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路 词语:印度经验给中国互联网发展的启示

“倒春寒”里说印度
——印度经验给中国互联网发展的启示
2010/5/10 陈诗峰

    大家好，很高兴能有这么一个机会，和中印两国的IT专家交流、学习。
    我觉得就中印两国互联网的发展状况作个比较是很有意思的，能带来很多启迪。印度和中国都是发展中国家，人口大国，两国人口总数加起来占全球人口总数的38%，两国网民的数量都在迅速增长之中。印度互联网起步较中国晚，但近两年来网民增速却是全球最快的。可以说，两国都处于互联网发展的春天。
    不过，我们跟印度的气候不同，春天里常常会出现"倒春寒"。而且，这波"倒春寒"来势汹汹，甚至有愈演愈烈的势头。在2009年的岁末一下子冻死冻伤了数以十万计的"草根网站"。冬天反季节地突然来临，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这跟全球暖化没有太大关系。
    为什么我有信心，说这是"倒春寒"，而不是"寒冬"重临呢，让我们先来看一组统计数字：

年份

国家

手机用户

网民

网民/手机用户

网民增长速度

2010

China

6亿

1.37亿

22.8%

20%

2010

India

1.495亿

2110万

14.1%

33%

以上统计数据分别来源于：印度电信监管部门TRAI，中国国家发改委以及美国市场调查机构comScore

    这组统计数据是很惊人的，整个欧洲的人口也不过7亿多啊，而中印两国各自的人口都超过10亿，而且两国未来网民数量仍然有很大的增长空间。
    到处都充满了生机，到处是有待耕耘的沃土，这就是互联网发展的春天。
    1995年前后，中印两国都加入了互联网，不过目前看来，中国在互联网产业发展方面比印度要快很多，主要原因是中国改革开放早，30多年的经济改革，使电信、骨干网络建设等基础行业的发展较为成熟；而印度从1991年才开始改革原来的计划经济体制，1998年之前印度的互联网接入服务都由VSNL公司垄断经营，所以基础设置较差，影响了互联网的发展。
    我可以说是和中国的第一代网民，与中国互联网共成长。1995年我进入大学计算机系的时候，中国的互联网才刚刚拉起几根经纬，用户大部分是高校师生，互联网的管理权也多在学术机构中，例如.cn的域名管理机构CNNIC就属于中国科学院，当时互联网中文内容资源很少，应用也仅局限于BBS、EMAIL等，搜索引擎大多使用YAHOO，浏览器都还是Netscape（网景）的天下。
    当时，印度互联网的商业化程度还比我们略高一筹，印度在1997年就有了一个网上银行服务(ICICI BANK,上午发言的),而中国直至1999年招商银行才第一个推出网上银行服务。
    起步后，由于中印两国社会文化背景不同，各自互联网发展方向也出现了有趣的差异，其中两国网民的英语程度是关键。互联网在中国出现后，第一要务是"汉化"， 1997年推出首家中文免费电子邮局(163.net)，系统的开发者、网易的老板丁磊顺应潮流，成为当时的首富。那时，把美国的互联网应用汉化，是中国互联网发展的主要模式，第一批IT富翁应运而生。
    印度就没有这种麻烦。由于历史的原因，印度知识阶层、比较富裕的人群大多能熟练使用英语，虽然不能使用英语的印度国民是大多数，但出于经济教育等原因，他们不能使用互联网，因而，"本土化"不是印度互联网的发展要点，反而在IT外包产业领域远远走在中国前面。
    中国互联网发展的早期，政府大力投入基础设施建设，管理宽松，加上中国庞大的、受过中高等教育的人群，互联网蓬勃成长起来。短短几年，迅速普及。2000年前后，等我大学毕业进入社会时，各种IT公司已经如雨后春笋般出现，互联网再也不是原先象牙塔里的小众玩意儿了。目前中国在网民数量、域名数量、Nasdaq上市公司数量，市值等方面都远远超过印度。而印度在IT外包业方面仍然遥遥领先。
    可以说，在IT产业领域，中国是内向为主，兼顾海外，印度是外向为主，兼顾国内。这是由各自国情决定的。
    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人民教育程度日益提高，互联网发展的前途不可限量，但是这场猝不及防的"倒春寒"破坏力实在非同小可。
    《南方周末》一月份有篇文章《十万草根站长的冬天》，文章告诉我们："中国互联网的普及率在2008年超过20%，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大众媒体'，而截至这一年的10月，全国人大、中宣部、国务院新闻办、公安部、信息产业部、文化部、新闻出版总署等14个部门已推出60余部与互联网相关的法律法规，成为世界上该领域法律法规最多的国家。
    一位资深互联网研究者将这些部门分为两类，一类是以工信部为代表的经济部门，'他们是正向绩效考核，倾向于扶植互联网'；另一类是国家管理部门，比如广电总局，'他们要实施监管，是逆向问责制度'。对于这一类部门来说，'社会稳定'是重要的考量和说辞。"
    这两类部门虽然取向有别，但都要对中国互联网实施监管，具体措施无非一，内容审查；二，发放准入牌照。
    我能够理解有司严格进行内容审查的苦心，不过，作为一名IT技术人员，我也深深体会到要做到从源头上根治"不良信息"是怎样的一个"不可能的任务"！
    互联网上信息浩如烟海，纯靠人工发现、甄别和删除特定信息是不可能的，主要通过计算机去完成，但目前的人工智能技术还远未能实现这个目标，只要有半点漏网，即可星火燎原，一次次在网络复制蔓延；
    网络无国界，一旦联网，想从物理隔绝就不可能，除非把中国网络完全孤立起来，变成一个巨大的局域网--如此又明显违反了历史潮流和经济规律。
    想通过内容审查营造一个"安全清洁"的互联网实际上并不可能--否则，广大中国网民朋友怎么会认识日本AV女优苍井空的呢？！在我们这样严格严密严厉严丝合缝的网络监管之下，这位苍井小姐和她的同行，是怎么成为我们纯洁网民的熟人的？！
    当然，监管绝对不是无必要的，出于公共安全、保护未成年人、个人隐私等方面的网络监管，不但有必要而且必不可少。不过，实际执行中，我们很遗憾地发现，目前种种监管措施对以上这些需要切实防护之处都作用有限，反而在另一些领域造成不少副作用。
    1.网站备案制度使得数以十万计的个人站点被迫关闭，其中本有很多创造了网络商机、个人创业的"蓝海"，一下子成了死水或干脆干了塘；"互联网内容服务许可证"简称ICP牌照，严格控制发放，成本高昂，只有国有企业和资本雄厚的民营企业才可以获得，年轻人创办互联网企业的准入门槛一下变得高不可攀。举一个例子：现在运营网络游戏需要到文化部申请一个叫做"网络文化经营许可证"的牌照，在前几年很容易，但现在要求申请者的注册资本在1000万人民币以上。结果，原本生机勃勃的中小型游戏开发团队，被迫把数年心血贱卖给大公司--大学生创业的途径本来就有限，还要左堵右截，这样无论如何也不是解决就业问题的明智之举吧？！
    2.备案制度催生了代理备案公司，只花300来块人民币就可以无条件备案，还有大量个人和企业销售已经备案的域名。除了增加备案公司的收入，提高创办网站的风险和成本以外，我真看不出它有什么正面作用；
    3.政府在国际进出口网关设置的防火墙GFW，屏蔽了很多带有政治倾向性的网站、色情网站，但误判率一直居高不下，毕竟，这个地球的语言文字种类以千百计，很多极有价值的学术性、艺术性网站遭池鱼之灾简直是无法避免的，更别说限制某些国外搜索引擎的使用了；
    4."翻墙"软件盛行；有句话叫"禁果总是特别甜"，我觉得这股凶猛的"倒春寒"反而造就了"翻墙"软件的兴盛，对此类软件技术的发展完善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翻墙"软件不断升级，可以文档分享，群发传播。连淘宝网上都有售卖VPN账号的店主，只需50-100元/年，价格低廉，可靠方便；
    至于政府出面推广的"绿坝"软件、服务器端的安全软件，其中的种种闹心事，不提也罢！
    简而言之，管制的根本是要杜绝"不良信息"，但内容审查与过滤在技术上又是不可能完胜的，结果，现在这种管制实际效果只能是--花钱买平安，抬高行业门槛。这种挤出效应是惊人的，结果是无数中小企业失去了生存发展空间。
    这不是危言耸听。ICP牌照、特别是网络新闻和论坛的许可证，业内人士称，自2010年1月1日到目前为止，上海市通讯管理局发放给民营企业的此类牌照为零。内容审查方面，好像也越来越变味，很多正常的民间批评、监督的声音，被当成"不良信息"遭到消音。不断出现网民因发帖被追究甚至跨省追捕的事情，另一方面，推行网民实名制上网的声音却越来越高，至于国内网站实名备案、国内域名注册实名制、禁止个人注册.cn域名等比较极端的做法，都实行过了，只是迫于强大的市场阻力，未能全部坚持下来。但恶劣的影响已经造成，网民质疑，这种管制究竟是为了互联网健康有序地发展，还是要剥夺民间本来就很有限的发言渠道？舆论监督又从何谈起呢？！
    本想杀蟑螂，没想到害虫除不掉，倒把传粉酿蜜的蜜蜂蝴蝶、野草小花毒得七零八落，原本可以孕育热带雨林的沃土，很可能变成死寂的荒原！
    我们似乎又走进了"一抓就死，一放就乱"的怪圈。
    有人说，这种名为"管制"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只在强势政府的国家中存在，其实不然。2010年4月，GOOGLE公布了要求其进行内容审查的政府名单，印度政府名列第4位，可见印度政府虽然 "弱势"，但在互联网监管方面并非消极无为。更值得我们注意的是，GOOGLE表示，印度政府大部分审查是为了防范利用网络进行刑事犯罪、恐怖活动、涉及儿童的色情交易等，这样的审查无论在哪个社会都正当合理的，与GOOGLE公司的自由价值观底线毫不冲突，所以他们也乐于配合。
    看来，印度政府不怎么"弱"，而印度网民和政府的博弈更让我见识了他们民间力量的"强"。
    2006年7月，印度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孟买地铁连环爆炸案，前后七次爆炸，造成200多人死亡，600多人受伤。印度警方迅速展开调查，最初怀疑是克什米尔的"印度伊斯兰学生运动"和"虔诚军"两个宗教极端组织所为，不过他们都矢口否认。调查发现，恐怖分子使用了高强度炸药，这种炸药在印度境内很难获取到，可能是得到了境外恐怖组织的支持。调查还发现，恐怖分子通过多个国际知名博客网站，进行宣传、联络和发布指令，为防止引起大规模宗教冲突和社会动乱，印度政府封锁了很多知名的博客网站。
    这种做法在我们看来也许都很平常，但印度网民及国内的软件商不这么看，孟买爆炸案刚过一周，硝烟未散，他们就强烈要求政府重新开放这些网站。
    印度网民一面自建翻墙网站，一面向 "印度工信部"发信致电表达不满。德里及班加罗尔的博客写手呼吁公开抗议，甚至向法庭控告政府这种行为侵权。而印度主要的IT外包公司联同"印度软件及服务产业公会"一起，与政府斡旋。迫于强大的舆论压力和行业协会的压力，印度政府很快承认了错误，取消了对各大博客网站的封锁。
    难道印度人民就不怕恐怖袭击？当然不是，虽然网络封锁解除后，大规模宗教冲突和社会动乱并没有出现，但我想印度人民也很清楚，恐怖分子决不会放弃利用网络犯罪的机会。然而，他们更清楚，互联网存在与否、这些博客网站查封与否，不是这类冲突与袭击的成因。
    就像刀和枪不是罪犯的根源一样。
    这一次博弈，是印度网民、IT业的胜利，但印度政府又何尝输了？我想，印度政府经过此事，得到是如何在互联网时代处理公共安全事件的宝贵经验。而印度民众的自我组织管理能力、印度软件行业协会在官民沟通方面起的作用，更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我觉得，这正是当前我们互联网产业需要学习加强的。
    我们的中国互联网协会严格来说属于官方机构，很难全面、真实地反映互联网业界的声音。同时，由于起步较晚，压力大，中小企业的力量很分散，也难以形成行业自律意识；而大型运营商的在当前这种环境下，心态不是那么健康，甚至带几分窃喜--毕竟客观上，种种监管打压措施，帮他们清扫了许多潜在的竞争对手，有利于独霸市场嘛。但其实这种心态要不得，非常短视，因为一旦缺乏健康的竞争环境，企业虽能获一时之利，但绝不会真正强大，更做不长。
    我觉得我们互联网业界尤其是中小企业，在这方面应该多向印度同行学习，多协作，多表达，多沟通，和政府相关部门多互动。
    其实，中国政府在"官民"合作、推动互联网发展方面有过不少有益的经验。例如在反垃圾邮件行动中，群策群力、上下防范方面做得就比印度好。
    2010年5月7日，英国网络安全公司SOPHOS发布的全球垃圾邮件发送数量监测报告中显示，印度取代旧日中国的地位，成为了仅次于美国的第2号垃圾邮件大国，外发垃圾邮件占全球总量的7.3%。考虑到印度PC的数量远不及美国和中国多，可见印度计算机出现安全问题的频率非常高，现在，印度已经是网络黑客的新天堂。
    印度的垃圾邮件泛滥，主要原因是印度PC和服务器端存在严重的安全漏洞。要全面提高网络安全性，单靠用户个人之力是很无法实现的。必须依靠政府的力量，部署大规模的安全监测网络，同时制定、执行网络安全法律法规，切实追究黑客行为的法律责任。同时，因为很多黑客行为是跨国进行的，更需要政府出面，联合国外的监管机构一起追查黑客的源头，杜绝国际网络间的安全隐患。
    这方面，中国政府的经验值得称道。在网络建设方面，对接入设备的安全性进行严格审核、在各重要节点部署防火墙防范黑客入侵；在应用方面，要求服务商安装必要的安全软件以保护其用户；对网民进行安全知识的教育，提供免费的安全检查服务、网络安全预警，等等，一系列措施极大地提高了中国的网络安全，卓有成效。以外发垃圾邮件为例，2000年以前中国一直"雄踞"世界第二，现在连"十大"都不进了，实在可喜可贺，反而印度成了后起之秀。
    总言之，互联网是个新生事物，很多时候，陌生会带来不必要的恐惧与担忧，过分的恐惧与担忧常常导致过分严厉的监管，结果旧患未除反添新病。其实，我们的祖先早就知道"堵不如疏"的道理，只是有时候，不知怎么的常识就是被抛到脑后。
    印度互联网的多方博弈，在彼此的理智、克制中达到均衡，印度政府面对网民的这种"示弱"，实在令我肃然起敬。从前，我一直对印度互联网发展缺乏效率，有点不以为然，现在我倒觉得，各方这样不断交锋、博弈，可以慢慢营造出一个比较健康、均衡、宽松的环境，让民间充沛的创造能力得以释放、成长，时间一长，倒真很有可能后发先至呢！
    作为一名普通的中国IT技术人员，我当然不愿意坐等其他国家后来居上，而是希望通过这次中印论坛，向印度的同行取经，设法让目前这波"倒春寒"尽快过去，最好再没有突如其来的寒流了，让中国互联网发展的春天重来！
    谢谢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