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碧华怪谈精选:风雨姑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1 00:06:16
风雨姑苏http://book.qq.com/2007年11月02日16:24   文/图 吴元锴   评论3条
(图1)

就像被钢筋水泥包裹的这座千年古城,窈窕背影,如诉如梦。但一场雨就能叫她回来。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出生在这里的我注定无法拥有游客的心态。

过于熟悉,像是左手握着的右手。十年又十年,每一日已经习惯于生活在轻桥淡水画卷中——风景装饰了我的单车,我装饰了别人的梦——这些只道是平常。

但在这个九月,两场台风又把水的活气罩上了故园古刹。

我也禁不住秋的雨意,捧一卷诗册,携一位旧友重回故园。

首先向西北方走“到姑苏不游虎丘乃憾事也”——这里已被歌咏了无数次。

“虎丘去城可六七里,其山无高岩邃壑,独以近城,故箫鼓楼船,无日无之。凡月之夜,花之晨,雪之夕,游人往来,纷错如织,而中秋为尤胜……剑泉深不可测,飞岩如削。千顷云得天池诸山作案,峦壑竞秀,最可觞客。但过午则日光射人,不堪久坐耳。文昌阁亦佳,晚树尤可观。面北为平远堂旧址,空旷无际,仅虞山一点在望。”

虎丘的雨是一种野趣,园中的雨就更带着姑苏文脉。

沧浪亭便有一处听雨轩与周围建筑用曲廊相接。轩前一泓清水,植有荷花;池边有芭蕉、翠竹,轩后也种植一丛芭蕉,前后相映。五代时南唐诗人李中有诗曰:“听雨入秋竹,留僧覆旧棋”;宋代诗人杨万里《秋雨叹》诗曰:“蕉叶半黄荷叶碧,两家秋雨一家声”;现代苏州园艺家周瘦鹃《芭蕉》诗曰:“芭蕉叶上潇潇雨,梦里犹闻碎玉声。”这里芭蕉、翠竹、荷叶都有,无论春夏秋冬,只要是雨夜,由于雨落在不同的植物上,加上听雨人的心态各异,自能听到各具情趣的雨声,境界绝妙,别有韵味。这是我的出生地,也是“清兮浊兮”沧浪之水的源头。

“雨是最寻常的,一下就是三两天,可别恼,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密密地斜织着”。朱自清这儿描写的就是苏州的雨。

从园林走到街巷,雨越下越大,水也涨了起来,但镜头上持续出现的水珠提醒我雨已经化成了无孔不入的轻烟。古城的味道是更遮不住。寻常阡陌,一块青砖却有千年的历史,青骝马跑过上面,小脚布鞋走在上面,耐克运动鞋踩子上面,汽车咕噜也滚在上面。这座城像水,装进什么杯子,就是什么形状。

走着走着,朋友忽然说要去看看我以前住的地方——城北桃花坞,我哈哈一笑,“是去看他吧。”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从周星星的电影“唐伯虎点秋香”里知道的他,到底是不是真的他呢?

至少你是不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唐寅存在:“不炼金丹不坐禅,不为商贾不耕田。闲来写就青山卖,不使人间造孽钱。”一生苦旅却活得如此纯粹,他的一生都是青春而诗意的。

不禁让人联想起三岛由纪夫笔下的“勋”:“无法相信刚刚飘落的白雪,不久后就要融化,就要遭受污染”,“理想越是清瘦,也就越是顽强地挺起身子,不给理智留下丝毫可乘之隙,最终化作杀戮的坚固玉髓。”唐寅也是知道过于纯粹的人是无法活下去的吧,顾形迹放纵:“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从唐寅故居一直踏到唐寅墓,我和朋友就“纯粹”“青春”“生存”做了冗长而无谓的探讨。

“我们不是还活着么?”站在修缮一新的墓碑前他一声叹息算是总结。

我忽然感觉不到来自上方的水滴,抬起头,雨已经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