港丽餐厅特色:卅年间,落几滴星星雨点在心田(三十年回望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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卅年间,落几滴星星雨点在心田(三十年回望之一)作者:俞晓群 提交日期:2008-11-4 13:21:00 | 分类: | 访问量:2313
  卅年间,落几滴星星雨点在心田
  俞晓群
  不久前,《读书》前主编沈昌文先生应华东师大陈子善先生之邀,与一些大学生、研究生座谈80 年代的《读书》和文化思潮。事后他感慨地说,人们对往事的忘却真是太快了,20多年前的事情,他们几乎一无所知。听到沈先生的话,作家毛尖叹道,是啊,对现在的大学生来说,上世纪80年代的事情,就像古典文学一样久远。
  如此快速的忘却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然,资深出版人陆灏为什么会说:“在回忆过去的时候,我们常常会陷入两种困境,要么把过去看成是失去的天堂,要么觉得往事不堪回首。”陆兄说话,历来飘如浮云、落似残花,不着俗世痕迹。他这一句朗朗之言,自然唤起我追思的欲望。从1977年恢复高考,到1981年进入出版行业,再到今日的繁华世界,整整30年了。作为30年的亲历者,我们忘却了什么?记住了什么?清理一下吧,我一边点数,一边不无谐谑地想起孔乙己那句妙语:“不多了,我也不多了。多乎哉,不多也。”
  是的,时光飞逝,我记忆的脉络零乱得无从说起。
  还是先从“文化”入手。文化却是一个宽泛的概念,它至高无上,至深无下。这30年,在形而上的意义上,文化的波折真实而确切。前10年,或曰上世纪80年代,那是一个文化启蒙的时代,一个激动人心的时代。更具体一点,在“解放思想”的主题之下,我们迎来了一个“文化丛书的时代”。老牌沉稳的商务印书馆的“汉译世界名著”就不用说了,时称三大编委会推出的三大丛书:“走向未来”、“文化:中国与世界”以及中国文化书院编委会推出的一系列著作,引领了10年间的文化思潮。一时间,相应的丛书、套书蜂拥而上,无数时髦的名词与学术概念扑面而来:保罗?萨特、弗洛伊德、马克斯?韦伯、丹尼尔?贝尔、马尔库塞、弗洛姆、本雅明、阿多尔诺、海德格尔、福柯、波伏娃、亨廷顿,还有现象学、阐释学、存在主义、宗教学、法兰克福学派、新儒学、女权主义、后殖民理论,等等。有人把那一段繁荣归因于“10年动乱”的文化反弹,正像西方的“文艺复兴”一样;愤青们却反讽道:“80年代的可怜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惨,还说什么文艺复兴!那是瘫痪病人下床给扶着走走,以为蹦迪啊!”(陈丹青语)
  我是那一轮“文化启蒙”热情的追随者与参与者,在一种亢奋的状态下,我们见到新书就读,见到新概念就想弄个究竟。1987年,我们也曾经在辽宁教育出版社推出丛书“当代大学书林”,算是几个年轻的出版人对于时代的回应。记得当时我们在光明日报上发了一个小小的“征稿启示”,结果投稿的来信铺天盖地,我们用大字报的形式把题目抄下来,整整贴满了一面10余米长的墙壁;其中有张光直、薛华等大学问家,更多的是一些初露头角的学术新人,像李君如、宋林飞、孟宪忠、邴正、陈学明等;推出的著作有《哈贝马斯的商谈伦理学》《当代西方社会学》《思考世界的十个头脑》《观念更新论》《美术、神话与祭祀》等。回想起来,那时提出一个丛书的名目,向社会征稿,真有“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感觉。
  到了90年代,当我们再以上面的形式公开征稿、组织选题时,社会上那种充满理想主义、浪漫主义的呼应与认同没有了。开始我们还以为是题目不好,后来才发现是时代发生了变化,我们的文化表征也由“启蒙”而转向传统文化的反思;以及面对强势的市场化倾向,产生的“文化失语”状态(甘阳语)。
  也有人说,90年代是“学问家凸现,思想家淡出”(李泽厚语)的时代。我们率先组织了“国学丛书”,它的编委会包括王世襄、王利器、方立天、刘梦溪、汤一介、张政烺、张岱年、庞朴、李学勤、杜石然、金克木、周振甫、徐邦达、袁晓园、梁从诫、傅璇琮;编辑部由陶铠、李春林、梁刚建、葛兆光、王炎、冯统一等人组成,他们在“编辑旨趣”中写道:“华夏学术向以博大精深著称于世。降及近代,国家民族多难,祖国学术文化得以一脉未坠,全赖有学见之前辈学人参酌新知,发奋研治。‘国学丛书’愿承继前贤未竟志业,融汇近代以降国学研究成果,以深入浅出形式,介绍国学基础知识,展现传统学术固有风貌及其在当代世界学术中之价值意义,期以成为高层次普及读物。”
  至此,“国学热”兴盛起来。究其原因,有人说,这是对于80年代“全盘西化”思潮的反击;有人说,这是五四以来,中国文化传统的再一次反思;也有人认为,这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国人对于文化多样性的坚守。
  值得注意的是,“国学热”并不是90年代文化嬗变的唯一主题,人们所谓的“文化失语”也没有出现,一个更加商业、多元、俗化、冷静、中庸、现实的社会形态向我们走来。比如,90年代中期,我们开始编辑“新世纪万有文库”,它划分为三个子书系,即传统文化,侧重于普及;近世文化,侧重于整理与重现;外国文化,侧重于拾遗补缺、推陈出新。这中间,有文化的自觉,有传统的延续,有商业的考量,有启蒙的内涵,有西化的因素,有调和的形式,有宽容的表现,……总之,它是一个反极端的温和产物。它的主持者沈昌文先生解说,“保存为名,启智为实”,其中自有一番深意。
  显然,90年代的文化表现出一种宽容、多元抑或软弱的气质,不再咄咄逼人,不再充满理想主义的浪漫,它甚至为多种文化的交流预留了充分的空间。它还接受了中国学术通俗化的倾向,从南怀瑾的喋喋不休,到蔡志忠的恣意画风,一直到大陆娱乐化、评书化学者的登堂入室,都得到学院派与严肃文化的包容或默认。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国学热”虽然没有覆盖90年代整个的文化历程,却在所谓“和而不同”等妥协的状态下得以生存和延续,一直延续到新世纪,延续到当下。有趣的是,新时代又赋予了国学新的历史使命,中国经济的飞速增长与全球化的形势,让我们喊出了文化“走出去”的口号。两年之内,《中国读本》被翻译成10余种文字;数年之中,孔子学院在全世界遍布开来,伴随着《汉语教材》的及时跟进,我们甚至在国际上找到了出版的盈利空间。
  以上,我们在形而上的意义上,谈论30年文化流变。其实还有一条线索不容忽视,那就是流行文化、时尚文化的嬗变。《系辞》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畅销书”是道还是器呢?说不清楚。我知道它有三个主要的支撑点:一是时尚,二是好看,三是流俗。上世纪80年代,流行文化的筋脉是琼瑶、亦舒、三毛、金庸、汪国真、舒婷、……港台文化的新鲜气息,熏染了我们好长一段时间。那时中国的门户刚刚打开,田园风光与初露头角的小资情调交织起来,人们的心绪像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激情而笨拙。
  到了90年代,情况有些复杂,以《廊桥遗梦》为先导的西方畅销书进入中国,接着有《苏菲的世界》《英国病人》《失乐园》《格调》《学习的革命》;以刘晓庆《我的自白》为名人传记的发端,接着有赵忠祥、庄则栋、倪萍、杨澜、姜昆、宋世雄、吴士宏、王蒙;还有余秋雨、王朔,还有《老照片》,还有比尔?盖兹,还有早逝的王小波。显然,90年代的这一张书单,已经加大了年代的文化变数,也加快了流行频率,王蒙先生是一位承上启下的人物,余秋雨带来10年以上的辉煌,其他的人呢?
  新世纪畅销书的出版情况,看上去更加符合现代流行与时尚的定义。人们的注意力像走马灯一样换来换去,2000年《第一次亲密接触》《三重门》,2001年《我为歌狂》《哈利?波特》,2002《几米绘本》《谁动了我的奶酪》《菊花香》,2003年《幻城》《我们仨》,2004年《狼图腾》,2005年《达?芬奇密码》,2006年《品三国》,2007年《论语心得》,每年还有一大串畅销书目、数据、分析、评论,我们的操作,看上去越来越像西方文化的模式,以及《纽约时报》的书评版了。
  对于这些书,读书的行家止庵先生说得好:“什么书好卖就出什么书,无可非议;什么书好卖就读什么书,愚不可及。”此语听起来很有哲理。他把我们的思绪引向另一个重点问题,那就是30年来,我们的阅读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我们是否可以说,30年来,我们的阅读发生了三次重要的变化。第一次是1979年4月,《读书》杂志创刊。其中登载李洪林的一篇文章,原题为《打破读书禁区》,范用先生将它改为《读书无禁区》。这个口号是“阅读界”思想解放的先声,它的进步意义无须赘述,它带来的书业繁荣也在改革开放的前10年充分体现。
  第二次是1989年4月,《读书》杂志刊载柳苏的文章《你一定要读董桥》。此文一发争议颇大,面上是讨论董桥文体的问题,深层却是关于“阅读”目的性的反思。借用弗吉尼亚?伍尔夫《普通读者》中的一句话:“读书是为了消遣,而不是为了传授知识或纠正他人的看法”。这样的观点,在后来沈昌文先生编辑“读书文丛”、“书趣文丛”时,阐释得明明白白。应该说,这是在阅读的意义上,又一次思想解放。
  第三次是2003年11月,《新周刊》的封面上印着几个血红的大字“无书可读”。刊中侯虹斌的主题文章《无书可读的三种说法》,从2300多年前,亚里斯多德与其弟子们的一声喟叹说起,列出了一串旷世奇才的名字:达?芬奇、斯宾诺莎、戴震、段玉裁、王念孙、陈寅恪、钱钟书、顾准……他们在所生的时代,超越了前人的思想,都有“无书可读”的困惑。遗憾的是,新世纪的“无书可读”却不是大师的体验,而是平民的实践。我们可以说,这是“分众”的结果,这是“速食”的结果,这是“功利”的结果。究竟是什么结果呢?这就是我们出版30年来追求的结果吗?
  30年,漫长而充实。即使忘却了许多东西,还是留下三条线索:文化,畅销书,阅读。在文化出版的意义上,这些已经足够了。首先,文化是出版的命脉,它引领着我们前行的脚步;出版最多是文化的助动者,顺应文化潮流,准确地把握文化走向,才是我们得以生存的依据。其次,畅销书的概念是一个舶来的东西,即使它经过近30年的嵌入、发展与繁荣,它依然是一个商业概念,不应该让它引领甚至涵盖整个出版领域。最后,在阅读的意义上,畅销书的繁荣与“无书可读”的结论,形成了巨大的反讽。它实际上是在提示我们,今日出版的理论与实践,确实遇到了新时期的挑战。君不见,当众多“出版高管”疯狂地呼喊赚钱、赚钱、还是赚钱的时候,刘杲先生也在大声疾呼:“文化是出版的命,出版的魂。没有文化,出版还有什么意义!”其实两者都没有错,只是前者有些极端地强调“赚钱”的意义,它会让我们的行为走向“准出版或非出版”的领域;刘杲先生强调“文化坚守”,正是在强调出版的根本或曰命脉。我是追随刘杲先生的观点的,因为身处这样的行业里,我们经营的产品就是“文化”;离开了文化,我们无路可走,只有改行。这就是我对“30年文化出版”的认识与结论。
  写到这里,我的记忆愈发显得凌乱而无边际,星星点点,像初春的一阵暴雨之后,林中的树木鲜绿了,空气湿潮而温婉;我们仰起脸,阳光已经醒来,水珠依然滴落。孩子们一定会问:它们来自天上,还是来自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