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子:田家英回乡调研 亲戚反映统购统销“好个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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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导读]田家英问曾洪顺:“二哥,你说统购统销政策好不好?”曾洪顺嘴一撇说道:“好?好个球!我原来砍一天树子要买一升半米,可是现在连半升米都买不到。”坐在他对面的村长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

文章摘自《红广角》2011年第12期 作者:吕传彬

田家英还乡记

1956年农历正月初十。成都。四川省委招待所。

一辆华沙牌轿车和两辆北京吉普,悄悄地从招待所的大门鱼贯而出,驰过几条大街,就上了一马平川的川藏公路。坐在轿车里的一个中年人沉醉在这片迷人的春色里,没有注意到身边的那个年轻人,正在吃力地揣摸自己。

这个24岁的年轻人,就是双流县永福乡党总支书记段象印。今天,他奉省委领导秘书史立言之命,陪同这位北京来的“田主任”到自己的乡里一个叫“高墩子”的地方搞农村调查。史秘书特别强调要他“注意首长安全”。没有见过大世面的年轻的乡党总支书记,第一次坐上这样的高级轿车,第一次陪同北京来的客人,禁不住悄悄打量起这位“田主任”来。田主任是大干部?不像。看他的年龄,比自己大不了多少,而且衣着太简朴,虽然头上戴顶黄呢帽,身上穿了件黑呢子大衣,可是你看他脚上那双军人穿的宽口布鞋,都已经破旧得露出了大拇指,哪个大干部会是这副模样?可他也不像是一般干部。他带着秘书,还带着保卫,保卫身上别着“硬家伙”。一般干部哪能有这样的待遇?

车过双流,在白河边停住了。白河上的木桥因年久失修,已经不能通车。田主任让车停在县委,和大家一起步行前往4里外那个叫“高墩子”的地方,说那里是自己的老家。

“高墩子”早已不见那鲤鱼脊背一样的“墩子”,四处是平畴沃野,翠竹农舍,一片典型的川西坝子风情。段象印将田主任安置在一个农家小院里小憩,自己就跑开了。好一阵,他才气喘喘地跑回来,为难地说:“田主任,这一带没有姓田的。”

田主任笑笑,没说什么,随大家一起回到县委。直到吃晚饭的时候,“秘密”才公开了。原来这位田主任,就是共产党的“秀才”,毛泽东的秘书,后来担任中共中央办公厅副主任的田家英。

田家英早年不姓田,而姓曾,叫曾正昌。父亲在成都帘官公所街开了个中药店,有4个孩子,田家英是老幺。3岁时,家英失去了父亲,9岁又死了母亲,母亲就葬在老家——一个叫做“高墩子”的地方。母亲在世时,十分疼爱田家英,每到清明节,总是要带他从成都回到老家吃“清明酒”。后来母亲也去世了,家境困难,哥嫂对他又不好,家英在13岁就辍了学,走上了卖文求生的生涯。抗日战争爆发时,田家英年仅15岁,在轰轰烈烈的抗日救亡运动中崭露头角,不久就在地下党的介绍下,和几个好朋友一起,于1937年11月,离开成都到了延安。20来年过去了,他跟随毛泽东,整天忙于国家大事,一直没有回来过,老家在他的记忆中留下的只有“高墩子”3个字。至于这个“高墩子”究竟在什么地方,他也说不上来。省委的有关同志费了好大的功夫,最后才从双流县委第一书记叶开业那里得到准确答案。

说到这里,田家英感慨地说:“我这次回来,一是调查农业合作化情况和群众的生产、生活情况,二是看看我的故乡,三嘛,是寻找我家里的亲人。我是曾家的一个不孝之子,20年前,我与家人不辞而别,以后再也没有给他们一个字的音信,自问有愧于亲人。我小时候很苦,帮人家拉过板车的‘飞蛾’,也在药铺里当过‘抓抓匠’……多年来的工作习惯,我不大愿意向别人谈起我自己的身世,希望你们为我保密。”

段象印愣住了。田家英,这是他多么崇拜的一个名字啊。他看过田家英写的文章,知道他在党内的特殊身份,可刚才他为什么不说呢?大凡在外面当了大官的人回来,总离不开“衣锦还乡、光宗耀祖”8个字。可是田家英这么大的官儿,回来还要人家替他“保守秘密”,真是的……。

段象印一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留下一句“田主任,您好好休息!”后便操起一辆自行车,飞也似地朝着永福乡四村一个叫“李家巷子”的院子奔去。田家英要找的亲人,段象印在李家巷子找到了。他虽然没有暴露田家英的身份,可是他决心要让敬爱的田主任不再一路走回老家。他亲自督阵,派人连夜砍树搭桥,填坑补路。他要让那辆华沙牌小轿车,一路开到亲人面前。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刚刚从地平线上升起,一辆华沙牌小轿车带着一辆北京吉普,驰过刚刚修好的白河桥,朝着“高墩子”方向开来,停在离李家巷子不远的黄天坝机场第二招待所门前。小小的李家巷子顿时沸腾了,正在苕田里敲着谷桩子治螟蛾虫的,正在水塘里挖塘泥肥田的,正担着粪水准备去浇麦子油菜的……都纷纷放下手里的活儿,朝着从来没有见过的高级小轿车和刚从车上下来的贵客涌来。

田家英在段象印的陪同下,向着李家院子走来。迎面碰上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段象印指着他对田家英说:“他就是曾家的。”

“曾家的?叫什么名字?报排行来。”田家英开门见山地说。

“‘发’字辈,叫曾发兴。”小伙子大大咧咧地回答。田家英听了,认真地掐着指头算开了:“毓久章贵光,明正大发昌……你是’发’字辈,我是正字辈,嗨,该叫我爷爷了!”田家英像个孩子,开心地大声说。

“你是我爷爷?我咋不认识?……啊,我想起了,听老姑婆说过,你是不是很早以前就离开了成都,一直没有音信的正昌爷爷?”

“对呀,我就是那个小时候跟着你祖奶奶回来吃清明酒,你大清伯伯不让我上桌子的幺娃子嘛。”田家英哈哈地笑了起来。

“正昌幺娃子回来了!”消息像飞一样在曾家的亲戚好友中传开了。家英的长辈中唯一在世的婶娘曾辛氏正在吃早饭,听到这个消息,她丢下碗筷,抓起拐棍,挪到门口喃喃地念叨:“是正昌幺娃子回来了吗?正昌幺娃子在哪里?”她最疼爱她的这个侄儿,她很早就说过见不到正昌幺娃子她死也不瞑目。她等啊等啊头发都等白了。

田家英由曾发兴带路,一行来到了婶娘家。“婶娘,你还认得我吗?”家英亲切地对婶娘说。婶娘昏花着老眼看了又看,她不相信眼前这个温文尔雅的大干部,就是她记忆中那个调皮的娃娃。田家英一下子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他呀声呀气地说:“婶娘啊,我就是爱到河沟儿里摸鱼虾虾儿,爱到竹林里扳嫩笋子,爱在您怀里爬上爬下的正昌淘气娃儿嘛。”

一看那淘气样,婶娘才认定心目中那个可爱的娃娃真的回来了。她咧开嘴,开心地笑起来。田家英摸出了一张崭新的5元钱的钞票,塞到了婶娘手里:“婶娘啊,我大老远回来,没有来得及买东西孝敬您老人家。您年纪大了,想吃点什么,让大昌侄儿给您买去。”

知道根底和不知道根底的,沾亲的和不沾亲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一下子就挤满了曾家的院子。不知道是谁,找来了两张矮方桌、几把竹椅和几条长凳。家英挨着婶娘坐着,旁边是他的秘书逄先知,接着是段象印和村里的干部们,其他的人有的蹲着,有的站着。里三层外三层地把院子围个水泄不通,有的人干脆爬到了高高的谷草垛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热闹。就这样,没有人组织,没有人安排,没有“约法三章”和事先规定的条条框框,更没有什么“棍棍棒棒”,田家英在四川省双流县李家巷子对农业合作化的情况调查便开始了。

1955年,新中国百业始兴,意气风发,到处是一片繁荣昌盛的景象。这时候的毛泽东,对中国革命的形势与发展的估计基本上是正确的,正将自己的主要精力放在发动和推进农业合作化运动方面。他亲自主编了90万字的《中国农村的社会主义高潮》一书,并写了104条按语,田家英和他的秘书逄先知协助了这一工作。1956年1月,此书出版之后,毛主席立即派田家英到全国各地调查农村合作化情况,用毛泽东的话来说,就叫做到外面的世界去“观高潮”。

田家英工作雷厉风行,带着秘书逄先知辗转大江南北,此前刚去了山西,又风尘仆仆赶往四川。他认为搞调研,最好是自己亲戚朋友多的地方,容易了解到真实情况,于是选准了自己的家乡——四川。

村长康志成首先汇报了全村的人口、土地、农户入社的基本情况,其中重点是群众的生产和生活情况。田家英专心地听着,还叫村里的会计拿来统计表格,叫逄先知一一记下来。突然,他转身问一个叫做曾洪顺的汉子:“二哥,你说一下,统购统销政策好不好?”

那个被他叫做二哥的曾洪顺,是一个以砍树为生的“砍山匠”。他也不看看这位兄弟当着大官,嘴一撇说道:“好?好个球!我原来砍一天树子要买一升半米,可是现在钱还是那么多,连半升米都买不到。”坐在他对面的村长一听这话,脸都吓白了,直是给他努嘴使眼色。可是这个粗汉子,理也不理。

田家英听了,只是笑笑,说:二哥,你这问题,我们等会儿再说,你先去把“当当磬”给我喊来。田家英说的这个”当当磬”,就是那个以前专门给死了人的丧家做“道场”的叔伯三哥曾茂清。当年他通宵达旦地在死人家里敲锣打鼓,热闹非凡,给幼小的家英留下的印象实在是太深了。

有人一听吓了一跳:“他是富农呀,政治上不可靠的。”

田家英笑着说:“不妨事的,我们这儿这么多人呢。”

干部们只好去叫来了。好在曾茂清的家也不过几步路,一会儿工夫,这位脸色憔悴的富农就低着头站到了田家英面前。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看田家英怎么处理这个被社会遗弃的人。

田家英打破窘况:“三哥,我是正昌娃子,你不认识了?”

曾茂清瞪大眼睛看着他,似信非信地点了点头。田家英客气地说:“来,三哥,你坐。”立即有人让出了板凳,曾茂清半边屁股坐在田家英对面的凳子上。

“听说你是富农成分?”

“是的。”

“你们四弟兄,怎么就你一个人划成了富农?”

“政策条款‘款’起了。”

“你的娃儿当年读书,钱是哪儿来的呢?”

“是你三嫂嫁过来时,陪嫁过来的180两银子买了点土地。”

“你家有多少土地?”

“划成分前,自有田土31亩,出租4亩8分,有瓦房2间,请长工两个,月工两个……”

“你那180两银子,也买不到这么多田啊。”“我还给人家做道场,带4口箱子,每次做7天,挣4份工钱。”

“不对。哪有那么多的死人,让你天天去做道场挣钱的?”

“我……我还囤了点谷子。每年菜籽开花时候就买点‘青’,借给别人5斗4升谷子,秋后就要他还我1石。这样到了割谷子的时候,我借出去的20石谷子,就变成了一个大数目。”

“哦,这就厉害了。你看,你一年赚20石,5年就赚100石,这样一来,你的钱财和家产才合得起。你是该划为富农啊。”这时候,田家英才转向刚才发牢骚的

曾洪顺:“二哥,你说该不该搞统购统销?你看人家是怎样赚钱的?粮食要是还这样被人家囤积下去,你将来一天干下来的钱,恐怕连半升米也买不到罗。”

曾洪顺半张着嘴,一下子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多年没见的这个小兄弟,这么轻易就把一个好多人老是想不通的事情,说得水清见底的。看来共产党的大干部,和乡里一些成天只知道吆吆喝喝的小干部就是不同。只有曾茂清心里凉了半截,心想这下子雪上加霜,又让这位共产党的大干部抓住把柄了。正想着,只听见田家英关心地问:“三哥,你家那么多的田土,娃儿些又都在外面做事,生产咋搞呢?”

曾茂清一听这话,长叹了一口气:“把张家碾子那12亩地全都租给别人了,其余的,只有自己做。”

“庄稼长得咋样?”

“就是不好罗。你嫂子身体不好,我也没有劳力,现在又不敢再请长工了。田里的谷子长得丁点儿矮,没得好多收成。唉,现在我是完啰,我不如他们社员。”

“那你咋不入社呢?”

曾茂清犹豫了一下才说:“他们,他们不让我入嘛。”

田家英转过身来问曾发兴:“孙娃子,你们为什么不让他入社呀?”

“他过去剥削过我们,现在不能再让他剥削了!再说中央有规定,土地入社,要给私人报酬的,25%呢。他30多亩土地,我们得给他多少钱啊?我们赔不起。”曾茂清早就想入社,他几乎是在哀求:“我还可以补偿。我有l头牛,20床晒席,5张拌桶,l套犁耙,可以一起交给合作社。”

小伙子昂着脸:“还是不够。”

“那……还有一眼仓。我就把仓也交给合作社!”田家英看着曾发兴说:“孙娃子,现在够不够?”“这还差不多。”

田家英这才松了一口气。一边的曾茂清,流下了两行热泪。

双流县第一个加入合作社的富农,就这样出现了。曾茂清交出来的农具和粮仓,给初期农业合作社的兴旺发展帮了大忙。这以后不久,中央正式下发了有关“发展富农入社”的文件,真正贯彻了毛泽东同志“在那些已经巩固的合作社内,可以有条件地分期分批地接受那些已经放弃剥削、从事劳动,并且遵守政策法令的原来的地主分子和富农分子加入合作社,参加集体劳动……”的指示。

走出曾家院子,田家英来到母亲的坟前。去延安之前,少年家英每年都要来这里为母亲垒坟。自从他走了以后,这里没有人管了,坟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土堆!

田家英在坟前站了很久。这坟里有他亲爱的母亲,她曾用温馨的母爱呵护着自己的童年。岁月一去不复返,可是这坟还在,母亲静静地躺在这风景如画的川西平原上,等着儿子回来。

田家英向远处望去,平畴沃野,一眼望不到边。在不久的将来,这片沃野就要按照国家总体规划,建设成路直沟端的社会主义新型村庄。要移坟开荒,要扩大耕地面积,迁坟不过是迟早的事情。他避开秘书逄先知,对曾发兴等人说,待到那时,就请代自己将母亲的坟起了,火化以后交成都的姐姐曾熙芝带到北京来。曾家的人听到这话,愣愣地看着这位家族中的大人物。起坟可不是什么好事,会破风水的。何况正昌爷爷是共产党的大官儿呢,只要他睁只眼闭只眼,谁敢随便在这祖奶奶的坟头上动土?但见田家英一再叮咛,只好点头答应。

后来,大伙儿果然照田家英的嘱咐,将老太太的骨灰交田家英的大姐托人带到了北京。

田家英用一个精致的小瓶子装了一点骨灰,放在自己经常能看得见的地方,以怀念母亲和故土。“文化大革命”开始,“四人帮”派人来抄家,把瓶子里和放在家里的骨灰全部倒掉了。现在田家英的夫人董边手里,只剩下母亲的那一对玉镯。

好多年过去了。但凡当年见过田家英的人们,还惦记着他。他们深情地向人们述说当年田家英回来的事儿,说他不吃大鱼大肉,只要大师傅做苕菜宴席;还有田家英处分那个打人骂人的社长,给乡亲们撑了腰出了气……田家英在他们眼里,不仅是出自自己家乡的大官儿,还是一个实事求是、体察民意的好官,也是一个不谋私利的好人。

有人说,如果共产党的官儿都能像田家英这样,现在的许多事情就好办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