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泰辰鬼 拥抱:沙尘暴是个魔鬼 --民勤农村纪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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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沙塵暴是個魔鬼 周華誠 2011/04/22 我用一杯水洗菜。把菜先理一理,一杯水慢慢地淋一遍,就算洗好了。洗過菜的水,用來刷鍋。刷過鍋的水,用來餵羊餵豬。我也用一杯水洗澡。 【杭州日報/口述 馬俊河/整理 周華誠】

在民勤致力栽種梭梭的馬俊河。馬俊河提供。

我是個農民,祖祖輩輩在這塊土地上生活了幾百年,沙子就是我們生活的一部分。

我用一杯水洗臉。

一杯水倒進臉盆裏,只能覆蓋盆底薄薄的一層。我把臉盆傾斜著擱起,水就積成了一小窪。雙手浸入水中,皮膚好像在汩汩吸水。手掌潤濕了,雙掌貼面,在臉上搓幾把。最後,俯身,掬一把水揚到臉上……

我用一杯水洗菜。

把菜先理一理,一杯水慢慢地淋一遍,就算洗好了。洗過菜的水,用來刷鍋。刷過鍋的水,用來餵羊餵豬。

我也用一杯水洗澡。

很多年前,我離開家鄉好幾千里,去昆明、成都打工。這才發現,洗澡是可以淋浴的,花灑開著,從頭淋到腳。

我的家鄉民勤是一塊綠洲。在它的西面,是中國第三大沙漠,巴丹吉林沙漠;在它的東面,是中國第四大沙漠,騰格裏沙漠。正是有這塊綠洲的存在,兩大沙漠才沒有合併成爲更大的沙漠。

歷史上,民勤是河西走廊上的一顆明珠,古代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現在它同樣「著名」——它的特産,就是沙塵暴。

跟我的祖輩不一樣的是,我沒有一直困守在這片土地上。我20歲就出門打工,到了很多大城市。從此知道在大沙漠之外,山上竟然還有那麽多的綠色、河裏有那麽豐沛的水、天空是那麽純淨的藍……

在我們村,除了沙漠就是沙漠。這些年,村裏的青壯年全部出門讀書或者打工,很多人出門以後就再也不回來了。

可是我回來了。

半邊天瞬間變暗,能見度0米。我問哥這是怎了,哥說,羅布泊爆炸了一顆原子彈。

2010年4月24日,刮了一場17年未遇的黑風暴,天昏地暗的。

17年前,1993年5月5日,那場老風,我就處在中心。

那天媽媽在地裏幹活,我只有十二三歲,在一邊玩,忽然就刮起了大風。朝西邊一看,半邊天都變暗了,又黑又黃的東西像海浪一樣翻滾,像一個個巨大山頭倒下來,壓過來。媽媽丟了鋤頭,拉起我就跑:「趕緊,老風來了!」

二三百米的路,我們剛跑進院子,一個黑色的大疙瘩從半空中滾過,院子裏瞬間就啥也看不到了。摸進屋,屋裏就跟夜晚一樣漆黑,電燈打開跟沒打開沒什麽區別,60瓦的燈泡裏只能看到紅色的鎢絲。我和媽媽坐在椅子上,隔了一米左右,能聽見講話卻看不見人。我坐著一動都不敢動。

老風刮過以後,天亮了,屋裏牆根都是一堆堆的細沙,桌子、被子、身上全蓋了一層土。那東西比麵粉還細。院子裏,枯枝爛葉和細沙都堆成了小沙丘,被風刮來的屎殼郎也在到處爬。

村子裏很多老人都傳言說是原子彈試驗……要不然,哪來那麽大威力呢?刮老風時,正好是放學時間。我們鄰縣有些學生正好放學,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風暴中掉進水渠,死了好幾個。

離我們家不遠有一座山,有人承包了山腳下100畝地種了籽瓜。瓜苗剛長出三片葉子。這一年要是收成好了,能還掉幾萬元債務,還能掙不少錢。沙塵暴一過,全沒了,所有的希望都沒了。男人萬念俱灰,在被風吹破的茅草棚裏,點了一把火,把自己燒死了。

那場黑風暴,造成50人死亡,37萬公頃莊稼受災,房屋倒掉不計其數。

2010年4月24日的強沙塵暴,比1993年那次還要強。晚上7點多,沙牆從天而降,幾分鐘之後,整個縣城一片漆黑,漫天沙塵狂舞……真是太恐怖了。

民勤縣氣象局有一組資料,這次沙塵暴的黑灰色風牆高達500米,從西向東,排山倒海,瞬間最大風力10級,風速達到28米/秒……地面能見度0米,持續時間3小時。

一夜間,樹林子就被砍倒了。沙塵暴這個魔鬼,也被人親手放出了籠子。

沙塵暴一起,全國人都把目光集中到民勤。我在網上看到很多指責的文章:你們民勤人爲什麽不保護好生態?爲什麽要種地,破壞植被,讓全國人民吃風沙?

其實很早以前,民勤不是這樣的。我家鄉夾河鄉國棟村,原先叫做「蒿子灘」 ,聽聽就知道,水多,還長著許多蒿子。老人們說,七八十年前,這地方也是河汊縱橫,長年水流不斷,沿著河道還有一大片胡楊林,到了秋天,胡楊林的樹葉變黃變紅,很好看。

村子邊緣有許多柴灣,長著胡楊、沙棗樹、梭梭、紅柳、白茨、枸杞、沙米等高高低低的樹木和蒿草,植物不斷增多長大,阻截了流沙,久而久之,就形成了一個立體的生態群落。

小時候放學,我們就來到沙灘上,在樹林子邊沿抓小蜥蜴(蛇鼠子)、屎殼郎、刺蝟。紅柳繁殖以後,樹根錯雜,風吹沙埋,長成一個墩。在這樣的樹根洞裏,躲藏著各種有趣的小動物。有時我們用棍子、鏟子,捅進刺蝟窩,抓出好幾隻刺蝟,柳條編個筐裝起來。

樹林茂密,灌木叢生,沙土就固定住了。

變化是在上世紀90年代初發生的。物價上漲,生活開支大,農民只有土地能生錢。當時我們那兒,就連私人商店都沒有,也沒有人外出打工,大家要開荒種地,就把目光盯上了老樹林子。相對一些鹽鹼灘而言,那片林子的土質要好很多,幾十年的枯枝爛葉沈積下來,土壤肥沃,只需把樹砍掉,地整平,打口井,就可以長出茂盛的莊稼。

似乎在一夜間,樹林子就被砍倒了,成了種黑瓜子的田地,沙地上只能看見一壟壟被白色塑膠膜鋪成的瓜溝,樹林子從此消失了。

市場上黑瓜子的價格一路飆升,頂峰時賣到每斤7塊錢。爲了多掙點錢,大家不顧一切毀林開荒。市縣政府部門、大企業、有錢人,都沒有閑著,都在跑馬圈地搞農場。

從此,沙塵暴這個魔鬼,也被人親手放出了籠子,漸漸變得肆無忌憚。

很多年以後,很多人一提到沙塵暴就批評民勤。在我看來,當時的農民也很無奈,因爲任何時候,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今天其他地方的人應該感謝民勤,因爲有31萬民勤人釘在荒漠的最前沿,每年吹到南方去的沙塵才不至於太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