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艺学报美术与设计:黑 蜜 嘴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3:31:47

酱油书生

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在故乡的小城青口镇,说起本族人黎洪,上了年岁的人恐怕没有不知晓的。

  清朝盛行聘师爷之风,老家江浙一带的师爷多如牛毛,鱼龙混杂,于是便有了在岗与下岗之分,在朝与在野之别。那在朝的自不比说,为各级主子们出谋划策,吃香的,喝辣的,风光一时。下岗的师爷们虽然肩不能担担,手不能提篮,但也不能闲着,很多人就在家里摆开道场,专靠玩心眼子卖嘴皮子吃饭,时人称之为黑蜜嘴,大概取其心黑嘴甜之意,是那个时代的大众参谋和点子大王,黎洪就是这其中的一员,一个十分优秀的黑蜜嘴。

黑蜜嘴黎洪出名,并不在于他入道后短短几年就盖起了九间青砖蓝瓦房,也不在四十刚出头就娶了三房姨太太用了六个丫环。能让他在青口镇这个不大不小的地方出名,并且名扬后世的,在本族人黎宝根身上。以至于后人们说起青口镇的掌故来,必然要说起黑蜜嘴;说起黑蜜嘴这一行,必然提起黎洪;说起黎洪,更得提到黎宝根!就象人们常说的不到长城就等于没到中国;没有到八达岭,就等于没到长城是一样的道理。

   黎洪的同族人黎宝根,从他爷爷起,辛勤劳作,逐渐成为青口镇方圆几十里都知晓的大户,家中骡马成群,妻妾满堂,守着几百亩好地,过着丰富而十分又滋润的的日子。不过,大也有大的难处,人常说富不过三代,贵不过五世。宝根和他爹分家后很快就起了家族内乱。

宝根结婚成家后,和老爷子分了家,守着个如花似玉的媳妇玉莲倒也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可这日子过久了在宝根心里也就变了味。男人有钱就变坏看来是历朝的真理,后来宝根就开始三天两头往城里跑,逛窑子,泡窑姐,冷落了家中那水性杨花的媳妇,于是很自然地和那年过花甲而又春心不老的公公有了故事。

也活该好日子过到头了,这事不久就传到宝根的耳朵里,宝根听说后,当天就找爹想讨个说法,可宝根爹也不是省油的灯,自恃捉奸没有见双,加上“父为子纲”的撑腰,更觉理直气壮,盛怒之下,抓起扁担照宝根实实在在抡了过去,把正当壮年的宝根抡得满肚子火。火在心头烧,恶从胆边生,宝根一把夺过扁担,再一拳打在爹的嘴上,准确利索,把爹口中的那两颗把门吃饭的家伙给打落了。

还得了,按大清朝的刑律,儿子打老子,是大逆不道,属十恶不赦之罪。老子手里托着两颗带血的门牙愤愤说道:“老子不除掉你这逆种,我管你叫爹”!

宝根看到父亲满嘴喷着血沫,自己虽然嘴上不依不饶,头脑却开始清醒,心里也不由自主地发怵,是啊,自己毕竟是道听途说,没有真凭实据,心一怵,底气就不足了,就梗着脖子,在闻讯赶来的人们劝说下就回了自己的家里。

果然,宝根爹没有说空话,当天就请讼师写了一张状子递到了县衙门大堂。

这一下,宝根慌了爪子,又是让娘讲和,又是请亲戚说情,又是请族长调解,然而均告失败。

你想想,哪个世道都是干坏事的人理直气壮,宝根爹也是强硬了一辈子,土埋大半截子的时候,让儿子打掉了门牙,这事怎么说得出口,出去怎么见人?

宝根想,这次死定了。跑吧,这两年在外吃喝嫖赌,家里除了百多亩好地,也没有什么细软家产了,再说了,跑到哪里是边呢?

就在宝根万般无奈的时候,村中有见过世面的人给他出了个主意,去找在城里做黑蜜嘴的同村同族人洪爷,这事非他不可!

青口城离村子不远,宝根连晚饭也就没有心思吃了,当晚就敲开了黑蜜嘴黎洪家青砖兰瓦大宅院的门。黎洪坐在太师椅上跷着二郎腿,微眯着眼,悠闲地而又满意地剔着牙,听完宝根的叙说,就皱起了眉头直摆手:唉呀,大侄子,你犯下杀头之罪哩,这事我办不了。

宝根是抱着最后的希望来找黑蜜嘴黎洪的,听他这么一说,不由得双膝一软,扑通一声跪在太师椅前:洪爷,人家都说只有你能救我,只要救我一条活命,你要什么我都答应,洪爷求求你了!说完不住的磕头。

和往常一样,黑蜜嘴习惯性摇头摆手地说为难,相持约半个时辰。

黑蜜嘴不愧为黑蜜嘴,觉得拿捏得差不多了,就睁开了那又似睡非睡的眼,定了一下神,问道:

——“这件事你真想打赢?”

——“真想打赢!”

——“但这事打赢很花费银子啊。”

“全听洪爷安排!”,宝根一听有门,巴不得叫黎洪一声亲爹。

“这样吧,看在同祖同根的份上,你把城南头六十亩好地送给我,我就能包你不死”,黎洪把牙签往小托盘里一扔。

宝根听说包他不死,别说六十亩地,就是把八十多亩地都送给黑蜜嘴,就算倾家荡产,又算得了什么?

于是连夜准备好契约,双方都在上面摁上血红的手印后,黎洪张开他的黑蜜嘴,郑重其事地对宝根说:“你明天中午过来。我把这事给你办妥”。

第二天中午,宝根顶着三伏天的烈日,汗流浃背,如约来到黎洪家,进门感到十分蹊跷:这家人怎么啦?一家人都穿着厚厚的棉衣,围着火炉烤火,更让宝根瞪目结舌的是,黑蜜嘴黎洪居然穿一件水獭皮大氅,头戴貂皮帽,怀里揣了个精巧的小手炉在烤火取暖!

但是宝根顾不得这些,进门就要问案子准备得怎么样。黎洪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你回吧,我已快办好了,边说边送宝根出去。

一夜之间就办好?宝根将信将疑往外走,刚走到院子中间,黎洪突然照着宝根的肩头狠狠地咬了一口!这一口可不象平时那样裹着甜蜜,大黄牙透过衣服,撕破了后肩的皮肉,疼得宝根差点晕了过去。

一会儿,等宝根回过神来,就听得黑蜜嘴慢条斯理地说:“好了,好了,这下就好办了”。

正在宝根蒙懵之际,黑蜜嘴擦擦上的血,贴近宝根耳朵,说了几句,宝根痛苦的脸慢慢的舒展地笑了。

县衙门升堂如期进行,原告被告都带了上来,县官姚前老爷听完原告宝根爹的诉说,一拍惊堂木:逆犯宝根,你以下犯上,殴打父亲,致使牙齿脱落,可有此事?望你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宝根镇定地答到:“大人,并无此事”。

姚老爷把眉一竖:“把证物呈上来”。

宝根爹赶紧把两颗带血的门牙送到县官大人的案台上,趁此功夫,宝根爹赶紧用眼瞄了一下大堂,大堂正上,“明镜高悬”四个镏金大字熠熠生辉,旁边“进士及第”、“御赐花翎”和“七品正堂”牌牌一字摆开,宝根爹想,可遇上清天大老爷了!

县官他老人家又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何抵赖?”

宝根一脸委屈:“大人有所不知,小民与父堂大人因话说不拢,父亲将小民痛打一番,小民并无还手,只是从屋里往外跑,不料想父亲追上来在我肩上咬了一口,我痛得一抖肩头,将父亲的牙齿抖落,请大人明察,小民并无忤逆之举。”说完,脱下衣,露出一排肿得老高的牙痕。

这一下,轮到宝根爹犯糊涂了,他揉揉眼睛,张大了缺牙的嘴巴,怀疑自己的到底是脑子出了问题,还是眼睛出了毛病。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明镜高悬的姚老爷案子已断了下来:“查本县民犯宝根为家庭琐事对长辈言语不敬,应打四十大板;其父宝根爹因此而诬告其子,本应受反坐之罪,念其年事已高,也打四十大板,罚银一百两,退堂——!”

事情到此也就告一段落,但如果认为就此结束,那黎洪也就不是一个出色的黑蜜嘴了,更不会名扬青口镇周围方圆几百里,以至于在此后的几十年里依然会有人带着敬佩的心情,不时地提起他来。

宝根父子回去后,各过各的日子也有了好几年,但到底是父子天性,这几年下来,恩恩怨怨也消磨得差不多了,父子俩最终又坐到了一个酒桌上来。几杯黄酒下肚,也就无话不说了,终于,宝根爹忍不住问儿子:“宝根,几年前的官司我不怪你,但我明明没咬你,你不但说我咬了你,还弄出了牙印,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个牙印,象个谜一样老是在宝根爹的心里晃悠着。

被黄酒烧得面红耳赤的宝根,不无得意地几句话就把这个迷底给揭开了。

在父亲的开导下,宝根越想越亏。

等到一壶老酒见了底,父子俩的愤懑情绪也到了顶点,最后两人一合计,上县大堂,去告他奶奶狗日的黑蜜嘴黎洪!

如今的县衙门,已物是人非,经过多少次的跑官要官,多少次买官卖官,县官大老爷已不姓姚改为姓钱名铎了。

钱老爷端坐在大堂上,一拍惊堂木:刁民黎洪,你包揽讼词,唆使宝根诬告其父亲,可有此事,望你从实招来,免受皮肉之苦!

黎洪镇定自若地答到:大人,并无此事。

于是宝根就将如何连夜跪着请黑蜜嘴黎洪,如何头顶三伏烈日走进黎家院门,如何被黎洪咬了一口,黎洪又如何向他面授机宜一一道出。

钱大人听着,一会儿眉毛扬起,一会儿竖起,一会儿舒展,又一会皱起,望着黎洪,心想,捞银子的机会又来了。

黑蜜嘴永远是黑蜜嘴,况且黎洪还是个优秀的黑蜜嘴!在这样的情形之下,他仍面不改色心不慌,等宝根讲完,他慢斯条理地说“既然宝根一口咬定说受我唆使,那么,请大人问个明白,他何时找过我?他恐怕连我家大门朝哪都不知道呢!”

宝根一听就急了:“怎么不知道!是农历六月初八的三伏天,你一家穿着厚厚的棉衣,你坐在堂屋里身穿皮衣头戴皮帽怀抱手炉正在烤火的时候……”

宝根的话被忍俊不住的衙役的笑声打断了。

这一笑,不仅把宝根父子笑得稀里糊涂,就连县官大老爷也有点丈二和尚未摸不着头脑。倒是幕僚附在县令耳边提醒道:“大人,三伏天怎么会穿棉衣抱火炉?……”

这时,黎洪说道:“大人明察,宝根父子连编谎都编不周全,尚敢欺骗大人,此等实属无赖刁民,望大人为在下做主”。

宝根父子还没明白过来,明镜高悬的钱老爷已将案子断了下来:“查本县民犯宝根父子诬告良绅黎洪,本应受反坐之罪,念情节不重,拉出去各打四十大板,罚银二百两,退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