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股什么意思:隐遁的村庄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9:56:51

隐遁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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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树
  
  村庄里的鸟巢越来越少——鸟儿再也不能在村庄里找到它们喜欢并且随意安家栖息的树了。
  村里那棵唯一的酸梨树曾让我们日夜牵挂,可它在我还没有离开村庄的时候就已经成为支撑屋瓦的房梁。春天,再闻不见槐花和榆钱沁人心脾的清香,妈妈善做的槐花饼、榆钱饼也就永远成为了心底抹不去的温馨回忆。夏天不再能吃到黑红黑红的桑葚了,不能再一直吃到牙齿和嘴唇乌黑乌黑了。
  即使哪个角落里长出一棵瘦小的枣树,也会在即将开花的年纪里遭遇斧子而被截断伸向天空的梦想。梨树、杏树倒还有一些,也会在春天开出满树绚烂的花朵,可它们结的果实越来越稀少、酸涩,况且,鸟儿们一般不敢在这些树上筑巢安居。那些不知名的、经常被用来作为篱笆的灌木也逐渐被刈除,长得又快又直的泡桐也慢慢绝迹——大概因为不适宜做木材,所以,这个村庄迅速被整齐划一的白杨树所占领。秋天时,这个村庄的落叶曾是那么丰富,而现在,被秋风卷来卷去的就只有白杨树硕大的叶子了。冬天,零落了叶子的枝干也总是那么面目雷同。
  树为我们提供了源源不断的柴火。还是在夏天的时候,有的树上就已经出现枯枝,它们或者是因为一道伤痕没有治愈而咳尽了血,或者是沉睡得太久在春天里忘记了出发的梦想。我很容易地就把这些树枝从树上掰下来,抱回家,堆放在草垛边。对于即将到来的冬天,这些从树上取来的枯枝就是我们取暖的保证。或许,树还会惦记这些被我带走的树枝,但是,失去了这些树枝的树依然是一棵树,就像村庄也不太在乎有谁从这里走掉再也没有回来。
  现在,已经再没有人去为冬天准备柴火,人们已经找到越来越多的取暖的方式,然而我们终究并不确认哪种方式才能祛除我们内心越来越多的寒意。一开始,没有人会在乎一棵树有没有少掉几根树枝,后来,人们不再在乎村庄里的树的种类越来越少。我们并不知道,我们越来越在乎的到底是什么,我们没有了魂牵梦萦的地方,我们一直漂泊在异乡,我们成为没有根的浮萍。
  我们和树的距离越来越远,树很多时候在我们的生活中仅仅是作为点缀出现。虽然我们渴望春天到来,渴望看到树上长满叶子,渴望宿命的生活被树包围,或许仅仅是因为我们害怕有一天猛然惊醒的时候再也认不出自己的面容,再也找不到我们的来路和去处。
  那该是多么深重的恐惧。
  那该是多么彻骨的迷失。
  
  犁铧
  
  犁铧是飞行在大地上的弓,每拉动一次,就是一次惊心动魄的战栗,就是一次繁花似锦的希望被种下。
  村庄是一个独立、自在的王国,犁铧是这个村庄最锋利的刀,最深邃的光。在第一阵春风浩荡地涌过村庄,唤醒田野之后,犁铧的弓弦开始铮铮作响,那是被收藏了一整个冬天的心愿和身体开始舒展骨骼的声音。白天,那声音被掩盖在村庄的喧闹和沸腾里。到了夜晚,那声音蜂拥而出,穿透夜色,回旋在村庄的上空,和远处田野的呼唤声声相应。
  刚刚解冻的泥土散发出迷人的气息,离离的青草已在河畔长成葳蕤和蓬勃,冬眠得忘记了时间的小生灵在等待犁铧为它们掀开暗黑的天空。犁铧完全醒来,它早已迫切地在心中将自己的表面擦了又擦。
  楔入泥土的那一瞬,隐匿在云端的神、潜藏在村庄的万物全都发出属于这个春天的第一个会意的微笑。我仿佛可以看见大地轻微的、幸福的战栗,听见她压抑的而又轻缓的呻吟。板滞的泥土重新变得松软,成为植物生长的温暖花房。香甜的气味在犁铧的快意飞行中蒸发出来,氤氲了整个村庄,那是大地向春天打开怀抱的气息,那是瞬间向所有的过去和未来敞开无限秘密的气息,那气息直透向呼吸和心肺的最深处,重新赋予村庄以无限意义。
  犁铧在泥土里飞行,那是虔诚的仪式:泥土借助犁铧重又回归村庄,回归到另一个轮回的起点。犁铧借助泥土的温存摩挲重又找回锐利和明亮,并凭借那亮光照亮自己,照亮无数种子的发芽、开花与结果,照亮在寂寥的时空里静默的村庄。村庄借此一次次唱出绵宕悠长的韵,一次次出生、繁茂、安息、蜕变、新生。
  在很多个秋天之后,在很多个耕耘的季节过去之后,犁铧重又陷入沉睡。然而,这一次,犁铧睡去就再也没有醒来。它依然在每个春天鸣响铮铮弓弦,依然在每个耕耘的季节里期待一次刻骨铭心的飞行,依然记得穿梭过泥土的快爽与惬意。可是,在现代的步伐下逐渐变快的村庄却慢慢地不再需要犁铧的守望与期待,不再需要传统意义上的“耕耘”。隆隆作响的拖拉机奔跑在田野上,温婉的牧歌在现代的快面前哑然失声。
  犁铧,终于沦为一个时代的弃儿。再后来,整个村庄里再也看不到一具锋利、明亮的犁铧,看不到背负犁铧走向田野的景象。因为存放了很多个太久的四季,犁铧上已经逐渐布满锈迹和岁月的尘埃。他们潜伏在宿命的腐烂之地,在等待泥土的呼唤中等待着被尘土掩埋、被锈锈成一片无用的铁。
  我不知道我该如何面对犁铧这逐渐朽败而渐被遗忘的文物。在理智上,我赞美这样必然的遗弃。然而在情感上,我永远疼痛于这无奈的遗弃。
  父亲曾让我尝试扶住犁铧,但年少力弱的我终究还是在使尽最大的力气后颓然放弃。很多年以后,当我幻想手张犁铧艰难地行走在大地上的时侯,我只依稀看见一大片一大片依旧生长植物和梦想的土地静默地接受风雨的洗礼,只依稀听见那片土地偶尔发出的一声轻轻地呼唤犁铧的梦呓。
  
  原刊责编 衣丽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