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nf端口辅助:人文社会的关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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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倬云说历史
人文社会的关怀
南方报业新闻 时间: 2011年07月13日 来源: 南方都市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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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震灾与利比亚内部冲突
这个题目《当我们面对灾难时》,当然是有感于今日的大事,日本震灾和利比亚内部冲突。我想借此提出我个人的感想。
日本震灾等于一个人受了外伤,可是外伤激发了并发症,而那并发症是本来长期隐藏在体质之内的,遭遇了外伤才显露其深刻的影响。这个例子,假如放在个人身上,我们会立刻发现,伤者原来的体质,和承受的外伤之间,有相当密切的关系。日本假如不是长期的过度发展,尤其过度地发展它的经济,日本并不需要这么多的核能厂,来支撑一个如此庞大的经济体。而这一经济体对于日本的一般老百姓,其实是一个负担,并没有对他们的生活有相应的改善。如果日本是一个病患,医生碰到这位病人,包扎和治疗他的伤口,并不麻烦,可是处理他的并发症,却是极为棘手的事。
再看利比亚的例子,卡扎菲在利比亚专政将近五十年,他和他的家族,以及他的集团成员,近五十年统治,垄断了权力、也积累了财富。今天,利比亚的人民,站起来反抗。然而这个专制集团镇压人民的能力,足够将一批漫无组织的反抗者,大量地屠杀。国际力量,现在使用空袭的方式,企图压制卡扎菲的暴行。如果拿利比亚当一个病患,卡扎菲的专制,很像病患体内的癌症,一部分细胞已经吸去了体内的营养,外力的干涉,正如对癌症的治疗,可能用化疗或放射,清除癌细胞,可是,癌症寄体的病患,却是成为一片瓦砾,处处灾难。癌细胞清除了,病人也死了。如果医生碰到这样的病人,究竟治疗还是不治疗,究竟用什么方式治疗,都值得医者和病患本人,仔细地考虑。
我举这两个集体的伤害例子,只是表明,人类社会和个体成员,其实都有许多类似之处。一般的医学教育和医疗训练,都是一对一的医者与伤员的关系,很少将这种个别的关系推演成为集体的现象。当然,近代医学的研究,有借重统计学发展的大型计划。邱文达先生(编者按:“北医大”前任校长,现任台湾“卫生部门“负责人”),数十年来追踪机车骑士使用帽盔或不使用之间,有多大的差别。许多公共卫生的研究计划,也都借用统计学,将个案推广成为一个集体现象。我们不能说,医疗科学不注意共通的大现象。
社会结构,一天比一天个人化
我们目前想要提出的观点是,除了这种专题的统计考查之外,模拟的思考也会有助于我们了解其对病患个人,或者这一种病患,具有什么样的意义。
例如,今天是老化的社会,也是少子化的社会。这是一个有机体内新陈代谢的问题:人口的结构正在急剧地改变,不久的将来,原来的金字塔,会倒立成为上大下小的形态,也就是说,不多的少年,却要负担很多老人的生活。另一方面,许多老年人,在今天的社会结构下,几乎无家可归,他们不能在青年的辛苦生活中,再加上一个抚养老亲的责任,不仅是经济上的负担,也包括心灵上的抚慰。今天已有许多赡养老人的机构,有些在物质条件上优越、舒服,无可批评,但是,老人们本身在赡养院中的寂寞和沮丧,却是严重的问题。这是社会现象,不是个人现象。在这种意义下,我们有没有权力,决定怎么样调整人口结构。谁有权力让老年人的寿命延长或缩短?谁有权力让青年夫妇生育多少孩子?又有谁替他们解决生育的负担。这些问题,都不是医学本身可以解决的,甚至也不是人文社会学科可以解决的,如果医学和人文学科结合,也许我们可以找到比较可行的方案。
今天的社会结构,一天比一天个人化,过去家庭、族群和信仰团体能提供的种种支撑与抚慰,今天都已经不存在。不仅老人,可说是任何人,都是孤立的,都是群众中的寂寞者。这是社会问题,而引发的不仅是犯罪率提升,也引发心理上的疾病,后者往往成为公共卫生的问题。一般的医学单位,会拿这种问题当作生理问题处理,使用化学药品或其它的方式,作为矫正。在矫正过程中,医者往往会假定有一种所谓“正常形态”存在,假如从社会学科的立场来看,或者从比较文化的立场来看,世界上究竟有没有真正所谓“正常形态”的行为,还是我们必须推敲的课题。从这一个层面看,如果医学界和人文社会学界有一定的合作,也许我们可以找到一些更接近事实的处理方法。
专家还是必须活在人群之中
今天的学术界,普遍呈现的现象是专业化,专业化的后果,则是知识面的狭窄和知识层次的浅薄。一个专业的专家,在专业的范围内,是极有能力的人,但一跨出专业界,这位专家就可能并不比一般大学生高明。
专家还是必须活在人群之中,专家也必须是社会的一部分,专家不能离群索居。人文社会学科讨论的是人的问题和社会问题,对任何专门学科的专家来说,这些人文学科的课题,正是与人生、生活和社会有密切关系的探讨。一个专业工作人员,如果能够从文学、音乐、艺术,理解到人的情感和人的价值观念;也从社会科学理解到社会的结构、政治的局限性和经济对人的干扰。这一位专业工作人员,也会对自己周遭发生的情形,有更清楚的理性判断能力。
美国的麻省理工学院,是一个全科技的著名学府,该校的哲学系、文学系和文化研究学科,都具有强大的教学队伍。麻省理工学院的学生,确实有机会从该校的人文社会学科,获得许多专业以外的知识,使得他们在专业工作之外,能接触到人性的理和情。他们因此有机会可以超越专业的限制范围,使自己发展成为更完整的人。当然,只是有了这些学科的存在,一个好的学生,就有利用的机会,不至于到离校以后,还是找不到了解“人”的钥匙。
我是在人文和社会学科长大的人,同时我从生下来就是一个病患,我对医药有充分的尊敬,我也承蒙许多医药对我的帮助,居然活到八十岁。我以上的建言,正是因为我对医药有充分的信任和尊敬,我才拿自己在人文社会学科得到的训练,向“北医大”的同仁们,提出一些浅薄的建议。我盼望,医界的教学,从“北医大”开始,开拓一些新的领域。人文社会学科与医疗学科的合作,将不仅使医疗学科的未来有一新的方向,而且使其它专门学科,也都可以有同样的考虑,将专业化的学科,融入人文社会的关怀之中。
(本文为许倬云先生今年4月22日在台北医学大学所做的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