腰上绑红绳:2【美国种族简史】(下)【作者:[美] 托马斯·索威尔】 【罗永浩推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5 20:32:15

意大利人(1)


来自意大利南部的移民,确实是别具一格的。迁徙美国后又大批返回故国的现象,首次发生在来自意大利南部的移民当中。

与家庭甚至与同村人的密切关系,限制了意大利移民和外界社会的有益接触。反过来说,全体意大利移民相互缺乏强烈的认同感又使得他们不敢与其他种族发生摩擦。美籍意大利人与各式各样的种族都能和睦为邻(这与爱尔兰人的经历就形成鲜明的对照)。

随着意大利人在整个经济和社会方面的崛起,他们也开始了有组织的犯罪活动,并于后来在这个领域里发展到独霸一方的地步。

今天的美籍意大利人,多数是从意大利南部移居美国的那部分人的后裔。在意大利,高度工业化的北部和以农业为主的贫困的南部,在经济上和地理上存在的差别,如同文化、价值观念和传统方面的地区性差别一样,都是十分突出的。

当年那些到美国去的人,大多住在意大利南部地区的乡村里和小镇上,一般来说,不是自耕农就是农业工人。他们开始向美国大批移民的时间,是在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来自意大利的移民在1880年首次突破1万人大关。1890年达到5万,1900年超过10万。在20世纪之初的移民高峰期,每年约有25万人从意大利移居美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意大利人移居美国的数量急剧下降,但从1921年起,直到美国制定新的移民法以阻止人们从世界各地大批涌入美国之前的年代里,又回升到每年20多万人。及至今天,仍有相当数量的移民—每年万~3万之间—继续从意大利来到美国,超过任何别的欧洲国家。意大利人向别的欧洲国家迁徙的数目,与穿过大西洋而移居西半球的数目,几乎不相上下。全部加起来,意大利人离乡背井移居异国的数目,超过任何一个国家外迁人数的纪录。

意大利

意大利半岛的悠久历史,可以追溯到耶稣基督之前的罗马共和国和罗马帝国,然而作为一个国家,意大利相对来说又是年轻的,仅始于1861年。这一年,意大利各省在历经多少个世纪的分裂后首次统一在一个政府之下。离开这个相对年轻的国家而到达美国的那些人,当时只知自己是那不勒斯人、叙拉古人或加拉布里亚人,只是到了美国之后才明白自己是“意大利人”。就语言和地理而论,意大利是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好多地方的土语,外地来的人根本听不懂。有人说过,“不仅是每个地区,即便是每个小镇,都觉得本身具有自成一体的独特文化,其百姓对几英里之外的人都感到极为陌生”。各个村庄,即使鸡犬之声相闻,语言和文化也相去甚远。在地理上,该国被亚平宁山脉一分为二,形成了许多相互隔绝的山谷,西西里岛和撒丁岛是两大岛屿。

国家

在意大利南部,可耕地少而零散,致使许多村社相互阻隔—这反过来又加剧了语言和其他文化方面的差距。此外,这里也很少有可为贸易和交通提供舟楫之便的长江大河。在向美国进行大量移民的时代,诸如广播、铁路和航空这类现代旅行和通信工具,在意大利南部尚未出现,或者说尚未起到显著的作用。及至20世纪中期,意大利南部的某些村落仍然处在与世隔绝的状态。

如同爱尔兰人和其他种族所走过的道路一样,祖籍国的状况继续影响着在美国生活了几代人的美籍意大利人。从20世纪美籍意大利人的居住模式,四分五裂的组织,甚至投票模式等方面,人们仍可以看到当年意大利地方主义和地区主义的影子。


意大利人(2)


意大利南部的气候和地形造成了该地的贫困。气温虽说相对还算适中,但降雨量偏低而且又集中在少数几个月份。作物生长季节恰是干旱的—“旱情可能持续6个月或更久”。雨季到来时,往往又是倾盆而下,造成水土流失。生长季节缺雨反过来又限制肥料的使用。丘陵地带的土质吸水性差,一旦下雨,势必形成湍急的水流,一泻千里;一度覆盖着意大利南部的浓密森林被毁坏之后,既加剧了水土流失,又使沟壑、池塘积满死水,孳生疟疾。意大利在欧洲是疟疾闹得最凶的国家,而其南部又是本国受疟疾危害最严重的地区。疟疾除了直接造成痛苦和死亡之外,还带来了经济上的损失。因为土质最肥沃的低地同时也是疟疾最易感染的地方,故此农民和工人就住到山坡上,以避开夜里出来咬人的带有疟原虫的蚊子。这样一来,白天有不少时间就得花在下田和回家的路上,时常往返要走好几英里,实际干活的工夫没多少。

尽管意大利南部大多属丘陵和山峦地带,但其间高原的高度恰恰不利于农业。一方面这些高原太高且崎岖不平,所以不宜种庄稼,另一方面却又嫌太低,因为无法积雪。倘能积雪,春天就可融化,形成缓慢而平稳的水流,滋润农田。除了缺乏欧洲其他某些国家普遍存在的有利条件之外,意大利农田的土壤在冬天也得不到大自然的恩赐,因为没有严寒去形成次第的结冰和解冻,从而使土质松软。意大利南部的农民完全凭人力及耕畜来完成松土的繁重劳动。

意大利自然条件的先天不足,既表现在农业方面,也表现在工业方面。高山和丘陵占据了该国陆地面积的75%。只有一半的国土属可耕地,可耕地又大多集中在北部。在南部,高山一直“绵亘到海外,所以可耕地只局限在山村周围、高原和海岸边的平地”,而海岸边的平地一般又都十分“狭窄”。不管是从质还是从量上来看,意大利还缺乏冶炼钢铁—现代工业的支柱—所必需的煤和铁矿石。

历史加重了大自然造成的问题。意大利南部长期是历代争霸帝国和王朝的战场。至少是从罗马帝国的时代以来,这些帝国和王朝在意大利半岛反复较量过。在中世纪,该地曾有两百年遭到入侵,“不时发生,甚至每年一次”。在各个不同的时代,意大利南部被形形色色的外族人征服过,包括伦巴第人、阿拉伯人和诺曼底人。当地民众生来就是烧杀抢劫、奸淫掳掠和被奴役的对象。在意大利,“各民族的鲜血融汇在每一条河流里”,正如意大利是各个不同历史时代在这个半岛上来去匆匆的许多外族人语言的大杂烩一样。

意大利文化复兴的硕果,是意大利北部的产物,对南部的影响很小。哥伦布、但丁、米开朗基罗和罗西尼都是北意大利人。意大利南部的农民对罗马帝国的历史—“光荣归于罗马”—也丝毫不会感到骄傲,因为他们的祖先在那时长期沦为奴隶,罗马的光荣没他们的份。那场由斯巴达率领9万奴隶进行的造反行动,就爆发在意大利南部。多少世纪以来,这里还曾发生过无数次的起义和反叛,但都被残酷地镇压下去,因为当地人民团结不够,无法形成协调一致的区域性运动。

意大利北部可谓得天独厚,辅之以人和。春天和夏天,当庄稼需要水时,这里正值雨季。北部有“好几条因阿尔卑斯山积雪融化而水量相对较为稳定的河流”,这些河流“为工农业提供了可观的水源和动力”。此外,至少在意大利人大批向美国移民期间,北部还存在着“一个世界上无与伦比的灌溉体系”。说到意大利北部的农业,那是“满田浓绿繁茂”,产出“各色作物”。南部那种森林被毁和其他自然或人为的灾害,在北部不太常见。

在20世纪中期,约占意大利人口和耕地40%的南部,其产出只占全国的20%左右,北部人均收入高出南部大约2/3~4/5。19世纪时,意大利南北两部分地区的文盲都很多,但南部的文盲(占人口的84%)比例大大高出北部(占人口的59%)。

在意大利的南北两部分,人的差别可以和地理及经济上的差别等量齐观。下面让我们看看这方面的情况。


人民(1)


南意大利人不仅有着与众不同的以及悲惨的历史,而且其贫困的程度在西方世界也是少见的;他们还有自己一套独特的价值观念和行为模式,其中不少一直体现在美籍意大利移民及其后裔的身上。

南意大利人所遭受的屈辱和蹂躏,不仅仅是有一套不公正或压制性的法律被强加在他们头上而已。因为缺乏强大的中央政府,地方上的贵族和领主直接主宰着百姓的命运,他们主观武断、刚愎自用。对民众来说,问题不只是要遵守一般的法律,而且还要讨好手中握有大权的人。此种传统的后遗症,即便是在20世纪中期意大利南部的乡村里仍可观察到:

当蒙提格拉诺的一位绅士在集市上买一个瓜或一篮西红柿时,他连口都不张,就将之递给离他最近的农民小孩、妇女或男子。后者也会理所当然地把瓜或西红柿乖乖地送到他家里。他可以让任何一个他所认识的农民给他效劳,但双方从未想到这种效劳要给予报酬。

农民想献殷勤,讲礼貌,因为他心里有数,将来会有一天,这位绅士将在恩顾或加害之间作出适当的取舍。

意大利南部农民不单是贫困和无权,而且也被人看不起。当地的一位小说家曾借他书中的人物之口说道:

在万物的头顶上有个上帝,他是天上之王;

在上帝之下,是托尔罗尼亚的王子,他是地上之王;

在王子之下,是王子的卫兵;

在卫兵之下,是卫兵的狗;

然后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

末了才是农民,

可农民不算人。

甚至农民自己也真的以为他们是“有别于他人的异种”。在南部意大利这样一种等级高度分明的社会里,对于一个农民或农工来说,不管是在工作上、自我进取方面或在公共和政治事务中想发表点意见,表现出任何主动性都会被认为是大逆不道。太主动不可能招致好报,反而会引起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们—这些人农民实在得罪不起—的愤懑。农民自己心里明白,必须老老实实地卖力干活,永远听从指挥,不可越雷池一步。后来,美国老板不无沮丧地发现,美籍意大利人身上仍然带有这种消极性格的烙印。

直到向美大量迁徙的时代,多数民众依旧是农业工人—其中少数人拥有小块农田,多数人不是租别人地种就是在别人的地上干活。就那些在世纪之交的年代移民来美的人而言,其中有77%的人是农业工人,专业人员连都不到。

尽管就历史的创伤和极度的贫困而言,南部意大利人和爱尔兰人是难兄难弟,然而他们在某些气质方面,却又彼此有所不同,从而导致他们在对待创伤和贫困时各有各的对策和文化上的适应办法。爱尔兰人所受到的压迫,来自持有不同宗教信仰的异族,所以在回应时具有强烈的全民族意识,而意大利农民则长期遭受宗教信仰相同的本族人(或与本族混血的人)的压迫,这种情形使他们不能形成民族团结,而是导致各顾各的绝望做法—完全仰仗直系家庭的其他成员。两国的授命当局都被认为是不合法的,但在爱尔兰产生的那一系列严密组织却从未在意大利南部形成起来,这里人最信得过的小圈子很少超出近亲的范围。南部意大利人的回击方式—族间报复和黑手党—也都是以对方的家庭为目标。

南部意大利人长期保持着格外强大的家庭纽带,以此作为他们唯一可以依靠的社会组织。按照西方世界其他多数地区的准则来看,南部意大利人对家庭的依附太过分了—超出了国家、宗教和道义对个人的要求。感情、忠诚和道德几乎只存在于家庭的范围之内。例如,意大利的民族主义只对北部人才有重大意义,是他们在19世纪统一了意大利,也是他们在20世纪成了墨索里尼的主要追随者。南部意大利人认为教会组织和自身有距离,甚至对它采取玩世不恭的态度。相比之下,爱尔兰人笃信宗教,教会也和民众一直长期受到欺压。甚至在20世纪,南部意大利人的哲学也还一直被人称为是“与道德无涉的家族主义”—尽量扩大直系核心家庭的眼前福利,维持家庭的荣誉,并为此二者不惜付出一切代价。


人民(2)


被认为对这种家庭以及对南部意大利生活方式构成威胁的因素当中,就有教育这一项。这种教育是在统一之后由北部意大利人引入和掌握的。1877年,意大利首次通过了实施义务教育的法律。该项法律遭到反对和抵制,甚至有人掀起骚乱并焚毁校舍。农民认为受教育不能提供向上流动的机会—实际上在那样一种等级森严的社会里,农民的这种看法恐怕不无道理。教育反倒被认为是对家庭神圣性的一种侵犯,是把一个儿童作为一个孤立的个体抽调出来,教之以与其家庭信奉相左的一套价值体系。对于贫困潦倒的平民百姓来说,失去一个孩子做帮手或出外挣钱的机会,实在是一种不堪忍受的损失。

在南部推广教育的尝试,所获成功是缓慢而不平衡的。近至1900年,南部意大利的文盲比例仍达70%,高出同期英国、法国或德国的10倍还不止。爱尔兰人确实也缺乏教育传统,往往对之漠不关心,但尚不至于像南部意大利人那样极端地敌视教育,并在家中公开地诋毁它。这种态度后来顽固地体现在美籍意大利移民的身上,并在某种程度上传给他们的后代。

捍卫家族的荣誉,也包括保护年轻女子的贞洁。尽量把姑娘们关在家里,出门要有人护花,其男性亲属刻意保护她们,在必要时也会为她们报仇。在公开场合调情,在罗马向属司空见惯,南部意大利人对此则嗤之以鼻。进入20世纪时,意大利南部的私生子在比例上连北部各省的一半都不到。那不勒斯周围地区的私生子比例,只相当于罗马周围地区的1/5左右。

对人生的基本态度,反映了意大利南部的现实。意大利南部的农民多属宿命论者,相信运气,这和天下所有庄稼汉都是一样的,因为他们是靠老天爷吃饭。20世纪中期进行的一次心理学实地研究表明,意大利南部一个村庄里人们的态度和北部意大利人的态度大不相同,两者又都和美国人的态度不同。意大利南部乡下的村民普遍有一种大祸临头感,也同样觉得任何能获得的好处,不是来自命运的赏赐,就是来自大人物的恩典,而与个人的主动性或长远计划是风马牛不相及的。南部意大利农民讲话时,几乎不使用将来时态。对鬼神和宗教的态度也反映出类似的影响。南部意大利人对宗教和灵性的体验,并不意味着要遵循一套既定的规矩以求最终得救,而是去讨好眼前那些捉摸不定的力量—守护神、撒旦,巴结诸如“毒眼”或神奇的数目字这样一些非基督教的魔力。鬼神的力量一旦不灵验—比如维苏威火山爆发造成的灾难—那就很可能被抛弃在一边,和乞求时只从个人出发,是一样的短期行为。

世界上有这么多的东西是个人无法控制的,但这决不意味着对个人能控制的也采取不负责的态度。恰恰相反,在意大利南部,人们苦干、节俭,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自己家庭的福利和荣誉,并参与五花八门的宗教和巫术活动,以求上苍赐福驱邪。他们的文化观念,强调男女对家庭所担负的重任。好汉并非匹夫,匹夫对个人逞能,自找麻烦。譬如,偶尔的争吵是应当避免的,但严肃的战斗一定要进行到底,不容含糊。南部意大利人奉行的准则是,客气但坚定地警告对方不可轻举妄动,一旦对方置之不理,继续寻衅,则毫不留情地进行报复,这与爱尔兰人那种一触即发、瞬息和好的风格形成极为鲜明的对照。


人民(3)


他们对饮酒也持同样严肃的态度。尽管饮用葡萄酒的人很普遍,但是喝到失去自我控制的酗酒程度却十分罕见,美籍意大利移民及其后裔仍保持着这种适可而止的酒量。这种局面可能是由意大利的土质和气候适合于生产酒性发作相对较慢的葡萄酒,而爱尔兰的土质和气候适合于酿制烈性酒的原因造成的。

北部意大利人的态度和价值观念,向来更接近于其他欧洲人或美国人的态度和价值观念。在他们看来,南部意大利人的作风,有的属古怪,有的属落后,有的属野蛮,有的则属莫名其妙。北部意大利人对南方同胞的屈尊—甚或成见—可以追溯到意大利历史上很久以前的年代里,到他们都抵达美国时也没有消失。如同等级森严的社会种姓制度一样,地区性的贵贱秩序也是层次极为分明的,托斯卡纳人在最上层,西西里人在最下层,“身居意大利中部的那不勒斯人蔑视北方弟兄们向他们摆出的那副屈尊俯就的面孔,但一提起南方的同胞,他们马上就会表现出不屑一顾的神色”,甚至在到达美国之后,“西西里人仍遭到其他意大利人的排斥”。

在美国的意大利人

甚至在南部意大利人大规模向美国移居以前,意大利人就已经有过向邻近较为富庶的欧洲国家—法国、德国和瑞士—以及南美(主要是巴西和阿根廷)迁徙的历史。在19世纪,意大利移民去南美的人超过去北美的人,尽管这一趋势在20世纪发生了逆转。意大利移民的来源和性质,曾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过重大的变化,数量和目的地亦不尽相同。

1820~1850年,移居美国的意大利人充其量不足5 000人。在19世纪50年代的10年里到达美国的意大利人约为9 000人,在19世纪60年代的10年里,这个数字增加到12 000人。他们大多是北部意大利人,其数量仍属微不足道,没有引起美国公众多大的注意,尽管当时本土主义之风颇盛。这些意大利人当中,只有约1/7的人是劳工,其余多属工匠和小商。他们散居在美国各地—在纽约,他们以贩卖水果出名,在加利福尼亚他们种植葡萄来酿酒—而不像后来抵美的南部意大利人那样,大批集聚在少数几个港市。这批人在南部意大利人潮水般地涌进之前,已经在一定程度上被当地社会所接纳,手头也很富足。

内部差别

在同一个种族之内,先期到达的人和后期到达的人,二者之间的关系乃是多数美国少数种族历史上的一个事关重大的因素。一般来说,先期到达的人已经处在有利的地位,除去物质方面的优势之外,这还表现在对当地社会的法律、社团、行为准则和文化有所了解,并已在某种程度上被当地社会所接受,懂得如何与之打交道。这些有利条件能在多大程度上被用来缓解后期抵美同胞在过渡阶段遇到的困难,这就要看哪个种族,也要看在历史上是哪个时期,不可笼统而论。有的将本族的后来者看做兄弟,热情而自豪地予以欢迎,并认真地开导他们去适应美国的行为规范,有的则公开对本族的后来者横加挑剔,以避免这些未经美国文化洗礼者的不良行为会招致对他们整个种族进行责难。这是两种极端的态度,居间者的做法不一而足。北部意大利人就曾公开指责南部意大利人,且其态度之激烈实在是美国任何少数种族所望尘莫及的。好多北部意大利人“宁愿自称是美国人”,而不愿遭到本土主义者对南部意大利移民的那种欺辱。他们一口咬定,意大利南北两部分人不是同宗,以致美国政府后来也就把他们在人口调查资料上分开统计。资料显示,这两部分人之间的差别确实不少。


人民(4)


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的美国,来自意大利北部的移民只有12%是文盲,来自南部的移民却有54%是文盲。意大利北部移民工人参加工会的占40%,南部意大利移民工人参加工会的只占11%。虽然在大规模移民结束之前,500万迁居美国的意大利人当中从北部来的只占15%,但获得专业职称的美籍意大利人大多是从北部来的,或虽来自南部但却不是农民出身的意大利人,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20世纪三四十年代。即便是在工厂和矿山就业的美籍意大利工人当中,北方人也比南方人挣钱多,文盲少。

移民返国

来自意大利南部的移民,确实是别具一格的。迁徙美国后又大批返回故国的现象,首次发生在来自意大利南部的移民当中。这在当时美国的历史上固然是独特的,但在意大利的历史上却算不上稀奇。从1875年到20世纪初期,意大利外迁世界各地的移民,暂居者多,久留者少。此期迁徙到欧洲其他地区的意大利人,回国者占90%左右。从美国返回故土的难度相当之大,但是,当时已有轮船可乘,返回老家去是可行的,比起风帆船时代的爱尔兰人来,早已今非昔比,那时漂洋过海,走一个单程都可能葬身鱼腹。意大利移民从美国回流的比例起伏不定,大致保持在11%~73%之间。大多数返回故土的意大利移民,是在抵达美国后5年之内起程的。

要直接了解究竟回流者当中有多少人从一开始就没有长远打算,只准备暂居一段时间,或究竟有多少人是由于失望才返回的,虽然现在已无法弄个水落石出,但是仍可以寻找到不少蛛丝马迹。迁徙者当中男性所占的比例—不管是在一国之内流动或向国外移民—是判断其打算永久定居还是暂时或试探性旅居的一个线索。意在永久定居者,在搬迁时往往携带妻小,两性人数比例相当,爱尔兰人和犹太人当初就是如此。但是意大利人早期迁居许多国家时,有近90%的人是男性,随后也占到80%左右。从意大利来美的移民,其中小孩所占的比例低于来自任何国家的移民。自美返回的意大利人当中,约有2/3的人当初并未携家眷同来。有相当可信的证据表明,他们来美从一开始就是暂时的,或带有试探性质,返回故土既非失败亦非失望的表现。不少返回的人都在美国挣了一笔可供回国后购置田产或充当体面公民的钱财。

大批人返回对仍然留居美国的意大利人和意大利本国,都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从美国返回的人,不但给意大利带来了物质财富,也引入了他们对世界的不同看法,包括对教育的格外重视。而在美国这一边,对返回意大利的期待心理减弱了走向美国化的刺激。这对于那些仅打算在美国作短期旅居而后来又不得不推迟返回,及至最终只好永久定居下来的意大利移民来说,就构成了一个老是无法摆脱的障碍。有资格获得美国公民身份的意大利移民,真正变成美国公民的实际人数,在比例上远低于其他移民种族,掌握英文的人数也极少。此种状况亦见诸于其他进出美国频繁的种族当中,例如居住在美国东北部的加拿大法裔和住在美国西南部的美籍墨西哥人,就是这样的。

美籍意大利人讲话的一个特点,是生造混合词,即半是英文半是意大利文。他们这样做,有时完全是因为意大利农民的词汇里原本就没有相对应的单字,如把car(汽车)说成carru,把factory(工厂)说成fattoria,把refrigerator(冰箱)说成frigidaria等等。


人民(5)


居住模式

美籍意大利人的居住模式,反映出他们在意大利时的地区主义格局。从意大利同一个村庄或省份来的人,往往“集居”一处,社会交往也局限在本村老乡或同省人的范围之内。在一个人给定的美国城市里,可能有几百个意大利人的互助组织—每个组织仅为意大利某一特定地区来的人服务,而不可能联合起来为全体“意大利人”提供方便。这种奇怪的状况不只存在于美国,同时也存在于阿根廷的大批意大利移民当中,从意大利某一地区来的人同样也打不进从意大利另一地区来的人所组织的互助社团中去。在美国,意大利人的互助社团往往以该社团成员在故土时居住的那个村庄的名字或那个村庄的守护神的名字来命名。美国老板从经验中体会到,雇用来自意大利不同村庄的意裔工人在同一个单位干活,是自找麻烦,必将引起暴力事件。

在某一特定的街道上,可能集中居住着不少那不勒斯人或西西里人,然而在美国任何一个城市的大型居民区里,意大利裔很少能构成多数。其他的移民种族—爱尔兰人、德国人、犹太人等—通常会和意大利裔共处一居民区。外国移民居住区通常很少有美国本地人夹杂其间,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意大利移民与外界社会离群索居的情况,和其他同时代的移民是相同的。不过,在选择居住地方面,意大利人绝不是随遇而安的。在1880年和1910年,意大利人的“隔离”状况(从统计数据与理论上的随机定居数据二者的差距来看)甚于其他移民,也甚于同时期的黑人。

与家庭甚至与同村人的密切关系,限制了意大利移民和外界社会的有益接触。反过来说,全体意大利移民相互缺乏强烈的认同感又使得他们不敢与其他种族发生摩擦。美籍意大利人与各式各样的种族都能和睦为邻(这与爱尔兰人的经历就形成鲜明的对照)。大约同时于19世纪晚期抵达纽约的犹太人和意大利人,相互之间历来就没有发生过严重的暴力事件,甚至也未在政治上形成强大的对立面。同样在波士顿,“犹太人和意大利人相处得很好,胜过他们任何一方与爱尔兰人的关系”。在全美各个城市里,美籍意大利人与欧洲其他各种族都不错,甚至肤色的差别也没有妨碍此种和平共处的格局。意大利人在纽约唐人街一隅长期与美籍华人混居,很少发生龃龉或动武。在美国南方,美籍意大利移民对南部维持传统的肤色界限根本不当回事,以致他们自身成了南部本土白人攻击的对象,被认为破坏了“白人至上”观念。纽约的美籍意大利人一直和格林威治村的先锋派分子及异端文化相安无事,尽管他们本身很少或根本就不参与其活动。

意大利人能和他人共处,但这并不意味着能被他人同化。例如,意大利移民的择偶对象几乎从不超出本族的范围,即使是第二代的意大利裔仍然大致如此。先是,意大利移民通常在故国的本省—甚至本村—同乡中择偶。一桩意大利移民的婚事,几乎总是一个意大利人与另一位有本族血统的人之间的嫁娶,但却从不会是一个北部意大利人和一个南部意大利人结为秦晋之好。进一步说,即便发生了与异族通婚的事,那与其说是向种族融合迈出了一步,还不如说是某些个别人士生活中的孤立事件罢了,这些人士因飞黄腾达而从本族社区中游离出去了,仅此而已。美籍意大利人社区仍然保持原来的风貌,这些后来发生的个别与异族通婚现象,基本上对它没有什么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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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

19世纪晚期大批迁入美国的意大利人,有半数是劳工,相比之下,此期美籍德裔人只有1/7是劳工,美籍爱尔兰人也只有1/3是劳工。他们很少有人从事在意大利惯于从事的农业,原因是他们所定居的那些港市几无农业可谈。在很大程度上,意大利移民踏上了先前爱尔兰移民走过的老路。他们是工厂的工人,是矿山的矿工,或在建筑工地上抡锹挥锤,包括参加修建铁路和地铁。在纽约,很多意大利人专门以拣垃圾为生,也有人以擦皮鞋为业(纽约州擦皮鞋的有90%以上是意大利移民)。来自意大利南部的移民,从事专门行业的只占其总人数的弱。意大利移民当中,小业主的人数似乎比爱尔兰移民中的小业主人数要多些,但这两个移民种族中的小业主人数都不算突出。

南部意大利人在美国的就业模式,从各方面都反映出他们在祖国时的背景。来自森林被毁的意大利南部的移民,极少有人在美国从事伐木行业,但却有很多人挑选了与利用石料有关的职业,因为在缺乏森林的意大利,石头是常见的建筑材料。与在祖国时一样,意大利移民从事捕渔业的人也很多。

在世纪之交的年代里,来自意大利南部的移民充当海员、泥瓦匠、裁缝、鞋匠和理发师,外加十多万劳工,但是他们之中当上医生、律师和教员的人,加在一起尚不足100人。

和在意大利南部的老家不一样,意大利移民的妇女在美国也工作,但却几乎从不给人家当女佣。这和不从事无专长职业就去当家佣的爱尔兰裔妇女或黑人妇女的就业方式是有明显区别的。去做佣人并住在雇主家里—就像19世纪的爱尔兰妇女那样,一方面违背南部意大利人的传统,因为他们历来不让女人抛头露面,以杜绝发生两性暧昧关系的任何可能性;另一方面也与南部意大利人的家庭观念不相容,因为他们认为,妇女是贤妻良母,照顾家庭是她们的天职。家庭血汗工厂是解决既要就业又不离家门的一个折中办法。这种办法又使得孩子们从小就学着干活,这是移植到美国来的南部意大利人的另一生活特征。哪一个移民种族也不像意大利人那样,常常硬是让自己的子女辍学,留在家里干活或外出打工,这是尽人皆知的。

在意大利移民当中,酗酒率低,这是他们从祖国带来的传统。所以就这点而言,美籍雇主对他们印象很好,认为他们比爱尔兰人更能自我克制,上班守时,工作可靠。然而,美国雇主也抱怨说,意大利移民工人缺乏主动精神,因而需要付出昂贵的监工费。缺乏主动精神,也是南部意大利社会背景的反映,在那里,主动精神只会惹麻烦而得不到好报。总的来说,美国雇主并不认为意大利移民劳工格外可取,主要是因为他们需要有人监督,在管理上开销较大。意大利裔工人的日均产出量赶不上其他种族的工人—包括当时的爱尔兰人和黑人—所以付给他们的工资也就相应较低。但是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在阿根廷,意大利移民工人的劳动效率就被认为比阿根廷当地人要高。这可能反映出北部意大利移民大批来到了美国,也可能反映出美国和阿根廷的劳动标准有差别。

1910年,美籍意大利男子的年收入,低于本土白人男子或黑人男子。

在早期移民时代,人们观察到的奇怪现象之一,就是意大利裔工人身材瘦小,或者说缺乏体力。这种现象当时很普遍,但后来却有所不同,从而迫使人们发问,美籍意大利人的体格是否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发生了变化。更好的营养可能是一种解释。不过,当意大利工人在铁路修筑线上、工地上或其他一些非熟练行业里取代了爱尔兰工人的时候,他们并不比爱尔兰人更穷苦,而爱尔兰工人却从未被认为是缺乏体力的羸弱之辈。还有一种解释似乎更加可信。就是,世世代代居住在孤立的小村落里,许多人相互都难免有某种血缘关系,尽管这种血缘关系可能遥远,一般人还意识不到。而一旦他们开始和原来小村落之外的人通婚,其后代的体形就会高大起来。这是一种遗传现象。移民代的意大利人,虽然和来自同村或同省的老乡结婚的特别多,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就开始在更加广泛的意大利裔社区里寻找嫁娶对象。这样,美籍意大利人甚至用不着和异族通婚,其后代就足以形成一个使体形增大的遗传基础。美籍爱尔兰人在择偶时从未受到内部分裂和地理因素的限制。


人民(7)


包工头制度是移民意大利人的另一个特点。所谓包工头,也就是意大利劳动力的招募者、组织者和监督人。包工头形成的各个联络网,可伸到美国好几个城市,甚至直通到意大利本国。包工头为铁路、建筑公司或其他需要非熟练劳工的厂家,提供大批意大利移民,并为之充当翻译和工头,使得这些劳动力能更有效地为美国老板卖命,否则的话,美国老板若直接与这些意大利人打交道,对其情况又一无所知,社会存在不少麻烦。对移民工人来说,包工头可帮助他们联系上雇主,提供赶赴这个陌生国度各地区的交通服务,提供他们吃得惯的食物,提供信贷、银行以及其他各项杂七杂八的服务。凡此皆属人地生疏的移民难以获得的东西,或根本摸不着门路,雇主就付钱给包工头,包工头再付钱给工人,当然先要除去工头自己的费用、花销、垫付款、房租和信贷利息。

包工头制度从19世纪80年代南部意大利人开始大批迁美开始,大约到第一次世界大战为止,一直广泛地存在着。这种制度不仅应用到美籍意大利人的身上,而且也在某种程度上应用到从南欧和东欧来的其他移民身上。在19世纪末,包工头们控制着纽约全部劳工的2/3。约在同时期的芝加哥,有1/5强的意大利人在为某个包工头干活。费城的工头们在该市招揽意大利人到周围的农业区去充当季节工。在包工头制度下,白手起家的意大利移民得以扩散到全美各地,与其同胞一道生活和工作,文化上相互熟悉,并通常于积蓄了按当时标准算是一笔可观的钱财时返回故国。也有不少人就在首次充当契约劳工的地方安家落户,在当地建立起美籍意大利人的社区。这些社区至今仍存在于奥马哈、盐湖城、纽瓦克和底特律等城市。

在某些意大利移民中,父母将让自己的孩子跟着包工头当学徒,包工头就将这些孩子送到乡下去劳动,或让他们在城市里当报童、小贩,或在马路上演奏乐器,挣几个小钱。

由于雇主或司法当局对包工头承办的各种合同很少或没有进行监督,又由于劳工对美国通行的房租标准、旅费开支或工资所得的利息减免根本不了解,包工头时常都捞得肥肥的。包工头一般是些强悍而贪婪的领头人,身上带有武器,也可能会有其他武装分子的支持,以便保护其在劳工身上预先支付的这笔投资。有的甚至对没有完成预定任务的劳工—不管成人或儿童—施以肉刑。由于本身也有意大利南部的背景(时常和他们手下的工人来自同一省份),这些包工头们知道,工人是不会去当局告发自己遭到的任何欺诈或凌辱的,更不用说组织起来与他们作对了。不过,这种制度还是受到了改革派人士的关注,引起他们的警觉,于是他们掀起一场运动,坚决要将其根除之,并得到意大利政府和美国当局的支持。这些努力基本上是失败的。尽管通过了禁止劳工承包制度的法律,意大利移民却很少承认他们是出了钱才找到工作的。他们对包工头制度利弊得失的衡量,显然与改革家们的衡量大不相同。虽然改革派的努力没有能阻止包工头制度的存在,但它却被时代所逐渐淘汰。随着美籍意大利人日趋熟悉所在国的语言和文化,有本领去自谋职业,能适应美国的工作环境,包工头提供的那些方便对他们来说就越来越没有什么价值了。20世纪初,这个制度很快就消亡了,但其残留的痕迹直到20世纪30年代仍然存在,主要体现在年龄较大的工人当中。


人民(8)


社会组织

在美国和在南部意大利一样,家庭对于意大利人来说,是压倒一切的关键组织。确实,家庭几乎是能够要求人们效忠的唯一组织。

宗教并不是与家庭在“竞争”忠诚方面的强大对手。尽管大部分意大利移民都是天主教徒,但天主教堂在意大利对他们并没有强大的约束力,意大利普遍存在反对教会官僚的气氛,而由爱尔兰人把持的美国天主教与他们的关系就更加疏远了。在南部意大利,教堂的祈祷礼仪很少有人参加,除非逢到圣诞节、复活节等重大节日。在美国,意大利裔天主教徒给教会的捐款,按人头计,只相当于波兰裔、爱尔兰裔或德裔天主教徒的5%~10%。爱尔兰人和南部意大利人时常在天主教教义的观念上发生冲突。南部意大利人的宗教观念不那么刻板,节日礼仪偏重热闹,注重对守护神和圣母玛利亚的崇奉,而不拘泥于意识形态上的正统性,对圣餐或念珠祈祷也不在乎。

正如南部意大利文化的其他内容一样,宗教是高度个人化的。没有几个意大利人愿去当教士,而在由爱尔兰人操纵的美国天主教内部,意大利裔教士也极少有升迁的机会。在移民时代,意大利人子女极少在教区学校上学。这些学校即便设在意大利移民街区,也由爱尔兰裔修女来掌管,正如教堂一般都控制在爱尔兰人手里是一样的。譬如在芝加哥,意大利裔的学龄儿童在教区学校就读的不到5%,而在纽约,意大利人的子女进入公立学校的人数是入教区学校人数的7倍,相比之下,爱尔兰人子女在公立学校读书和在教区学校读书的人数,大致是相等的。用意大利文出版的报纸公开倡导不要到教区学校去读书,理由是宗教教育应当在家庭里进行。

某些爱尔兰裔神职人员甚至对意大利民族表示反感。有个人就宣称:“意大利人不如我们聪颖。”有的教士在布道台上称意大利人为“黑不溜秋的”,叫他们到后排与黑人坐在一起。意大利移民也与许多公立或私立的慈善组织保持着距离。这又是南部意大利人价值观念的反映。自立感使意大利人耻于向别人求援,受了冤枉不求助于警察为之伸张正义,遇到困难也不求慈善机构以苟全。遇到这两种情况,意大利人宁可自谋出路。意大利移民的男子,倘若是单身,即便饿着肚子也是“找到任何工作都愿意干”。只有在家眷迁来之后,他们才会在走投无路时去求助慈善机构,以免老婆孩子跟着受罪。意大利移民全家人被迫接受慈善施舍之日,也就是他们到了“奄奄一息,贫病交迫”之时。此种对施舍坚持不受的态度,随着时代的前进似曾有所改变,特别是在大萧条的20世纪30年代实施大规模救济计划的时候。但就是在今天,美籍意大利人仍保持着这一与众不同的特点。

在一个崭新的经济和社会环境里,意大利移民易遭不幸。出于自卫的目的,他们组织起互助会。互助会根据其成员在祖国的村籍和省籍而不知凡几,山头林立。这种状况亦见诸于阿根廷的意大利移民当中。在19世纪末期的阿根廷,仅布宜诺斯艾利斯一地就有20个这样的互助组织。在芝加哥,意大利人的这种互助会在1910年有400个。在同期的纽约,意大利人的这种互助会则多达2 000个。他们从未能合并起来,成为一个为全体美籍意大利人服务的互助总会。不管怎么说,这些互助会总算是一种比南部意大利共济范围优越的合作形式,在那里,像这种承担家庭之外义务的做法,可谓是闻所未闻的。一位研究意大利社会的知名学者曾经指出:“要在南部意大利找到英文里‘社区’一词的同义语是困难的。”甚至意大利南部的犯罪集团也是以家庭为中心来展开,后来到了美国仍是如此。

和包工头制度一样,美籍意大利人的互助会可算是向现代意义上的组织—一种由陌生人所组成的社会结构,该结构自身所界定的宗旨使这些陌生人聚集到一起—迈进了一步。通用汽车公司、红十字会、政治运动、工会或体协等,都是这种意义上的组织。南部意大利人一般尚未缔造过此种意义上的组织。他们的那些团体都是由彼此已经熟识的人组成的,一般来说,相互之间或者有血缘关系,或者有教父教子关系,或者(像在美国)有来自同一省份的同籍关系。但是,要把陌生人组织起来进行大规模的互助合作,不管是在意大利或者在美国,对于南部意大利人来说,那都是困难的。在南部意大利,正式的组织通常都是由外部力量建立起来的,这种外部力量就是意大利政府或罗马天主教教会。全国范围内的美籍意大利人的组织,其形成的时间一般要比其他种族的全国性组织形成的时间要晚,而且通常也根本不像犹太人的布内–布里茨反诽谤同盟(B’nai B’rith)或黑人的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NAACP)那样进行着有效的活动。

意大利移民积极参与其他人所创造的工会,并在组成美国服装工人协会时发挥过作用,但总的来说,他们建立的组织极少。甚至在为共同的目的而采取联合行动时,他们也打个人的小算盘,对不属于本家或本地的陌生人信不过。意大利人的这种作风,在南部意大利以及在现代美国,都可以看得出来。


犯罪和暴力(1)


作为一个移民种族,意大利人的犯罪率是偏低的,而且他们所犯的罪一般都属赌博、斗殴之类,而非盗窃、诈骗或武装抢劫一类的职业犯罪活动。19世纪的意大利移民,曾被描绘为“诚实不亚于鲁莽”的人,就是说,别人不招惹他们,他们一般是安分守己的;比起别人来,他们不太会“捅娄子”。他们不像爱尔兰人那样动不动就吵得不亦乐乎,打架对南部意大利人来说,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意大利移民身上常常带一把刀或一杆枪,谁敢攻击他们,那是要冒生命危险的。有人认为,他们在19世纪大批迁入移民居住地段之后,那里的打斗事件就减少了。在爱尔兰人称霸于移民“集居”的贫民窟时,无端殴打陌生人或向过路人行窃,乃属司空见惯的事,然而一旦碰上陌生人是个不肯让步而又手持尖刀的意大利人时,搞这类欺侮行人的小动作就十分危险了。

职业性的犯罪活动在南部意大利已是一门高度发达的艺术,特别是在黑手党的老巢西西里。大多数意大利移民并不参与这类活动,虽然他们也遭到连累,被无辜地打上黑手党的印记,岂不知他们自身就是黑手党的主要受害者。在美国,有组织的犯罪活动,此时尚未发展到后来在禁酒运动时那样的猖獗程度。更何况,在意大利移民来美的那段时期,美国有组织犯罪的头子大多是爱尔兰人和犹太人。各移民种族按照美的时序而在职业和居住区方面带有继承关系,这后来也体现在有组织的犯罪上。

意大利人也和其他移民种族一样,较高的犯罪率都发生在第二代人,而不在第一代人中间。在纽约市,美籍意大利人的犯罪率在两代人之间增加了一倍。

格外值得一提的是,在意大利移民当中,有一项特定的罪孽是不存在的。1890年一项调查发现,在纽约或费城,几乎没有“意大利妓女”。正如美籍意大利人生活中的其他许许多多现象一样,这一点同样反映出南部意大利的社会风气和价值观念。

意大利移民的后代

随着时间的推移,意大利人的不少价值观念和行为模式,都在美国的环境下发生了变化,但仍有一些原封不动地保留了下来。与其他移民种族一样,学校里灌输的是美国的价值和方式,孩子们由于在两个世界里长大,也就讲两种语言,体现两种文化。这固然有利于他们向上流动,却也在家庭里造成了两代人之间的冲突,而且也时常造成个人内心的矛盾。

家庭依然具有压倒一切的影响,仍是忠诚的归宿。离婚、分居或抛弃妻室,在意大利人当中仍属罕见,这与早先的爱尔兰人或20世纪的黑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居家朴实无华也仍旧是美籍意大利人的风尚。此外,意大利人的家庭大体上也还是父亲说了算,尽管在日常生活中,具体的事多由母亲做主,包括如何支配丈夫挣得的大部分收入。

在叙述美籍意大利人的发展史时,人们容易忘记这段历史的代价。约瑟夫?罗普里阿托曾令人信服地描述过意大利人的苦楚:“愤怒的爱尔兰人;傲慢而又惊慌的‘美国人’;贪得无厌而又诡计多端的包工头;不可靠的职业;逃不脱的工伤事故;在老板的大声呵斥之下,从早到晚弯腰低头,抡动铁锹干个没完;带有侮辱种族色彩的玩笑和脏话;贫民窟斗室之内的恶心气味;子女生病;孩子放学回家后希望知道为什么做个‘热那亚人’是不好的……”等等,意大利人什么痛心的事都碰到过。


犯罪和暴力(2)


教育

美籍意大利人对接受正规教育是很迟疑的,认为它会威胁到家庭的价值观念,并使孩子失去就业的机会,无法找工作赚点钱来贴补家用,在经济上划不来。不管是在美国还是在意大利,意大利人都高度重视实用知识,但正规教育却被认为是不实用的。在意大利南部,对于迁居美国的那些阶层的人们来说,正规教育确实是不实用的,从来美的第一代移民所从事的那些职业来看,正规教育的实用性也不怎么明显。在那时候,他们所能找到的工作机会根本就超出了他们的经验或领会的范围。《教父》一书的作者马里奥?普佐本人就是意大利移民的第二代,他曾说过:

母亲希望我能在铁路上找个书记员的差使。这是她的最高理想,达不到这一点她也是有思想准备的……她一字不识,在意大利时是个农民,相信只有贵族子弟才可能当上作家。

家庭对正规学校教育的支持不力,表现在许多方面,比如逃学率高,放学后要干活,一到法定年龄(如果不是更早的话)就立即退学,等等。此种风气不仅反映出父母的想法,孩子在学校里也有其难处。意大利移民的孩子在美国的学校里,从言语、衣着到其他许多文化特征,一切都使得他们成为别人嘲讽的对象,诚如当时一位人士所言,学校的教员也对招收这些孩子入学感到“遗憾和不安”。挣钱的诱惑力还体现在这样一个事实中:在芝加哥,出生于美国的意大利人子女,其辍学率甚至比在外国出生的意大利人子女还要高,而后者在就业方面是不如前者的。

按照早期意大利移民的狭隘观念,“要上学而不愿工作的儿子是个‘坏儿子’,要读书而不愿帮助母亲做事的女儿是个‘坏女儿’”。受教育意味着和家庭离异。坚持深造的个别学生,内心感到矛盾和自责,妨碍他们和那些升学受到家庭和朋友支持及鼓励的人进行竞争。在这种背景下,人们就不难理解为什么意大利儿童时常在班上年龄偏大,而且这种偏大的程度超过其他多数主要移民种族的孩子。1911年发表的一项研究表明,南部意大利移民的子女有63%的人,比所在年级的“正常”年龄大。这当中,部分的原因是有半数以上的学生是7岁或7岁以后才入学的,但即便是在6岁入学的儿童当中,也几乎有半数人在被调查时落在正常班级的后面。

一般来说,移民子女离校辍学是常见的现象,但这种现象在意大利人的子女当中显得特别突出。1908年,纽约八年级的学生人数,只相当于三年级学生人数的1/3。而对意大利子女来说,部分地反映出教育设备之不足。学生只有在达到给定年级的标准时才能获准升级,“超龄生”和“留级生”比比皆是。当然,和各移民种族的子女相比较,意大利儿童的“超龄生”和“留级生”的比例又是偏高的。在那一时期,读完中学的俄国犹太人子女占16%,德裔子女占15%,爱尔兰裔子女不足1%,而全纽约市的意大利裔子女读完中学的却连一个也找不到。到1931年,纽约全体中学生读到毕业的占42%左右,而美籍意大利人的子女读到中学毕业的却只占11%。

意大利人子弟在公立学校的成绩是如此之差,致使当时许多“专家”们断言他们在遗传上和智力上是属于“劣等”的。在那一时期,意大利裔的成年人和少年在智力测验中的得分都很低(不比今天的黑人高),但是随着社会和经济整合程度的加深,意大利人的智商得分在近几十年来就有所提高。自20世纪50年代以来,美籍意大利人的智商得分一直在全国平均数的上下浮动。



犯罪和暴力(3)



随着社会—经济方面的进步,内部也产生了差别。在起色不大的美籍意大利人当中,求学甚至在20世纪50年代中期仍被视为可疑之举,学生没兴趣和家长认可的逃学是两个主要问题。今天,美籍意大利人上大学的不如在一般美国人当中那样普遍,尽管差距已不如过去那么大。即便是在那些到高等学府去深造的美籍意大利人当中,老的传统习惯仍在各方面留下它的痕迹—例如,阅读习惯差,或情绪上有矛盾,觉得脱离了家庭的轨道似乎就“背叛”了家庭等。传统上对教育所持的功利主义观点,可以从美籍意大利学生所选择的专业上看得出来,他们一般都报考“实用的”或应用的学科,比如男的读工程,女的选师范。

工作

第一代意大利移民绝大多数都是非熟练劳工,而第二代人就在职业的阶梯上爬高了一步,就业的范围和领域呈现出多样化的局面。第一代移民在世时也有向上流动的。

1905年在纽约的第一代意大利移民当中,从事白领工作人士的比例依其居美时间的长短而异。但不管在美时间的长短,有40%的人属非熟练工人。居美时间不足25年或达25年的人,从事高级白领工的实属微乎其微(即不到2%)。居美达25年以上的人,有14%从事着高级的白领工作,但这个比例不但反映了时间因素,也反映这样一个事实,即1880年之前迁居美国的意大利移民大多来自意大利北部。就那些居美不足25年或长达25年的人而言,从事一般白领工作的比例有一个幅度,具体说来,居美在7年以下的人,从事白领工作的占9%,居美在15~25年之间的人,从事白领工作的则高达24%。在波士顿的意大利移民当中,几乎有2/3的人在1910年是低层次的体力工人,但这批低层次的体力工人在他们职业生涯的后期,其比例就下降到了38%。该市1910年意大利移民从事白领工作的只占12%,但在这些人退休之前,这个比例就升高到37%。

代与代之间的职业变化也反映出美籍意大利人地位的上升。在纽约,1916年意大利裔工人约有一半是干体力活的,但到1931年,这个比例就降到了31%。意大利人的职业也开始呈现出多样化的趋势,有人当上了电工、油漆工、承包商和工头等。到20世纪20年代,意大利人开始在服装行业取代了犹太人,后者已经更上一层楼了。

意大利人也进入了市政管理人员的行列,起步时是小股的,并从职业阶梯的最底层干起。19世纪90年代在芝加哥,意大利人当清道夫的有100多人,其他还有人当上了下水道挖掘工、垃圾搬运工,也有人在各种建筑工程或维修部门找到了差使。19世纪末,有3个意大利人在芝加哥当上了警察,其后不久又有几个人当上了消防队员,这些数字虽然不多,但一直在增加,20多年之后,就上升到好几十人。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的年代,芝加哥的意大利人做小学教员的仅10人左右,但到20世纪20年代初,这个数字就缓慢而稳步地上升到42人。在意大利裔人口显得多得多的纽约,意大利人充当教员的在1905年也只有200人出头,1915年增加到400人出头。相比之下,早在19世纪末,在纽约公共工程充当市政职工的意大利人就有8 000人之多。同样在旧金山,意大利裔的市政职工多是清道夫(有人说他们在这里“享有垄断权”),下水道、自来水管道和煤气管道的挖掘工,也在桥梁、运河及港口等建筑工地上和维修场所干活。在全美其他城市,也存在类似的情形。


犯罪和暴力(4)


一如栖身于贫民窟的其他种族一样,美籍意大利人也不断地受到改革派人士的怂恿,让他们到农村去扎根。也正如犹太人、爱尔兰人或其他种族一样,意大利人基本上对此不感兴趣。多数人没钱购置农场,不少人打算返回意大利,很少有人愿意到那些与世隔绝的孤零零的农场上去了此一生,尤其担心在那里甚至连“遥远”的邻里都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更不用说理解他们的生活方式了。当然,也确有某些意大利人下乡了,那是集体去的,大多是在农忙季节跑到乡下打零工,有的则办起了乡村企业。

在加利福尼亚,许多北部意大利人变成了种植水果、蔬菜和酿制葡萄酒的企业家。在世纪之交,加州的意大利人有半数在从事农业,这与全美各地的意大利人普遍都在都市就业的情形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通过为加州的农业投资提供财政服务,A?P?贾尼尼建立起日后发展成为世界上最大的一家银行—美国银行。另一个由北部意大利人早在1860年就开发出来的农业区是在威斯康星州。他们也搞得十分成功,并与当地的社会生活打成一片。在其他州也有意大利人办起来的小型农业社区,尤其是在得克萨斯州、阿肯色州、路易斯安那州和纽约州西北部。定居在这些地方的多属来自南部的意大利人,发家的速度慢,遇到当地民众的抵制也多。但是,他们在意大利擅长于耕作贫瘠土壤的经验,使他们敢于购买被当地美国人视为“无用的”贫瘠土地,并将之变为良田。这样,许多开始时十分贫穷的南部意大利人后来就成了地主,为国家增加产出,也使他们本身逐渐富裕起来。他们最终也被接纳为这些地区企业社会的一部分。

和在其他领域一样,意大利人在农业上获得成功的一个关键因素,是他们愿意比别人更加卖力的苦干精神。许多意大利裔农场主都是从农场劳工和交谷租农干起的。由于缺钱,甚至购进低价的荒地和肥料,垦伐点林地等等,都时常需要他们不分昼夜地苦干,打零工,全家操劳,长年的积攒和借债,才能最终把借贷偿还清楚。在某些地区,比如在纽约州的奥斯威戈县,意大利人后来终于在当地的水果和蔬菜种植及经销方面占据了压倒性的优势。

在职业上,意大利人赶上了爱尔兰人,而在业主人数所占的比例上,则超过了他们。在1909年,波士顿的意大利人有22%是经商的,相比之下,爱尔兰人经商的只占5%。到1950年,这两个种族的职业分布几乎毫无二致。到20世纪60年代末和70年代初,美籍意大利人的收入已经超过了爱尔兰人,而爱尔兰人来美的时间却比意大利人早30多年。

意大利人多年来借以发家的那些渠道,一般都不要求受过正规的教育。美籍意大利裔工人逐渐掌握了技术,其工资所得也超出了单凭他们的正规教育所达不到的水平。极端的肯干一直是他们发家的强大力量,普遍很低的酗酒率也使老板觉得他们是可靠而又可取的雇员。有趣的是,意大利人滴酒不沾的在当时(乃至现在)极少,吃饭时都会把盏小饮一番(有时连小孩也喝上一点),但喝醉却是禁忌。

按美国的普通标准来衡量,苦干精神和强烈的“事业”心不能混为一谈。所谓事业心,它牵涉到一系列具有既定目标的前进步骤,通常从大学就开始,其感情投入的程度也时常会和对家庭的承诺相冲突。此种职业进取精神在美籍意大利人当中形成风气,但进程是缓慢的。为家庭多干、苦干,向来是意大利人的一种气质,为工作而牺牲家庭,则为意大利人所不取。美籍意大利人世世代代都乐于在文官体系中供职,上班时间固定,恪尽职守自会得到报偿。而耗尽精力和时间的职业,比如当经理或做学问,意大利人向来不敢问津。


犯罪和暴力(5)


社会组织

与意大利人的崛起相伴而生的,不仅是经济上的分化,还有他们在社会上的差别。甚至在各阶层中,家庭一词的意义也变得不完全相同了。在意大利裔的中产阶级人士当中,亲戚之间的拜访频率仅略高于一般的美国中产阶级。但意大利裔工人阶级走访亲戚的频率,仍是其他美国工人阶级的两倍。中产阶级的意大利开始重视教育,并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将其子女送到教区学校就读。由于意大利裔充当了教士和修女,学生家长已不像早期的父母那样,害怕其子女会在教区学校里“变成爱尔兰人”。

多年来,家庭的人口不管从相对或绝对的意义上来说,也都发生了变化。在1910年,美籍意大利人家庭的平均人口仍在全国家庭人口的平均线之上,但到20世纪60年代,美籍意大利夫妻的子女数量已经比其他美国人要少,且只相当于早期意大利夫妻所生子女的一半。在1910年,35~45岁左右的美国妇女平均有个孩子,而同一年龄段的意大利裔妇女则平均有个孩子。到1960年,此项全美平均数是3,而对美籍意大利妇女来说,则只有。曾是美国各种族中家庭人口最多的意大利人,现在则和犹太人走到了一起,家庭人口变得最少。

随着意大利人在整个经济和社会方面的崛起,他们也开始了有组织的犯罪活动,并于后来在这个领域里发展到独霸一方的地步。在意大利人参与其中之前,有组织的犯罪行为在美国早就存在了。一直到20世纪20年代,犯罪团伙的头目多是爱尔兰人或犹太人。美国宪法禁酒修正案付诸实施之后,有组织的犯罪活动大规模地发展起来,而此时又适值意大利后裔大批加入了犯罪团伙的行列。偷运私酒及违禁开设秘密的酒馆(通常又和赌博或卖淫相勾结)成了赚大钱的生意,而且也是竞争性极强的生意。意大利裔的犯罪头目在这种暴虐而殊死的竞争中,具备两条足以决定胜负的长处:第一,他们在贩运私酒时能克制自己,不致酗酒;第二,正如家庭忠诚对一般意大利社会生活是关键因素一样,他们在营运私酒时,全家人也能守口如瓶,毫不走漏风声。从事一种生死存亡的买卖,头脑清醒和家庭忠诚是两大格外重要的条件。

和其他方面一样,意大利人进行有组织的犯罪活动,也与籍贯有密切的关系。大多数从事有组织犯罪的意大利家庭,都来自西西里(现在仍然如此)。西西里的黑手党传统给美籍意大利人的犯罪辛迪加提供了结构框架,然而美国的黑手党却既非西西里黑手党的分支,亦非其简单的移植。有组织的犯罪是美国的既存事实,自有其一套机构,美籍意大利人实际上不得不经过一番较量,才得以打入其中。美籍意大利裔的黑手党分子,大多有共同的祖籍,此点可由这样一个事实加以证明:即便是在20世纪20年代的禁酒时期,美籍意大利人作为一个种族,总体上的犯罪率仍比其他美国人偏低。

对于美籍意大利人来说,正如对其他一些缺少发家资本或教育传统因而无从在商界或学术界平步青云的种族一样,体育、娱乐圈和政治,也像犯罪活动一样,都能给他们提供向上流动的渠道。美籍意大利人进入体坛的时间,要迟于爱尔兰人,而且从未在这方面像爱尔兰人那样取得过压倒性的优势。但是像乔?迪马丘、洛基?格拉齐亚诺、文斯?伦巴第、约基?由拉和洛基?马齐亚诺这样一些响亮的名字,确实代表着意大利人对体育界的重大贡献。在音乐界—古典的和通俗的—意大利人在美国也和在欧洲一样,是无可匹敌的。他们在古典音乐方面出过像恩里科?卡鲁苏、阿尔图罗?托斯卡尼尼、安娜?莫弗以及贾恩–卡罗?梅诺梯这样一些大家。流行歌曲明星有弗兰克?辛那特拉、佩里?科莫、迪安?马丁和托尼?本内特,这些人也只是著名美籍意大利人歌唱家的一长串名单上的几个罢了,其中许多人改用了英国式的名字,如康妮?弗兰西斯或勃比?达林等等。


犯罪和暴力(6)


美籍意大利人在政坛上发迹较慢,但最终也造就出市级、州级和全国性的政界名人。第一位意大利裔政界大员是费奥莱罗?H?拉瓜迪亚,此人是深知基层民众并有巨大号召力的极少数“改革派”人士之一。缺乏从政经验,缺乏种族内部凝聚力,是影响意大利人政治努力的两大障碍。直到本世纪初年,意大利选民区在政治上仍由爱尔兰人充当其代表。此种状况开始时并未遇到挑战,后来当意大利人崭露头角时,才巧妙地使选区分化,并逐渐控制了自己的选区。经过几十年的奋斗之后,意大利裔政客才掌握了与爱尔兰人或其他更富于政治经验的种族成功地进行较量的本领。卡尔明?德萨皮奥在1949年首次以意大利裔的身份当上了纽约坦慕尼协会的首领,尽管意大利人早就是该市人口最多的种族之一了。然而意大利裔的候选人仍不像其他种族的候选人那样,总能赢得本族人的选票。甚至连名闻遐迩的拉瓜迪亚市长在1941年与爱尔兰裔对手(威廉?奥杜瓦尔)竞选连任时,也未能赢得纽约多数意大利裔选民的选票。就是在20世纪70年代,犹太裔的纽约市市长候选人(阿布?比姆)也曾比其意大利裔对手赢得过更多的意大利人选票。

今天的美籍意大利人

今天,美籍意大利人在收入、教育、智商得分和其他许多指标上面,都与其他美国人大体相仿。最近对人口统计的研究表明,意大利裔家庭的收入,稍微超出全国的平均水平,但这些意大利裔家庭大多都居住在城市地区,而大城市居民的收入(以及生活开销)是普遍偏高的。近年来,意大利人的家庭收入高出其他美国人平均水平的12%,这一事实可能只反映了地区性或城乡差别。但无论怎么说,对于在本世纪第一个10年其收入仍只相当于全美平均数45%的意大利人而言,能赶上全美平均数就已经相当不简单了。

值得一提的是,意大利人的崛起基本上并未借助于通常认为是必经之路的教育或与教育相关的职业。时至1969年,35岁以上的美籍意大利人比起同年龄段的其他美国人平均受到的教育,几乎要少两年,上过大学的也不到其他美国人的2/3。他们在专业人员当中或在其他需要受过教育的高级职位上,人数很少。在纽约市,意大利裔的专业人员,在比例上还不如黑人高。在纽约市立学院和大学里,意大利裔的教授人数一直很少。到1972年,年青一代的意大利人(25~35岁)在受教育的年限上赶上全美平均水平,在大学毕业率方面才接近全美平均水平。这种教育上的进步在很大程度上是意大利人经济腾飞的结果—父母有条件让子女去读大学—而显然不是腾飞的原因,因为经济腾飞早就实现了。意大利人的收入在1968年就超过了全美的平均线。

美籍意大利人不仅苦干,而且也能攒钱。早期的意大利移民—大部分都是打算把家眷接过来或攒钱回国成家立业的男子—省下所得的一半是普遍现象。避免挥霍一直是意大利裔人士后代的一个特征。强调自立是他们的另一个特征,这表现在许多方面,包括拒绝接受政府给予他们的法定救济,甚至在收入低微时也保持良好的银行信誉,不热衷于政治或投机事业。

放在这种背景之下,人们就可能会理解意大利人和黑人之间的今昔关系所发生的微妙变化了。早期的意大利移民对黑人所表现出来的敌意较少(特别是在美国南方),然而在目前,意大利人对黑人的舆论与其他白人相比,是很不妙的。黑人领袖所强调的种族进步之路,恰是美籍意大利人所排斥的道路,认为靠政府救济和特殊照顾违背他们的价值观念。这两个种族的生活作风也相互冲突。双方都视对方的言语和肢体语言是故意的侮辱,而实际上,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文化里,这些都有完全不同的内涵。下述事实又加剧了二者之间的冲突:和其他白人的惯常做法不一样,意大利人在黑人迁入其地段时,恰恰不愿意搬走,坚持住在原地(哈莱姆至今还有一个意大利人的社区),从而使他们比其他种族有更多的机会和黑人发生摩擦。美籍意大利人和波多黎各人之间也有类似的问题,但与美籍华人却并非如此。华人虽然肤色不同,但其价值观念和生活作风却与意大利人并无相悖之处。意大利人和中国人相处得很好,远胜过他们与爱尔兰人的关系,爱尔兰人的生活作风—特别是在19世纪—就是20世纪城市黑人生活作风的先兆。总而言之,笼统地用“种族主义”这个字眼来解释,无法找到族际间敌对关系的缘由。


犯罪和暴力(7)


意大利移民及其后代尽管如此强烈地抱着祖国的文化特征不放,他们却未能相应形成全美意大利人强烈的种族认同感,对意大利的民族感情就更弱了。在日益美国化的过程中,美籍意大利人也多少意识到他们在美国是个单一的种族群体,对祖国意大利也有某种关切感,但与美籍爱尔兰人对爱尔兰或犹太人对以色列的操心程度相比,实在不可同日而语。美籍意大利人曾一度对本尼托?墨索里尼的崛起感到一阵子欣喜若狂,不过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意大利裔之外的美国人也曾怀有同样的情绪,当时报界对墨索里尼的有利报道就可证明。从未有人当真要把墨索里尼的意识形态移植到美国来。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时,美籍意大利人欣然地参加了美军进入意大利的战斗,并未产生爱国心方面的矛盾感。他们在美军中的存在很可能促进了意大利民众对美军的友好态度。

美籍意大利人新近的种族认同感,与某些其他种族那种抱成一团的态度或在政治上清一色地选举本族人的做法,仍然存在着极大的差别。意大利裔的候选人仍不能像其他种族的候选人那样,完全可以指靠本族选民的选票。1965年在争取提名为审计官候选人的预选运动中,马里奥?普罗卡西诺将本族的选票丢给了犹太裔竞选对手,其所以能获得提名,只因为他在犹太人选区反倒赢得了多数选票,岂不怪哉!在后来的一次选举中,普罗卡西诺获得了意大利裔选民的支持,但那显然不是因为他有个意大利的名字,而是因为他在某些问题上的立场对意大利裔选民的利益十分重要。在1962年的马萨诸塞州州长竞选活动中,意大利裔候选人约翰?伍尔普在与他的老对手、盎格鲁撒克逊裔恩迪科特?皮博迪的角逐中,只赢得了51%的意大利裔选民的选票。

意大利人在政治上的成功相对来得较晚。第一位意大利人当选为参议员是在1950年,第一位意大利人被任命为内阁成员是在1962年。某些意大利裔候选人赢得过本族选民的多数选票,某些犹太裔候选人照样也能赢得多数意大利选民的选票,约翰?F?肯尼迪于1960年竞选总统时曾在马萨诸塞州获得意大利人85%的选票。一般说来,在意大利选民当中,民主党比共和党更得人心,但两党的极端自由派—如20世纪60年代的纽约市长约翰?林赛—都在意大利选民中遭到惨败。

尽管纽瓦克和费城等地黑人与意大利人之间的政治(及其他方面)对抗,曾被广为宣传,然而这些肤色及种族间的冲突,也是因对社会问题比如警察权力和控制犯罪等看法上的强烈分歧所致,当然与族际敌对情绪也难以截然分开。在1968年,对民权运动持反对观点的总统候选人乔治?华莱士仍在纽瓦克获得21%意大利裔选民的支持,在克利夫兰获得29%意大利裔选民的支持,在全美获得10%意大利裔选民的支持,相比之下,除去南部,他只获得全美8%选民的支持。但是也就在同一年,竞选马萨诸塞州美国参院议员的共和党黑人爱德华?布鲁克,获得该州意大利裔选民40%的选票,比该党的总统候选人理查德?尼克松在马萨诸塞州赢得的意大利裔选民的选票还要多。1970年在纽约,一位竞选州府公职的候选人,在纽约州西北部获得大多数意大利裔选民的支持,而在纽约市他就不行了,因为该市的黑人和意大利人在地方问题上时常是壁垒分明的。与1928年南部—这里的天主教徒极少—不投阿尔?史密斯的票因而也是反对天主教徒的情形相反,意大利人和黑人在政治上的对抗,看来主要发生在那些二者之间因利益或价值观念发生现场冲突而使他们各执一端的地区,而不主要是因为存在一般的种族主义,一般的种族主义应当适用于不管附近有无黑人的任何地方。

美籍意大利人长期以来对学校、民居计划和其他局外人硬性规定的“美国化”计划,尽管感到愤懑并进行抵制,但他们却以自己的速度和方式,变成了地道的美国人,尤以其爱国主义著称。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当士兵仍以种族划分编制时,美籍意大利人应征入伍的比例高出其他种族,最终的牺牲人数在比例上也同样高于其他种族。尽管他们只占美国总人口的4%,但在战时的伤亡人数却占到美军伤亡人数的10%。

从长远观点看,确实证明美国是从意大利来到这里的那些人的机会之邦。但是把机会变成现实,也的确要付出艰苦的劳动并具备持久的毅力。某些早期的意大利移民用他们的双手获得了新生,当他们举起自己的双手说“美国就在这儿,这就是美国”时,他们对此已作了最好的总结。


华人(1)


美国唐人街的首领,其权力的来源不是政治威望,而是他们的财富和有门路借用武力。

华人最初的经济起飞,不是借助于普通美国社会的专门化职业,而是立足于唐人街自身的商业活动。华人无法获得美国一般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的周转资金,但这并不能阻止华人企业的兴起。

今天的美籍华人,在收入方面优于一般的美国人,职业地位也较高。1/4的就业美籍华人是在科学和专门领域工作。尽管曾经遭到美国历史上任何移民都未曾遇到的最严重的歧视和暴力,华人还是上升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

“华侨”的存在是一种世界现象,从东南亚到加勒比海的广大地区都有他们的踪迹,美籍华人只是其中一部分。截至1930年,已有800多万中国人离乡背井,迁居各地。这些海外华人在民众极为贫困的当地社会里,时常顺利地成为店主、商人和银行老板,从而引起本土人对他们的忌恨,受到政治迫害和零星的暴力骚扰,与犹太人在欧洲的长期遭遇如出一辙。中国人常被称为“亚洲的犹太人”。海外华人从事的职业和犹太人极为类似,他们在许多不同的国度里,过着自己独立的文化和社会生活,这也和犹太人相同。中国人的技能和组织本领,使他们成为许多贫穷国家的有价值的外来户,而家境富足又使他们成为政治上受打击的对象。所以,这些国家的政府对华人的态度,一直就是爱憎兼具的。许多拉丁美洲国家对中国移民的态度,向来是时而鼓励,时而限制。时至1966年,所罗门群岛政府还就是否驱逐所有华人问题进行过辩论。在印度尼西亚和墨西哥,都曾发生过对华人的大屠杀。目前在马来西亚仍存在着就业配额制度,限制作为少数民族的华人找到理想的工作或其他发展经济的机会,以袒护当地的马来人。许多在共产党接管政权后被赶出越南的“船民”都是华裔。

美籍华人历来是世界华侨大军中的一个极小的组成部分。他们的经历清楚地体现出他们随身带来的文化与他们在美国所处的环境这二者之间的相互作用。中华民族的悠久历史和文化,可以追溯到基督降生之前的几千年。中国曾在很长的时期内一直是世界上经济、技术和社会组织最先进的国家。中国在11世纪所达到的经济发展水平,任何一个欧洲国家在18世纪之前都没能赶上。现存最古老的一本印刷书籍,是公元9世纪在中国印刷出来的。中国的铸铁术比欧洲要早1 000年。在10~12世纪的宋朝,中国就有了钢铁工业,年产生铁十多万吨。马可?波罗在中国发现了一个有200万人口的城市,而当时欧洲最大城市的居民也不超过区区5万人。时至16世纪,中国仍具有世界上最高的生活水平。

海外华人的出现和这个伟大文明的衰落是相关的。两者皆自明朝始。由充满改革思想的知识分子所主宰的政府,对经济和社会,特别是对大规模的企业,实行全面的控制。在明朝统治的最后一个世纪,中国人开始外流,形成首批规模颇大的华人社区。这些海外华人的技能和组织本领,使他们到处都能吃得开,但却加剧了中国的衰落和贫困。中国现代史上的一大讽刺是,中国人在世界各国都能发财致富,但他们在国内却贫困不堪。

第二次世界大战前移居美国的华人,绝大部分来自中国南方的一个省份,即广东省。而且,他们的籍贯非常集中,多属广东省7个地区之一的台山。在中国这样一个地区差别很大的国家里,这一点是很重要的。原来那批美籍华人的语言是台山方言,类似广东话,但和中国通用的语言相去如此之远,以致相互难以沟通。尽管长期以来,中国的书面语言是相同的,但口语的差别相当之大,存在着许多彼此互不相通的方言。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移居美国的华人一般说普通话,从而在他们自己和原有的在美华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语言隔阂。


华人(2)


和意大利一样,中国的地方主义渊源于其地形。山脉和丘陵分割了这个国家。它的两大河流—北方的黄河和南方的长江—流域很不相同。中国人虽属同一个种族,但这并未妨碍他们按各自所处的区域、所操的语言和所具备的文化背景,将自己视为各不相同的种族群体。中国人那极为动荡而残暴的历史所留下的遗产,就是忠于本国本土的家族,将其视为个人唯一可以依靠的归宿。誓死向家族敌人讨还血债,在中国是长期而根深蒂固的传统,这也和意大利的情形相仿佛。

在近代中国,地方和中央政府的软弱无能,导致各种强权和暴力的自治中心,比如家族、军阀和秘密社会等,近代中国的秘密社会组织,或“堂”,正如意大利南部的黑手党,曾一度是抵抗和报复外来军阀压迫的力量,获得过广泛的民众支持,但他们同时也变成了专门从事敲诈勒索的犯罪分子。这些秘密社会或堂,成为包括美籍华人在内的海外华人社区的一个共同特征。

随华人来到美国的中国文化的另一特点,乃是对知识的尊重。帝制时代的中国,千百年来都通过教育和科举考试来选拔其文职官员,有学识的人备受尊重。美籍华人经历几代人的时间才能在美国获得和充分利用高等教育,但在机会到来之前,他们就已有充分准备了。虽然中国作为一个整体,过去主要是一个农业国,但是广东省的台山地区却是一个多山而贫瘠的地方,没有什么农业。那里的老百姓一般从事贸易,充当中间人、推销员和商人。许多人到了香港,在那里结识了欧洲人,并得知加利福尼亚在1849年发现金矿的消息。真可谓鬼使神差,由此开始了华人向美国的迁徙。

第一代华人移民

许多华人是作为合同工或依靠向美籍华人组织借钱才来到美国的,这些组织在美国对华人起到一种监管的作用。和别的那些完全不熟悉美国语言和文化的移民一样,中国劳工经常在由自己同胞监管下的集体里干活。中国人体形虽然比美国人瘦小,但在农业、铁路修建和其他繁重的体力劳动方面很能吃苦。而且,他们对薪水的要求低,生活俭朴,能从美国人认为是微薄的收入中省下钱来。正是这些品质,使得中国人被白人视为竞争对手,对其又恨又怕。

到1851年,加利福尼亚州已有25 000名华人。到1870年,美国有63 000

名华人,几乎都分布在西海岸。1880年,大约有6 000名华人来到美国;1881年,入美人数又增加了一倍;1882年,又增加了4倍。后来,一项旨在排斥中国人的移民法,把华人的流入量在1890年前一直压低在千人之下,1890年回升到1 716人。

最初的华人移民几乎都是男性。这和其他种族的情况一样,表明移居美国只是尝试性的,而不是永久性的。许多人与其说是移民,不如说是旅居者。早期来美的华人,约有一半并没有留居下来。1880年,华人离美的数字已超过入美的数字。这部分是由于他们本来就有在美国赚了钱就回国的打算,部分是由于在美国令人不愉快的经历造成的。

美国人对待中国移民的态度是苛刻的,有时甚至是粗暴的。华人既不是白种人,又不是基督教徒。而在当时,这两条缺一不可,无论哪一条都足以构成致命的弱点。华人的长相、衣着、饮食都不同,并遵循着对美国人来说完全陌生的习俗。无论是从文化上或生理上,他们都被看做不能够被同化的种族。美国人视其为竞争对手,因为他们能吃苦耐劳,工资却很低,将会降低美国劳工的生活水平。美国工会长期不遗余力地站在排斥华人移民的前列,想把华裔居民赶出美国。1885年在怀俄明州的一个煤矿,华工因罢工而遭到屠杀。只有最重、最脏和最低下的工作才给他们干。铺设通过加利福尼亚州,穿越谢拉山脉后进人犹他州那段太平洋中央铁路路轨的劳工,多数是华人。那些试图淘金的华人,个个都被美国西部淘金营地的白人给赶跑了。1885年,加利福尼亚州的一个华人社区,由于受到一伙暴徒的武力威胁,全部被迫离开。几乎与此同时,华盛顿州的西雅图和达科马两市也赶走了当地的中国人。类似的事件在温哥华和阿拉斯加也发生过。


华人(3)


除去这些引人注目的迫害之外,偶发的骚扰事件也是普遍现象。剪掉中国男子脑后拖着的长辫子,是个很时兴的恶作剧,而这对那些不幸的华人男子来说,后果是很严重的。因为按照满清王朝的法律,没有辫子,他们不得回国。刚到旧金山的华人移民,往往被当地的街头流氓“护送”到唐人街,路上遭到他们的“无端辱骂和殴打,被扔以碎砖块和烂水果,简直是一片爱尔兰醉鬼狂欢的气氛”。而在这些骚扰之后,则是随时可能发生的更为严重的暴力威胁,白人暴徒在西海岸和落基山脉地区,不时地焚烧和洗劫唐人街,所到之处滥杀无辜。1871年在洛杉矶,一伙白人歹徒一夜之间射杀绞死了20名左右的华人。

除了受到街头无赖和歹徒的袭击之外,华人还受到体面阶级的另一种形式的打击。1882年的《排华法案》大大地削减了华人移民来美的数量,其他新的法律先是禁止在美华人归化为美国公民,接着又把公民身份当做从事多项职业甚至拥有土地的先决条件。1854~1874年有一条法律禁止中国人在法庭上提供不利于白人的证词,这实际上等于公开宣布可以任意凌辱华人,华人遭到抢劫、伤害和攻击时,法律是不管的。

中国赴美移民的大门几乎彻底被关闭,这给在美的华人带来了深远的灾难性后果。因为早期的华人移民差不多都是男性,所以对绝大多数在美的华人来说,过正常的社会或家庭生活的一切希望就全部落空了。许多华人在国内有妻子儿女,终生难以见面。由于就业机会受到严格的限制,许多人付不起回国恢复正常生活的盘缠。来美国的旅费尚可以待抵美后做苦工去垫付,但从美国回国—是到欧洲路程的两倍多—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作为旅居者来美的许多人,就这样被永久地困在了美国。另一些本打算和家人在美定居的人,现在既不能把家人带来,本人也无法成为美国公民,真是进退两难。

自从实施严厉的移民限制以后,私运中国人来美成了一桩很大的买卖。一些人为了移民而偷渡来美,但也有许多是女人,其中一些人沦为妓女。为娼者有的是出于自愿,也有的是出于被迫。

当时曾出现过一个成语,叫做“未必属中国佬的机会”,意思就是说,事情无望了。

中国人在夏威夷的经历,比在美国本土要好得多。波利尼西亚人和白人开始时的友好关系,在各种族间,包括混血人种之间已经开创了一种比较融洽的气氛。中国移民中单身的男子特别多,导致他们与夏威夷女子联姻,而在美国本土,华人与白人女子的婚姻在社会上和法律上都是受到禁止的。1884年华人人口曾达夏威夷人口的22%。在以后的年代里,其他种族人口大量涌入夏威夷,从而降低了华人的比例。1898年夏威夷并入美国时,《排华法案》也随之延伸到这块领土。

经济状况

举凡华人被容忍的地方,都属那里的职业急需人手而白人又不愿意去干的地方,例如矿区的厨师和洗衣工,或城里人家的仆人。早期的华人也充当田间农工,早出晚归,工资却很低。1870年,加利福尼亚州1/10的农场劳工是华人,而到19世纪80年代中期,过半数的农场劳工都是华人。事实证明,在农田里干活,华人比白人更勤劳,也更认真。在修筑铁路时,华人很苦干,集体铺轨时有坚韧不拔的毅力。10 000名华人劳工帮助修建了太平洋中央铁路。


华人(4)


在美国的华人和在其他地方的海外华人不大相同。商人、银行家和受过教育的人,并不到美国来忍受侮辱、歧视和暴力。来美的是那些贫困的、受教育不多的,而且经常是年轻并缺乏经验的中国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国人离开了或被赶出了矿区、农田和铁路。他们大多在加州的一些城市里安顿下来,也有一些人往东部搬迁。那些雇用华人的美国老板,时常受到骚扰和威胁,所以华人就业无门,只能自谋出路或者去做家仆。在几十年的时间内,他们的主要职业就是开洗衣店。中国餐馆是另一项就业渠道。这些餐馆大都坐落在华人社区或唐人街,竭力让人感到不是在与白人竞争。甚至时至1920年,在美国有一半以上受雇的华人在洗衣店或在餐馆干活。洗衣店的数量远远超过餐馆的数量,因为洗衣店不需要很多的本钱,也不要懂多少英语就能开张。尽管被严格地限制在这两种职业领域,华人还是借此而获得了成功。华人的手工洗衣店成为美国一项不可或缺的行当。中国餐馆供应的食品也是如此,炒杂碎、炒面、炒饭,虽然样样都不是地道的中国菜,但却成了美国人喜爱的佳肴。除此之外,唐人街还开了华人食品杂货铺,提供各种符合华人胃口的食品。

即便是在他们狭小的圈子里,华人仍然继续遭受法律的骚扰。华人开办的或按中国方式经营的企业,被课以特别税和附加费。例如,在19世纪的旧金山,对那些不用轻便马车将洗好的衣服送还顾客的洗衣店所征收的执照费,就要比一般的高得多,而且,中国人用扁担挑着篮子送衣服的方式,也被认定是违规行为。

面对无处不在的歧视,中国人的反应是退避三舍,尽量不惹人注目,和身处隔离区或篱笆墙之内的欧洲犹太人很相似。唐人街发展了自己的社会组织,并推举出头目来处理自身的内部事务,除非万不得已,决不求助于当地的美国机构。这种情形在亚洲和其他地区的华侨中间也是普遍存在的。在美国,华人首领故意避开法庭和政治舞台。这样做之所以可行,部分是因为美国的华人都住在自成一体的社区内,大家都来自中国某个省的同一地区。在这些飞地上,他们原原本本地保持着中国的传统文化价值,而这一套在中国本土却已在瓦解。

美国唐人街的首领,其权力的来源不是政治威望,而是他们的财富和有门路借用武力。当时美国社会给华人提供的经济机会很少,社会机会更加谈不上,在这种情况下,控制民间团体的华人老板要想清洗政治上的激进分子或闹工潮的人,办法很简单,只要不给他们工作或信贷,就足以使他们走投无路。华人内部组织可以决定何人可在何地工作,何人可在何处开办企业,以及通过什么办法来筹集资金等等。

经济和社会压力有武力做后盾。存在于中国和其他海外华人社区的秘密社团或堂,也存在于美国的各唐人街。19世纪,秘密社团的杀手用斧头做武器去行凶,于是美国英文里出现了“斧手”一词。这个词现可指代进行各种罪恶活动的人。但秘密社团的斧头,渐渐演变为左轮手枪和机关枪,这也可算是被美国社会同化的一部分吧。

各个堂具有划定的妓院、赌博和吸鸦片的势力范围,早期唐人街的大多数居民无家可归,身边也没有女人,所以赌嫖和吸食鸦片在他们中间十分盛行。各堂之间不时爆发零星的暴力冲突。19世纪唐人街爆发的“堂战”尤其血腥。进入20世纪后,堂战仍不时打响,一直延续到1931年。尽管发生过轰动报界的耸人听闻的堂战,但大多数美籍华人素来是文静而平和的。


华人(5)


社会状况

也许早期中国移民的最大悲剧,就是这个如此重视家庭的民族被剥夺了在美组成家庭的可能性。1882年,美国单方面地降低中国人移美的数量,结果造成华人两性比例失调,其程度之严重,超过任何别的种族。1860年,在美华人的男女比例约为20∶1,到1890年更上升到27∶1。时至1930年,这个比例仍为4∶1。很明显,在这种情况下,许多早期的华人无从繁衍后代。这意味着,华人作为一个种族群体,融入美国文化的时间被耽误了。在美国出生的第二代华人几乎没有,直到1940年大多数华人仍然不是在美国出生的,所以无从通过学校来学习英语和美国习俗,更谈不上像其他种族那样有第二代孩子来帮助其父母去适应美国文化了。华人男子常被困在美国,既不能过正常的家庭生活,又因为贫困而不能返回祖国。在一个既不为人所需而他们自己也不想待下去的国度里,数以千计本来就没有打算终生留居美国的华人,孤独地度过了他们的一生。

犹如在中国一样,家族在美国的华人中势力很强大。家族的首领既有经济实力又有社会影响。一个华裔商人通常掌握着一个家族的领导权,在商店附近为其族人提供住宿,给他们以接济、关照和庇护,也帮他们打开门路。因为在美国华人人数比较少,一些家族就联合起来成为一个大家族。家族保守生意上的秘密,并限制新商店、洗衣店和餐馆的开办。不同的家族统治着不同城市的唐人街。

除了家族之外,还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互助组织。这些组织起到就业介绍所、轮流借贷协会、调解机构和社会团体的作用。因为这种互助组织有多项功能,所以它能赢得华人的尊重或认可。没有这种组织,这些流落异国他乡的苦命人就将失去许多必需的服务和享受。各种华人互助组织最后终于合并为华人慈善总会,一般称做“六公司”,形成唐人街的统一声音,并为在美国的所有华人说话。

来自家族、六公司和堂(既独立又能管教本堂成员不违反其他华人组织的规矩)的道德、经济和政治压力,使美国的唐人街成为高度自我封闭的

社区。

在 19世纪最后的25年里,唐人街不仅对华人,而且对那些醉心于嫖娼、赌博和吸毒的白人来说,都是罪恶的渊薮。华人把鸦片引进美国。经常光顾唐人街红灯区的白人,都是些流氓和恶棍。唐人街帮派的暴力行为本来就随时可能爆发,这批白人歹徒再来,就进一步加剧了那里的危险性。当时,唐人街那种破旧不堪、藏污纳垢和暴力横行的状况,恰好被反华分子用来作为限制华人入境的口实,尽管在实际上,造成这种状况的主要原因,正是当时实施的排斥华人移民的政策。

华裔移民的后代

随着岁月的推移,为数不多的美籍华人女性生养了第二代。这第二代人数量仍然有限,他们长大后稍微缓解了华人两性比例严重失调的状况。但从那时直到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这种男多女少的状况一直没有根本改观。还有一批数目不详的中国女子被偷运到美国(其中一些人明显是作为妓女被贩来的),混杂在一大批于排华时期被偷运到美国的华人当中。大家都知道,许多唐人街居民直到1960年还有意躲避人口普查员,害怕其非法移民的身份被发现,一些华人富商千方百计不让他们的妻子抛头露面,更不准许她们和华人男子接触。结婚的华人男子所占比例甚小。20世纪初在纽约,华人男子结婚的本来就很少,且过半数是与异族联姻的。只有在此后的几十年里,由于华人妇女逐渐增多,这个比例才有所降低。随着已婚华人男子数量的增加,和异族通婚的比例在20世纪20年代和30年代逐步降到1/4左右。娶来的异族女性大多是白人。


华人(6)


虽然大多数华人男子只身独居,但他们实际上并非光棍汉。1910年,生活在美国的华人男子已婚的超过单身的,只是大多数人的妻子不在美国罢了。

尽管嫖妓、吸鸦片、赌博在唐人街盛行,华人男子也还是给撇在中国的老家寄回了可观的汇款。由于大多数美籍华人来自中国一个省的特定地区,从美国寄回来的汇款就集中到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台山,台山因而成了中国最富裕的地区之一。该地铺起了马路,安装了电灯。这里的教育设施直到20世纪中期中国共产党政府接管时,一直是广东省最好的。这些学校就是用美籍华人汇来的钱修建和维持的。台山民政项目的资金也是从美籍华人那儿募集来的,洗衣店老板、餐馆工人和其他人士都掏过腰包。按照美国标准,这些人仍处在贫困之中,但按中国标准,他们已经很富裕了。1938~1947年,每年从美国寄往中国的汇款平均达700万美元。

随着滞留在唐人街的华人旅侨年事渐高而去世,另有一些较为幸运的人筹集了足够的钱而返回祖国,他们的亚文化也就逐步瓦解了。由于这些落魄者人数的减少,唐人街的犯罪率开始下降。1900~1927年,在美国被逮捕的华人,有2/3所犯下的是与旅侨密切相关的三种罪行,即嫖妓、吸毒和赌博。20世纪50年代末和60年代初,在肯塔基州莱克星顿吸毒治疗中心接受治疗的华人,有70%出生在中国,90%以上的人在美国的洗衣店和餐馆里干活,60%的人年过50。同期旧金山华人的自杀率,是全美平均数的3倍,死者几乎全部都是出生在中国的华人。这只不过是美国法律和歧视行为导致华人付出悲惨代价的一部分而已,这些法律和歧视行为使第一代华人几乎没有任何办法在美发财致富,又无从回到中国和亲人团聚。

1930年,美国政府对移民法进行了修改,允许少量仍在太平洋彼岸的妇女来美和她们的丈夫团圆。1943年,美国撤销了1882年的《排华法案》;1945年,新通过的立法允许数量有限的中国移民来美,这些措施减轻了性别比例的不平衡状况,使得这个注重家庭的民族能过上比较正常的家庭生活。大多数新来的移民是女子,这些女子又多处在适婚的年龄。短短几年,8 000多名华人男子把妻子接来美国。其中一些人经历了几十年的分离之后重新团聚,时常相对无语,未料此生还能见面。许多男子回中国结婚,按照传统的方式,请媒人说亲。甚至这个时期在美国结婚的华人,由父母或媒人选择对象的也占了很大的比例,当然均在不同程度上征得双方的同意。

经济状况

尽管早期美籍华人的就业机会十分有限,唐人街仍能照顾自己同胞中的贫困者。甚至像1906年旧金山大地震和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这样一些浩劫,都没能迫使华人向公共救济伸手求援。虽然1906年强烈地震之后的大火烧毁了唐人街,造成许多人无家可归,但旧金山华人得到的接济远远低于按人数应得的份额,而申请公共援助的人甚至更少。该地的华人社区组织从其他城市的华人那里筹集资金给受灾户提供救济,使其重建家园。

甚至在20世纪30年代初,当大萧条达到顶峰时,也极少有华人接受联邦政府的失业救济。1933年,芝加哥的白人有10%接受联邦失业救济,华人则只有4%。在纽约,白人接受这种援助的有9%,华人却只有1%。其他城市的情况也大体相仿。一些华人家庭协会在门厅放一桶米饭,以便挨饿的成员前来自取他本人和家人所需的分量,并在他的情况好转时再自动送还一份。


华人(7)


19世纪华人与白人直接竞争时的那种猖獗的反华情绪,在华人退缩到自己的土地,既不进行竞争也不加以反抗之后,白人不可能永久地保持其狂热的势头。唐人街此后成了旅游胜地。华人的内部组织谨慎地保持着唐人街的观瞻,尽可能地自己处理贫困和其他问题,几乎没有再触发过政治抗议。

个别的华人,特别是那些在美国出生因而属美国公民的年青一代,被送往高校深造,悄悄地进入一些专门职业领域。这些开拓者以自身的事例,有力地回击了美国人普遍存在的那种认为华人是不可同化的异族的世俗偏见,并证明华人应当更大程度地被接纳。华人这种静悄悄的渗入战术,加上美国种族主义普遍退潮,尤其是反华情绪的低落,致使华裔专业人员的数量有所增加,不管是从相对比例还是从绝对数字来看都是如此。1940年,加利福尼亚州只有3%的美籍华人是专业人员,而白人则为8%。到1950年,华人的比例翻了一番,增至6%,白人比例增至10%。在其后的10年里,华裔专业人员数字提高3倍,达到18%,超过了白人15%的比例。奇怪的是,夏威夷对华人的敌视程度从不像在美国本土那么严重,但华裔在夏威夷的进步和白人相比,不管从相对或绝对的角度来看,都要逊色得多。在1900年,华裔和日裔的专业人员比例尚低于黑人,东方人充当家仆的比例也超过黑人的一倍多,由此可见华人后来的进展是何等可观。

受过高等教育的华人,作为首批打入美国社会的楔子,其数量是很少的。1940年,在25岁以上的华人中,他们所占比例不到2%。但在这批为数不多的人当中,有80%进入了专门职业,大部分在科研岗位上。在这之后的20年里,随着接受高等教育的华人青年数目的增加—达到所有就业人数的20%—他们从事的专业领域相对来说一直是稳定的。1960年,半数以上的专业美籍华人在从事科研、财会、工程、制图和高校的教学工作,过半数的大学教员教授工程或自然科学。

然而大体上来说,华人最初的经济起飞,不是借助于普通美国社会的专门化职业,而是立足于唐人街自身的商业活动。华人无法获得美国一般银行和其他金融机构的周转资金,但这并不能阻止华人企业的兴起。一种轮流借贷的“标会”是华南人当中的传统组织,通过它可以筹集资金用来投资。这种筹资方法本身很简单,每个成员轮流使用所有其他成员投入的会款。其成功的秘诀在于赖账的人极少。一种强烈的个人和家庭的荣誉感,使得任何成员都不会拖欠会款,如果某人欠账,他的家庭将会代付。这种集资办法并非华人所独有。关键在于中国人的价值体系—特别是家庭的荣誉感—使这种办法行得通,而赖账则将毁坏整个计划。直到20世纪50年代,“标会”始终是唐人街集资的主要手段。

第二次世界大战时劳力短缺,这为华人提供了许多新的工作机会。许多华人抛弃了唐人街的传统行当,转而投身于这些新的工作。勤奋的工作习惯和无须老板监督,这是第一代来美华工的特点。歧视性的障碍一旦拆除,这些品质就成了劳工市场上起决定作用的有利条件。到1960年,华人从事专业工作和经商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从事体力劳动的人数。1959年,美籍华人的平均收入超过了其他美国人。


华人(8)


随着这种明显的经济地位的上升,美籍华人的居住地开始分散开来。大多数美籍华人已不再住在唐人街,唐人街的居民只是那些早期移民当中因无法返回祖国而被困在美国的上了年纪的老华侨,以及那些重蹈早期华人贫困经历的新一代华人难民。这些难民在中国餐馆或轻工业部门干活,工时长、工资低。上了年纪的老华侨和新来的难民的存在,突出了下述两个矛盾的事实:一是尽管美籍华人作为一个整体,工资高于全美平均数,但是唐人街低收入的华人却特别多;二是尽管美籍华人作为一个整体,所受教育的水平(和质量)高于一般水平,但美籍华人当中的文盲比例却远远高于全美平均数(是黑人的好几倍)。

社会状况

和其他种族不同,美国的华人人口在过去几十年呈下降趋势。1890年,美国有107 000 名华人,而1920年却只有61 000名。华人有的去世了,有的离境了,然而却很少有人来填补缺口。但人口下降的趋势最终扭转了过来,因为妇女的比例增长了,越来越多的华人孩子在美国出生。1930年,美籍华人的数目增长到75 000人,到1950年,甚至高于1890年华人人口高峰期的107 000人。

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那种破烂而肮脏的唐人街,随着美籍华人人口组成的变化而开始旧貌换新颜。老华侨上了年岁,有的已经逝世,有的返回中国,从而使唐人街的妓院、赌场和鸦片窝无人光顾。唐人街餐馆的开张和旅游业的兴起,使华人感到有必要压制暴力和清除污秽,因为这些现象会降低华人社区对游客的吸引力。除此之外,缓慢但稳步增多的家庭数目,又形成了一股新成分,他们反对唐人街的犯罪和暴力。这股新成分虽然人数不多,但队伍却在日益壮大。

20世纪最初的几十年里,唐人街内部的权力平衡,不利于作恶多端的堂。“六公司”责令其成员商家拒绝再向堂支付保护费。唐人街的居民开始和警察合作,追捕和起诉犯罪分子以及那些长期包庇堂的腐败警察。这都是先前闻所未闻的。无法加以根除的有伤风化的活动(赌博已是广东人根深蒂固的陋俗)则被迫转入地下。在那些想吸引观光客的华商的压力下,仍在营业的赌窝被限制在游客的视野之外,也不准对华人社区之外的陌生人开放。

华人领袖发起了唐人街的重建工作,他们用现今唐人街典型的宝塔形建筑来装饰自己的地带。面貌一新的唐人街,旅游业兴旺发达。华人的节庆和游行受到警察的保护,并成为招揽大批非华人看客的市政项目。

新兴的旅游业发展如摇钱树,于是许多堂放弃了犯罪勾当,转而开办为新兴的旅游业服务的餐馆和商店。许多还摈弃了“堂”的名称,改称为各种“商会”。

尽管巧妙的、有组织的犯罪活动仍存在于唐人街,一般的美籍华人还是非常守法的,这和美籍意大利人的情况相似。因此,唐人街有组织犯罪的减少,意味着那里的犯罪发案率普遍有所降低。1946年进行的一项调查表明,纽约唐人街在8年多的时期里,只有一人因酗酒被捕,因谋杀或其他重大罪行而被逮捕的连一个人也没有。

出生在美国的新一代华人子女,遇到了其他移民后代同样的语言障碍,有时他们到完全隔离的学校去上学(比如19世纪末、20世纪初在旧金山),或就读于华人集居区那些华人子女占学生绝大多数的学校。在清一色的华人子弟学校或跟其他种族混杂的学校里,华人子女都学得同样出色。对华人的一些早期研究表明,他们的智商低于全美平均数。但到20世纪30年代,华裔少年的智商就相当于或高于全美平均数了,而且后来一直如此。纽约唐人街的老师对华裔学生的评价是,和白人学生相比,“他们品行好,听老师的话,独立性更强”。在美国出生的华裔青年自然不会受到《排华法案》的掣肘。当时,这些法律禁止非美国公民从事各种职业和行使各种权利。这新一代的美籍华人进入了一个与其父母面临的完全不同的世界,他们具备充分的条件在这个世界里大显身手。


华人(9)


随着数量可观的第二代美籍华人的出现(尽管迟了一些),移民种族中常见的代与代之间的紧张关系也开始了。传统上由父母包办的婚姻是在美国生长的后代与家人发生矛盾的焦点。但是双方的妥协,使家庭成员仍能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按照美国标准,“父母权威”仍然是通例,和其他美国人相比,华人父母在感情上与其子女差距较大。长期以来,华人青少年犯罪率很低,尽管早期在唐人街充满犯罪行为时,为数不多的华人子弟也曾深深地卷入其中。

美国人对中国的普遍同情,特别是中国遭到日本入侵之后,使得美国人更能接受华人。华人被视为一个安静而有秩序的种族,居住在一个不发生问题的社区里,或至少其问题难得引起外界注意的社区里。

在中国文化中,妇女的作用历来都是从属的,至少对外是如此。但是,即便是在中国本土,中国男子也博得了世界上最怕老婆的名声。在美籍华人当中,单是男女比例失调这个现状就足以使女人易于占上风。尽管华人丈夫对外是一家之主,但是妻子决定家中大事的现象很普遍,而且不限于家务事。

虽然传统的华人家庭人口较多,而且直到近期,那些在美国的华人家庭也是如此,但是到1970年,每个华人妇女平均只生有两个孩子。在35~44岁的华人妇女中,受教育不到9年的人平均生有个孩子,而那些受过高等教育的妇女,其所生子女则不足3个。

“香港华人”

1949年新中国成立之后,一些中国人涌入当时的英国殖民地香港,其中许多人最终辗转来到了美国。美国移民法的不断修改,使得美国的华人人口在20世纪60年代几乎翻了一番,从237 000人增加到435 000人。新来的华人,不少就在大多数美籍华人已经或正在离开的唐人街定居下来。1960年,在旧金山的全美最大的华人社区,每平方英里的人口密度是该市平均密度的3倍,3年后又增至6倍。纽约、洛杉矶、波士顿和芝加哥的华人人口,在20世纪60年代均增加一倍以上。每年大约有20 000多名中国人从香港和台湾合法地进入美国,而且据估计,每年还有同样数目的华人非法入境。

这批新移民与老移民大不相同。传统的华人社区是由来自中国一个特定的地区性文化的人们所组成的,这种文化纵然在中国已被改变,但它在美国却被精心地保留下来。唐人街不仅有牢固的核心家庭,而且有诸如家族、堂和“六公司”这样一些盘根错节的社区组织。香港华人不属该文化的一部分,他们既不会说也听不懂流行于美国唐人街的台山方言。但他们也不会讲英语,因而也不易打入美国社会。虽然都是从香港来到美国,但他们在中国的祖籍是各不相同的。

几十年来,大多数美籍华人来自同一个省的同一个地区,现在,他们也开始像来自地方主义与中国同样盛行的国家即意大利的移民那样,受到内部分裂的困扰。那些在美国已站住脚跟的华人,对新移民和他们的诸多问题感到恼火,不仅抱怨他们直接造成的问题,而且觉得这些新移民给整个美籍华人带来了羞辱,连累了自己。

香港华人不仅来自中国的不同地区,而且在香港已经部分地西方化了。传统的中国价值观和约束力—特别是家庭—在他们中间已经不像在美籍华人中那样强大有力。来自香港华人家庭的青年人和来自传统美籍华人家庭的青年人,二者之间的差异尤为显著。传统的华人青年忙于学校功课,有时公立学校放学后,还得上华人学校补习,或者到自家开的商店帮忙。在美国化的进程中,尽管代与代之间难免会发生冲突,但传统的美籍华人青年很少会惹上警察或法官,而新来的香港华人青年,却常常在学校里和马路上捅娄子。他们瞧不起中国餐馆和商店为没有专长的人提供的“低下”工作,于是就在街头闲荡,参与帮派流氓活动。


华人(10)


于是,在全美各大商埠的唐人街,从纽约到檀香山,犯罪和暴力显著地增多。香港华人青少年帮派分子侮辱和骚扰唐人街的经济所赖以生存的游客。他们还参与毁坏他人财物、暴力行为以及敲诈、偷窃、恐怖和谋杀等犯罪活动。正如其他种族的青少年帮派成员一样,他们“穿着花里胡哨的衣服,在唐人街招摇过市”。帮派之间爆发格斗时,常有双方成员陈尸街头。1973年,纽约的唐人街发生了约200起青少年帮派谋杀案,这在上一代华人中是从没听说过的。在旧金山的唐人街,仅一个青少年帮会就有400名成员。一些华人青少年帮派还在各个城市设有分支。

香港华人中的成年人很勤劳,并承受着巨大的压力。作为没专长、未适应美国文化和非法的新近入境者,他们拼命干活,工资却很低,住在十分拥挤而又破败不堪的房子里,屋里到处都是老鼠和蟑螂。一些人为了能够移民美国,当初曾用大笔金钱贿赂香港官员,或花钱买通走私者把他们偷渡到美国,所以现在只好勒紧裤带还债。

许多香港华人不得不屈就于不合法的低工资,超过法律规定的工作时间和非法而恶劣的居住条件,因为他们本人或其家庭某些成员是非法居住在美国的,如果当局知道内情,他们将被驱逐出美国。每年有6 000多名非法移民被遣送回去。

纽约唐人街有一半以上的男子在餐馆里干活,3/4的妇女在唐人街的服装店里踩缝纫机。在纽约的唐人街,生活在贫困中的家庭的比例是该市平均数的两倍。因为长时间地工作,特别是多在晚间营业的餐馆里干活,许多移民家庭在一起进餐的机会很少,整个星期也没有几次。家里没人管,孩子是在马路上长大的。在其他城市,香港华人的生活情形亦大体如此。

尽管香港成年华人到美国寻找到比在香港更好的经济机会,但香港华人青少年却并不拿自己的命运和中国大陆或香港相比,而是和其他美国青少年,包括受过良好教育、家境阔绰的传统美籍华人青少年的命运相比。香港华人还把传统的美籍华人视为房东和雇用他们父母的老板,他们的父母比其他美国人挣钱少,但付出的劳力却很多。香港的华人青年对美国人向来极为反感,而倾向毛泽东主义。这在华人社区内形成了新的摩擦根源,因为这些社区一向是坚定不移地支持中国台湾国民党当局的。

唐人街社区的领袖人物,在处理香港华人时一直进退维谷。因为唐人街在很大程度上依赖旅游业,公开讨论贫困、犯罪和暴力等问题,将会减少游客数量,从而影响当地居民的生计和华人领袖的赚钱生意。他们很不愿意申请联邦政府的各种反贫困计划项目,也不想请政府介入社区事务,因为这样一来,社区内不合法的状况,特别是牵涉到移民、住房和工作条件等,无疑将会暴露出来。他们通过出钱收买或吓走香港华人青少年帮派分子的办法,来寻求内部解决。在纽约,许多华人餐馆免费让帮派分子吃饭。一些唐人街的企业付给他们“保护”费。旧金山的一些堂雇用青少年帮派成员作赌窝的看门人或去对付其他帮派。

受到唐人街香港青少年帮派威胁最大的,倒不是传统的美籍华人,因为他们大多不住在唐人街,最受威胁的是观光客和唐人街急需的游客。街上的歹徒使游客望而却步,特别是当他们辱骂白人,抢劫或骚扰游客时。即使帮派活动不是专门针对观光客,他们的存在也影响了旅游业。旧金山唐人街的一些堂自己站出来还击青少年帮派分子。他们向那些参与“有害于我们社区商业和社会生活的不轨行为分子”公开发出了一项警告。其后不久,5具被捆绑着的香港青年尸体,就被发现漂浮在旧金山海湾。比较保守的华人首领鼓励警察采取更加有力的措施,包括随时可以用警棍敲打年轻歹徒的脑袋。唐人街的首领并不抱怨所谓的“警察暴行”,相反,他们鼓励警察在马路上当场主持正义。他们只关心如何最大限度地缩小此类或其他任何不利于唐人街的消息在公众当中引起的议论。有时,对那些可能危害到唐人街赖以生存的脆弱的旅游业的消息,他们恳请报纸压下新闻,另些时候,他们干脆贿赂记者保持缄默。


今天的美籍华人


今天的美籍华人,在收入方面优于一般的美国人,职业地位也较高。1/4的就业美籍华人是在科学和专门领域工作。尽管曾经遭到美国历史上任何移民都未曾遇到的最严重的歧视和暴力,华人还是上升到了今天这样的地位。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被局限在狭小的就业范围之内,但他们在这些行业中取得了成功,后来当机会终于到来时,他们又向别的领域扩展。华人今天的成功,基本上取决于这样一个简单的事实:他们比别人多干活,并受过更多(也更良好)的教育。大约1/5的华人家庭有3个或更多的人在挣钱,而相比之下,这样的波多黎各人家庭的比例是1/13,印第安人家庭的比例是1/10,白人家庭的比例是1/8。华人只在工作和受教育方面一直占有优势,和其他美国人相比,他们在其他方面并无优势可言。也就是说,对一个有既定数目的就业成员和家长受过既定程度教育的华人家庭来说,收入仅相当于这类美国家庭的平均水平,有时还略低于平均水平,试看下列统计表。

男子为户主的美籍华人家庭收入

(以同类美国家庭的收入为100%)

户主受教育程度 单收入家庭(%) 双收入家庭(%) 3个或3个以上收入家庭(%)

中学以下 98 98 97

中学 92 105 100

大学(读1~3年) 80 94 106

大学(读4年) 82 99 106

研究生(读两年) 75 86 148

研究生(读两年或两年以上) 93 96 107

资料来源:《公用抽样数据》,美国人口普查局,1970年。

东方学者、科学家和工程专家的学术造诣,一般都比黑人和白人高出一大截。换句话说,比较起来,更多的东方人(这里指日本人与中国人)获得过博士学位,特别是那些著名高等学府的博士学位。东方学者发表的作品多于白人和黑人。

著名的美籍华人包括3位诺贝尔奖金得主,都是物理奖。另一美籍华裔物理学家—一名妇女—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帮助研制了美国第一颗原子弹。在建筑领域,贝聿铭的杰出设计闻名于世。他著名的建筑设计包括波士顿的汉考克大厦和约翰?F?肯尼迪图书馆,以及位于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国家美术馆那引人注目的附加建筑。

许多美籍华人在商界也财运亨通。早在1939年,一个名叫乔?宋(音译)的华人移民劳工创建了几个联号商店,为此而成了加利福尼亚的第二巨富。小杰拉德?蔡(音译)如今是华尔街一家拥有4亿多美元资产的公司的总裁。另一美籍华人C?Y?董(音译)是世界上最大独资船主之一,曾为一艘船花了300万美元。

在政界,华裔只是最近才初露锋芒。最早担任公职的美籍华裔当中有W?F?翁(音译)。他在1946年由一个白人占主导地位、华人仅有13名的选区入选亚利桑那州的立法机关。最著名的美籍华裔政要是海勒姆?冯。冯于1959年之前在美国领地夏威夷的立法机关任职达14年之久,1959~1976年,他是代表夏威夷州的美国参议员。

作为一个群体,美籍华人家境富裕,而且受过良好教育。但是唐人街却贫困不堪,华人文盲率也高于一般美国人。这种怪现象源自内部的明显差异。很久以前就从台山地区移民美国的华人,其子孙保存了中国的价值观念,并极为成功地在文化上融入了美国社会。新近到达的香港华人,具有不同的文化渊源,他们在香港接受了西方的价值观念和作风,但却没学到那些在美国经济上能取得成功和实现理想的技能。外国出生的华人尽管在美国已经生活了平均17年的时间,并和在美国出生的华人有相同的学历和优越条件,但前者的工资收入仍比后者要低1/4。老一辈的香港华人拼命工作,以便维持生计并求得发展,而香港华人青年却时常对自己的处境满腹牢骚,对社会不满,因而就发生越轨行为,包括搞恐怖活动和谋杀。由于必须维护唐人街的旅游事业,华人领袖们只好哑巴吃黄连,千方百计地将这些问题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现在美国华人男性仅比女性多11%。而且此种两性不平衡现象主要存在于早年来美的老一辈人当中。在适婚年龄段的美籍华人当中,两性数目已大体平衡。和在其他许多领域一样,这一点也反映华裔有很大的进步。美籍华人的家庭都很稳定,约占总数90%的华人家庭是完整的家庭。近80%的在35~45岁之间的华人男子,已经结婚并和妻子生活在一起。和性别失调时期异族通婚率很高的情形相比,现在有87%的华人男子娶的是华人女子。离婚的美籍华人不到10%。

在某种意义上,美籍华人作为一个群体,已在职业和居住方面融入了美国社会,但他们仍然保存自己的价值观念和种族认同感。这堪称是在极为不利的情况下所取得的可观成就。


日本人(1)


日裔美国人的历史,是一个悲喜交集的故事。移居美国的众多种族中,很少有像日本人那样坚定而执著地争取充当模范公民。日本人遭受的冷眼和遇到的隔阂也堪称最甚,包括第二次世界大战时被投进了拘留营。可是,日本人比其他种族更出色地战胜了所有困难,在经济、社会及政治各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胜利。

日裔美国人的历史,大体上受到美国人对华人的那一切态度、偏见及歧视的影响,华人到达美国要比日本人早30年左右。这两个种族在一般人印象中被笼统地视为“东方人”或者“黄祸”,尽管在事实上他们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种族群体。日美关系也影响了日裔美国人的历史。但是,说到底,日裔美国人那非凡的历史取决于那些漂洋过海的日本人身上所具有的非凡气质。

日本

日本向美国移民始于19世纪后期,当时日本正处在一个关键时刻。德川家族的军阀统治于1868年被推翻,取而代之的不仅是一批新的政治领袖,而且还有一整套新式的价值观念和民族雄心。1868年发生的明治维新,标志着现代日本的开端。日本从一个千百年封建闭塞之邦发展成为一个具有现代工业的国家,加入了国际上的商业、文化交流和战争。

日本长期以来曾是世界上最孤立的国家之一。第一部《大英百科全书》于18世纪问世时,西方所知道的日本只占了一句话的篇幅,即仅仅标明其所处的经纬度而已。直至19世纪中叶,也只有长崎这一港口城市才被允许与外界保持十分有限的接触。日本的孤立状态于1854年被强行结束。当时,佩利将军率领一支美军海军进驻东京湾,诱使日本政府签订一项条约,该条约赋予美国人有更为广泛进入日本的自由。此举不仅使日本有机会接触西方的思想和技术,而且也揭示了一个痛苦的事实,即日本当时比西方落后到何等程度,其闭关自守的代价又何等之大。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为日本此后100年的政治发展确立了议事日程:赶上并超过西方。日本对西方的感情很复杂,既憎恶其傲慢,又欣赏其赖以称雄的成就。明治维新时期的日本是一个对西方完全着了迷的国家,正是那个时代的日本移民到了美国,也正是那个时代的日本文化和价值观,在日裔美国人社区中占据着主导地位,直到日本本国发生重大变化之后很久,此种情况仍然故我。在别的时代移居其他国家的日本带着的文化与此大不相同。正如一位20世纪的日本作家所说:“如果你想看大正时代的日本(1912~1926年),请去巴西;如果想见识明治时代的日本(1868~1912年),请去美国。”

日本对西方的态度

明治时代的日本,从1876年开始在中学里开设英语课,并允许建立基督教教堂和学校;日本领导人和知识分子对美国及美国生活方式公开表示强烈的好感。美国被描述为“人间天堂”,并因为它结束了日本的闭关状态而被视为“恩人”,美国的自由被赞美成既令人羡慕又值得仿效的东西。政府发行的教科书把富兰克林和林肯树为典范,教日本孩子向他们学习,其程度远远胜过对日本自己民族英雄的崇拜。也许从来没有哪一个民族像明治时代的日本人那样,给自己灌输了如此之多的美国生活方式。明治时代迁居美国的那批日本人的子孙后代,则一直把赢得美国人的接受和尊敬作为奋斗的主要目标。


日本人(2)


日本人在明治维新时对西方的洞悉,一方面使日本人感到自惭形秽,另一方面也引发出极端的民族主义情绪。这种情绪时常被日本人自己看成是一种心理上的补偿。明治维新时,在日本出版物中,妄自菲薄和妄自尊大常常是两大并行主题。例如,19世纪80年代,一位日本作家直率地断言,日本人“没有能力”;另一位作家写道:“日本国民的理解力迟钝,体格弱小。”而极端民族主义、传统主义以及军国主义,则是与此针锋相对的三种情绪反应。把天皇奉为大和民族的神圣领袖,是明治后期的产物,当时对天皇的崇拜尚未达到后来那种盛行的程度。当对天皇的崇拜达到登峰造极的地步时,美国的日本移民已是成人了,他们对崇拜天皇以及日本极端民族主义的其他方面,均持强烈的批评态度,以致许多美籍日本人的著作在日本被禁。

日本人对1895年打败中国、1905年打败俄国的激动情绪,也在某种程度上体现了他们内在的矛盾心理。日俄战争是一场一个亚洲国家首次战胜一个西方国家的战争。由于日本“战胜了古老而又伟大的中国,”一篇日本报纸社论这样写道,“胆怯的日本人现在坚信,他们并不比其他民族低劣。”在这之前,日本看待“西方的文明国家,就如身无分文的穷小子看待腰缠万贯的大富翁一样……”也就是说,“表面上他们讲大话,说他们是人,我们也是人,但是在内心深处,他们害怕西方的能力、强权和知识,并听天由命地认为他们不可能与西方抗衡……”时至1899年,日本信心十足地收回了当初让给西方国家的治外法权,并在20世纪初作好了向沙皇俄国挑战的准备。

经济状况

就国内而言,日本在明治维新时的难题是,既要维持传统式的控制,又需废除封建主义,有选择地采纳西方观念,包括资本主义和现代技术。这一过程势必牵涉到社会动荡和政治紧张。关于财产和契约的现代概念,给了农民以行动和择业的自由,但也使地主在有利可图的情况下可以随时把佃农从土地上赶跑。旧的武士阶层被赎金打发掉了,随之在经济和社会上日趋没落,那些为武士服务的商人和手艺人也跟着走了下坡路。新兴的出口市场给一些行业带来兴旺,比如丝绸和产茶。但是,进口方面的竞争却迫使另一些行业日益萧条,比如棉布生产。占人口80%的农民,继续处在德川幕府的苛税重压之下,他们也继续像在德川幕府时代那样屡屡起来造反。

人口及迁徙

在经历这些经济和政治变成的同时,日本人口迅猛增长。在1/4世纪稍长的时间内,日本人口增长了30%,1900年时达到4 400万。这一方面是由于死亡率下降,因为卫生条件得到了改善,另一方面是由于出生率上升。新增加的人口从农村流入城市。农业人口大体保持不变,而城市人口却急剧膨胀。中产阶级的平均生活水平上升了,但失业率和家庭自杀比例上升的局面表明,许多人受到当时社会动荡的冲击是很严重的。

在明治幕府当政时的日本,人们不能再像在封建时代那样简单地遵循现成的工作和生活方式。他们不得不寻找工作,以图在世界上找个立足之地。许多人去海外寻找机会,因为海外的生活水平比日本高出许多。当时美国工人的工资为日本工人的5~10倍。虽然日本人历来是不肯离乡背井的,但明治时期新的经济状况却使得国内的迁居现象到处可见,有些人进入城市,有些人成了在全国漂泊不定的流动工人。乡土观念与流动工作方式之间的冲突,使外出谋生的人最后还是重归故里。许多为了寻找经济出路而远离家门,在国内奔波或闯荡到国外,但最终还是叶落归根,回到乡里和家人及邻居住在一起,与祖先葬在一起。离开家乡,奔赴一个陌生的国土不被看成是移居,而被看成是一种旅居,就像意大利人和中国人那样。可是,虽然许多日本人实现了回乡的宿愿,另有许多人却没有这样做,这也和意大利人和中国人差不多。


日本人(3)


作出移居的决定,哪怕是暂时性的,并不是一个随机的个人决定。目的地并不是自己选好的。在日本,正如在许多别的国家那样,首批移民的特定目的地及经历大大影响了后来人的移居模式。这种现象甚至在战后日本还存在。例如,来自战后日本三步村赴加拿大的移民,有90%在该国的一个特定地区定居下来。移居美国的冲绳人有90%以上去了夏威夷,只有8%的人到了美国本土。早些时候,从同一地方来的冲绳人,一半以上去了菲律宾。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在移民的最初时期及在20世纪,日本向美国输送移民最多的专区之一乃是广岛。

建立在家庭、朋友或当地熟人基础之上的人际关系,是形成这种移民模式的部分原因。另一部分原因是商业性劳务组织发觉,集中在一地招工运往海外更为划算。

日本向海外移民始于明治维新的头一年,即1868年。是年有148名合同工从日本驶往夏威夷。夏威夷和日本人之间的相互不满,导致日本政府出面干涉,当即遣送一批人回国,并在其后许多年内规定不准其他日本人去夏威夷。日本对海外的日侨十分关心,国家有能力和威望为其撑腰,这使日本有别于当时的中国。中国当时太弱,自身也难免不被瓜分,根本谈不上替海外华侨讲话。总的来说,日本政府保护其海外侨民工作条件的有效性,不容夸大。然而,这种保护确实是存在的,是所在国政府不可不认真对待的。

1885年日本严峻的经济状况,迫使日本政府重新考虑其对向夏威夷移民的禁令。次年,夏威夷和日本之间达成了一个非正式的协定,允许日本继续向夏威夷移民,给日趋发展的甘蔗种植园提供了急需的劳动力。日本对这些暂时性移民的挑选实行控制。先前的日本移民是来自广岛和山口两地的城市工人,根据此次协议而来的合同工多数来自山口的农业或渔业地区。这样就避免了工人和工作的错位,这种错位曾导致先前的夏威夷人和日本人之间的不睦。在这个时候去夏威夷的日本人,几乎都成了蔗田工人。他们绝大多数是青年男子。

日本向美国移民与迁居夏威夷发生在同一时代,后者直到1898年才成为美国的领地。日本人在19世纪60年代移居美国本土的人才200人出头,19世纪70年代略少于200人,但此后就迅猛增长起来。在19世纪80年代,

2 000多名日本人移居到美国本土,19世纪90年代这个数字增加了3倍,20世纪的头10年内达到10万人的高峰。由于受到20世纪20年代美国移民法的限制,此期赴美的日本人数量很小。日本移民中男子占大多数—1890年人数是女子的7倍,1900年的人数是女子的24倍—因此许多人后来都返回了日本。

可是也有许多人在美国留下了。在19世纪80年代及19世纪90年代,持政府颁发的旅美护照的日本人后来交回护照的不到半数,而去俄国或中国的大部分日本人都把其护照还给了政府。在夏威夷,日本人两性比例失调的状况较为轻微,但仍然是够严重的。1900年,夏威夷的日本女性对男性比例为1∶,1910年为1∶2。到了1930年,男性比女性仅多出16%。所以,暂时性和试探性是日本人向美国移民的一个明显的特点。日本政府事实上将其移民看做暂时性的,而美国因反对华人而制定的法律也使得亚洲人无法申请美国国籍。即使如此,许多人还是作出了留下来的选择。


日本人(4)


离开日本者通常既非最低层又非最高层的人。公道地说,日本向来以苦干和节俭闻名,但这并非所有阶层人士共有的特征。日本在明治时代存在着某些下等阶层的人,他们“右手挣的钱很快被左手花掉”,一领到钱便纷纷旷工。这样的人当然没有去美国。贵族自然也不会去美国。去夏威夷或美国的日本人,皆属雄心勃勃的年轻人,他们条件有限,出身农民。他们能让家长或村上有名望的人当担保人,并同意支付他们的旅行费用。

他们到美后,加倍偿还了债务。从广岛一带来美的移民,在20世纪初平均每年汇回日本的钱,比日本人两年的平均工资还要多。这个现象在其他地区也见得到。广岛一个区的移民寄回日本的平均积攒,比占日本人口1%的最高收入者的平均年收入还要多。这些数字反映了日本和美国在经济上的巨大差距,也反映了日本移民的艰苦朴素。

许多回国的日本人,不仅可以偿还旅行费用,而且有足够的钱购买大量的农田或去经商。在日本的一些村子,如果在美国有许多移民,或有从美国归来的移民,那么,即使以前再穷,也往往比其他村子明显富裕多了。他们的房子显得更加华丽,且结构常常是西方式样的。从整个国家来看,这笔钱对日本的国际收支平衡很有意义。从地区来讲,比如在广岛区,侨汇总额高达整个区政府开支的一半以上。简言之,在美国的日本移民对日本是十分重要的。天晓得,也许就是因为在美挣的钱把广岛建成了这样一个工业中心,才使它成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的一个首要军事目标。

在美国的日本人

在夏威夷及美国本土,日本移民最初是颇受欢迎的。他们是经过预选的身强力壮的优秀青年,雄心勃勃,敢到离家万里的地方去闯荡。夏威夷蔗田里的活尽管相当艰苦,但他们在那儿都干得很出色。在美国本土,约有40%的日裔开始时是农业工人,其余的在其他一些繁重的工作岗位上劳动,诸如铁路、矿山、伐木场、罐头厂、肉类加工厂等类似的艰苦行业。一些人成了美国富人的家佣。在所有这些职业中,日本人毫无怨言地接受工资低、工时长的工作,也不在乎艰苦的工作条件。在实行计件工资制的农业中,他们挣的钱接近其他工人的两倍,足见日本人的勤劳。

当日本人给白人当助手时,他们不仅自觉地履行自己工作范围内的职责,而且还经常为白人分担许多责任,从而获取了日后对他们自己很有好处的高级技术和工作经历。

正如其他操着外语、吃着特别食物的种族一样,日本移民经常在一起干活,由本国的劳务合同商进行监督。日本移民的节俭和勤奋的标兵,以低于美国标准而高于日本标准的工资铢积寸累,从不懈怠。当实行计时而不是计件工资时,日本人一开始的工资收入比白人偏低(约低14%)。但是,一半的日本要么是合同工人,要么是计件制工人。在这两种情况下,他们比做同一工作的白人收入来得高。

正是日本人的这些美德,最终驱使别人起来反抗他们。虽然日本移民是雇员的好料子,可这反而使他们成了美国工人和美国工会仇视和惧怕的对象。劳联主席赛缪尔?贡泼斯斥责亚洲工人,拒绝让他们加入工会,哪怕是实行隔离的地方工会也不行。日本的节俭、勤奋和上进心使他们当中有越来越多的人从普通劳工上升到小农场主或小业主的地位。这么一来,先前以老板身份欢迎日本人的美国农场主或企业主,就转而将他们作为敌手来加以对付。况且,由于日本人只在加州的一些少数社区从事少数特殊的行业,这种职业上和地理上的高度集中状态,使他们成了带回惹人注目的靶子。当加州的日本人从农业劳工上升到租地农场主或(更为罕见的)地主时,从白人农业工人到白人农场主,大家都把他们看做竞争对手,普遍对他们怀有敌意。这种额外的敌意(如今又包括来自一个更有影响的白人农场主阶层)很强,终于足以掀起一股反日的立法浪潮。这些法令在加州延续了几十年,其中主要有1913年的《外籍人土地法》,该法禁止不够资格申请美国国籍的外国人(即一般所泛指的亚洲人,尤其是日本人)拥有加州土地。从全美来讲,加州在这场旨在阻止美国接纳日本移民的政治运动中带了头。

由于日本在19世纪和20世纪之交崛起而为世界强国之一—在1895年战胜了中国,1905年又战胜了俄国—美国不能像30年前那样以突然的、单方面的轻蔑方式去终止中国向美移民的方式,去终止日本向美国移民。美日两国政府之间于1908年达成了一个保全体面的协定,史称“君子协定”。该协定规定,日本严格限制赴美的移民人数,而美方则允诺已经在美的日裔人的妻子得以来美与丈夫团聚,并允许双亲及子女来美团聚。这样,伴随着中国移民被终止时发生的那种两性比例严重失调的情况,就没有在日本移民中重演。在君子协定之后数量有所减少的日本移民,大多是妇女。虽然最初日裔在美国本土的两性比例失调状况与第一代中国移民相差无几—1900年日裔男性与女性比例为24∶1—但后来,这种失调就逐步得到缓解。到1910年,“仅仅”是7∶1,到1920年,就不足2∶1了。一些来美的妇女是寻找丈夫的妻子,另一些妇女则是在日本通过代理人办了婚姻手续,以便合法地来美,后一种人被称为“照片新娘”,由在日本的家长选中后,将其照片寄到美国的男方对象,在美的日本男子看中了就可成婚。由父母包办的婚姻在日本属司空见惯,而这些跨太平洋婚姻也都是门当户对的。但这种做法使美国人感到震惊,加剧了他们的反日情绪。然而,日本人在美国土地上成立一个家庭,就标志着在美国扎下了根,也就不再是旅居异国他乡的行踪不定的寓客,而成了美籍日本人。仍有不少人陆续返回日本,包括某些从日本嫁过来的女性。可是,那些留下来的人就成了第一代美籍日本人,叫做一世,以别于二世(第二代)和三世(第三代)。


移民的日裔(1)


与其他国家不同,日本没有把它的那些筋疲力尽、贫困潦倒及蜷缩一团的劳苦大众送给美国。在向美国移民这一点,日本人与众不同。日本移民是经过严格挑选的优秀公民,但他们通常也不是来自富裕家庭。日本移民带往美国的平均盘缠,从1896年的11美元到1904年的26美元不等。在这方面,他们更像穷困的东南欧国家的移民,而不像西北欧国家的移民。他们的可取之处不在于有钱,而在于有本领。

第一代的男性移民,是由日本政府挑选出来的身体健康、品德优秀而且愿意卖力的一批青壮年。他们成长在一个日本民族决心接受并仿效美国生活方式的时代。那些漂洋过海去与在美的日本男子完婚的女子,可谓相当的保守而温顺,甘心绕地球半圈,和由父母选中的但连面也没见过的男子结合。就价值观念和自律精神而言,这些男子和女子都是非同一般的。他们追随着明治时代已成为日本文化一部分的美国理想,而日本在世界舞台上日益升高的地位,又使他们得以保持作为日本人的自豪感。

第一代移民虽然绝大多数是体力劳动者(或在农业或在工业),但他们受过教育,酷爱读书。几乎所有人都会用日语读写,所以许多日文报纸的发行量也就很大。虽然日语讲得好对美国雇主来说,并无直接的经济价值,可这表明他们具有相当的文化水平。在美国,对于许多种族来说,英文讲得好坏是另一码事,但懂一门外语却向来被认为是与经济进步相关的。总之,教育通常是一种表征,能体现出人们在其他方面的社会特点,诸如由籍贯地、阶级归属感或家庭背景所决定的各种理想,以及为了有可能实现这些理想而对人格和气质所进行的熏陶。从在日本出生的美籍日本男子来看,祖籍地区的总体教育水平,较之他们个人的教育程度,更能与他们后来在美国的成功挂起钩来。他们家乡地区的雄心壮志和性格特征,也许是使他们能获得成功的更加根本性的因素。

就数量而言,到美国的日本移民并不多,尽管20世纪初加州到处都有“黄种大军”或“黄祸”临头的喧嚣声。1907年是有记录的日本移民最多的一年,约为3万人,1882年华人移居最多,为4万人。即便没有记录在案的非法移民超出这个数字一倍,通通加起来也只不过是欧洲移民的极小一部分而已。在1907年的日本移民顶峰期,区区3万人尚不到来美移民总数的3%。况且,日本移民的回流率很高。从1908年成立君子协定到1924年彻底中断从日本(及其他国家)向美移民,期间约有16万日本人来美,约有7万人离美。他们“集居”在加州的部分地区,因而造成了一个日本人“大举进犯”的假象,而实际上即使在加州,日本人也从来没有超过该州总人口数的3%。正如一位有名的经济史学家所说,“就那么几个日本良民竟然会莫名其妙地激起如此之甚的仇恨和恐惧,实属罕见”。

在日本人比例较大(20%以上)的夏威夷,对日本人的惊恐反倒不那么厉害。可是,即使在夏威夷,日本人在工资上照常受到歧视,要晋升到技术岗位也到处受到刁难。1909年日本农业工人的一次罢工,更恶化了白人和日本人之间的关系,尽管它给日裔田间农工带来了某些好处。

当日裔美国人成为农场主或雇用日本农工的雇主时,在工资上对第一代日本移民的歧视也就随之减弱了。最初,白人农工按计时制挣得的工资比日本人高,但当使用计件办法时,他们就挣不过日本人了,因为日裔农工的工作效率高。日裔农场主付给日裔农工的工资比白人农场主给的要高,这样就迫使白人农场主提高日裔雇工的工资。1909年后,对日裔农工的歧视几乎不复存在了。再过10年之后,由于日本人的高效率,日本农工的收入实际上高于白人农工,这种高效率此时已得到普遍的承认。


移民的日裔(2)


日本租地农场主也繁荣了,尽管他们在同样的土地上付出的地租要比白人多。可是,美国人对日本的经济歧视,却使他们自己在政治上丢分。日裔租地农场主付出较高的地租,这就意味着一个有势力的阶层(白人大土地所有者)感到有必要阻止把日本人完全赶离土地,而这偏偏是《外籍人土地法》第一稿的初衷。后来写进法律的政治妥协案允许日本租借土地,即使他们不可能取得所有权。这些法律在加州立法两院几乎全票通过。这表明了加州强烈的反日情绪,这种情绪将导致许多其他针对第一代日本移民的法律及惯例。

《外籍人土地法》是否真正有效地阻止了日本人的经济进取,大可打个问号。1913年的《外籍人土地法》颁布后,第一次世界大战紧接着就爆发了。由于许多白人农工离开农场而到工厂里去挣大钱,充当佃农的日本人就供不应求。况且,法律上的不少漏洞也使许多更繁荣的佃农得以成为实际上的土地所有者。他们在美国生养的子女是第二代,这第二代是土生土长的美国公民,可以拥有土地,并行使他们父母被剥夺了的其他权利。日本家庭以孩子的名义拥有大量土地。有时,日本人向同情他们的白人买进土地,但在法律上并没有办理过户手续,由他们耕作,这种土地和自己的没有什么两样。为了逃避《外籍人土地法》,还成立过许多有名无实的公司。到了1920年,这些逃避手段已是如此的普遍和尽人皆知,以致通过了一项新的法律来堵住漏洞。这项新法律作为动议案以3∶1的多数票获得通过。1920年的《外籍人土地法》不仅禁止无权申请国籍的客籍人(亚洲人)拥有土地,而且禁止他们租借土地,并试图禁止以在美出生的子女的名义拥有土地所有权的做法。但法院裁决和新的逃避措施使得日本人能够继续在加州农业中生存下去。直至1940年,大部分受雇的日本男性仍然是农场主。该项法律在减少日本人占有土地的数量方面并非完全无效,也给日本人经济上的腾飞设置了巨大的障碍,但却没有完全把他们困住。其中一个原因是,土生土长的日裔美国人占了越来越大的比例,因而不受针对“无权申请国籍的客籍人”的法律的限制。《宪法第十四条修正案》使法律不能故意把日本人挑出来作为它的受害者。到1930年,美国本土上的日裔美国人几乎有一半是土生土长的。到1940年,加州全部的商品蔬菜,约有1/3是由日裔美国人种植的。

除了在农业上的成功外,美籍日本人还以出色的园艺技术名闻加州。园艺与农业有关,一些日裔就专以经营园艺为业,或承包别人的庭园管理。“日本园丁”成了白人中产阶级家庭生计的一个组成部分,他们请这些园丁来照料其草坪和庭园。园艺业是小本生意,但具有独立性,因为园丁从许多人家领取合同报酬,不是任何一家的仆人。早在1928年,南加州一带就有1 300名日本园丁。日本人在农业上的成功还包括开办农贸市场,经销自己农场的产品。1929年,光洛杉矶一地就有700多个日本人经营的这种市场。

日本人也涉足于与土地无直接联系的商业性活动,并同样搞得很成功。到1919年,西雅图半数的旅馆和约1/4的杂货店均是日本人经营的。在洛杉矶,第一代日本移民除了开办廉价旅馆外,还拥有干洗店、餐厅和鱼行。一些日本人经营的企业,开始时都以满足本族同胞的需要为主,尤其是迎合日本人的特殊饮食习惯。可是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远远地超出了日本同胞的消费需求。还有一些日本人所拥有的企业,如上述的园艺和农贸市场,其顾客几乎都不是美籍日本人。


移民的日裔(3)


日本人之所以能从体力劳动者上升到小业主的地位,个人节俭只是部分的原因。和中国人一样,他们通过一种称为“会”的信用组织来筹款,以创办新企业。但是,要办好这种手续简便的“会”,就必须依靠一整套建立在家庭和街坊联系及重视名誉基础之上的信用网,才不至于有人会好意思拖欠会款。敢于承担风险的创业精神、勤奋和毅力,具有同样的重要意义(而对某些企业来说则显得更加重要)。一个园丁所需的资本,无非是一辆小卡车、一架割草机、若干剪切机和草耙之类的工具。园丁个人的思想品行才是关键的东西。日本人在做农工和家仆时已经赢得了勤奋而又值得信赖的好名声,这使许多美国家庭可以放心地与他们签订合同,因为请人进家来料理庭园是新鲜事,也就在某种程度上把家私及贵重物品暴露在园丁面前。

90%以上的第一代日本移民,主要从事农业、商业以及体力活。那一代人当中的专业人员和文秘人员,加起来还不到10%。总之,日裔美国人最初的经济起飞与受教育程度关系不大,他们也不从事需要有教育才能干的职业。在第一代日本移民取得相当的经济成就之后,他们才有条件让其子女(第二代)到高校深造,进而跨入专业阶层和一些需要正规教育的职业。

和中国人一样,日本人千方百计避免通过政治鼓噪来争取自己的权利,虽然他们曾在法庭上打过无数次的官司。像美籍华人的经历一样,反东方人的狂热无法持续几十年,因为日本人默默无闻地工作、发财,不授人以柄。再者,日裔社区没有像当时旧唐人街那样给耸人听闻的小报不断提供有关自相残杀、鸦片窝、犯罪区之类的可怕消息。日裔美国人过着一种安逸的农村生活,成不了大新闻。

总的说来,第一代日本移民的家庭比美国家庭要大。美籍日本人的出生率是白人的4倍,这使害怕日本人“泛滥”的呼声颇为中听。但是,日本人的出生率之所以高,原因乃在于他们绝大多数正处在青春年华。老人和孩子迁来美国的为数甚少。况且,这些年轻男女来自农村,而在全世界,农村的出生率总是偏高的。

日本家庭极度稳定,离婚极少。孩子受到严格控制,但其身心健康却是父母的头等大事,父母常常为了子女的现状和前途而作出重大牺牲。父母养育之恩,子女会回报的。美籍日本人子女惨遭事故的,要比白人或黑人的子女少得多,父母关心之切,可见一斑。

在公立学校里,日本孩子以循规蹈矩、彬彬有礼及学习勤奋而出名,并受到老师的喜爱。由于日裔在任何一个地区的人数都很少,所以日本儿童上的学校几乎都是种族混合的学校,老师对他们非常好。这些孩子在学校里的成绩不亚于白人孩子,智商也不相上下,尽管他们的家人不讲英语,尽管从父母的职业来看,正规教育并没有多明显的作用。何况鉴于相当日裔受歧视的状况,教育对他们自己将来的职业选择能派何种用场,也是未知数。他们只不过认为,品学兼优牵涉到荣誉问题,不可等闲视之。第一代日本移民时常教导其子女,要维护自己家庭和整个日本民族在美国的荣誉。除了家庭的严格约束和管教外,孩子们还受到当地日裔社团的影响,加之日本人又往往住在一起,谁家孩子淘气,街坊邻里的闲言碎语就会让你吃不消。这类社会控制远远超出孩子的范围之外。日裔社区很少发生重大案件,少年犯罪率很低,其他形式的社会状态也不多见。早在移民初期,美籍日本人社区的犯罪率就比其他美国人低,即使犯罪,也多属轻微的。这在美国本土和夏威夷都一样。越轨行为不仅使肇事者受到家庭的压力,也受到亲戚、邻居乃至全体日裔美国人的责怪,很少有人能承受这么大的压力。极个别不顾社区的行为规范而继续胡作非为的人,会被送回日本,不让他在美国人民面前给日裔美国人的脸上抹黑。放纵的个人主义在日本的价值体系中素无立足之地,他们视集体利益高于一切。日语中压根儿就没有“隐私”这个词。


移民的日裔(4)


第一代日本移民踏上美国国土之后不久,便成立了“日本人联谊会”。该会在各大城市的分部,既充当日裔社区内部的控制组织,又起到与外界联络的作用。日本人联谊会设法遏止卖淫和赌博,并防止其他会使日本人在美国社会上丢脸的不良行为。它主办娱乐性及社会公益活动,它也向警方及其他美方行政当局或日本领事馆(因为第一代日本移民在仍算日本公民)报告犯罪行为,也转达个别日本人的不满和申诉。总之,它是第一代日裔美国人的集体代言人。

规模小一些的组织,也分布在各地日裔美国人的社区。从日本不同地区来的移民,在美国成立了各自的同乡组织。这些组织可以提供娱乐及社会活动的去处,并向不幸者伸出援助之手。由于接受慈善施舍被日本人看做丢脸的事,所以他们只是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接受此类援助。不过,除了向家庭和日裔美国人内部的社区组织寻求接济之外,日本人几乎没有向公共救济机构伸手的现象。甚至在1906年旧金山地震之后,当10 000名日本人无家可归时,也几乎没有人申请社会救济,因为他们的地区组织给了他们以大量的援助。在20世纪30年代的大萧条时期,几乎没有一个日本人申请社会救济。

第二代移民

从某些方面来讲,第一代和第二代美籍日本人之间的“代沟”,要比在其他移民种族中来得严重。第一代日本移民中的两性比例失调,因而他们结婚较晚。这意味着父母与子女之间的年龄差异很大。就1942年来说,第一代日本移民的男性平均年龄是55岁,而第二代却平均只有17岁。大多数第一代人讲日语,很少讲英语,而大多数第二代则讲英语,不讲日语。在20世纪30年代,3/4的第一代是佛教徒,半数的第二代人却是基督教徒。再者,第二代在学校和美国文化中形成的价值观,常常与第一代的价值观发生冲突,尤其表现在恋爱及包办婚姻这类事情上。

为了加强日本传统价值观的教育,他们利用课余时间或周末,将第二代人送到日语学校上课。这些学校常常从日本直接请来老师,有时给学生灌输当时已在日本盛行的极端民族主义思想。对于某些第二代人来说,这些学校被看成是有机会认识其他日裔美国年轻人的社交场所。对于另一些人来说,这种灌输是无法接受的,是构成代与代之间发生摩擦的另一个诱因。当一位名叫丹尼尔?井上的高中生于1939年在夏威夷表示不能接受老师的教导时,他就被扔出了窗外。可是,这些学校在政治观念和宗教信仰上并非铁板一块,第二代人也并非个个都到这些学校去求学。在檀香山,日裔子弟几乎都去上这种学校,而在美国本土的某些地区,这种学校几乎无人问津。

随着第二代人进入成年,他们成立了自己单独的组织,并在后来合并为“美籍日本人公民团”。该团最终取代了作为美籍日本人的集体代言人的“日本人联谊会”,在文化和政治上大力推进美国化。与父辈不同的是,第二代人在法律上已不受歧视。他们致力于使自己被美国社会所接纳,他们所受的教育和文化熏陶使他们有资格这样做。

日裔美国人社区发行的英日双语报纸表明,“代沟”方面的紧张气氛仍然存在。为了满足两代人的需要,这些报纸不仅用两种语言报道同一则新闻,还以不同的观点评论政治事件。第一代人社团对日本在20世纪30年代的侵略行为,或加以支持,或为之辩护,而以第二代人为主的“美籍日本公民团”所打出的口号则是“我为自己是一名日本血统的美国公民而自豪”,并表示愿意与“美国所有的敌人”作战。这句话是在1940年说的。曾几何时,此种忠诚就受到了严峻的考验,为期正好一年。


移民的日裔(5)


战时拘留

1941年12月7日,日本向停泊在夏威夷珍珠港的美国舰队发动了一次大规模的突袭,使美国人蒙受了有史以来最大的惨败。使这次偷袭显得更为惊人的还有下述这样两个事实:一是这次偷袭发生时,日本外交官正在华盛顿扮演和平使者的角色;二是日本同时也在西太平洋地区发起攻势,在接下来的几个月内给美国和其他西方国家造成了一系列重创。人们普遍担心,美国西海岸将是日本军事攻击或直接入侵的下一个目标。

美国人对日本的气愤与恐惧,一股脑儿发泄到美籍日本人身上。对日本人进行辱骂和施暴时有发生,联邦调查局则以美国安全的潜在危险为借口,搜捕了约15 000名日裔美国人。这次搜捕得到日裔领导人的公开支持,他们把本族年长者的亲日立场看做是对美国的不忠,是对一般日裔美国人的威胁。可是,对日本人的此种歇斯底里发作和搜捕的范围不断扩大,随时都可能发生。1942年2月,罗斯福总统签署一项行政命令,授权军队可以将“有关人等”从军方指定的“军事地区”内赶走,“安置”在其他地方。虽然这项行政命令没有明文使用“美籍日本人”一词,但实际上在西海岸大批被抓走的就是他们,与别的种族无涉。在1942年3月至11月间,有10万名日本人,包括男女老少,被运往加州到阿肯色州一带荒无人烟的各个巨大的拘留营。这一带是“以前没人住过,其后也没人住过的”不毛之地。

具有讽刺意义的是,偷袭虽然发生在夏威夷,可那儿的15万日裔美国人却没有被拘留。拘留政策与其说和官方解释的“军事需要”有关,倒不如说美国本土上强烈的反日情绪和负责西海岸防卫总部的那位将军的人品有关。J?L?德维特将军是一个年迈的职业官僚,其经历主要在后勤而不是实地作战,在同僚中的威望不高。给日裔美国人建造拘留营使他能扩大其官僚势力,从而在公众眼里显得他是个大人物。诚然,使此举成为可能的,还是那种对日本(不管是在日本还是在美国)的普遍恐惧和敌意。当德维特将军公开声称“日本鬼子就是日本鬼子,不管是不是美国公民”时,他道出了珍珠港事件之后的广大民意。拘留日裔美国人的政策得到了广泛的支持,右翼的赫斯特报系和专栏作家威斯特布鲁克?佩格勒一类的种族主义者,厄尔?沃伦和瓦尔特?李普曼那样的开明人士,以及左派人士加莱?麦克威廉姆斯、威托?马克安东尼奥和共产党的《每日工人报》及《人民世界报》主编们,皆表示赞同。“美国公民自由联盟”也将拘留政策视为合法,最高法院的法官们无一反对者。可是,尽管当时对日本人的惧怕心理无处不在,但在整个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被判有通敌罪的美籍日本人连一个也没有。

大规模拘留对日裔美国人造成了巨大的伤害。仅经济损失一项就十分巨大。在被迫去拘留营之前,他们匆忙地把房子、家具及其他财产卖掉。他们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企业,必须在几周之内清算了结。以1942年的价格折算,据美国政府自己估计,日裔美国人遭受的经济损失在4亿美元左右。除了经济损失之外,许多人蒙受了委屈,被迫离乡背井。美籍日本人公民团领导人也遭到致命的一击,他们还代表第二代日裔,正在努力争当优秀的美国公民并被美国人接受呢!由于认识到反对拘留政策是徒劳的,加上反对拘留政策会引起对美国不忠的嫌疑,美籍日本人公民团的官方立场,是遵从拘留政策。但是,公民团的这种立场,立即招致那些认为拘留政策是种族主义大棒的日裔美国人的愤怒和蔑视,尽管他们先前也曾竭力争取当美国良民。被拘留的日本人有时会产生严重的内讧。一些更好战的反抗者宣布放弃他们的美国国籍,甚至以武力威胁同伴,迫使他们跟着干。


移民的日裔(6)


可是,从总体上讲,日裔美国人接受了拘留生活的严酷事实,并不得已而求其次,尽力改善自己的境遇。拘留营的设备是同一号码的,且十分简陋;他们在集体食堂吃饭,在公共浴室洗澡,厕所也是公用的。全家人挤在斗室之内,周围全是带电的铁丝网,还有武装的哨兵巡逻。为了把环境搞得“人道”一些,他们种了花,并用废木料做家具。但是,他们住的是“长排长排的用油毛毡搭起来的小木头屋子”,室内仅有“一个炉子、一盏吊灯、一张铁板吊床及垫子”。在这种情况下,能美化到何种程度,只有天晓得了。

拘留营内的生活,使传统的日本家庭模式发生了颇大的变化。在那里,男女老少干着不同的活,但拿着同样的低工资,因此,父亲作为一家的主要收入来源这个旧传统被大大削弱了。况且,拘留营里那些留给日裔美国人的行政职务,也只有具备美国公民身份的人才能担任。这么一来,年青的一代人就爬到了他们父辈的头上。由于巴掌大的陋室一个紧挨一个,家庭的隐私根本不能谈。以家庭为中心的活动,比如进食,不能在家中进行。

美国在战时需要大量的人力,这种情况甚至没等到所有的日裔美国人被赶到铁丝网之内,就开始改善拘留计划了。1942年春,某些季节性农业工人获准离开拘留营,以缓解农业劳力的短缺。后来,只要这些农工在军事地区范围之外干活,再通过忠诚审查的话,他们便可以永远地迁到那里去居住。1942年夏,几百名第一代日本移民铁路工人被允许回到东俄勒冈州继续干活。4 000多名第二代日裔大学生被允许离开拘留营去继续求学,他们去了东部或中西部,意在回避而不是抵抗“军事需要”这个政策,该政策是西部防卫司令部为大拘留制造的借口。负责拘留营的文官当局,总的说来对日本人比较同情,他们制订的释放各种具备特殊情况的日本人的计划,屡屡遭到军方的谴责。可到了最后,连军方的高级长官也开始在打日裔劳动力的算盘了。于是在1943年1月,美国陆军开始征招先前因被划为“敌侨”而无资格参军的第二代日本人去服役。尽管情况很反常,而晚一些被拘留的日本年轻人仍感到一肚子委屈,但那些有资格参军的人还是抓住了这个机会,以便在战场上证明他们对美国的忠诚。

共有30多万名的日裔美国人参加了第二次世界大战。单独由日裔美国人组成的团队曾在欧洲战场作战。他们于1943年被派往“二战”中一些打得最惨烈的战场上去拼搏。日裔组成的442团成了“二战”中(甚或美国历史上)获得荣誉最多的一支劲旅。在与纳粹部队的较量中,日裔阵亡人数达9 000多,赢得了52枚杰出军功十字勋章和一枚国会荣誉勋章。在太平洋战场,几千名日裔担任翻译,发挥了重要作用,因为日军往往以为美国人不懂日语,而没把军事情报译成密电码。可是,“每个战场上都有随军的美籍日本人,他们能读懂截获的日军文件,并把情报传递给盟国将领”。

在“二战”中的悲惨经历,最终被证明是美籍日本人在美国站稳脚跟的一个转折点。从来没有一个民族在如此艰难的条件下证明自己对美国的忠诚。越来越多的美国官员渐渐地—有的在政府内部,有的在公开场合—开始替他们主持正义。最后,连西部防卫司令部也宣布,过去用来使拘捕合法化的“军事需要”已经结束,文官当局也宣布拘留政策行将结束。曾在1942年下达拘捕令的罗斯福总统,在1944年公开为日裔美国人的忠诚辩护。到1944年年底,最高法院宣布,拘留那些具有美国公民身份的日本人是违反宪法的。


移民的日裔(7)


尽管第一代日本移民遭受了巨大而不可弥补的损失,但对第二代人来说,拘留营成了他们迈入美国社会的开端,从此就沿着社会和经济的阶梯青云直上。原来那种狭隘的种族牢笼被打破了。他们再也不必步其父辈的后尘,仅仅从事少数几种职业了。在拘留营里,日裔美国人比平时的工作面更广。未进拘留营时,由于受营业执照和其他限制性措施的影响,他们职业的选择面较窄。因为第二代日裔是美国公民,他们在被拘留的人中享有特权,首批释放的人中他们占大多数。他们迁到东部或中西部之后,门路就更广了。无论是作为高校学生还是在部队当兵,他们都以自己的献身精神赢得了其他美国人的接纳和支持。

偏执分子的嘴巴并没有被完全堵住。特别是在加州,当一些被拘留的日本人从战后美国的拘留营中回来时,发生过欺侮日裔的零星“事件”,严重程度各有不同。但是,当一个反日议案于1946年在加州历史上首次以压倒性多数被推翻时,清楚地表明了人心的向背。

战后的第二代和第三代美籍日本人

日裔美国人在“二战”前取得进步的老路已经走不通了。成千上万的农场和企业遭到破坏,已经不可挽回。许多第一代日本移民已经太老了,无法去重操旧业。由于缺少教育和文化适应能力,他们也难以转到新的领域去干什么大事。然而,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重操园丁这一行业。1958年,洛杉矶市日裔美国人的企业,仍然有3/4是搞园艺的。这绝不是些微不足道的工作。1963年的一次调查发现,很大一部分高收入的日裔美国人是合同园艺师傅。

可是,第二代日裔受到良好教育,会讲英语,而且因为是美国公民,在职业选择上自由度较大,并有本领对付雇主抱有的无形偏见。早在1940年,日裔美国人的受教育程度就比白人要高,这个差距在下一个10年进一步拉大。他们在大学几乎从来不攻读文科学位,而偏重应用学科,比如工程、眼镜技术或企业管理等。

到1959年,美国本土上的日裔男性挣的工资,相当于白人的99%。就所有的日裔男性(包括在夏威夷的)来说,他们的收入是同年龄组白人的98%。到了1969年,日裔的平均收入比全美平均水平高出11%,平均家庭收入则高出32%。日裔美国本土上干得比在夏威夷还要漂亮。这表明战时拘留不一定就给日本人造成什么永久性的不良影响。相反,如果仅从经济角度来看的话,还可能起了积极作用。因为它使第二代日裔从父母的小算盘中解放出来,尤其是他们可以不必继承家业,而另辟新径。在这方面,许多日裔美国人自己,包括参议员S?I?早川,都认为战时拘留反倒有利于他们从长计议,最后得以飞黄腾达。

无论出于何种原因,日裔美国人不仅经济上兴旺了,而且他们的职业分布也发生了明显的变化。1940年时,无论是在加州还是在夏威夷,日裔美国人从事专门化职业的比例,尚不到白人的一半。到了1950年,加州的日裔美国人缩短了这个差距。到了1960年,他们在专业阶层的比例就已经超过了白人。在夏威夷,日本人在专业阶层的比例尚比白人低。

随着日裔美国人的社会–经济地位的上升,加之战后美国的种族主义普遍退潮,日裔美国人的居住模式更为分散了,和其他种族通婚也多起来了。从事高级白领工作的第二代日本人,喜欢住在白人占绝大多数的街区,不喜欢加入日本人的种族组织。其实,在美国本土,清一色的日本街坊几乎看不到。随着职业上和住宅上的日益分散,与异族通婚现象更普遍了。在20世纪20年代的洛杉矶,日裔美国人的婚姻有2%含有异族配偶。而在战后的最初几年里,这个数字上升至11%~12%。到20世纪50年代末,这个数字跃到了20%。夏威夷的情况也差不多。


移民的日裔(8)


日裔美国人的第三代出生于战时拘留营时期或战后。第三代人有88%上过大学,92%的人打算成为专业人员,这的确了不起。老一代美籍日本人大多认为这批后生“太美国化了”,但他们自己—占94%的人—则说,他们倒很想讲日语的(意思是他们实际上并不会讲日语)。再者,他们反对战时拘留的呼声最高,尽管他们自己对那场横祸已经毫无记忆。政治好斗精神基本上是第三代人身上所独有的现象。第三代人受苦最少,保留本族的文化特征也最少,但他们当中的种族意识或好斗精神却很强,这种现象在不少种族的经历中曾普遍发生过。

今天的美籍日本人

如今,日裔美国人总共有60万左右。其中约有1/3的人住在夏威夷,另外1/3住在加州,不足1/5的人住在东北部、中西部和南部。虽然他们从农场劳工和租地农场主起家,如今却有约90%的人住在城市。即使住在农业地区的人,大部分也与农场无关。

约88%的日裔是在美国出生的美国人,但在25~64岁的男性中,近70%的人只是第二代美国人。他们的收入高于全美平均水平,原因有二,即地理位置和城市化程度。不到5%的人住在低收入的南方,大部分生活在收入高的加州和夏威夷。虽然他们的家庭平均收入高出全美水平32%,但在加州,他们的家庭收入仅高出州平均水平的15%。在城市家庭中,加州日裔美国人的收入,只比白人城市家庭高出10%。可是,对于一个在美国饱受法律歧视之苦的种族来说,这是了不起的成就。他们在“二战”中被拘留过,几乎丧失了一切,后来只得另起炉灶。而这仅仅才是第二代!第三代刚刚进入成年,第四代还只是毛孩子呢。

日裔美国人如今取得的巨大经济成就,主要靠两条:一是他们勤劳肯干,就业率高出平均水平,失业率低于平均水平,多数日裔家庭同时有几个人在挣钱;二是教育水平高,加之他们又多在收入高的科学界和应用领域就职。从历史上来看,日裔美国人是从农业、园艺及小本生意这些不怎么需要教育的职业干起并发家致富的,只是第一代日本移民凭此取得成功之后,他们才能送子女上大学,从而进入专业阶层。教育并不是日裔美国人起飞的始因,就像教育不是犹太人起飞的始因一样,虽然这两个种族在后来以正规教育巩固了他们的经济地位。

男子为户主的美籍日本人家庭收入

(以美国同类家庭的收入为100%)

户主受教育程度 单收入家庭(%) 双收入家庭(%) 3个或3个以上收入家庭(%)

中学以下 107 12 140

中学 105 120 118

大学(读1~3年) 101 112 104

大学(读4年) 84 104 123

研究生(读1年) 90 108 111

研究生(读两年或两年以上) 83 100 106

资料来源:《公用抽样数据》,美国人口普查局,1970年。

如表所示,日裔单收入家庭的收入并不都比同类美国家庭来得高。但是美籍日本人的平均收入要比全美平均线高出32%,而本表所列各类家庭都没有显示出如此大的差距,这该作何解释呢?原因是日裔大多分布在高收入类别,他们就业的比例高,而且有更多的人列在教育水平高的档次里。

由于家庭人口少,日裔美国人的经济和社会地位进一步得到了加强。35~44岁年龄段美国妇女平均有3个孩子,而同年龄段的日裔妇女却只有个孩子。孩子少,工资又高,所以日裔美国人的家庭不但生活水平属上乘,而且有钱送子女到大学里去深造,以致一代胜过一代。但是,我们必须再次把目前一代的情况和导致日裔美国人当初发家的因素区分开来。正如犹太移民的家庭人口多于一般家庭一样,第一代日本移民的家庭人口也比一般家庭要多。但无论对日本人还是对犹太人来说,大家庭并不意味着就忽视孩子在校的品行和学业。后代生孩子少,是为了适应新的生活方式,并满足子女上大学的愿望。

按照任何一种指标来衡量,美籍日本人正在日益变得美国化。从全美来讲,1970年约有12%的已婚日裔男性和1/3的已婚女性,其配偶是异族人。在20世纪70年代初的洛杉矶,美籍日本人的婚姻大约有一半是异族良缘。在夏威夷也是如此。现在日裔青年学生的平均成绩比起他们的前辈来显得逊色,正在渐渐地跌落到正常美国学生的水平,而社会问题却日趋严重起来。

日本人在美国生活的诸方面都作出了突出的贡献。从美国东海岸的西海岸的某些建筑物上,可以发现日裔建筑师山崎实那美观而富有想象力的设计。他的杰作包括普林斯顿大学的伍德罗?威尔逊公共关系学院、奥柏林音乐学院、圣路易斯机场和西雅图世界博览会会馆。S?I?早川早在出任旧金山州立学院院长,嗣后又当选为美国参议员而广为世人所知之前很久,就在语言学界确立了他的崇高学术声誉。美籍日本人在美国本土参政相对较晚,但在夏威夷却一直很活跃。他们在夏威夷的人口比例比在其他地方要高。1959年,井上建,这位在“二战”中失去一只胳膊并在战场上被提升为军官的日裔英雄,被选进美国众议院,后来入选美国参议院。1976年,夏威夷把松永正幸选入美国参议院,他是第三位日裔美国参议员。占人口不到的日本人产生了3位参议员,占参院成员的3%!这象征着美籍日本人的杰出成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