刘福通一听,这都是徐方的主意,这对矬鬼,我一个也不能放你们走。
  双方正在相持不下,就听庙门外边有人口诵道号:"无量天尊。刘福通,你也太不识时务了,贫道来也。"
  刘福通回头一看,来者非别,正是狗皮道人张三丰。原来张三丰听李七给他说了以后,有点放心不下,今儿个起早来到了报恩寺。他进来一听就明白了八九分。张道爷这才迈步来到刘福通面前:"刘福通,你可认识贫道?"
  那怎么不认识呢。刘福通当年闯荡江湖,没少跟张道爷见面,他一看是张三丰,肃然起敬,往后退了几步,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原来是张道爷。""是我。福通啊,你这个人怎么这样犟啊,虽然贫道没来,这些事我也听说了,样样事都依了你,事情办成了你又反口不承认,这就不好了。难道说你还要贫道费事不成。"
  张三丰说这话是软中硬,硬中软。你叫我费事吗?费事就是武力解决。刘福通再硬,也不能吃这个亏呀。要为一个徐方而把张三丰给得罪了,就太不合适了。想到这他把嘴一咧:"道爷,会说的不如会听的。当年我哥哥被徐方的枣核镖打死,我在乱石山千佛寺又一败涂地,这都与徐方有关哪。难道你说这口气就不让我出了吗?""福通啊,旧账不要重提了,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我听说于庭玉都跟你讲了,既然这些道理你都清楚,又何必斤斤计较个人恩怨呢?你要觉着不出气也可以。徐方!""在!""过来,我不管你乐意不乐意,我从中做主了,你家里也没什么人,刘福通又是三宝教下的弟子,以后你们多亲多近,化干戈为玉帛,你认个干爹。过来,给你干爹磕头。"
  徐方一听,嘿,我老了老了,还认个爹呀?一百二十个不乐意。一想张道爷为的谁呀,还不是为我好吗?就这么地吧!徐方迈步过来:"爹呀,哪有爹怪儿子的,过去都是我不对,爹您消消气,孩儿这厢给您磕头了。"徐轮也蹦过来了,往地下一趴:"爷,您别生气,孙儿给您磕头了。"
  刘福通一听,真没想到徐轮能这么办,当时这气就没了。过去一手拉住徐方,一手拉住徐轮:"免礼免礼,全怪我不好。"徐方张口叫爹,徐轮开口叫爷,把刘福通乐得连北都找不着了,从心里往外高兴,两人的隔阂也就消除了。这时候于庭玉也过来了,问明情况,转忧为喜。
  张三丰说:"福通啊,既然都是一家人了,你要想方设法把燕王的病治好,把那两个人的伤给治愈,你就算立了大功了。""道爷,这是我应尽的职责。"
  众人说会儿话,又来到病房。只见朱森、杜昆仍处于昏迷状态,朱棣强得多了,小和尚喂点粥,已经知道下咽了。刘福通说:燕王摔下山的时候,有棉被裹着,朱森还抱着,所以伤势很轻,他主要是中了毒,一天两天就能好转。
  徐方一听,我得先回扬州给大帅送个信儿,免得大家着急呀。他这么一说,众人也都同意,徐方骑了一匹快马,当天便赶回了扬州府。刚一走进帅厅,就被众人围起来了,七嘴八舌问长问短。常茂过来就给他一拳:"你这个矬子到哪儿去了,我还以为你上天堂了呢。""茂哇,一言难尽哪。"他就把在鸣凤山与众人格斗、报恩寺与刘福通打赌的事讲说了一遍。众人一听悲喜交加:"这么说燕王找着了?""找着了,现在报恩寺,身体马上就能康复。"
  军师姚广孝和活神仙连灯前天就从北平到了扬州。现在听说燕王有了下落,也都十分高兴。因再镖和姚广孝商议,得马上把燕王请回来。决定由军师出马,带着常茂等十员大将和活神仙连灯,领着五千羽林军,去迎请燕王。到那时燕王已经能说话了。连灯又给他服了药,给朱森和杜昆看了伤,众人向刘福通道了谢,给寺里捐赠了一大笔香火银,又向于庭玉和张三丰道了谢。
  燕王和姚广孝都要坚请刘福通、于庭玉、张三丰到军营共事。刘福通一摆手:"阿弥陀佛。贫僧是化外之人,早已脱离红尘。既然你们来接燕王回营,老僧算尽到了责任,军旅之事,实难从命。"于庭玉也是如此。人家早就辞官不做了,何必再躺这浑水呢,因此也是再三辞谢。张道爷一看,我这事算办成了,他也就告辞而去。
  姚广孝、常茂、徐方、徐轮等把燕王等三个病人带回扬州,田再镖率众将接出城外。一回到扬州,条件就好多了,又有活神仙连灯的精心调治,燕王的身体很快康复,朱森也没落下伤残,只有杜昆因为坐在车外,摔得最重,成了终身残废。不过他已是有功之人,燕王派专人侍候他,把他养了起来,这都不必细表。
  鸣凤山上的贼寇,由于张天杰逃走,冷然被杀,被常茂、于皋等人领兵一气儿荡平山寨,冯家父子、张九诚俱都伏法了。
  韩金虎在鸣凤山前的大军,由于韩宝被杀,冷然到扬州救韩宝一去不回,后来听说在鸣凤山被张三丰杀了,那些请来的人也偷偷溜走了。韩金虎极度恐慌,闻风丧胆,他不等皇上下诏,便带队仓皇逃过长江,回了南京。因此长江以北已经没有战事。
  燕王、军师、大帅根据战局的发展,决定渡长江攻打南京。三军将士听到命令格外高兴,人人摩拳擦掌,等待厮杀。
  建文四年六月初三,燕王的大军誓师渡江。这一天,江面上微风轻飏,波澜不惊,大军舳舻相衔,旌旗蔽空,金鼓震天。南岸的守军早就被这磅礴的气势吓呆了。燕王的大军刚一出击,敌军就全线崩溃,纷纷弃戈解甲举手投降。大兵一到镇江,守将童俊便开关献城,燕王又兵不血刃,占据了重镇镇江。接着挥师西向,屯兵于紫金山前。南京已成囊中之物,指日可下。
  这一天,燕王身披黄袍,腰挂龙泉剑,在常茂、胡大海等人陪同下,骑马登上紫金山,手搭凉篷往南京眺望,影影绰绰可以看见皇城一片琉璃瓦。燕王看到南京,想起往事,不禁流下了眼泪。燕王心想,这座城市我多么熟悉呀,从小我在这里长大,我的母亲也在这里,想不到她老人家已经不在人世了。如果没有韩马两家的挑唆,国家怎么能发生内乱呢,我要不把韩马奸党清除了,国家永无宁日呀。
  燕王心里难过,胡大海、常茂心中也不好受。老胡腆着草包肚子,眼泪一双一对扑簌簌落在胸前。心里说话,各位弟兄,你们的英灵别散哪,我们给你报仇雪恨来了。
  他们一直看到日头偏西,燕王长叹一声,这才拨马回营。见了军师大帅,燕王跟他们商议:"在未打南京以前,应当告诉老百姓,说明我们为什么要征南,要求士农工商,协同我们的军队把南京接管过来,免得玉石俱焚,打得乱七八糟,那就不好了。"
  姚广孝不住地点头:"主公,您跟臣想到一块儿了。我早就拟好了书稿,请您过目。"说着话从袖中取出一张文稿,交给燕王。
  燕王接过来一看,非常满意。那上边写得十分清楚,说明韩马奸党怎样专权,残害忠良,做了哪些坏事,犯了哪些罪恶。我们这次兴义师打南京,主要目的是清君侧。希望南京城的士农工商,五行八作,不要惊慌,各安生业,协助我军接管南京。如果有人能抓住韩马奸党,封万户侯,赏白银五万两。倘若有人死心塌地为韩马奸党办事,抓住之后要户灭九族。燕王看罢,稍微修改修改,然后找先生誊清了,开始印刷。印了数万份,交给五百骑兵,把信都绑在箭上,分四面射入城中。
  燕王想要攻打南京,也有顾虑呀。第一,既然名义上是清君侧,而皇上又在城中,能不投鼠忌器吗?第二,城内还有重兵,各地勤王的兵马也正向南京集中。第三,他怕战火一开,玉石俱焚,京城会遭到破坏。再者说,这城非常坚固,是根据地势随高就地而建的,城墙都有六七丈高,都是用大条石砌成,这么坚固的一座城市,要硬攻那得死伤多少人。想什么办法才能少付出代价就攻下南京呢?他们在研究这个对策,因此对南京是围而未攻。
  第二天,突然听见南京城外炮号连天。燕王一愣:难道说韩金虎还敢和我们交战不成?这家伙胆子可不小哇!他正在猜疑,蓝旗官进来了,刀尖点地:"报王驾千岁,韩金虎领兵亮队,在江东桥指名点姓,要您答话。"
  燕王气得把桌子一拍:"要不抓住韩金虎我誓不为人。亮全队!"燕王命令一下,田再镖点精兵十万赶奔江东桥。常言说人到一万,无边无岸;人到十万,彻地连天。这十万人马真是铺天盖地一般,旌旗飘摆,遮住日光,刀枪把人照得眼睛都睁不开了。燕王亲自领着五千禁军,来到江东桥前面。炮响三声,列开旗门,三万骑兵压住阵角,五千弓箭手护定中军。
  燕王头顶凤翅金盔,体挂金锁连环甲,外罩杏黄色衮龙袍,手中端着五钩神飞亮银枪。上垂首有无敌将常茂,下垂首有大帅田再镖,马前有徐方、徐轮,马后有常衡、邱福。燕王在马上长身躯定睛往对面观瞧,就见对面有一哨军兵,旗角下闪出一员大将。此人是金盔金甲大红袍,手中端着虎头錾金枪,一看就知道是韩金虎。在他左右站着铁公然、铁宝山、铁宝元。燕王一见韩金虎,恨得牙根都痒痒。他用手一指:"呔,对面你可是韩金虎吗?"
  韩金虎这会儿倒挺稳当。只见他把战马往前一提:"不错,正是你家驸马爷。朱棣,你可真是吃了熊心咽了豹胆哪,给你点便宜,你就不知进退,竟敢打到天子脚下。我也不是泄你的气,别看你现在耀武扬威,不出百日我管叫你全军覆没,片甲不回!"
  常茂早就气坏了。他催马抡禹王神槊直奔韩金虎。韩金虎一看不好,吩咐两旁放箭,五千弓箭手乱箭齐发,如飞蝗一样射来。常茂只得用大槊拨打雕翎,退了回来,把他气得直哼哼:"好小子,你等着吧,总有给你算账的一天。"
  韩金虎一看把常茂射退了,把马往前提了提,离着燕王十几丈远,谁都看清谁了:"朱棣,你知道本驸马这次出兵为的什么?""难道说你要与我决战不成?""非也,本驸马可不想跟你玩儿命。我告诉你,皇上打算见见你,不知道你乐意跟皇上见面不乐意?""皇上在哪?""嘿嘿,就在城头。你要有胆子就去见见面,没胆子就算我白说,现在我就等着你回答。"
  此正是:
  濒于绝境,仍不愿束手就擒;
  穷途末路,又耍出新的花招。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三十四回 重情分燕王会天子 闹意气大军退镇江  燕王朱棣听了韩金虎的话,心里就一翻个儿,心说小皇上就在城楼上,见与不见呢?你说不见吧,可既然是清君侧,也还得尊重皇上啊,想到此他脑子一热,把生死二字置之度外,当时就答应了:"韩金虎,如果你说的是真的,我愿与皇上一见。""好,那就请吧!"
  "且慢!"马蹄声一响,常茂上前把燕王的马头给拦住了:"主公,你先等等啊,这好比龙潭虎穴呀。韩金虎这小子一贯说人话不办人事,吃人饭不拉人屎,你要中了他的诡计怎么办?现在大功就要告成,咱可不要忙中有错呀。"燕王一听,这话不是没有道理呀,他又停住了。
  常茂拨转马头面对韩金虎:"姓韩的,你小子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你是不是又想耍什么花招啊?""常茂,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本驸马向来说话都是算数的,我就是奉了陛下所差,来这里传旨的,你小子不要疑神疑鬼。你要想去的话,也欢迎你去跟皇上见见面。""那你稍等一会儿啊!"
  常茂回来跟田再镖、姚广孝、胡大海三人商议,最好不要让燕王去冒这个险,干脆不去就得了。可是朱棣不同意,非要去不可。他说我们这次兵发南京的目的,为的就是清君侧,咋能说皇上要见我们不去见呢?况且现在城里还有数十万军队,我们不能操之过急呀。大伙一听燕王说的不是没有道理。最后田再镖说:"我得跟韩金虎说几句。"
  田再镖催马来到阵前,冲韩金虎说道:"既然你说圣上要见我家王爷,燕王也愿意见见圣上。可咱得把话说到前头,你倘若要糊弄我们,可是自讨苦吃。这样吧,你先退兵,约好了时间、地点,我家王爷按时去见。""可以。万岁不能在外久呆,就给你们半个时辰的准备时间,准备完了,赶紧到金川门相见。"韩金虎说完把虎头錾金枪一晃:"收兵!"
  燕王他们怎么准备呢?头一个就是注意安全。由小矬子徐方和徐轮,作为贴身的侍卫,一个在马前,一个在马后,寸步不离;田再镖、常茂、于皋率领三千骑兵保护着燕王,胡大海率一万名精兵为后队,一旦前边发生意外,马上接应,余者由军师姚广孝指挥,架好大炮,做好攻城的准备。燕王为了防备万一,身披三层重甲,里头锁子连环甲,中间大叶黄金甲,外边镔铁甲,再披上战袍。有这三层甲,一般的流矢就射不透。
  等他们做好了准备,时间也差不多了。常茂为先导,众人过江东桥赶奔金川门,来到城下,三千铁甲军在护城河边一字摆开。
  燕王立马横枪举目观瞧,韩金虎的人马早已撤进城中,外边没有一兵一卒。城门紧闭,吊桥高悬,城墙之上布满刀枪旌旗。往城门上边的敌楼一看,密匝匝全是人群。只听静鞭三响,皇上的全副銮驾摆出来了。啥叫銮驾呀?就是皇上的仪仗队。这全副銮驾太气魄了:前边是二十把双龙扇,二十把单龙扇,六个金节,二十六个响节,接着是左边朱雀旗,右边元武旗,这两杆大旗的后边,是什么骨朵、金钺、金镫、卧瓜、立瓜、仪刀、梧杖、班剑、龙戟、班戟各三对,跟着是左边青龙旗,右边白虎旗,又是什么龙扇雉扇红花扇,羽葆豹尾龙头竿,信幡教幡告止幡,黄麾戟氅仪锽氅,后边才是九曲歪把黄罗伞。往伞下一看,站定一人,头戴多宝闹龙冠,身披赭黄袍,正是小皇上朱允炆。文武百官在两旁侍立。
  燕王一见,忙跳下战马,提带撩袍,跪倒在护城河边:"万岁在上,臣朱棣参见吾皇万岁万万岁!"这阵他还不敢不这样称呼呢。
  小皇上朱允炆在韩金虎等百官的陪护下,战战兢兢,往下面观瞧,他也看见朱棣了,可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停了半天,才吞吞吐吐地说:"下面可是四皇叔燕王朱棣吗?""正是为臣。""四皇叔,自朕登极以来,待你不薄,你今天领兵带队,围住南京,难道说甘心弑君,要夺朕的江山不成?""万岁,臣不是这个意思。只为朝中韩、马奸党弄权,屠杀忠良,弄得国固民乏,天怒人怨,臣顺天应民,兴义兵要清君侧,你只要把韩马奸党交出来,臣就马上退兵。"
  还没等燕王说完呢,常茂接上碴了:"呀——呔!"好吗,这一嗓子把护城河都震得哗哗直响,几乎把朱允炆给吓趴下。他往下看了看,不认识,经韩金虎给他介绍,他这才定了定神问道:"下面可是郑国公常茂吗?""不错,正是茂太爷。皇上,你想想我们为什么要兴义兵呢?为什么要清君侧!就是因为中山王徐达、曹国公李文忠以及武殿章等开国的功臣,遭到了韩马奸党的陷害,都被屈杀了,就连我哥哥常胜、兄弟常林也是死在他们手中,我们这次兴义兵就是要讨伐奸党,为屈死的忠臣报仇雪恨。你要念君臣之宜,下圣旨把城门打开,让茂太爷进去把所有的奸党都给捉住,要能做到这一点,就算没事,我们就收兵。如若不然,战端一开,可就不分什么皇上奸臣了,到那时玉石俱焚,你后悔也来不及了。"于皋、徐方等等将官也跟着喊:"把韩金虎交出来,把马兰交出来,不然的话可就要攻城了!"
  朱允炆吓得一缩脖子:"常茂,且息雷霆之怒,休发虎狼之威,朕自有主张,容等我先跟皇叔说几句,然后咱们再交涉,你看怎么样?"
  常茂还想说什么,田再镖拽了他一把,那意思你先忍忍,常茂一想也只好如此。他瞪了燕王一眼:"我说王爷,你可不能只顾什么君臣的名义,卖弄人情啊,你要做出对不起我们的事情,茂大爷我可翻脸不认人。"
  朱棣又朝城楼上磕了一个头,这才说道:"陛下,方才常将军所言就是我要说的话。您现在被蒙在鼓里,听信了韩、马奸党的话,做了很多错事,望陛下翻然悔悟。常将军说的不错,只要您把韩马奸党交给我们,让我们为死去的忠臣报了仇,就算清了君侧,就算完事,您还是好君,我们还是好臣。陛下,现在就等您一句话了。"
  朱允炆没表态,这回沉默的时间挺长,好半天才说:"四皇叔,你说的条件,待孤回宫以后好好想想,然后再给你答复。我且问你一句话,我还是不是皇上?""陛下,当然您是皇上。""好,你要承认我是皇上,那我有个要求,你能不能把大兵往后退一退,三十里五十里都可以,给我留个情面,这样堵着城门太不好看了。"燕王一听这算什么,也不用跟军师、大帅商量,我就能做主:"臣遵旨照办,兵退五十里。"
  常茂一听,气得在马上直晃,心说退五十里地就给他了喘气的机会,你知道他们要玩儿什么鬼点子?要想拦已经晚了,燕王已经脱口而出,不能说话不算数呀。把常茂气得直哼哼。
  朱允炆一听感到满意:"四皇叔,希望你说话算数,即刻退兵。至于你提出的要求,朕三日内给你答复。""臣遵旨!"
  燕王从地下站起来,把枪一招,吩咐一声:"全军后退五十里!"谁都不满意,但是人家是这支军队的统帅呀,哪个敢抗令不遵呢。燕王看着军兵们往下撤了,回过头往城头一看,黄罗伞移动,皇上已经起驾回宫了。
  燕王的大队人马后退五十里,安营下寨。他进了中军宝帐,迎面正好碰上常茂。常茂把雌雄眼一瞪,过来把燕王的衣服抓住了:"王爷,茂太爷有言在先,就怕你卖弄人情,你结果还是这么干了。你跟谁商议了,就下令后退五十里,你想过没有,这五十里地虽然不长,可事关重大,我们就算把南京的围给撤了,他们正好利用这个机会,缓过气来。倘若调动各地勤工的兵马,对我们进行反扑,我们是大大不利呀,也许就会前功尽弃。朱棣,你可把人坑苦了。看来在你这手下吃碗饭真难,茂太爷告辞了。"
  常茂说罢,甩袖子往外就走。燕王急得过来把他的腿给抱住了:"千错万错都怪小王的错,不过他毕竟还是皇上,向我提出这么个要求,我能拒绝吗?常将军千万别走,小王赔礼了。"燕王说着也急哭了。
  众将官一看怎么办呢?燕王也确实作难呀,就过来再三劝解。不功还好些,越劝常茂越来劲,说什么也要走。胡大海也生气了,过来照着常茂"叭!叭!"就是两个耳光:"别拦他,叫他走。小王八羔子!你上哪儿去?这事要搁到你身上你怎么办?再说我们几十万大兵已经到了南京城下,就退上几十里,他还能怎么样?你这样大吵大闹,成何体统?你是当臣的,燕王是当君的,你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就是燕王不怪你,我也不能答应。"
  胡大海又吹胡子又瞪眼,把大肚子拍得叭叭直响,真把常茂给拍住了。常茂一看胡大海真急眼了,他也不走了:"二伯父,你给评评这理,是不是叫人着急?""着急是着急,可情有可原哪,还不过去给燕王赔礼。"
  常茂没有办法,只好耷拉着脑袋过来了:"王爷,方才我错了,茂太爷脑瓜一热,信口雌黄,说了很多不在规矩的话,请王爷海函,不怪茂太爷吧!"燕王一看也乐了:"怪就怪在小王身上,卿家何罪之有,只要你不走我就高兴得不得了。"
  燕王又召开军事会议,主要将领都参加了。燕王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别的不讲,单说这韩金虎,这小子就诡计多端,是不是他给皇上出的主意,叫我们退兵五十里,他们利用这个机会四处调兵勤王或是逃跑呢?"众人一听,分析的有道理。怎么办呢?咱们应该布下天罗地网,封锁所有的道路、渡口,让城里城外不能联系,叫韩金虎插翅难飞。计议已定,田再镖马上传令封锁了路口。
  他们还真猜对了。现在皇城内乱得是不可开交。不少大臣眼见大势已去,纷纷溜走。朱允炆是留是走,还举棋不定。韩金虎还想孤注一掷,他乘这个机会,派特使携带蜡丸四处催兵。他要催的兵有:在广德的修撰王叔英,苏州的知府姚善,在杭州的御史大夫练子宁,在长江上游的右侍中黄观,宁波知府王琎,徽州知府陈彦回等等。这些人有的是朝中大员,有的是地方官吏,早在半年前就奉旨练兵。要把这些人马都集中起来,也有五十万之众,再加上南京城里的几十万人马,要是和燕王展开一场决战,那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但是韩金虎派出的人都被燕王的军兵所截获,蜡丸被搜了出来,因此韩金虎是一路人马也没有能够催来。
  从这时候开始,双方都没有亮队。因为谈得清楚,要等三天,皇上才答复呢。光阴流逝,如白驹过隙,转眼三天到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大伙就犯嘀咕,看来我们上当了,再等一天吧。一眨眼这一天过去了,仍然是音信全无。常茂又憋不住了:"王爷,茂太爷又要放炮了。我们不说话你也不说话,咱也退了兵了,四天都过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咱们等到啥时候算一站呢?三军弟兄都憋不住了。"常茂这一开口,众人七嘴八舌都说开了:"王爷,咱们不能再往下等了。"
  其实朱棣比别人还着急。他就觉着皇上年幼,也许这事没商量好?可是老不答复,也不像话呀。燕王听了大伙的话就问:"以众位之见,我们应该怎么办呢?"大伙就吵吵开了:"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就打吧!""对,打吧!"燕王方寸已乱,也拿不定主意。
  胡大海见众人瞎嚷嚷,他站起来高声说道:"你们瞎吵吵什么,兵法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你们吵吵半天,能把南京得过来吗?南京城高壕深,里面又有重兵守卫,我们能攻下来吗?我倒有个好主意。"众人一听把眼光全集中胡大海身上了。
  燕王欠身问道:"请问伯父,计将安出?请您当众说一说。""有道是法不传六耳,在这种场合我不能说,得咱们两人单独谈。"
  燕王一看,不便深问。等退帐以后,把胡大海请进了后帐,屏去左右。胡大海摇头晃脑,把自己的想法说了一遍。燕王一听,眼睛当时就亮起来了,把大腿一拍:"好计,妙计。我真没想到你有这么两下子。""我告诉你,我不是自己吹,在韬略方面,我是气死诸葛亮,不让姜子牙。"二人说罢捧腹大笑,燕王就按照胡大海的计策行事。
  第二天,军营之中仍然无声无息,也没有人谈论攻打南京的事。燕王照旧带着亲兵到紫金山行围打猎,军兵每天照例操练。众人都有点纳闷儿,越国公献的什么锦囊妙计,就是这么往下拖呀,现在时间紧迫,这一天天往下混,到哪算一站呢?人们也不敢问。
  这天一早,燕王在辕门外刚要上马去行围打猎,常茂带着常衡、邱福过来了:"等一等!""常将军,有事吗?""有点事。请问王爷,咱们准备怎么办呢?几十万军队驻扎在这儿,一天得吃多少粮食,花多少银子?就这么大眼瞪小眼,你看着我,我看着你,这南京究竟还打不打?你说句痛快话。我虽说不懂别的,可我也知道打仗讲究的是一鼓作气,再接再厉,仗就能打胜;一旦要泄了气,就没劲头了,你这么拖下去,要拖到哪年哪月呀。你竟然还有这么大的闲情逸致,丢下军旅不管,跑去行围打猎,你究竟安的是什么心?"
  常茂以为自己身份高,功劳大,平时跟朱棣不分彼此,就是说出的话不那么好听,燕王也不会发脾气。万没料到今天不然,还没等常茂说完呢,燕王把脸往下一沉,"放肆!常茂,你忘记了你是在跟谁讲话吗?你面前站的是燕王千岁,这一支几十万军队的统帅,你竟敢这样信口开河,责备于我!"
  话说的虽然不多,可像刀子一样地扎心哪,常茂倒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朱棣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这番话来。就见常茂脑筋也绷起来了,脸也胀起来了,把雌雄眼一瞪:"啊,跟茂太爷要官腔哩。我且问你,我问的哪点不对?不错,你是燕王,是我们的统帅,但也得讲理呀,没有我们这些帮手,你给谁当统帅?"燕王气得把马鞭子挂上了:"放肆!你想干什么,想造反吗?"
  两个人越吵声音越大,把四面八方的军兵全给惊动了。十个一群,二十个一堆,大伙探头缩脑,往这看着,人人吓得目瞪口呆。这么多年来,打仗再艰苦,可内部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呀,今天他们俩这样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大吵大嚷,这还是头一回呢。
  当兵的当然不敢说话了,有那心眼儿灵活的赶紧跑回去送信,时间不大,当官的都出来了。田再镖、姚广孝、胡大海等,都过来给打圆场:"少说两句,消消气。茂哇,别说了。"
  人哪,还就有这么个毛病,没人劝他,也许吵一会儿就完了,越劝还越来劲。要不怎么叫人来疯。燕王一看更来劲了:"常茂,你别觉着你有功劳,我这大营里头有你不多,没你不少。"说完一甩袖子,猎也不打了,回归中军帐。
  常茂气得一蹦老高,晃着脑袋直叫:"我告诉你朱棣,你别觉着你多了不起,我们老常家就有这么个倔劲,从来不吃下眼食。你不是说了吗?那好,此地不养爷,还有养爷处,茂太爷在哪不能干一番事业,非跟你在一起吗?"
  大伙一听常茂越说越走板,邱福过来把他的嘴给堵上了,还朝他直使眼色:"常将军,别吵了,少说两句吧!"
  燕王的火还没消。回到大帐,吩咐一声:"点鼓升帐!"鼓响三通,燕王满面怒容,升坐大帐,所有的官员都赶来听点。就连偏副牙将,正副指挥,参将游击,都司守备,把总哨官,也都跑来观看。因为谁都知道有事,大伙是又担心又好奇,都想看看结果,所以帐里帐外黑压压站了一千多名。
  人们偷眼一看,就见燕王在桌后坐着,气得脸上的肉突突直蹦,还有人发现燕王的胳膊在发抖,两手乱颤,要不怎以说大气伤身呢。大帅、军师在两旁相陪,余者众将分班站立。
  燕王朝左右看了看,常茂也是怒气不息,他也没等人家让,便拉一把椅子气冲冲往上一坐,绷着脸看着帐外。
  燕王气得把桌子一拍:"常茂!"常茂一看,要报复我呀,今儿个我倒要看看你这戏怎么个唱法。他把脑袋转过来,雌雄眼一瞪:"茂太爷在这儿呢,有话你就说吧!""常茂,别的你不懂,这君臣大礼你不懂吗?我是当君的,你是当臣的,你竟敢如此傲慢,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这话一说,人们的心当时就收紧了。你看在外边吵吵,吵的再凶,那也是私事,一升大帐,这就是公事,要落到公事上面,这事就麻烦了。真要是给常茂安个罪名,不费吹灰之力。人们把目光都落到常茂身上了,看他怎样回答。
  常茂一点都不在乎,这阵他反倒稳当下来了:"我呀,我没罪。""你怎么没罪?""听我说说。咱俩私人之间并没有恩怨,你也好,我也好,想的都是国家大事,都是为了攻打南京,清除韩马奸党,茂太爷我着急呀。话又说回来了,你是当王的,是我们最高的首领,整天不务正业,除了打猎还是打猎,这算怎么回事,你给大伙解释清楚。我告诉你,要再这样下去,茂太爷我就不答应。不光吵吵,我还——""你还怎么的,还敢动武不成?""那也说不定。茂大爷的拳头和禹王神槊可不认人。"
  大伙一听,这金顶黄罗帐要吵起来可更麻烦了。于皋赶紧过来拽常茂,常茂还是不依不饶。最后燕王厉声说道:"好,常茂,我这庙小住不下你这大神仙,我也不想找个管家让别人干涉我的事,那你就请便吧。""妥了,天下黄土都养人,告辞了!"
  常茂站起来甩袖子往外就走。来到营门外头,吩咐一声:"来呀,点队,我带来的人我都领走。"那常茂是实力派呀,要和西凉国的九环公主并肩而回,手下有三万多人马,他要走,这帮人自然是跟着。赶紧把战马拉过来,公主吓得也不敢劝,蔫溜溜上了桃红马。常茂吩咐一声起队,放了三声反炮离开紫金山。大家眼睁睁瞧着常茂走了,心里比刀拉的还难受,金顶大帐之中一片寂静。
  等到常茂他们的马蹄声听不见了,人也走得没影了,燕王长长地出了口气:"咳!各位将军,看着没有,我们两个人同床异梦啊,如果把南京打下来,还不一定恶化到什么程度。有他不多,无他不少,走就走了吧!我再问问大家,还有要走的没有?有了报名,我一概照准。"
  胡大海气呼呼地站起来了,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青筋直蹦,手指燕王,高声说道:"朱棣,我可不是拍老腔啊,我这人喜欢把话讲到明处,你也别挑我的毛病。慢说是你,就是在先皇面前我也是这么吊儿郎当的。你刚才对常茂说那算啥话呀,虽然说常茂说了两句过头的话,可心还是好的呀,还不是为你的江山社稷着急吗?你这脾气是哪来的?一反常态,就像疯了一样,真是翻脸不认人哪!刚才你们两个吵吵的时候,我在旁边看着,给你相了个面,我这一看,你真是你爹的儿子,你和朱元璋那硬劲、狠劲、无情劲,一模一样,真叫人寒心哪!我老头子为的是什么?八十多岁了,跟着你转战南北,奔波劳碌,受尽鞍马之苦,为的是清除韩马奸党,给死去的功臣报仇。盼着有那么一天,我胡大海也闭上眼睛了。这就叫人为一口气,佛为一炷香。我这么一看,你是个明君,我老头子豁出去了,陪着你。嗨嗨,今儿个一看,我算瞎了眼,认错人了。我这一辈子干了两件错事,头一件错事我不该保朱元璋,二一件错事我不该保你,真叫人寒心哪!这不你说了吗?允许我们讲话,好。我老胡年事已高,无能为力,老骡子老马无用了,耳聋眼花,一天不如一天,恕臣不能奉陪,我要告退了。""二伯父,据你这么说,还是怪我不对?""就是你不对,一点都不含糊。""二伯父,这件事能不能再商议商议?""没有商议的余地,我已经考虑好了,现在我就走。点队!"
  谁拦也拦不住。田再镖、姚广孝,一人拽老胡一只胳膊,怎么地也拽不回来,胡大海上了牛劲,在辕门外直擦眼泪,怒冲冲上了战马,带着从铁臂山来的一万多名军兵,放三声响炮,扬长而去。
  要说燕王现在有五十多万人马,常茂、胡大海就是带走个三万五万的,也无碍大局,但是这两个人非同一般,那影响可是太大了。常茂是无敌将,头一个的英雄,是这支军队的一根顶梁柱;胡大海是老前辈,智谋又多,威望又高,这两个人一走,整个人心都涣散了。当兵的都傻眼了,很多人急得掉下了眼泪。
  燕王等到胡大海走后,他又问:"众位看着没有?走了两拨人马,很好,我们都不是一条心,早晚得闹分裂。还有人走没有?"这回再问,没人吭声了。很多将官都垂下头在擦眼泪呢。燕王连问三遍,无人答言。他站起来看了一下周围,大声宣布:"方才常茂、胡大海和我们闹了分裂,他们走了,走就走吧!我们是清君侧,不能硬逼皇上啊!他们这一走,势必影响到军心,我看这仗暂时先别打了。一者,给城里再留点考虑的时间;二者,我们再整顿整顿内部,等到有了机会,再发动进攻。现在我决定,兵回镇江。同意的跟着我走,不同意的各自另找出路,本王决不阻拦。点队!"
  大伙一听怎么地,不打了,退回镇江?哎呀,没有一个人不摇头叹气的。可是人家是王爷,得听他的呀,退兵就退兵吧,拔营起寨。这些军兵离开了紫金山,一个个愁眉不展,垂头丧气,往东退去。这一来军心更加涣散了,沿途之上开小差的能有四五千人。这些都是在扬州被改编的部队,原来是韩金虎的人。他们一商议,干脆别上镇江了,看来燕王内部四分五裂,南京是肯定打不下来了,趁此机会咱还回去投靠驸马爷得了。这些人陆续回到了南京。与此同时,韩金虎在鸣凤山退兵时派往燕王军中的不少奸细,也赶回南京,向韩金虎详细报告了燕王军中发生严重分裂的情况。
  单说小矬子徐方。从紫金山退下来,心里头堵的疙瘩比那拳头还大。当天夜间大军宿营后,燕王说精神不好,不见任何人。徐方和徐轮住在一个帐篷。这徐轮不了解情况,就问徐方:"师叔,你们这帮人什么毛病,一阵风一阵雨,把我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平日我看燕王这脾气挺好,怎么突然之间火冒三丈,就这么几句话,弄得大伙全不高兴,这怎么回事呀?看这意思咱要散伙怎么地?要散伙呀,咱爷儿俩还趁早走,他们没地方去,咱有地方去,你跟我到四川峨眉山,咱爷俩修行去。"
  徐方心烦意乱,不想听他瞎扯,便推了他一把:"去去去,让我好好想想。"徐方抱着头,左分析,右琢磨,嗯,不对劲,燕王不是这种人,难道说其中另有文章?我得把这事弄清楚,不然的话我连觉都睡不着。徐方打定主意,他让徐轮休息。徐方周身上下紧衬利落,离开帐篷,赶奔燕王的住宅。徐方心想,我得把这底给摸出来,要是真的,我趁早离开这里。
  徐方来到燕王住的院子,军兵刚要上前打招呼,被他摆手止住了。他抬头一看,只见屋内灯光明亮。徐方迈步上了台阶,啪啪啪叩打门环。"谁呀?""我是徐方。""进来吧!""是。"
  徐方迈步进屋,回手把门关上。他拉把椅子往桌边一坐,开门见山地说:"王爷,咱打开天窗说亮话,紫金山发生的事情是真的还是假的,你得把这底交给我,现在我这心都难受死了。你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的脾气?这南京还打不打了?韩马奸党还清除不清除?"徐方由于激动,唾沫星子喷得满屋都是。燕王静静地听着,没有表态。等徐方停住了,他才问:"你都问完了吗?""问完了,现在就请你答复。"
  燕王没有急于问答。他先开开门到外头,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又安排警卫几句,要亲兵远远站着,严加警戒,这才把门关上,二次回到屋里,拉把椅子在徐方对面坐下:"徐将军,你来得正好,这里有一件大功,要你去完成。"徐方一愣,就站起来了:"什么事?""坐下,坐下。今天发生这个事情,实际是这么回事。"燕王如此这般地讲说了一遍。徐方一听,蹦起老高:"好啊,如此说来我们必能大功告成!"
  此正是:
  与君一席话,
  驱尽心头雾。 
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本电子书由燕闲斋主免费制作单田芳评书精萃
《燕王扫北》
 
第三十五回 除奸党冤案得昭雪 登大宝举国庆太平  小矬子徐方夜见燕王,燕王给他交底。朱棣一五一十,把内情给他讲说了一遍。原来今天这场分歧,是演的一场戏,正是胡大海的主意,完全是将计就计,做给韩金虎看的。因为南京城高壕深,兵力雄厚,易守难攻。若要强攻不但要付出重大代价,还会给城内带来巨大损失。他们这样做意在给韩金虎造成错觉,麻痹意志,使他疏忽大意,然后再出奇兵发动猛攻,一举获胜。徐方听罢乐得一蹦多高,双手拍着大腿,轻声说道:"真是好主意。"
  末了,燕王又郑重其事地对徐方说道:"徐将军,现在我交给你一项特殊的使命,此事关系重大,无论如何要想方设法完成它。""你说吧,既然是这样,我干起来也有劲头了,哪怕是上刀山下油锅我也在所不惜。""你今天晚上要好好休息,明天返回南京,要想尽一切办法混进城中,给我们做内应。请你记好,本月的十三日,也就是在大后天凌晨四更,我们的大军要四面攻城,你必须设法打开金川门,迎接我军。""臣遵旨。"
  燕王又详细地向他说了进城的办法和进城后要找谁。徐方一听更乐了:"我保证完成使命,天不亮我就起身。"
  徐方高高兴兴辞别燕王,回到了住处,乐得坐也不是,站也不是,躺也不是。徐轮不知道怎么回事,还以为他气疯了呢,赶紧把他摁在床上:"师叔,你怎么了,是犯病了还是怎么地了?""你才有病呢。""你怎么这样高兴?"
  徐方把徐轮摁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头,两个人咬起了耳朵。徐方如此这般地一讲,徐轮也乐了,把被子一撩,蹦到地下:"师叔,你可得带着我。""那当然了,你是我的影子,这事得咱爷俩办,明天就起身。"
  徐方、徐轮天不亮就偷偷地离开了大营,直奔南京。这次回来一看,跟昨天的气氛可不一样了。南京的城门开了三处,戒备也不那么严了。规定上午可以进城,做买做卖,串亲办事,下午城门关闭。检查还是检查,可不像以前那样如临大敌。徐方按照燕王交待的,第一站到天宝城找左都督徐增寿和军需营参将徐继寿。这弟兄两人都是开国的功臣,对韩马奸党很是不满,燕王起兵以后,早有书信来往。这事韩金虎有也风闻,但是没有证据,因此不让他们带兵,叫他们管理粮草。徐氏弟兄驻扎的地方叫天宝城,实际上是座兵营。
  徐方和徐轮探明了道路,当夜晚间来到了徐府。他们翻墙而过,找到大厅。徐轮放着风,徐方到了徐增寿大厅的后面,使了个珍珠倒卷帘,双脚勾住房檐,用唾沫湿破窗棂纸,睁一目吵一目往里观看,见屋内摆着一张桌,四个菜,两壶酒,老哥俩坐着对饮,旁边站着几名亲兵。徐方心想:要知心腹事,须听背后言,我先听听他们说些什么。
  就听徐增寿边吃边说:"怪呀,我认为燕王得打南京,几十万人马到了,忽然又退下去了。"徐继寿说:"你没听人说吗,他们内部不和,发生了分裂,常茂和胡大海都把人拉走了,这仗还有法打吗?不得不退兵啊。看来咱们这个皇上还能再当几天,韩金虎也还走点贼运,还没到恶贯满盈的时候呢。"
  徐方一听,跟燕王所说不假,看来这俩人可以利用。这阵要不进屋还等什么?他双脚一松飘落尘埃,犹如四两棉花落地,没有一点声响。他来到门前一手把门推开了,迈步进了大厅:"二位久别了,一向可好哇?"
  徐方突然进来,把徐氏弟兄险些没吓趴下,心说可坏了,刚才的话都被人听去了,是不是韩金虎的人?定定神再一细看,"啊!"两个人惊愕地站起身来。徐继寿回身要拽宝剑,徐方摆双棒一下就跳到了他身边:"别动,要乱动我这铁棒可无情。"
  这会儿徐轮也从房上下来了,迈步来到屋内,把掌中双棒一晃:"哪个动,我把他脑袋砸碎!"徐增寿、徐继寿也不知道来了多少人,吓得坐在原来的椅子上,脸跟白纸似的。徐增寿说:"徐将军,咱们想当年出生入死,可有交情啊,况且你们这次兴兵,我也是从心里赞成的,可没有做对不起你们的事呀!""看你说的吧,我根本就没拿你们当外人呀,要不然我能来拜望你们吗?二位不要误会。"徐方是百般地安慰,徐氏弟兄这才放了一点心。
  徐方把双棒背起来,拉把椅子坐下:"咱可把话说到头里,人心隔肚皮,做事两不知,咱谁跟谁都别要花招。你知道我带来多少人吗?像我这样高来高去,陆地飞腾的,有一干五百多,我已经布下了天罗地网。你们信不信?""信,我们信。""那就好。方才你们不是说了吗,想当初我们一块儿出生入死,也不容易。我知道你们哥俩忠厚老实,拿你们当朋友,没当冤家,因此才敢大胆登门。再告诉你们,不出几天,南京就是我们的天下了,你们两个琢磨着办,是助燕王一臂之力呢,还是跟着韩金虎走上绝路,现在我就听你们两个的决断话。"
  两个人一听,互相看了看:"徐将军,这是真的?""废话,不是真的我来干什么。""徐将军,谁是谁非,谁好谁坏,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韩金虎那小子太坏了,马兰也太不是东西了。只要燕王千岁攻打南京,我们哥俩举四只手拥护。当然我们没什么能耐,尽自己所能,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好啊!这才叫大丈夫的本色。现在我不要你们干别的,我们有一部分人要进南京,你们得想方设法把我们俩送进去,其余的人不用你管。你们要能办成这件事,就算立了首功一件,等我见着燕王千岁,在功劳簿上给你们写上,将来得下南京,也有你们俩的一份功劳。"
  徐增寿摇了摇头说:"南京你可去不得,那儿查得太严了。""那你就甭管了。只要送进城门,你们俩就算完事,哪怕我出了事,与你们俩没关系。""那好吧。你什么时候进城?""越快越好。""明天上午开城门,正好我们要到城里送粮草,就把你们二位夹带进城。""妥了,那咱就一言为定。"
  徐方喝了一口茶,转身对徐轮说:"你出去告诉各位英雄,我们俩今天晚上就住这儿了,这徐家弟兄很够朋友,叫他们都放心吧,各人自找地方休息,准备明天分头进城。"
  徐轮一听,你叫我告诉谁去,我这师叔心眼儿可真多呀。他把眼睛一转,说道:"遵命,那八位大侠和那六位剑客,也都叫自己找地方?""侠客算个啥,我这里多的是,叫他们各找地方,明天城里见。""是。"徐增寿、徐继寿一听,好家伙,光侠客就来这么多,南京指定完了。徐轮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向徐方报告,一切安排妥当。徐方把十字袢一解,往床上一躺:"对不起啊,我可要歇一会儿了。"徐增寿、徐继寿也不敢离屋,恐怕发生意外。
  第二天一早,徐方、徐轮先后起床。徐增寿说:"你们得化化装,尤其是徐方将军,认识你的人太多了,一旦被人识破,岂不坏了大事?""你说怎么化装吧!""你可别生气啊。你们二位就扮作赶车的小伙子,我这还带着不少军兵,把你们二位一夹就进去了。""行了。"
  徐增寿、徐继寿到了外头,吩咐一声:准备粮米车辆,马上进城。一声令下,准备就绪,他们用过早饭,便向金川门进发。徐方和徐轮夹杂在送粮草的人群中,谁也不敢问他俩是谁,哪来的。来到金川门外,徐方一看,嗬,这儿简直是鬼门关哪!数千军兵扎在门里,门口有一百多名军兵,手持刀枪,排成两行,逐个检查进出的老百姓。徐方心想,要不是采取这个办法,还真进不了城呢。徐增寿、徐继寿是督粮官,把守城门的军兵都认识他们,而且一切手续齐备,所以很顺利地就进了金川门。徐氏弟兄心中合计,大天白日的,我们怎样跟他合计呀?这二位要上哪去呢?等他们转过一道大街,再回头一看,俩矬子没影了。徐增寿心想,嗯,徐方说了,进了城就没我们俩的事了,见着他再说吧。他们去交粮不提。
  再说两个矬子瞅空子钻进了胡同,等着送粮的队伍过去了,徐方和徐轮这才蹲下来,喘了喘气。徐方往周围看了看,认出来了,这趟大街叫永安街,往前不远就是中山王府。当年元帅徐达在时,我几乎天天要来,大伙见了面又说又笑,多高兴啊。如今人去楼空,这趟街冷冷清清。徐方触景生情,鼻子一酸,眼泪好些没掉下来。徐轮就问:"师叔,您怎么了?""没什么。孩儿啦,咱先去弄点吃的,最好别上繁华大街,免得招惹麻烦,晚上咱还有活儿。""是。"
  这一天可不好熬啊。好不容易才盼到了红轮西坠,玉兔东升。又盼着净了街,路净人稀的时候,徐方领着徐轮从胡同出来,赶奔谷王府的府邸。这个谷王,名叫朱橞,是朱元璋的第十九子,现在驻守金川门,这里的三万军队全归他调动。朱橞平日对韩马弄权也是很不满意,所以他虽然封了亲王,但是没有封地,就住在京中。现在战争吃紧,临时要他驻守金川门。
  小矬子徐方对南京的地理十分熟悉,时间不大,二人便来到谷王府的后花园。一纵身跳入院内,转弯抹角找到了朱橞的内宅。徐方扒窗户往里一看,屋里摆着一桌酒席,拿纱笼在上面扣着,怕招苍蝇。屋内只有一个少年,看穿着打扮像个书童,困得都不行了,靠着门在那打盹儿。徐方跟徐轮一使眼色,二人来到屋内。一有了脚步声,书童就惊醒了,赶紧揉揉眼,心想大概是王爷回来了。他刚一抬头,徐方一伸手,正好把他的脖子拤住,徐轮闪身进来,又反手把门关上。
  徐方把书童放在地下,一只脚蹬着他的胳膊,低低的声音说:"别吵,要声张一句我就掐死你。""老爷饶命,老爷饶命。""我问你点事,你是干什么的?""小人是侍候王爷的贴身书童。""叫什么名字?""贱名吉庆。""吉庆啊,你别害怕。我且问你,你们王爷到哪里去了?""进皇城议事去了。""议什么事?""这小人怎么知道,这几日来天天都要进宫议事,而且都是五更起身,半夜才能回来。""好了,我告诉你啊,我们都是燕王手下的大将,这回领兵带队打到南京来,马上就要攻城。你小子要敢不老实就扒了你的皮。""小人不敢。""这么办吧。你不必惊慌,我也不捆你,你还站在这门口,要有外人来你就一律挡驾,是你们王爷回来了,你就叫他进屋,我们找他有事。听明白了吗?""小人明白了。""起来吧!"
  徐方来到八仙桌前,先把灯光亮起来,把纱罩掀起来,往桌上一瞅,嚄,真是山珍海味呀,给谷王准备的这顿晚餐太丰盛了。徐方把酒壶拿过来一闻,嗬,上等的御赐美酒:"徐轮哪,你饿不饿?""师叔,我肚子里老咕噜。""来吃点吧!"
  这两人坐在桌边,操起筷子,也不问价钱,就吃开了。他们专捡好的吃,每碗都吃了,一会儿吃了个风卷残云,把徐轮撑得直打嗝儿:"好饱,好饱。""那还有水呢,咱喝点水,在这等着。"书童吓得呆站一旁,看着这二位又吃又喝,连吭也不敢吭。
  二人吃喝完了,天已过了二更,谷王还没回来,徐方就有点急了,是不是小书童骗我们啊?正这么个时候,就听府门外有人高声喝喊:"王爷回府!"随着一声声传进来:"王爷回府!"
  小书童一激灵,转身刚要出去:"等等,你就在门口等着。一会儿他到这,你把他接进屋来。""是。"书童站着也不敢动了。
  徐方和徐轮收拾好了,在门后等着,就听院中脚步声响:"吉庆!""王爷您回来了?""回来了。你怎么不去接我呀?""我在这侍候您呢!"说着话门帘一掀,谷王进入屋中。
  徐方在门后一看,这谷王也就是二十多岁,长得倒也英俊,就见他面带愁容,神情沮丧,往桌边一坐,长叹了一声。咳!一抬头看见桌上杯盘狼藉:"啊?这是谁吃了?"小书童一咧嘴:"王爷,这,来客人了。""客人在哪里?""在门后呢!"
  谷王一听怎么在门后?还没等他明白过来,徐方反手把门关上了。让徐轮在旁边放哨,他噌一下蹿到谷王面前,把小脸一仰:"王爷,一向可好?"谷王吓了一跳,从椅子上也站起来了,看看徐方,又看看徐轮:"你是——""王爷您不认识我,我给您来个自我介绍,我就是燕王手下的大将徐方!""啊——"一下把谷王吓瘫到椅子上了。他刚想要喊,徐方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别吵,王爷,今天我是专门来拜望您的。我先把底交给您,如今,燕王的五十万人马又回到了城外,五万便衣军已经混进了南京,大街小巷,各门各口,都有我们的人,今夜晚间要里应外合,一齐动手,拿下南京。您要敢不老实,我徐方对您可不客气。"
  谷王听他这么一说,真是吓得体如筛糠,上牙直打下牙:"徐将军,我可没办啥坏事呀!""是啊,所以我就没对您下死手。我告诉你,燕王拉出的名单里头,就有你一个,后来一想,你们都是亲兄弟,你又没干啥坏事,可以从宽处理。这一次我们来找你办事,你要能给办成了,可以将功折罪;要办不成,可没有你的好处。""是是是。""我先问你,现在太皇太后、皇上都在干什么?韩金虎、马兰又在干什么?""哎呀徐将军,你要问这事,可乱了大套了!"谷王便一五一十地把皇宫的情况讲了一遍。
  原来自从燕王的大兵围困南京以后,朝廷中是乱七八糟,意见纷纭:有的人主张据城固守,等待各地勤王的兵马;有的主张离开南京,到云南或南昌立国,然后再号召各地兵马平叛;有个别人嘟嘟囔囔,想献城投降,又不敢说出来。小皇上左右摇摆,拿不定主意。燕王从城下一撤兵,特别是内部一闹分裂,朝廷里意见又变了,主张坚守待援的占了上风。这几天来就是议的这件事。
  徐方正在和谷王谈话呢,总管慌慌张张从外面跑进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吓得面色苍白:"报告王爷,可了不得了,韩金虎领来大队人马,包围了我们的王府,口口声声说咱府里窝藏了奸细,如果交出倒还罢了,要不交出去,他们要打进府来,鸡犬不留,请王爷早拿主意。"
  谷王一听,吓成一摊泥了,什么话也说不上来。这个消息怎么走漏得这样快呀?是谁走漏的呢?徐方、徐轮都为之一惊。他们哪里知道,徐方一进府就被人家盯上了。原来这韩金虎对谁都不放心,他在多数大臣家中都派了密探,有的是收买的家奴,有的是派进去的心腹,这谷王府也在韩金虎监视的范围之内。这府中有个二总管,名叫张和,此人贪得无厌,曾因私拿王府的库银,被谷王打过鞭子,撤销了二总管的职务,叫他当了一名厨子。这小子怀恨在心,后来经人介绍,他就靠上了韩金虎,专管监视谷王的行动。徐方、徐轮一来,他就觉得奇怪,一直躲在暗处观察。谷王回来以后,他便蹑手蹑脚到窗下偷听,正听见徐方说他是燕王的大将。这小子心中一喜,啊,这是燕王派来的人,要找我们王爷倒反南京,这可是我立功的好机会呀。张和慢慢溜出中院,他不敢走大门,从狗洞里爬出了王府,便没命地奔向大都督府,去给韩金虎送信儿。韩金虎一听便大吃一惊,心想不管是不是徐方,先把他抓住再说,这才点兵三千,包围了王府。
  谷王瞅了瞅徐方,露出征询的目光,意思是你看应该怎么办。徐方倒不在意:"呵呵,我说王爷,别害怕啊,咱们有事不怕事,怕事不干事。这点小事算得了什么呢?我正想找韩金虎算账呢,他倒主动送上门来了。王爷,刚才我跟你都说了,燕王希望你能够立功赎罪,和我们一道清除韩马奸党。我再告诉你,今夜四更我们的大军就要发动总攻,你要能把金川门打开,那可是首功一件哪。干脆你就集中王府的家丁,公开地反了吧,帮助我们捉拿韩金虎。"
  谷王还在犹豫不决,徐方、徐轮一边一个,把他给架出来了。谷王方寸已乱,只得吩咐一声集合,府里四百多亲兵、仆人都集合起来了。徐方替他传话:"众位,有认识我的没有?我乃燕王手下大将徐方是也。燕王的大军已经把南京团团包围,马上就要发起总攻。刚才跟你们王爷商议好了,谷王深明大义,愿意倒反南京,捉拿韩金虎,打开金川门,迎接燕王的大军。如果有从者,将来必有重赏;有不愿意者,你们可别后悔。谷王爷已经说了,现在就造反了,众位听见了没有?"
  谷王一听,我的妈呀,你徐方可损透了,这不是逼着我造反吗?又一想,韩金虎已经堵住府门,那小子心狠手毒,不反也得吃他的亏,干脆,反就反了吧,他这才说了一句:"众位。徐将军讲的就是我的意思,有愿意的吗?"众人一听,王爷说话了,反就反呗,王爷反了,我们要不反,叫韩金虎拿住也是死路一条:"听从王爷吩咐,我们跟着反了。"谷王吩咐一声打开了府门。
  徐方第一个蹦到街上。他四面一看,只见灯球火把亮子油松,把府门照得如同白昼一般。一队军兵摆刀弄枪围定王府,为首一匹战马,马鞍鞒上端坐一人,正是韩金虎。徐方一见眼睛都红了,把脑瓜一晃,镔铁棒左右一分:"韩金虎,咱们又在这见面了,怪想你啊!""哇呀呀,矬鬼,你怎么来了?""怎么来的?我告诉你吧,朝中的三班文官四班武将都跟我有书信来往,都想捉住你,都想扶保燕王,他们要我来,这是盛情难却呀,我就得进城来溜达溜达。这不,谷王是头一位请我,我就到他这王府来了。韩金虎,你已经内外交困,众叛亲离,走投无路了。要能听我良言相劝,赶快扔枪下马,跪地求饶。我呢,有好生之德,不忍心叫你活受罪,只用一下把你的脑袋砸扁了也就是了。要不听我的良言相劝,韩金虎,那点天灯的滋味可真要叫你尝尝呢。"
  这一番话把韩金虎气得哇哇暴叫,拔长枪直扎徐方:"矬鬼,不要满嘴喷粪,休走着枪!"徐方忙抖双棒接架相还,两个人马上步下,在谷王府的门前就战在了一处。要说韩金虎的能耐,那也不简单,他也受过明人的传授高人的指点,这条枪是拨扎盖打,神出鬼没,两个人大战三十几个回合没分胜负。徐方一想,我不能跟你多费事,干脆用暗器赢你得了。他一伸手扔出了一支枣核镖,韩金虎知道不好,忙一低头,叭的一声,韩金虎的盔缨被打落地下。这小子吃了一惊,他一想,这个矬子不好对付,鬼点子又多,我不能跟他硬拼,我还带来这么多人呢,拿人往上垫吧,你矬子就浑身是铁,能捻几颗钉?他把虎头錾金枪一招,吩咐一声:上!众军兵哗啦往上一闯,就把徐方、徐轮围在垓心。
  一开始徐方并不在乎,时间一长全冒汗了。徐轮说:"师叔,够戗啊,他们人太多了,就是把脑袋伸过来叫我们打,把咱爷俩累死也打不完哪,咱得另想主意。"徐方比他还着急呀,天已经三更多了,他还得去开金川门呢,在这耽误久了怎么能行?可他还得安慰徐轮:"孩子你放心,跟师叔走错不了,我领你先到一个地方歇着去。"
  徐方使了个声东击西,爷俩一咬耳朵,噌噌蹿上了高墙,一哈腰赶奔朝阳门下去了。这帮军兵要想捉他两人,太不容易,他们俩比猴子还快。韩金虎指挥人马在后边紧追,也顾不得谷王了。这也是韩金虎忙中有错,才导致了战争的失败。
  谷王一看韩金虎追徐方去了,他的脑子清醒清醒,一琢磨,坏了。韩金虎不管捉住徐方与否,跟我都完不了。让徐方弄得真真假假,韩金虎疑心又重,能放过我吗?哎呀我命难保啊!又一想,嗳,徐方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反了就反了吧,反正事到如今,也没有活路了。
  他正在想着呢,你说能有多巧,徐增寿、徐继寿来了。因为他们两个送了粮草之后没有走,准知道今夜晚间南京要有一场大乱,究竟乱到什么程度,心中没底。刚才听人说韩金虎领兵包围了谷王府,要捉拿什么燕王的奸细,这哥儿俩一听也吃了一惊,便偷着来看看情况,正碰上徐方大战韩金虎。他们一直等到韩金虎带人马追徐方去了,这才过来与谷王见礼。
  徐增寿问谷王发生了什么事,谷王就把经过说了一遍。徐增寿一听,对他说:"王爷,韩金虎要追查起来,我们弟兄也跑不了,因为徐方先到了我们那儿,是我们弟兄把他带进南京的。如果王爷愿意造反,我们愿当前驱。"
  谷王一听有了帮手,心中大喜,连忙说道:"有二位将军相助,我何惧之有?咱们现在就行动。"谷王和徐氏弟兄商议,决定打开金川门,迎接燕王的大军。因为徐方说的清楚,四更天燕王的大军就要发动进攻,现在已经快到时间了,事不宜迟,说干就干。
  谷王带着二徐来到金川门。由于谷王是金川门的总管,谁敢不听他的?就有些人想动手,一看徐增寿、徐继寿那虎视眈眈的样子,也都不敢动了,当兵的心想,管他谁胜谁败呢,我们还不就是为了混碗饭吃,叫开门就开门吧。一声令下,城门大开,接着有一队军兵就喊开了:"燕王的大兵进了南京了,迎接燕王啊!"韩金虎手下的军队多数跟他不一心,只是为形势所迫,不得不将就。如今听说燕王的军队进了城了,大家是纷纷响应,倒戈投降。谷王、徐增寿、徐继寿的人马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多。
  就在谷王打开金川门的同时,燕王的人马也拥进来了。领兵带队的正是无敌大将军常茂。常茂按计行事,把人马带走后,今天夜里又偷偷回来了。燕王又让于皋、常衡、邱福等将率领三万人马,与常茂合兵一处,等候在金川门外,就等城内变化。现在金川门一开,常茂一声令下,大军像决堤的洪水,以排山倒海之势,拥入了南京。他们一进城便分兵夺取各门,各门的守军斗志全丢光了,一个个抱头鼠窜,燕王的军队从四面拥入城内,天色放亮,便占据了全城。
  老百姓一听说燕王的军队进城了,有那胆大的把门开开,送水送茶,表示欢迎,这一来对士兵鼓舞很大。燕王传令不得私入民宅,不得私拿民间一草一木,违令者杀无赦。命令传下,万民欢动。市民们帮助他们捕捉韩金虎的人马,到太阳出来的时候,众人就杀到了皇城。
  于皋抬头一看,就见皇城的东南角外,战斗相当激烈。他带着三千铁骑兵像旋风一样赶到近前。于皋在马上一看,正是小矬子徐方和徐轮,两个人已经是汗湿衣襟,仍然在拼命血战。于皋大吼一声冲进重围,杀散了军兵,把徐方和徐轮给救了。
  韩金虎听说南京已破,便匆匆忙忙跑进了皇城。这皇城是城中之城,是皇帝及其家人居住和朝臣议事的地方,周围也有护城河,城墙比一般的城市那城墙还高,里边有五百羽林军,负责保卫皇城的安全。韩金虎又带进去了五千人马,他指挥着这些人在这负隅顽抗。
  燕王为了减少皇城内的损失,决定派人劝降。左都督徐增寿自告奋勇,愿送劝降书。他刚来到左顺门,迎面碰上了韩金虎。韩金虎不等徐增寿把话说完,冷不了猛刺一枪,挑徐增寿于马下。韩金虎站在皇城的城头,面对燕王破口大骂,并把劝降书撕得粉碎,扔到地下。
  燕王一看,劝降是不行了,那就打呗,一声令下,军兵架起云梯,四面攻城。韩金虎、马兰自知难保,纵火焚宫,与太皇太后等都被烧死在宫中。建文皇帝朱允炆则乘着救火的混乱之机,身穿微服,夹杂于人群之中逃出,不知去向。
  建文四年也就是公元一四○二年六月十七日,朱棣在百官的劝进下升坐龙辇,诣奉天殿接受群臣朝贺,在一派鼓乐声中,登上了皇帝的宝座。诏定明年为永乐元年。
  朱棣登基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平反冤狱。李文忠、武殿章、傅友德等等被杀害的功臣,一律恢复原来的爵位,配享太庙。第二件事是大封功臣,胡大海进鲁国公,常茂进齐国公,田再镖、于皋、徐方等人俱封公爵;常衡、常兴、张武等十四人受封为侯爵,另有十四人为伯爵,公侯伯都是世袭罔替。追封张玉为荣国公,后加封为河间王,追封王真为金乡侯。第三件事是大赦天下,减税免赋三年。第四件事,改北平为北京,并扩建北京城,在那里修皇宫,永乐十九年迁都于北京。
  按论功行赏,军师姚广孝虽然没有上阵厮杀,但他留守北平,运筹帷幄,安抚百姓,功劳最大,永乐皇帝拜他为资善大夫,加太子少师,后八十四岁无病而终。追赠荣禄大夫,上柱国,荣国公,配享太庙。胡大海活到九十三岁,田再镖、常茂等都活到八十多岁而善终。
  至于建文帝朱允炆的归宿,历来众说不一,有的说他葬身火海,尸骨难辨;有的说他匿名民间,直至老死;有的说他流落海外,再没回来;有的说他落发为僧,云游巴蜀之间。据说他当云游僧时,曾经在庵壁上题诗一首,怀念早年的宫廷生活,嗟叹后来为云游僧人的凄凉寂寞。诗中的《楞严》是指佛教经书之一的《楞严经》。
  词曰:
  阅罢《楞严》磬懒敲,笑看黄屋寄团瓢。
  南来瘴岭千层迥,北望天门万里遥。
  款段久忘飞凤辇,袈裟新换衮衣袍。
  百官此日知何处?唯育群鸟早晚朝。
  后人读过这段故事之后,有诗说到:
  古道荒山苦相争,黎民涂炭血飞红。
  骨肉自残成一统,是非功过大家评。
  一部《燕王扫北》的评书,到此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