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dobe 可以打开epub吗:恍然如梦(下部6)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20:36:22
第十七章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我的身体也渐渐好起来,惟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我仍旧没有一点关于我这次醒来之前的记忆。
  身体好转,自然就不再甘心呆在屋子里了,而这些日子,天也渐渐暖起来,我常常想到外面走走,只是小星却总让我穿着厚厚的才放我出门,衣裳穿的一厚重,行动就难免笨拙,走不了几步就累了,因此算算时间一月有余,我似乎还没走出我住的这个园子呢。
  云珠是我这里仅有的访客,并不常来,不过每次来总要带些新鲜的东西送我,或是一盒子精致的小点心,或是一盒胭脂水粉,或是一个小小的根雕笔筒,东西不见得贵重,却是实用而有趣的。
  “你是几时进府的?”一天,闲话时,我想起来了,顺便问了问。
  “康熙四十三年。”云珠笑了,问“姐姐怎么想到这个?”
  “康熙四十三年?”我脑中灵光闪烁,只是速度太快,居然没有给我仔细思量的时间,康熙……好熟悉的年号,只是,却不容我迟疑更久,因为云珠正起盯着我看,我怕她一会以为我出了什么事又去叫大夫,忙问:“那现在是康熙多少年?”
  “今年已经是康熙四十九年了,他们都说姐姐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还只不信,现在看来,竟是真的了。”云珠掩住唇格格的笑了起来,半晌才正色说:“姐姐好生养着身子,若是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我就是了。”
  我微笑点头,重新考虑起这些天在这里的所见所闻,这个云珠少妇打扮,绝对不会是府里的下人,那么,她惟一的可能,大约就是胤禛的一位妻子了,只是,若她是胤禛的妻子,那么她同我又是什么关系呢?我想,难道我们是同一个男人的妻子?那我们不就是情敌吗?怎么她还能如此自然的同我说笑,为我打算呢?
  我确实是有些想不明白了,只好不想。
  胤禛是几乎每天都来的,不过话却很少,通常我问他两三句,他会回答一句,而且总是很含糊,要么就是所问非所答。
  他似乎很忙碌,每天都有很多事情做,到了我这里,也不过略问一问我日常的饮食和身体,便在书桌前坐好,随侍的人则赶紧把他的很多要写要读的东西在桌面摆好,就这样,我说是什么,他就含混的应一声,或是半天才说一句能让人气得跳脚的话,也仅此而已。
  我曾经问过小星同云珠,胤禛是做什么的,只是他们总是很惊讶的看着我,然后笑着说:“爷是做大事的人。”
  做大事的人难道就不休息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每天我开始的时候是坐在一边,看小星绣花,边想到什么就问问胤禛;后来是靠在床上,懒洋洋的眯缝着眼睛,想着这个人怎么还不回自己房间睡觉;再后来,就是打瞌睡,然后梦会周公。因为白天没事的时候也净睡觉,所以晚上偶尔还会惊醒一次,然后就会发现,床的帐子已经放下了,大多数的蜡烛也熄了,只有窗前的炕桌上,仍旧有一个朦胧的影子,在挑灯夜战。
  有几次我想起来告诉他,做事情固然重要,但是工作是做不完的,所以,适可而止也是很正常的,只是,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虽然胤禛对我是很好的,但是,我仍然觉得我们是陌生人,也不是陌生人,大约就是感觉很陌生吧,很多话,说不出口。于是,我翻个身,背对着亮光的地方,继续睡觉,一觉到天亮的时候,再起身,胤禛早已经走了,只余下烛台上聚集着的蜡烛的眼泪。
  进入四月,天气是彻底的暖了起来,胤禛来我这里的次数却骤然减低了,总要十天半月才能来一趟,就连云珠,也很少过来了,于是,我更多的时候开始在外面走。
  我住的这个地方,有很美的花园,而且是很多个花园,繁花似锦,林木充裕,只是,人却少得可怜,有时走上一整天,竟然也看不到一个人影。
  “我除了仍旧想不起过去的东西之外,应该已经是全好了,你预备什么时候带我回家呢?” 胤禛再来的时候,我问他。
  “这难道不是家吗?” 胤禛挑了挑眉,按照他的习惯,来一次,至少也要住上几天才走,所以,他示意一个眉目清秀的男子给他铺桌子。
  “不像家,倒有些金屋的味道。”我回答,这就是这里给我的最直接的感觉。
  “金屋?”他忽然笑了,“也只有你会这么想,这里是我的园子,建的时间短,这几年也没精神打理,所以人少些,你当时不就是喜欢这里幽静,坚决要住在这边吗?这会嫌人少,明儿先给你弄二十人来使唤如何?”
  “添二十个人倒好,只是,要不要给工钱?”我问,自己也一愣,怎么会想到工钱了呢?
  
  对话的结果就是没有结果,隔了几天,倒是又添了个叫桃儿的使唤丫头给我,只是可惜却是个闷葫芦,问十句答十句,绝对不多说半个字。
  胤禛又变成每天都来了,不过略坐一会,有时赶上了,就和我一起吃饭。最近我走的多了,园子各处都看了,发现我的活动空间其实是很有限的,确切的说,我生活的空间,不过是偌大园子的一角。
  总觉得能有这么奢华园子的主人,该是非常的富贵的,不过从我们的一日三餐上却看不出来。
  每顿饭菜虽然都不重样,但是两荤两素两个凉菜的规矩似乎从来就没改过。这段时间其实也是我对自己重新认识的过程,我发现我是个无肉不欢的人,所以当鸡丝烩豌豆也作为荤菜出现的时候,我总是比较郁闷。
  “菜不合口味吗?”见我低头数着饭粒,胤禛终于问了。
  “不是不合口味,而是很不合口味。”我等他问已经很久了,这时自然赶紧放下筷子,“我留意了很久了,发现这里的人都瘦巴巴的,你也不例外,可是你们一定不知道自己吃不胖的原因,”我说。
  “你知道原因?” 胤禛也放下筷子,看着我。
  “问题就出在菜上,”我郑重的点头。
  “菜?”胤禛有些不解,果然将注意力放在了那几只碗碟上,“菜有什么问题?”
  “你看这个,”我用手指了指拍黄瓜,拌菠菜还有烩什锦丁、鸡丝烩豌豆,外加两个小盘装的是酱咸菜,两个五寸盘熟食小肚和酱肉不算,其他的,我逐一指了指,然后说:“我想,我不是兔子,所以,请别用兔子的伙食标准来衡量我的。”
  结果胤禛先是皱眉,既而笑了,只说:“我原本不知道你这样有趣。”
  我有趣吗?我自己摇头,不觉得呀,我只是在为自己争取福利。
  那天之后,伙食有很大程度的改善,最起码,消灭了素菜。
  
  我知道,我一定是忘记了很多东西,每每独自一人的时候,我常常要忍不住去想。
  人很奇怪,明明想好了,忘记就忘记了,反正会忘记的一定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只要安静下来,就会不自觉的去想。
  想我原本是个怎样的人,想我为什么会弄成现在这个样子,想我是怎么长大的,甚至想,我是怎样嫁给胤禛的……只是,但凡是我想的东西,最后都没有答案,不是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就是头痛得爆炸了一般。
  “我过去是怎么样的?”一天,同胤禛吃过饭,我忍不住问他,人总是该知道自己原本的样子的,不然就会觉得自己好像是从石头缝里忽然蹦出来似的。
  “一定要说吗?” 胤禛心情很好的样子,一边翻着手里的书,一边有一搭无一搭的回答我的问题。
  “一定。”我加重这两个字的读音。
  “一个整天闯祸的笨蛋。” 胤禛回答得飞快,却连眼都不抬一下。
  “我闯过很多祸吗?”我听后有些紧张了,就现在我笨首笨脚的程度,说我经常闯祸是很可能的,“我都做过些什么?”
  “太多了,不记得。” 胤禛回答,目光仍旧专注的放在书上。
  “那你为什么还要娶我?”我想到了有趣的东西,看他的样子,可不像会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样子,如果我真的很有问题,那为什么他还要来娶我呢?
  “大概,是我的日子过得太无聊。” 胤禛半晌不说话,在我再次催促之下,才有些无奈的说,“我现在才知道,你简直和麻雀有一比,竟然从来没有闭上过嘴巴。”
  “那是因为你从来也没好好的给我解释一下现在的情况。”我不服,其实我也不愿意这样说话,太费力气了,我个人是比较喜欢什么东西干脆利索的。
  
  人可不可以没有过去呢?
  当我一再追问过去种种的时候,胤禛忽然说:“过去的种种未必让你快乐,那么,为什么不干脆抛开呢?你有现在和将来,你有好多快乐的日子等着你,这样,还不够吗?”
  我无语。
  现在和将来,好多快乐的日子,的确是我眼前唯一能够抓住的真实了,过去的终究已经过去,怎样又能如何呢?只是,我也想过顺其自然或是潇洒舍去,只是,心头却总是沉甸甸的,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你一再追问过去,是不相信我吗?” 胤禛说,“如果是这样,我说什么你也不会真正相信,那么,又何必勉强我说呢?”
  “我……”我看着他的脸色一点点的凝重起来,内疚感上涌,只是,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表达我此刻的心情。
  “什么都不必说,我并不是怪你,” 胤禛却站起身,“过去种种已经过去了,就当我们重新认识一次吧,这次,听听你的心,也听听我的心,听听他们都说些什么。”
  我的心在说些什么呢?胤禛走后,我安静的坐下来,倾听,虽然,什么都听不到。
  从清醒到如今,我的头脑始终是混乱的,抛弃了过去之后,我的世界一片空白,对自己,对周遭,没有丝毫的记忆,我的生活,对我也是一样,一时是熟悉,一时又是全然的陌生,也许胤禛说的对,索性就此放下从前的种种,如同一个新生命一样,重新来过才是最好的。
  于是,空闲的时间,我开始读书。
  很多书对我来说很熟悉,看一眼就能全部记起来,我想,从前我定然是读过的,看来知识果然是自己的,隔了这些事,竟然也没有真正的遗忘远。
  除了书里的知识外,我还在梳理着现实生活,现在是康熙十四九年,康熙是清朝入关的第二位皇帝,胤禛是康熙皇帝的第四个儿子,去年刚刚进封了亲王……
  一桩桩一件件,从头来过的感觉的确很辛苦,不过,却是我惟一能为自己做的。
  大夫来看过我太多次了,连他也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够恢复以往的记忆,那么,也许我可能一直也想不起来了,与其等待而没有结果,不如从头学起。
  
  本来想叫人在屋子里再添一张书桌,既然学习,就该有模有样,但是桌子搬来之后,我带领小星和桃儿左挪右摆,也没有找到适合的位置。奇怪,本来满大的空间,不知为什么,多添一点东西也瞅着堵。
  折腾了一个早晨的结果就是,我们三个人全部满头大汗,桌子又挪到了门口,开门,桃儿出去,不大一会喊了两个人来,桌子怎么抬来的,又怎么抬走。
  这会天气热,衣服里外三层有明显的厚实,我略略一坐,就觉得浑身痒痒,只得叫小星准备热水。
  一会工夫,屏风后的大木桶就注满了水,冒着热汽,桃儿则将一些前阵子采摘了的花瓣洒到水中,我一直很好奇,花瓣明明闻着也没有很香的感觉了,这时放在水中还有什么作用呢?不过,考虑到人没有知识也要有常识,没有常识也要懂得掩饰的道理,我一直也没有开口询问,随便吧,反正能洗澡就好了。
  沐浴的时候清场是必须的,考虑到刚刚最出力的是他们两个人,我刚刚特意吩咐他们也顺便多准备些热水,这时我不需要他们服侍,不如各自回去洗个热水澡。桃儿自然满口答应,眼睛还直溜着刚刚我没让她撒入水中的半篮花瓣。我乐得送她,就点了头,于是这丫头欢天喜地的跑了。小星犹豫了一会,终究也只能在我的坚持下退出去。
  沐浴过后,头发湿湿的,不过大约是在热水里泡得久了,总有一种从心里热热的,干渴的感觉。桌子上还有半壶凉茶,我抓起来喝了,再拿个枕头,将窗户打开了,躺在窗下胤禛平时处理公文的暖炕上。
  风柔柔的吹着我,原本只想躺一会,只是,不知怎的,人就舒服的入梦了。
  一个很美的梦,我骑在马上,迎着风跑在一片碧油油的草地上,马跑得很快,我却一点也不害怕,反而开心的大笑,还不停的催促马跑得更快些。
  草地上零星的开着花朵,我跑了一阵子,忽然被一朵很美的小花吸引住了,只是,我也不愿意放弃奔跑的感觉,就在马急速前进的时候,探下身子,一条腿也离了马鞍,用力去摘。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敢做这样惊险的动作,但就是觉得这个动作在脑海中确实有深刻的印象,每一下,每一下,都很清楚似的,于是,我毫无犹豫的去做了。
  开始的一切都很顺利,直到我的手指碰到花瓣的时候,忽然一阵的天旋地转,仿佛我失手了,一阵的头重脚轻,我掉了下来。
  “初晓,醒醒!”我茫然的睁眼时,见到的就是胤禛的脸。
  “你也从马上掉下来了吗?”我仍旧没有清醒,只伸手拉住他摇晃我的手,“别摇了,我好痛。”
  “哪里痛?”他果然松手,坐在我身边,上下的打量我。“什么我也从马上掉下来,你在说什么?“
  “……”我坐起身,浑身酸痛的感觉,好像每根骨头都散了一般,看看周围的环境,然后很肯定自己是做梦了,只好笑笑说:“刚刚脑子不太清醒,都是你,好好的晃我做什么,害我梦到自己从马上掉下来了,吓了一身汗。”
  “还说我?你就这么睡在风口上,头发还是湿的呢,这些丫头,也太不懂规矩了。” 胤禛拉我起身,他的手捏着我的手腕,好凉的感觉。
  “你的手好凉,冷吗?”我皱了粥眉,问他。
  胤禛没有说话,却将他的手贴在我的额头上,冰凉的感觉让我打了个冷颤,忙要躲开的时候,他却说:“你有些热。”
  躺在床上,酸痛的情况仍旧没有好转,这样的天气,我不过盹了一会,居然也会感冒?一想到这个,未免有些郁闷。胤禛叫了小星和桃儿来,我瞧他脸色不好,赶紧抓住他的手摇了摇,要他不要那么凶的板着脸看人,胤禛低头看了看我,终究没有发作,只是叫她们去请大夫。
  还是常见的老大夫,把了脉,开了药。
  药汤的苦味不用尝就可以想象,我喝了一口,就难过得不肯再喝,只是一贯让我觉得很好说话的胤禛却非常坚持,捧着碗一直递到我的唇边,脸板的紧紧的。
  “我没怎么样,睡一觉就好了。”我商量着,看能不能不喝苦药。
  “那两个丫头没有照顾好你,我叫人拖他们出去,打一顿,撵出去,如何?” 胤禛不理会我,自顾自的说。
  “你!”我气结,他的神色不像开玩笑的样子,即便是开玩笑,我也不敢拿别人的性命冒险,于是,我抢过药碗,一口气喝了。
  总觉得那老大夫是个庸医,药吃了,晚上,我却发起了高烧,很热很热,身上更难受得好像骨头都碎了一般。
  我知道我的屋子里一直有人,因为一直有人在帮我冷敷,我甚至听得到她们来回走路的声音,和水盆里哗哗的水声,但是,我却睁不开眼睛,只是想睡,又偏偏睡不实。
  浑身酸痛,又睡不深沉,这让我莫名的烦躁,又一个冰凉的毛巾搭在头上,人激灵了一下,火起,伸手就推。
  “怎么了,想要什么?”耳边,一个声音在问。
  “好吵,还让不让我睡觉,都出去!”我开口,喉咙也很痛,说话很费力。
  感觉上,屋子里刹时就安静下来了,再后来,外面的蜡台也熄了几盏,光线不再明亮,心里舒服了几分,一把将头上湿呼呼的毛巾丢出去,翻身,睡觉。
  嗓子很干,干到想咳,只是那会让身上的疼痛加剧,所以,潜意识里,自己在命令自己忍住。
  说不出是梦亦或是现实,我在渴望着,要是有口水喝就好了,但是,实在不想清醒,更不想起来。
  “妈妈!”我叫,声音更像呻吟,“我要水喝!”
  很快,一双手将我扶起来,接着,水递到了唇边,不知道是梦幻还是真实,反正,嗓子好了一些。
  扶我的手很快又撤开了,我却忽然伸手,抓住了那双手,手很凉,至少相对于我发烧的手来说,我不能解释自己的行为,大概是生病总会让人脆弱吧,想要有一只可以依靠的手。
  握住了那只手,心彻底的安了,只是仍就是痛,于是我朦胧的说,“胤祥,我身上好痛。”
  感觉上,握着的那只手猛然用力向外一抽,我不肯松手,眼泪却自眼角中点点逸出,眼泪居然是冷的,滑过脸庞,带来冰冷的触感,“我痛!”我说,不肯放手。
  僵持了很短的时间吧,那只手终于又撤回了力,仍由我枕在头下。
  一夜无梦。
  醒来时已经是快正午了吧,屋子里光线很好,四周静悄悄的,以为没有人,只是睁开眼睛,却见到小星和桃儿都站在我的床前,很下了一跳。
  “你们昨天夜里一直没睡?”两个小姑娘眼睛都红红的,想到这个可能,我一愣,就要坐起来。
  “主子,您慢点起,仔细头晕。”小星忙过来扶我,桃儿则在我身后垫了枕头。
  “你们没睡怎么行?”我问。
  “主子,您的热刚退下去些,还是先喝点粥吧。”小星却不回答我的问题,扶我坐好后,忙忙的去盛一直温着的粥来。
  “我好多了,没事,你们也早点休息一下是真的。”我有些不过意,想自己接过粥碗,奈何,手却没有一丝的力气。
  “主子,您好生养着吧,我们没事,昨夜里是爷一直守着您,我和桃儿都休息过的。”小星见我总是要他们休息,只能一边喂粥一边解释。
  胤禛?我呛了一下,咳了半天,竟然是他,怎么会是他呢?
  吃了粥,又喝了药,头有些昏昏的,于是继续睡下,没有梦的感觉总是有些不适应,仿佛少了些什么,中途该是被叫醒过,照旧喝粥吃药,人恍惚得很,居然分辨不清吃东西的事情是真发生过,还是在梦中。
  白天睡得太多,虽然是药物作用之下,但也是睡了,于是,到了晚上,我清醒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屋子里只留了一个烛台,远远的放在暖炕上的小桌子上,罩了罩子,光线几乎暗到不可察觉,于是我睁开眼睛时,看到的,就是一室摇曳的月光,白白亮亮的,又有些朦朦胧胧,看起来美得让人舒畅。
  我没有很快的起身,因为床边这时居然正趴着一个人,背着月光,我却也知道,他是胤禛。
  心在这样的时刻,猛的柔软了起来,这个我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男人,这个自称是我丈夫的男人,此刻,正握着我的一只手,趴在我的床边,睡着。
  昨夜,他也是这样坐在小椅子上,然后趴在我的床边,一直到天明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这一刻,我有些相信他的话了。
  尽量保持被他握住的手不动,我吃力的坐起身子,里面还有一床被子,这时正好可以给胤禛用。只是,被子很厚,还没等盖到他身上,就已经将他碰醒了。
  “才出了汗,又起来做什么?”他睁开眼睛看我坐着,立时皱起了眉头。
  “你这样会着凉的,还是好好睡吧,我没事了。”我赶紧解释,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连大声说话的时候都没有,我却有些怕他。
  胤禛坐起身,把手放在我的额头上,片刻,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神色上放松了很多,这两夜也很难熬,精神放松下来,未免就显得有些疲倦了。
  “去睡觉吧。”我说,心里却忽然有些局促起来,是因为他仍旧握着我的手吗。
  “很晚了,” 胤禛站起身,向外头看看。
  我也同时抬头,这时候的月亮已经过了中天,他要再回去书房睡,就势必要把外面的人都吵醒了,可是,难道要他留在这里睡?
  结果,我收回目光的时候,胤禛正看着我,有征求意见的味道。
  虽然是黑夜,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尴尬,不知道为什么,即使知道了我们是夫妻,也觉得要是睡在一张床上,有些个难以想象。
  “算了,你还病着,我回书房吧。” 胤禛见我有些防备的看着他,终究叹了口气,轻声说:“你睡吧,明天就会好很多了。”
  我的目光落在床上,刚刚要盖在他身上的被子正好映入眼帘,这倒提醒了我,“要不,你在暖炕上睡吧,”我提议。
  胤禛愣了一会,终究没说什么,真的走过来,拿了被子和枕头,将自己安置在了暖炕上,这是我第一次觉得,屋子里床多是有好处的。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精神舒爽,起身前,下意识的往对面暖炕上看了看,胤禛早已经不在了,倒是我身边的床上,放着一床摊开的被子。
  小星和桃儿都在屋里,见我醒来,就端着漱口水和水盆过来,让我梳洗,两个丫头嘴角都含着笑容,看我的眼神里充满了暧昧。不知道是不是我想的太多了,我总觉得这两个丫头一定是想我同胤禛怎样了,其实,我们真的没有,只是,这话又怎么能说出口呢?一定是越描越黑的。
  虽然我自己觉得身体已经没有问题了,不过药依旧要吃,而且饮食也非常的清单,居然还是熬的一小碗粥,连咸菜都没有。
  “叫厨房做个胭脂鹅脯来就粥,”吃了一口清粥,我皱眉,觉得完全没有滋味嘛。
  “回主子,大夫说,您这几天还要吃清淡一些东西,身体才会复员的快。”小星回答。
  “那拿点酱菜来。”我点头,认命,这里的治疗感冒的方法就是保守。
  “大夫也说您不能吃口味太重的菜,这样对身体好。”桃儿居然也会说了。
  “我以为这样的话只有小星会说,想不到我病了才几天,你就把桃儿给同化了。我乐了,伸手弹了桃儿一下.
  两个丫头嬉笑一阵子,我也吃完了粥。家什一撤,便有人进了屋子,抬头看时,却是云珠。
  “有日子没见了,今天怎么这么得空?”我笑了,站起身迎她。
  “听说姐姐病了,我心里着急,只是一来有些琐事绊住了,再来也怕姐姐嫌烦,也没早些来问候。”云珠笑了,不待我走近,就伸了手来挽了我,一起回到屋中,相对坐了。
  “难得有人来同我做伴,哪里会有嫌烦的道理。”我一边吩咐看茶,一边轻握了她的手,总觉得,这个女孩同我醒来初见时有些不同,不过哪里不同了,却也说不出,大约是她与年龄不相符合的沉稳吧。
  她同我的聊天,几乎和每次一样,不过是饮食养身,针黹女红之类的琐碎小事,对于府里的种种却只字不提。
  这些天我反复的想过自己的身份,总觉得所有的人都有所隐瞒,他们在刻意回避一些问题,只是,我却无从揣测,那是什么问题。
  不过,胤禛既然是康熙皇帝的儿子,那么可以肯定的就是,他一定有好多个老婆,云珠该是其中之一,至于我呢?我想,可能真的是身份不能见光的那种吧,所以他放我在外面的别院里住着,所以这些日子,即便我病了,也不从宫中请太医,而是在市井请医馆的大夫来瞧,所以,家里来来往往的总是那么几个人。
  心里对于一个丈夫娶这么多妻子的感觉很不舒服,只是,自己也觉得自己很奇怪,周围的人不都是这样过来的?那天小星还说,她家不过是能混上饭吃的中等人家,就是这样,父亲还讨了两个小老婆呢,这样看来,我也只能遗忘这些有些怪异的想法,家家户户如此的事情,任谁也难以改变不是吗?
  想了又想,我知道有些话直接去问胤禛,他必不肯回答我,小星同桃儿即便知道,也没胆量告诉我,那么,我似乎也真的就只有云珠可以询问了。
  “家里还有些什么人?”我问。
  “这些个下人,姐姐还没认全吗?我叫……”云珠准备起身出去叫人了。
  “不用叫了,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我伸出手去,按住云珠的,尽量让目光柔和、再柔和,直视她的眼睛。
  “外面风景不错,不如我陪姐姐出去走走吧,”云珠仍旧不回答我的问题,反而扯开了话题般,说了句不相干的话。
  外面的风景……我转头看出去,一望无际的翠绿,这里到处是竹子,一天我曾经问胤禛,我是不是住在竹子园里,他还没回答,一旁伺候的桃儿却笑了,我追问,她才说:“主子可真神了,还没到门口去看匾额,竟知道这里就叫做竹子院。”
  我当时哑然,只能想胤禛这人很懒惰,正经连题个匾额也不肯用心想想,这里到处是竹子,就叫竹子院,全然不费功夫,而且将来再盖新院子也可以以此类推,种满荷花就叫荷花院,种杏花就叫杏花院,真是再省事不过了。
  竹子院我并没有完整的走过,因为面积不小,云珠自然也是没有力气和功夫陪我在园子里绕的,因而我们只到了北侧的一栋小楼,这里开西窗可以看到一片水色,还有远处的青山层层,开东窗看到的,就是这竹子院的全景了。这个季节,天已经很热了,不过因为我病着,云珠便坚持不肯将东西两侧窗同时打开,自然,较之每天都看的竹子,我更喜欢眺望湖水和远处的山峦。
  那天小星曾经说,这里看到的山是西山,景色很美,不过她也只是听说,真正看到还是进了府被分到园子里伺候时,不过这时,也只能是看看了。
  说这话的时候,小星眼中有一抹很憧憬的神色,一闪而过。
  一入侯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这句话莫名的就蹦到了我的脑海中,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读过的,更不知是在何处读到过,不过放在这里的女人身上,却都贴切。这里虽然只是胤禛的一处别院,不过又何尝不是庭院深深呢?从小楼向西看,水和山似乎距离都并不遥远,可是,真正走起来才知道,水尚可,山却可望而不可及。
  与云珠携手坐下,看着身边几个服侍的丫头都低眉顺目的站在一边,忽然就更添了几分感慨。
  挥手示意服侍的人离开,我对云珠说:“家里还有什么人,妹妹竟也不肯说,这倒叫我糊涂起来了。”
  云珠却只微微的笑着,品了口茶才说:“并不是隐瞒姐姐,这些个事情有什么值得瞒呢?何况也瞒不住,不过姐姐身子一向也没有大安,若是提起家里的上下大小人等,说起大家都盼着姐姐身子早日复员,姐妹们好一处说笑的种种,只怕姐姐守着礼数,立时就要回去。您眼下虽是忘了,可是家大规矩多,姐姐过去一贯就不喜欢,过去爷怜惜您,也每每想找个什么理由,让您一个人在园子这边清净清净,如今这样的机会难得,又何必着急回去呢,只在这边安心的舒服过日子,得空也让我打着照顾姐姐的名义在这边躲几天闲,不是大家都乐吗?”
  云珠的声音清脆,话也讲得流利而动人,一时,我却也无话可说了,只好笑笑,将目光投向别处。
  “今天才好些,怎么跑到这边吹风了?”我正思量着云珠的话有几层真来几层假,胤禛的声音忽然自一侧传来,我刚端起茶杯,听了他的声音,也不过一惊,坐着依旧安稳,且再无其他。
  而云珠则忙站起来,几步迎了过去,接了胤禛脱下的披风,柔声说:“爷今天怎么回来得这样的早?”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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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写的很少,不过不是因为困,我在网上买了几本书,正在苦心钻研圆明园的布局,给婉然挑中了圆明园四十景中的天然图画,老四还没登基前,这里叫竹子院.
  忍不住感慨,圆明园真是美呀,要是今天还在,门票还不得几百块,能给我们赚多少外汇呀,郁闷,毁在强盗手里了,两个强盗.
 
第十八章
作者有话要说:
十一出游,有砖头就砸过来,等我回来盖房子.
故事情节正按照我预先的设想前进,希望大家喜欢.不过还是要说,这文只是一篇YY的文字,写的只是我心目中的历史和人物,参考更多的该是野史吧,反正与真正的历史不符.
情节展开到现在,下部过了大半了,有朋友说,上下部差异很大,这个我承认,虽然一直是我在操刀,不过一年多以来,周遭的环境在改变,我也在成长,对很多事情理解上也会变化,不过这并不影响情节,这个情节是我一早考虑好的,改变的大约是我行文的风格吧.
恍然的下部,我着力想体现的是,一个人的成长.
婉然在成长,上部中,她是一个初来乍到的300年后的新鲜人类,没有见识过宫廷,也不知道宫廷中的生存之道.下部中,她却经历了结婚、生子,和很多的磨难,人会发生变化,不会一味的单纯傻气,却也不会十分的圆滑世故,这是个性决定的。
至于她同十三和四四,我汗一下,看过了清史,我仍旧觉得,很多事情是难以用历史来完整衡量的,小说也不是真实的历史,我只希望展示更丰满的人性,四四是那种有目标且永远会实现的人,江山尚且如此,何况一个女人。
写到这里,已经是新的一天早晨了,先祝大家双节快乐!!!
十一要出去玩几天,好在今天工作效率不错,一口气将三个坑都填了填,喜欢的,留多小花,不喜欢,砖头也好,虚心接受。最后,亲亲大家,过几天见。
  “今天朝上事情不多。” 胤禛简单回答,经过云珠,直接走了过来,才对我说:“今天才好一些,怎么就跑到这风口上来了?”
  “也没觉得这里风怎么大,在屋子里呆了几天,也憋闷,这里视野好,人也舒服了许多。”我放下手里的茶杯,站起身,“反正也呆了一会了,这就回去吧。”
  回到屋子里,我才忽然发现,云珠又不见了影子,正想问时,胤禛已经先说:“云珠还有事,所以先走了。”
  我点头,看了看时辰,也到了吃饭的时间,就吩咐桃儿摆饭。
  胤禛一贯是与我一起吃的,因这几天我病着,忌荤腥,自然也只能配我喝粥吃青菜。
  “我们好像两只兔子呀!”夹起一片清炖的菜叶,我感慨。
  “如果你不生病,就可以吃兔子而不是当兔子了。”我原本没以为胤禛会接过我的话头,他吃饭的时候一贯不说话,不过今天有些例外。
  “其实人生病的时候,要增强体力,是很应该吃些肉的。”我赶紧阐述我的观点,不过,胤禛却开始埋头吃饭,不再理我。
  饭后午睡,下午睡觉最容易缠绵的难以醒来,于是我就放任自己一直睡,反正也没有事情可以做,不过睡得过多的结果就是,再睁开眼睛的时候,还只是半夜吧,人却精神了,再无睡意。
  坐起身,月光正清清亮亮的射进屋子里,自然,暖炕上睡着的人毫无掩饰的也落入我的视野。胤禛晚上睡的应该是很不舒服的,暖炕终究不是卧床,一个大人睡在上面略有些狭窄了,所以这时被子只剩下一点还搭在他的身上。我想了想,终究还是悄然穿了鞋下地,准备走过去给他盖好被子。
  不知道是不是睡得太多,还是病中身体虚弱,我堪堪走了两步,就觉得一阵的眩晕,人也站立不稳,摇晃着倒向一边。
  于是,“哐”的一声脆响,划破的夜的沉静,胤禛自床上几乎一跃而起,外面也即刻有人点了灯,轻轻拍门。
  我跌倒的时候,将放在我床前凳子上的茶壶推到了地上。
  门外的人鱼贯而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我很狼狈的样子,人趴在一只置物的低矮椅子上,身子却软软的坐在地上。
  “要喝水怎么不叫醒我?” 胤禛正蹲在我身边,叫丫头将烛台举近些,仔细看我的手有没有划破。
  “我不是要喝水。”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小声解释,深更半夜,把大家都闹醒了,真是很不过意,不过最近我身体似乎更差了些,忽然的起身,躺下或是蹲下,都会让我头晕,不过我实在不想喝那难以下咽的中药,于是决定,绝口不提这个小问题。
  “那你想要什么?” 胤禛问我。
  “给你盖好被子,”我声音更低,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傻气,想让胤禛睡得好一些,结果去弄出这么大动静,把他给吓醒了。
  “傻丫头!”胤禛忽然笑了,他很少笑,所以这一笑,让人心里竟一下暖了起来,接着,他伸手,将我直接从地上抱起,轻轻放在床上。
  我没有想到他会忽然抱我,有些紧张,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只是,闭眼再睁眼的功夫,刚刚一古脑进来的丫头和小太监们却全部都不见了。
  “吵醒你了,明天你还有很多事情做,继续睡吧。”我对胤禛说,脸上却有些热热的,幸好屋里的光线又恢复了幽暗,惟一的一盏烛台也放在对面暖炕的炕桌上,这样的光线里,想来,是看不清人脸色上的变化的。
  “你先躺好,” 胤禛替我掖好被角,却没有起身,而是仍坐在床边,“睡吧,我也就去睡了。”他说,声音很轻。
  我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黑暗中,他的眼睛却仍旧那样明亮,这时也正在看着我。
  无边的夜色,遮去了他眼中其他的神情,只留下专注的凝望。
  我们对视良久,他的手缓缓伸出,覆盖在了我的双眼上。
  “睡吧,你身子还虚弱,别考验我的耐力。”说话的语调如常,语气里,却多了几分缠绵的味道。
  我想,他的手放在我的脸上,这时也该感受到那上面温度的骤然升高了,从来不知道他也会说出这样的话,我一时不知该做何反应,只好懊恼的推开他的手,翻了个身,背对他,却不提防,推他的手反被他紧紧握住。
  奇怪的是,他的手一贯冰冷,这会却觉得有了温度,我挣扎了几下,没能挣脱,也只能由他。
  一个奇怪的夜晚,我以为我定然会无法入睡,然而,却很快的睡着了,而且,出乎意料的安稳。
  天色未名,外面的走动声就惊醒了我,正想如平常的翻个身,继续睡,却发现自己动不了。
  心中微惊,终于强撑着睁眼看去,才发现我的身上压着一只手臂,男人的手臂。其实不仅是手臂,还有他的手,原来这一夜,一直握着我的手。
  十指紧扣,说的就是这样的情形吗?趁他在我身后呼吸仍旧轻缓的时候,我用了用力,抬起了我们两个人的手,一大一小,指头一粗一细,这时,正紧紧的扣在一起。
  头忽然嗡的一声,伴随着阵阵的头痛袭来,这种十指紧扣的感觉,这样熟悉却又如此陌生,怎么会这样……
  “什么时辰了?”就在我要挣脱胤禛的手,去按压我刺痛的头部时,胤禛也被我弄醒了,他的声音就从我的脑后传来,带着几分朦胧的沙哑。
  “该是寅初吧,”我说,一般外面有人走动就差不多是这个时候,因为胤禛要准备早朝,自从康熙皇帝移到畅春园理事,胤禛住到这边以来,几乎每天都是差不多这个时候吧。
  “这么快就一夜了,” 胤禛似乎有些遗憾似的,见我用力抽手,也就势松了力道,放开我,坐了起来。
  “你怎么睡在床上?”我终究忍不住问。
  “傻丫头,我们是夫妻,难道你要我一辈子睡在暖炕上陪你?” 胤禛忽然伏在我耳边,很轻、很轻的说了这样一句,然后不待我有所反映,就直接起床,到了外间,开门,招呼人伺候。
  我从来不早起,因为不喜欢,早起会让我一天没有精神,然而,这一日却破例了,因为我实在是辗转难眠。
  胤禛的话,昨晚和今早的,反复在我脑海中闪过,总觉得,这是我不认识的一个他,一个说出的话,却没有一句不让人脸红耳热的男人,他的意思,大约只有小孩子才不明白,只是,我除了紧张,依旧是紧张。
  早餐照旧是清粥,不过我拒绝了,因为我觉得自己的烧已经退了,为了不出现昨天夜里的虚弱发昏的情况,必须吃肉。
  小星终究扭不过我,在我的坚持下,一口气端上了六个小菜,有我喜欢的麻辣牛肉丝,更有我惦记了好多天的胭脂鹅脯,外加两个栗子面的小窝头,一碗老米粥,吃饱之后,人真是感觉立即就精神了起来。
  
  云珠又在差不多的时间里出现,因为我今天精神了许多,就站在院子里呼吸新鲜空气,远远的,她已经笑着快步迎了过来,“姐姐今天气色可好了很多呢!”她说。
  “我也这么觉得。”我亦微笑着说。
  阳光下,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一丝落寞般的神情,在她看着我的时候,不受控制的从她的眼中闪过。
  我微微愣了会,终于一笑,带过了心里那一刻莫名的痛。
  我不知道自己过去是什么样子的,不过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既然我忘记了过去,那么过去和现在就应该分开来看了。
  很多事情,经过了昨夜之后,都变得不一样了,我知道。
  胤禛终究是个男人,而我,既然已经嫁了人,那么,也就不该是个懵懂无知的女人了。
  其实事情本来应该非常简单,可是,他偏偏同时属于太多的女人。
  眼下他对我的好自然是无庸质疑了,只是,却不知道他能这样的对我好几年,一年、五年还是十年?
  无论是几年,最后的结果,大抵都是我要幽怨的过完以后的日子吧,像云珠一般,每天笑对着他其他的女人。
  云珠多大?我猛然想起,那天曾经问过她的,还不到二十岁呀。
  “红颜未老恩先断,斜倚熏笼坐到明。”不觉念了白居易的这句诗,还真是很应景。
  “好好的,怎么念这个?” 胤禛的声音在我耳边传来,下一秒,我只觉得眼前一花,人已经被转了个身,坐到了他的怀中。
  “有感而发罢了,怎么回来得这样早?”我回过神,也不挣扎,只安静的坐着,挣扎只会让他不愉快,而重要的是,他不愉快,我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
  “谁说了什么吗?好好的,怎么会想起这个?”他皱眉,有些不悦。
  “谁会说什么?”我笑了,“不过闲的时候,翻书看到这两句,觉得很应景而已。”
  “你身子弱,也不知道自己好生保养,只看这些悲春伤秋的东西,没什么好处。” 胤禛的眉皱得更紧了,大有马上就把我拿来的书全丢出去的冲动。
  “你将来还会有很多姬妾,我既不是你第一个女人,也不会是你最后一个女人,那么,白居易的诗早晚也会适用在我身上,你这么紧张做什么?”我笑看他,眼中却水雾弥漫,自己也不知为什么,说这话的时候,心里忽然涌起了巨大的伤悲,心痛得仿佛被到扎到一般。我有这么爱胤禛吗?好奇怪,只是,这种痛苦分明是真的,因为太痛了,让人竟有些不能支持。
  “傻瓜,你不是我第一个女人,或许也不是我最后一个女人,但你对我来说,却是最特别的人,”我有些眩晕,只能将头倚向胤禛,听着他的声音,似远似近的在我耳边说着:“只是你自己也不知道,我从很久以前,就盼望着这样的日子。”
  “你爱我吗?”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我爱你,” 胤禛的声音依旧是漂浮的,就如同我现在的感觉,心在尖锐的痛着,痛到人意识朦胧而模糊。
  “有多爱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为了能够爱你,我背弃了一切。”
  ……
  后来的一切,都是朦胧而虚幻的,我睁着眼睛,却似乎看不到一切,惟一真实的,就是眼角不停滚落的泪水,只是,却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哭泣。
  胤禛的吻缠绵的落在我的额头上,脸颊上,最后是唇上……
  我闭上眼睛,指尖死死的掐着身下桃红色的锦被,直到一只手轻轻的附在上面,将我手指拉起,与他的交握在一处。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身上很酸也很痛,好像又病了一场似的。
  小星和桃儿捧了我的衣衫进来时,嘴角都挂着有些害羞又高兴的傻笑,我忽然发现,其实现在的生活,就如同被放大了在众人眼前一样,一时很想鸵鸟的呆在床上,一辈子也不起来。
  胤禛却又有了些变化,确切的说,他对我加倍的好,好到有的时候我会觉得他非常的紧张,好像我随时会离开一般。
  “你在紧张什么?”一天,我忍不住问他,现在,就连白天他在看书或是写折子的时候,也要我坐在身边,有时是揽我在怀中,有时是握住我的手,能够不放手的时候,就绝对的不放开我的手。
  “没有,晓晓,你想太多了。”他笑,温柔而宠腻,我发现他很少叫我的名字,像这样的时候还真是少见。
  “那你在想什么?”我发现他已经坐在桌前愣了好久了,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在想,你的小脑袋里,怎么装了那么对什么什么的?”他笑,将我抱起,回到床上,轻轻在我脸上亲了亲,柔声说:“天热了,你晚上睡的不好,还是早点睡午觉吧,我陪你。”
  我脸一红,翻身背对他,道:“不害臊,谁要你陪。”
  胤禛仍就是低笑,借我翻身的机会,也躺在了床上。
  六月的天气燥热,人更容易疲倦,我背对着他,不多会,就听见他呼吸声平稳而悠长,该是睡着了,心里倦意一起,一会的功夫,也睡着了。
  午后的知了有气无力的叫着,我却梦见自己在大沙漠行走,干渴得就要晕倒了,结果,前面就有了一条河,我惊喜的扑了过去,却猛然发现,哪里还有小河。
  人一惊,终于是醒了,还是睡前的姿势,翻身才发现,胤禛已经不见了。
  四肢仍旧睡得有些酸软,到桌前倒了茶水,大口大口的喝下去后,精神振作了一些。
  屋子里四下看了看,胤禛的书仍旧摊开在刚刚的页上,这个时候,通常他也不会出去,这是去了哪里呢?
  对着镜子拢了一下头,我推门而出,以往一定会站在这里伺候的胤禛的小太监也不见了影子,我有些疑惑。
  天有些阴了,应该是要下雨了吧,总之,有些起风,很凉快,我不觉走到了院子中去。
  这里到处是竹子,风过处,有一种别样的清爽,还有,很轻微的说话声,随风吹入耳中。
  我加紧走了几步,隔着一小片竹子,已经隐约看见前面站的人,飞扬的袍角,有人在说:“奴才瞧着,十三爷病的不轻。”
  “前几天见还好,怎么会弄成这样?”后一个,是胤禛的声音。
  “奴才听说,是三爷、十三爷,十四爷给皇上上的请安折子,结果皇上独独批了这样一句,‘胤祥并非勤学忠孝之人,尔等若不行约束,必将生事,不可不防。’还叫三位爷都看看,那天回去,十三爷的脸色就不好,隔了几日,终究是撑不住,病倒了。”那人继续说。
  我听着,毫不提防,胤祥两个字就钻入了耳中,一瞬间,心猛然激灵了一下,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只是再想的时候,头就炸了开般的痛起来,而且不同于以往的痛,这痛,完全让人无法忍受。我摇晃着抱了头蹲在地上,将重量交到后背靠着的竹子身上。
  却听见胤禛问:“太医可说了,这是什么病?”
  那人回答,“太医说,怕是鹤膝风,弄不好,十三爷将来……”
  “将来怎么样?”胤禛忽然问,语气竟有些森然。
  “将来……将来走路可能要……受点影响。”那人的语气却有些恐惧般吞吞吐吐起来。
  他们后面又说了些什么,我忘记了,我只知道自己回到了屋子中,然后一头倒在床上,至于我是怎么挣扎着走回到房间的,我自己也忘记了。
  这一睡,再醒来已经是半夜了,胤禛坐在床边,呆呆的看着我。
  “怎么了?”我声音有点刚醒来时的沙哑。
  “没什么,你睡吧,” 胤禛笑,只是,他的笑看起来却有些牵强。
  “出什么事了吗?这么晚你还不睡,眼睛都熬红了。”我伸手去,放在胤禛的脸上,看和他微微闭目,轻轻磨蹭我的手掌。
  “早点睡吧。”我说。
  “好,你先睡,我看着你。”他说。
  然而,这一夜,胤禛却没有睡,过了一阵子,他见我呼吸平稳,就将手轻轻放在我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却悄然站起,出去了。只是他不知道,其实我并没有睡着。
  忽然发现,其实我对于胤禛所知甚少。
  就像现在,我知道他心情不好,却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心情不好。
  胤禛这几天很少露面,来了,也只是坐下来,看看我,然后就匆匆的走了。我不知道他在忙什么,康熙去塞外有一段日子了,朝廷的重心也转移到了塞外,那么,胤禛在忙碌些什么呢?为什么他每每看我的目光,那样奇怪?
  已经有几天了,似乎就是那天之后,他对我,一直是这样怪怪的。
  每天来了,就这么看着我,目光迷恋却忧伤,而我每每一靠近他,他却又如同受惊了一般,虽然不动,我却能够感觉到,他的心在有意无意的闪躲着我。
  这大约就是身为女人的悲哀吧,我们太容易被感情伤害,永远也学不会洒脱和冷漠。
  我不知道胤禛想要怎样,只是,我并不想让自己卑微的去企求什么,于是,我选择了沉默,他不说话,我也不开口,他不靠近,我也不会多走一步。
  日子有些沉闷的走到七月,一天,毫无预兆的正午,他几乎是跑进了屋子。
  我知道他一贯畏惧暑气,一般不会在这个时候走动,不免吓了一跳。来不及问他怎么了,就被他猛的抱住。
  吻,他的吻几乎是铺天盖地的将我席卷,掠夺我的意识,让我无可逃避,甚至无法呼吸。
  “我要你,我只要你,错了又能怎样?”在身上雪白的衣裙落地的时候,我隐约听见他这样说,有一种毁天灭地的决绝。
  再后来,一切似乎又恢复到了之前的样子,他很少出门,大多的日子就伴在我身边。
  因为仍旧有些生气,开始的时候我很少理他,也不回答他的话,于是,他就想尽办法逗我说话,甚至弄来了皮影,一个人摆弄,逗我开心。
  我不知道,一个看起来那么冷漠的男人,能够为一个女人做这样多的事情,也许就是我骨子里的知足常乐吧,让我原谅他。
  我们的足迹依旧在竹子院里,后来我才知道,整个竹子院是在一个小岛上的,只有桥与外界相通,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我们在竹林里画画、读书,也在竹林里捉迷藏。我很会躲藏,常常会让胤禛找上一个时辰,而他总是不知道该往何处藏身,总是轻易被我发现。
  玩累了,就坐在地上,彼此依靠着仰望天空。
  我想,竹子院外面的天空,一定更蓝更美,只是每每一动念头,胤禛总是会忽然紧紧抱住我,阻止我继续想下去。
  我知道日子不会永远这样下去,但是,这一刻,我觉得幸福,这也就足够了。
  胤禛从不在我面前提起他的兄弟们,但是我却已经知道了,他有一个弟弟叫做胤祥,因为总有人会悄悄向他讲述胤祥的情况,他们都叫他十三爷。
  胤禛不知道,很多次,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
  不是我有意要偷听什么,只是,我的步子很轻,而我又太经常一个人在竹林间穿行了。
  从他们的对话中,我知道胤祥病了,病得很重,甚至经常昏迷。
  不知道为什么,我却很怕听到胤祥的名字,每次听到,头总是会痛,一次甚于一次。因为太痛,我的人整个也不能移动,只能蹲在原地,咬牙忍受着。
  有些时候,有些人和事情,是会忽然出现或发生的。
  
  那天,我在竹林中昏倒,因为又不小心听见了我不能听见的名字。
  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自己的房间中了,胤禛守在床边,眼睛红红的,布满血丝,脸上,却挂着笑容,一种掩饰不住的喜悦,在他的眼角眉梢。
  “你怎么了?”我奇怪的问,声音有些沙哑。
  “没什么,你觉得怎么样?”他有些傻气的笑,弄得我也很想笑,总觉得他还是适合那种冷漠而高傲的神情,如同眼前这般,有些让人难以接受。
  “没什么,你干么笑得这么奇怪?”我说着,一边猛的坐起身来。
  “你慢点!”他脸色变得飞快,赶紧伸手来扶我。
  不知为什么,我忽然想到了自己身体最近的变化,猛的拉住他,问“我是不是怀孕了?”
  胤禛笑了,很温和,然后将手轻轻贴在我的腹部,轻声说:“别这么一惊一炸的,你会吓坏他。”
  那一瞬间,我只觉得眼前发黑,身边的胤禛的影子忽然模糊起来,似乎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这时也正将手贴在我的肚子上,然后傻笑着说,“宝宝踢我呢!”
  无力的仰倒在床上,听着身边蹬蹬的脚步声乱成一团,然后,是苦苦的药汤灌了进来。
  我想,这个孩子来的并不是时候,只是,却竟然就这样的来到了我的生活中,让我完全措手不及。
  “你想要他吗?”再醒来,我问胤禛,然后看着他脸猛然变色。
  “你不想要他?” 胤禛反问我,语气平静,却含着让人颤栗的冰冷。
  “我只是觉得太突然了,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个好额娘。”我没想到他的反应这样大,这个孩子来得意外,不过我也没有扼杀他的打算,只是,要我接受他的存在,也需要时间。
  “这个你不用担心,没有人天生懂得怎么做人家额娘,你只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就好了。” 胤禛松了口气般,将我抱在怀中,手轻轻放在我的腹部,非常爱怜的抚摩着,仿佛孩子已经在他眼前了一般。
  “你还没有子嗣吗?”我问,他三十多岁了,没道理没有孩子呀,怎么一副没见过孩子的样子。
  “有一个儿子。” 胤禛皱了皱眉,不大乐意提起似的。
  这次却轮到我皱眉了,他从来没告诉过我,他究竟有几个老婆、几个孩子,原本我也一直想知道这些。只是,今天,在这个时候听他说起自己已经有了一个儿子的时候,我心里还痛了,他已经有了儿子,有了很多妻子,那么,我是什么人,我是他的谁?
  “那,我生个女儿好了。”我说,有些说不出的生气在其中。
  “晓晓,我们会有女儿,有好多孩子,不过这次,我想你给我生个儿子。” 胤禛的吻轻柔的落在我的发间,语气却很坚定。
  “儿子多了要争家产的。”他的语气让我有些好笑,生男生女怎么是我们说了算的呢,外一是女儿,他恐怕要失望了。
  “争家产?”胤禛手松开一些,把我拉到眼前,看我还没来得及藏起来的笑,半晌却正色说:“如果真的是男孩,我保证,我有的一切,将来都只属于他。”
  我的心柔软的沉浸在了他这句话带给我的震撼中,我不知道他究竟拥有什么,我也不知道他以前有没有对什么人说过类似的话,更不知道将来他会不会对别人这样说。我只知道,这一刻,在我身份不明的时候,他承诺给了我的孩子将来,让我少了份顾及。
  “你只要不让他被人欺负就好了。”我感动,嘴里却这样说着。
  “晓晓,这个孩子会是我最宝贵的,没人能欺负他,这个,我也跟你保证。” 胤禛说。
  “你今天保证的事情可真多,”我笑了,借此藏起心中的不安,真的,他的保证,竟忽然让我不安起来,“那要是女儿呢?”
  “也是我最宝贵的,因为是你生的,对我一样重要。” 胤禛说着,同时将我放平躺在床上,辗转缠绵的吻随即而至。
  “别伤到孩子。”我只来得及叮嘱他这个。
  “我知道,不会。”他喃呢的回答我。
  那天之后,胤禛忙碌了一阵子,经常半夜才回来,或是早早睡下,却在半夜出去。
  我不多问,因为我实在没有一点多余的力气,这个孩子磨人得很,超过我的想象和承受,在二三个月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偷偷找来药,狠心打掉他。
  不过我猜胤禛大约察觉到了我的想法,看我看得异常的紧,每天也不再如前阵子般的忙碌,而且脾气好的惊人,我几次吃过东西,难以忍受吐在了他身上,他也不恼,整天只是笑着,在我面前陪着小心。
  吐过几个月后,我精神好了起来,不生病,也不再头痛,身子也硬朗了起来,每天总是很难坐在屋子里,只喜欢四处都动。
  “我们出去散步吧。”午后,以前这个时候,胤禛总是要歇午觉的,原本我也喜欢睡觉,可这个孩子却不喜欢,要是勉强躺下,一定会折腾我,只有在外面走才舒坦。
  “你不累吗?” 胤禛笑问我,却看向我已经微微隆起的腹部。
  “他肯定是不累了,也不用他走路。”我回答。
  “我是问你。” 胤禛赶紧抬头看我。
  “现在肯定是不累,一会不知道。”我回答,然后拉着他就往外走。
  徒步丈量竹子院的面积,这项工作到了后来一天要进行几次,一次至少一圈半。
  “晓晓,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事吗?”一天,胤禛一本正经的对我说。
  “让我怀了这个折腾人的坏孩子。”我一手挽着他,一手支在腰上。
  “不是,是建了这么大的园子。” 胤禛回答我。
  “哈……”我撑不住,笑倒。
  “小心,别笑得太厉害。” 胤禛忙搂住我,稳定我的身子。
  “贼喊捉贼,”我不满的瞪他,说笑话的最高境界是别人好笑而自己不笑,看来他完全达到标准了。
  “晓晓,你最近变了很多。”晚上,胤禛忽然说。
  “有吗?我没觉得。”我坐在梳妆台前,费力的弄自己的头发,头油太多,粘成一片了,怎么非要梳得这样复杂。“变好了还是变坏了,”我问他。
  “别动”,胤禛看不下去,过来帮我拔掉了后面的钗子,停了会说:“和我最初认识你的时候差不多了。”
  “那,你喜欢那时的我,还是现在的我?”我问。
  “这——这不能比较的。” 胤禛拉了椅子坐下,圈我在怀中。
  “怎么不能比较?”我皱眉。
  “那时候我对你,充其量是不讨厌,怎么和现在比?”他将脸贴到我的脸上,磨蹭着和我一同照着镜子。
  “那现在呢?”我歪头,一定要打破砂锅。
  “现在——”他故意不说,只拖长了音,趁我不被,偷袭我的嘴唇。
  “快说,不然罚你去睡书房。”我故意掐起腰,做彪悍状。
  “好大的胆子,看来不教训是不行了,”他大笑,猛然抱起我,却又轻轻把我放在床上,然后整个人趴在我身边,头靠在我的肩上。“现在,你就是我的空气,我的水,一日一时,也不能离开。”
  饶是我脸皮够厚,这时也红了起来,抬起手臂抱住他,我说:“还说我变了,我看你也变了,什么肉麻的话都说的出来。”
  他却支起头,牢牢的看着我,说:“我不说肉麻的话,我从来只说真心话。”
  我笑,支起头,在他的唇上轻轻一吻,却立即招来了他火热的回应,无处躲闪。 第二十章  这个孩子是天生的贵族,因为他举止优雅。
  我的阵痛从早晨开始,却始终并不严重,只是一阵一阵的,更多的时候和吃坏了东西差不多,而且是只吃了一点点不该吃的东西那种,并不严重的疼痛。
  大夫和稳婆轮流看着我,但是也没别的办法,因为孩子很沉稳,并不着急看到母体外这个大千世界。
  竹笋炒虾仁来了,我叫小星扶我起来,吃了两口,竹笋的丝果然很细,细嚼也很清香,味道不错。
  不过我也只吃了这两口,毕竟躺着吃东西不舒服,坐起来又有些喘不过气。
  就这么折腾了一天,天黑的时候,胤禛在外面摔碎了第十个杯子,瓷器碎裂的声音,让大夫和稳婆都不觉颤抖了一下。
  “福晋,您试试,深呼吸,吸气,用力,呼气。”外面一个小丫头慌张的跑进屋,在稳婆耳边嘀咕了两句,又到床前看了看我,便连忙跑出去,她前脚出去,后脚,稳婆和大夫说了句什么,便齐聚到我的床头,鼓励我用力。
  长痛不如短痛的道理我也明白,眼见这孩子大有和我靠到底的打算,为了我不用再挨一个夜晚,主动点把他生出来也是好办法。
  我用力的吸气、呼气,只是却没有办法把他用力的推出体外。
  反倒是用力的过程中,好像不少的劲都用到了头顶一般,在呼吸之间,觉得头皮都被冲击的有些发麻。
  真正的痛到入夜才降临,撕烈一般的,仿佛要将我整个撕开两半,我仍在潜意识里用着力,头浑顿顿的,伴随着每一次用的力,一阵清醒一阵糊涂。
  我渐渐分辨不清,什么是梦境,什么是现实。
  “叫人快马回京去叫十三阿哥了,他就来,你用些力。”一个宫装的年轻美妇握着我的手,对我说。
  ……
  “不骗你,真的叫人回京去叫十三阿哥了,姑姑不骗你的,但是你要用力,这可是十三阿哥的第一个孩子,他在意着呢!” 年轻美妇继续说。
  ……
  我很恍惚,我生孩子,怎么有人不停的说十三阿哥?关他什么事情?可是仿佛又觉得,这个孩子本来就是我同十三阿哥的。
  “福晋您用力,看到头了。”耳边,有人在说着,是对我说吗?我不知道,我只是咬紧嘴唇,死命的用力。
  吸气、呼气,直到自己被彻底撕裂……
  那一刹那,伴随着进入腹腔的清冷空气的,还有一道划过脑海的闪电。
  我应该是睡了很久,久到自己都记不清自己做过怎样一个个绵长而真实的梦了,是的,都是梦,我安慰自己,那些,都只是梦而已。
  
  我是在婴儿的啼哭声中清醒的,他哭的那么大声,有点受了天大的委屈般的感觉,睁开眼睛,云珠正坐在我身边,挺着肚子,却怀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我一时有些恍惚,怎么睡了这么久,弘昌还是哭起来奶声奶气的婴儿?什么时候,云珠也要做母亲了?她又怎么会坐在我的床前?
  狠狠的迟疑了一阵,很多事情就如同潮水一般灌进了脑海中,伴随着胀胀的头痛,和撕裂般的心痛,速度快的让人来不及制止,甚至无力抗拒。
  我无声的用力咬住嘴唇,直到痛和着血腥的味道,弥散在我的口中。
  婴儿还在哭着,委屈无限。
  “让我看看他。”我终于还是说了,压住了心中的痛,声音却哑得自己都吓了一跳。
  “姐姐,你醒了?”云珠连忙回头,惊讶的看着我,又站起身来叫人。
  很多人涌进了屋子,走在最前面的,却是……胤禛。
  我咬住嘴唇,咸咸的血的滋味,很痛,却是让人不歇斯底里的爆发的惟一渠道。
  闭了闭眼睛再张开时,他已经坐在了床边,“觉得怎么样,还好吗?”他却问。
  我有一瞬的恍惚,又晕起来,如果不是躺着,也许会昏倒也不一定吧,梦……多希望这就是我的梦呀,却原来……
  疲惫,只是从心底涌起深深的疲惫感,让我合上眼睛,又陷入深深的睡眠中。
  
  新出生的婴儿没有正式命名,胤禛只为他起了乳名,叫做元寿。
  “孩子的名字要等宗人府拟了,再请示皇阿玛才能确定,可能还要等等,不过元寿这两个字却很好。”说这话的时候,他正坐在我的身边,专注的看我怀里的孩子。
  新生的婴儿,有一双圆而精灵的眼睛,我知道这时,这双眼睛虽然可爱,实际却还看不到多远的东西,于是总是把头低的很低,安静的看着他,也透过他,去看另一双婴儿的眼。
  “晓晓,你在听吗?” 胤禛等了会,见我不说话,于是问我。
  
  他子息单薄,元寿这两个字,该是他对孩子最深的希望和祝福吧,我又能说什么,只能在摇晃孩子的时候,点了点头,表示我的认同。
  只是,他竟然会叫我晓晓,已经有很多年,没有人这样叫我了。
  这是冥冥中的天意吗?
  兜兜转转,在我忘记了自己曾经是司徒晓的时候,忽然有人为我取了晓晓这样的名字。
  是的,我记起了,全部的,十年中的,十年前的,我从何处来,又到了何处。
  只是我沉默着,因为我不知道该如何清醒的面对。
  清醒,本该是我不带任何牵挂离去的时候,只是,伴随我的清醒,我却又有了生命中另一重最深的牵挂。
  因为一场意外,我失去了弘昌,在他还只刚刚满月的时候。
  我可怜的孩子,这一年,他该长的多高了,该成了什么样子,我还能不能再见他一面?
  想到这些的时候,我便不能原谅自己,因为我知道,我永远错过了他的成长。我来不及看他会坐、会爬、会走,也听不到他牙牙学语的声音,这是我欠他的,我欠了自己的孩子。
  同样的,我也知道,我恢复记忆之后,我还可能永远失去元寿,他是我的孩子,同时也是胤禛的。为了得到他,胤禛背弃了他最亲的兄弟,为了永远留住他,胤禛自然也能毫不犹豫的把他从我身边抱走。
  元寿是一个不该存在的错误,这个孩子时时的提醒着我,他的存在,是因为我背弃了胤祥,背弃了胤祥对我的爱,也背弃了我对胤祥的爱。
  只是,他还是降生在了这个世上,在另一个男人不惜背弃一切,毁天灭地的爱中。
  他已经是我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他长着同我一样的眼,一样的唇,他在我的怀里哭,在我的怀里笑,这样的情感,又叫我如何去割舍呢?
  我已经欠了一个孩子的,一生也不能偿还,难道,上天是如此的残忍,还要我同样抛下我的另一个亲生骨肉吗?
  我不能,又何忍。
  
  我不知道胤禛当初将我带到这里的时候,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我不知道他在我失去记忆的时候,为什么要说自己是我的丈夫?我更不知道,他明知今天的一切不容于世俗礼教,为什么还要……还要让我爱上他,还要让我生下这个孩子?我不知道的太多了,直到今天,我才发觉,我一直不了解这个男人,不知道他在做这些的时候,想了些什么,更不知道,这一年中,他藏起我、爱着我的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是怎样面对胤祥的?
  同样的,我也不知道,今生,我还能不能见到胤祥,见到的时候,又拿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
  我想,我不可能再见胤祥了,因为到了今天,我已经没办法面对他,同样的,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面对胤禛。
  他把简单的关系弄成了这样复杂的一团,纠缠纷扰的是三个人的人生,而我,已不知何去何从。
  很多年前,真的很多年了,有三百年那么长之前,我读过一本书,书上说,在你不知道该如何选择的时候,就闭上眼睛,问问你的心。
  我闭上眼睛,看到的,却是元寿小小的脸,刚刚哭过,眼角仍挂着泪珠,晶莹闪烁。
  他是最无辜的,在大人的爱恨纠缠中。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在沉默中等待着。
  书上总是说,时间,会为我们证明一切,对的或是错的,同样的,时间也会帮我们做出选择,容易的或是艰难的,既然如此,那么,我决定等待,让时间告诉我,怎样才是我该做的,什么才是我最后的抉择。
  元寿是个与众不同的孩子,其实我没有什么比较的空间,此前,我也只见过弘昌,一个月的弘昌,小小的弘昌。所以,当元寿满月了之后,我就再无从比较了,只能从他的身上推断弘昌成长的经历。
  元寿不爱哭闹,在我怀里的时候,他总是用自己亮亮的眼睛看着我;他的小手很有力,我垂下的头发,总是被他牢牢的握在手里,奶娘怎么哄,他也不肯乖乖的松手被抱开。
  元寿也很喜欢他的阿玛,他平时不哭闹,可以一哭起来总是震天动地,有时甚至哭的我心慌意乱,一直哭到隔着几道门,在书房里批阅公文的胤禛闻声而来,将他抱在怀中,才止住眼泪,抽噎几声,又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如是几次,胤禛便又把书桌和公事从书房搬回到了我的房中。
  我不知道这样清冷的男人,原来会这样爱孩子。
  生产过后,我身子一直很虚弱,一天中很多时候总是在睡着,往往一觉醒来,便看到他把元寿放在怀中,一边轻哄着,一边在飞快的写着东西。
  
  我想,他会是一个好父亲,不过对小孩子,这样的溺爱,也有点让人担心。
  “你最近总是走神,太累吗?”发现我在看着他,胤禛放下笔,将小小的元寿放在我枕边,手轻轻的抚过我的发,“想吃点什么?”他问。
  我摇头,有些下意识的想要躲闪他的手。
  “你不同了,晓晓。”他没有坚持,只是收回了手,坐好,轻轻逗弄了一下我身边的婴儿,孩子醒着,有些痒了,于是咯咯的笑了两声。
  “我只是累了。”我知道自己该说点什么,胤禛是敏锐的,在他的目光里,人的思想无从遁形,我不能,不能让他看出什么。
  “那就好好休息。”他微笑,帮我整理了一下被子,然后,又把手放在孩子的襁褓上。
  “你要带他去哪里?”我忽然问,话出口后,自己都吓了一跳。
  “我以为你要睡,他在这里,一会就会吵醒你。” 胤禛说。
  我意识到自己有些失言,只能迅速的闭上眼睛,半晌,胤禛忽然叹了口气,语意不明的说了句:“晓晓,你在害怕什么?”
  我没有害怕,我没有害怕有一天你会一声不响的带走我的孩子,我没有。我在心里说着,只是,我仍旧害怕。
  “我总会给你最好的,只要你相信我,我会给你们母子最好的一切。” 胤禛说,没有再动元寿,只是将他放在我怀中,然后就退回到书桌边,用力看他的公文。
  给我们最好的吗?只是,要怎么给我们最好的?
  我不是他最初在御花园遇见的懵懂女孩了,也不是几次相逢与他针锋相对的乾清宫宫女了,甚至我也不是养心殿里与他沉静相伴的女子了。我是他最好的弟弟的妻子,我是胤祥的福晋,康熙指婚,大红花轿从宫中抬到十三阿哥府的十三福晋,也许世人都以为我死了,死在自草原回来的路上,只是,那也不等于堂堂雍王府里,可以这样凭空冒出一个长相完全一样的女人吧?
  我的存在,就是埋在这里的定时炸弹,到了爆炸的时候,会让所有的人灰飞湮灭。
  我不知道历史上,我该有怎样的结局,但是我知道,胤禛会继承皇位,他会成为一位继往开来的君主,为大清,也为中国的封建社会,开创最后一个盛世局面。而胤祥,会是他的肱骨之臣,为他奔走,鞠躬尽瘁。
  只是,我的存在,却可能打破这样的平衡局面,我不敢想象,胤祥有一天发现了这可怕的真相时的反应,他要怎么面对他从小就敬重的哥哥?而我,又要怎么面对他?
  婴儿对母亲有一种本能的依恋,虽然我没有亲自哺育过他,但是元寿饿的时候,仍会很自然的将头拱进我的怀中,半闭着眼睛,全凭感觉寻找着。
  每每此时,我将他交到等候在一旁的奶娘怀中时,他总会不满的哼几声。
  其实我也很想自己喂他,只是,不知为什么,我依旧没有奶水,被他用力一吸,仿佛整个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了一样。
  这些日子,小星在几个有年纪的女人的指导下,给我炖了各种补品,只是,我一吃就吐,也只能做罢。
  没有亲自哺育过的孩子,在感情上会比较容易割舍吧,我想,这样也好。
  元寿实在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我总觉得,他能听懂我对他说的每一句话,只是,他还不会用语言来表达自己想对我说的,只能哼哼,要不就瞪着大眼睛,目不转睛的看着我。
  “我的小元寿,又长胖了。” 胤禛进来的时候,我正抱着元寿,听他对我哼哼,同每天一样,胤禛坐在床上,就接过元寿,举起放下,亲了又亲,然后说:“他跟你说什么呢?”
  “他这么小,怎么会说什么?”我有些不自在,仿佛又有什么心事被他窥破了,忙借了低头拢发的机会,避开他投过来的目光。
  “你的气色还是不好,我要怎么样,才能把你养的像元寿一样胖,” 胤禛收回目光,专注的逗着元寿,话却是问我说的。
  “他还小,一点肉长在身上看起来就圆滚滚的,我要是像他还了得?”我只能尽量用平常的语气回答他。
  “元寿比你乖,”他把耳贴在孩子嘴边,似模似样的听了听说:“他告诉我了,说额娘今天又没吃一口东西。”
  “他哪里会说,一定是小星嚼舌。”我叹气,想站起来叫那丫头来训两句,却在猛一站起后,看到了漫天的星星。
  胤禛一手抱了元寿,一手忙过来扶我,一时不免手忙脚乱,大约是手上为了扶我用了力,抱元寿的劲也大了,孩子吭了两声,终于放声大哭。
  
  似乎有了元寿之后,竹子院一直是这样乱烘烘的,他有力的哭声,加上一屋子围着他转的人们忙乱的脚步声,构成了这幽静院落奇异的景观。
  只是满月之后,我觉得元寿更爱哭了,一点点的不适,他总要哭得惊天动地,我怜惜他,连同本来该怜惜弘昌的一道都给了他,所以,只要他哭,我就一直抱着他,不论白天深夜,也不论我原本在做什么。
  于是他哭,总是要我抱着才能止住,而安抚他,被他依赖,已经渐渐成为我生活中的一部分,只是,这次,我这个做母亲的,在这个时候,却被远远的隔开,完全插不上手。
  “还是我来吧。”我坐稳后已经没有那样晕眩了,见奶娘仍旧没能让元寿止住哭声,不免有些着急,想看看孩子怎样了。
  “让他们来吧,这点事都做不好,还留着有什么用。”胤禛却制止我,冷眼看奶娘额头上细密的汗。
  “可是他在叫我。”我急了,推开胤禛压着我的手,就预备要下地。
  “晓晓,”胤禛猛的伸手,用力将我抱住,按在怀里,“他满月了,所以现在也要开始学会,痛了、伤了,不能一辈子赖在额娘怀里。”
  “你在说什么,他还那么小,元寿还那么小。”我忽然就哭了,因为我已经不能忍受元寿的哭声,只是我挣不脱胤禛的怀抱,只能胡乱的用手打他、推他。
  “这样你也不能忍受,那——”他欲言又止,终于挥手,让奶娘和其他人退出去,才把我推回在床上,“分离是我们这样的家庭,每一对母子必须要通过的考验,就当——就当这是你们的第一课吧。”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得到我的安慰,元寿的哭声一直回荡在院子里,有洪亮到嘶哑,一声比一声更加委屈。
  “他还只有一个月,你不能这么对他。”我拉住胤禛, “把他抱回来,再这样会哭坏的。”
  “你多担心自己吧,你的身子一直也没休养过来,这些日子,让元寿和奶娘睡吧。” 胤禛拉开我的手,提高了声音说:“来人!”
  小星和桃儿都低着头进来,只听他说:“好好照顾你们主子,出一点差错,都仔细了。”
  屋子里一时变得冷森森的,两个小姑娘被胤禛吓得半死,只知道过来死命的按住我,而我也放弃了挣扎,任她们的手用力的捏在我的手臂上,那里再痛,也比不上此刻的心痛。
  看着他几步走到门口的背影,我的心已经沉到了谷地,冰冷得无所依托,这一年来,我究竟是被他营造的假想骗了,还是被自己希望平静安稳的心骗了?眼前的这个,才是本来的他吧,上一秒还捧在手心如珠如宝的元寿,转眼间,也可以这样无所谓的任他号哭。
  看看,我让自己陷进了怎样的进退两难中。
  这是我的报应吧,我不能原谅胤祥在我生死未卜时的再娶,连带着抛下了幼小的弘昌,这一定是老天给我的报应,让我也不能亲眼看着元寿长大。
  有得有失,有欠有还,果然。
  喉头很甜,我无力的任她们按我躺回床上,心里却有些糊涂了,我明明没有吃糖呀?
  失去意识之前,我只觉得有粘稠的液体,不受控制的从我的口中溢出。
  再清醒时,我并不意外看到胤禛,大约我真的病了很久吧,因为他看起来很糟糕,眼睛布满了血丝,下巴也有了胡茬子,若是没有他那样冷漠的将元寿带出去的事情发生,眼前看到的,该让我很感动吧。
  只是,如今,我没有感觉了。
  元寿仍旧躺在我的枕边,没睁开眼睛已经闻到了他身上甜甜的奶味,只是我却没有马上去看他,因为我是如此急迫的想要证明另一个事实。
  “你觉得怎么样?” 胤禛见我睁开眼睛,忙站起来,从放在一旁的一只壶里倒了什么端过来,要我喝下。
  我微微侧了侧头,于是他说:“你身子很糟,这个汤是大夫开的,嘱咐你醒来就要喝的,乖,听话,喝了它。”
  我不肯,只紧紧闭着嘴唇。
  “你在别扭什么?你知不知道自己的情况?” 胤禛见我一味的抗拒,火了,“你这样和自己过不去,不就是要我按你的要求做,你要这样的顺着孩子,我也答应你,元寿以后想怎样就怎样,我再不把他带走,强制纠正他的毛病,你还要什么,你说!”
  
  “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开口,才发现,要大声的问他,几乎是不可能了。
  “你问,我知道的一定答,然后,把这汤喝了。” 胤禛见我开口,叹了口气,放下碗坐下,看着我,“你问吧。”
  “元寿是你第几个儿子?”我问,这是我最担心害怕的事情。
  “我告诉过你,我之前只有一个儿子,现在,他当然是我第二个儿子。” 胤禛皱眉。
  “我不是问你这个,我是问,加上你夭折的儿子,元寿排行第几?”我用力让自己说出这一长串字,然后喘成一团。
  “元寿应该排行老五,只是之前有个不满两岁的孩子没记入玉牒,所以,他现在是老四。” 胤禛回答,然后端过碗来,递到我的唇边,“你问的我回答了,现在喝了它吧,你要继续生气也好,要怪我骂我都好,总先要有些力气才行。”
  我不知道自己喝了什么,我只是被这个答案吓到了,元寿排行老四,那他……
  我记得的,历史上记载的很清楚,高宗纯皇帝,讳弘历,世宗第四子,母孝圣宪皇后钮祜禄氏。
  泪水终于大滴、大滴的滚落,这就是结局吗?
  转头去看睡在一旁的婴儿,苹果一样的脸蛋,恬静的睡容,我曾经以为,欠弘昌的,我可以全部补偿在他身上,却原来,我错了,这个孩子,早已注定了不能也不会属于我。
  这一刻,心里惟一的希望就是,云珠,云珠如果生的是一个男孩的话,那么,元寿就可以摆脱帝王的命运,成为我一个人的孩子,他没有正式的身份,不记入玉牒也是正常的,那么,我是不是可以找到机会,带着他,远走高飞了?
  对了,离开,地位尴尬如我,再没有比离开更适合的选择了,我走了,历史才会沿着正确的轨道前进,只有我走,他们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
  吃饭,用力的吃饭,忍着恶心吃药,吃每一碗药。
  离开需要体力,而我现在最缺的,就是体力。
  我的身体的确比我能够想象到的还要差,两个大夫私下里说,能保住命已经不错了。碰巧听见的时候,小桃的脸都吓白了,而我,却只能苦笑。大夫说我曾经自高处坠下,头和内脏都有损伤,又接二连三的受到刺激,气血两亏,本来生育虽然危险,却是复原的最好时机,结果,又出了岔子,其实这些,我自己何尝心里没数。
  不过,这也只是他们私下的交流,正式面对我的时候,说辞就又是一个样了,从他们的言语中,我隐约听出了胤禛似乎在威胁他什么,大约是扣住了大夫的家人吧。我如今也只能祈祷,这大夫的家人并不知道他在给什么人瞧病,这样,将来,也许还有一条活路也不一定。
  我的身体终于还是有了起色,多半是因为年轻的缘故吧,加上用的药都是好的,补品也吃了很多。
  在我养病的这段期间,我开始留意竹子院的一切,这里的人手,这里的道路,甚至这里夜晚值更巡夜的人每天经过几次,我知道,距离离开的日子近了。
  也许胤禛确实是爱我的,对我与众不同,但是,同时,他的心又是孤冷的,高高在上而不允许人触碰,这样的男人,可以依靠,却又不能依靠,因为他最安全也最不安全。
  何况,我实在厌倦了要依靠一个男人的生活,虽然我没有什么本事和能力,不过,这样仰人鼻息的日子,够了。
  我不打算再过这样的生活,小心翼翼,或是委曲求全,我只想带着我的孩子,去过一点自己可以掌握的生活,这样就足够了。
  这期间,我知道胤祥又病倒了,仍旧是去年的旧疾。
  记忆中,胤祥似乎就从来没有生过病,最初相识的时候,他虽然沉默,却健康而体力充沛,康熙也曾经说他精于骑射、发必命中,弛骤如飞。这样的人,我不能想象,如今他卧倒病床,该是怎样一番光景。
  因为胤祥的病,胤禛最近很少来这边了,我不知道他是觉得对自己的弟弟有愧,亦或是正忙着照料胤祥,不论哪种也好,对我,我知道,都是一种解脱。
  我不必担心午夜梦回,会忽然叫着胤祥的名字惊醒,同样不必担心,在寂静无人时的忽然泪流满面。
  事事如棋,没有人能预料到下一局的胜负如何,同样,也没有人能预料到,人生的聚散离合。
  要怎样才能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不在某个深夜跑出这翠绿的牢笼,跑回到他的身边?
  又要怎样,才能让自己不后悔,当初就那样放开了他的手。
  我不知道,我只能让自己选择,在我有力气的时候,远远的离开。
  我不想胤祥知道这一年多以来发生的事情,不想,我已经注定不能陪伴在他身边,所以我惟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至少要为他顾全他的兄弟之情,顾全这段情,不仅是他苦难岁月里惟一的慰藉,也是他未来能够一展抱负的通途。
  如果有选择,我知道我们都不会选择这样的结局,只是,到了如今,这已经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情了。
  
  元寿一直安静的睡着,夜里他很少醒,除非是非常饿了。
  我喜欢看他吃奶的样子,因为吮得那样的急,嘴角常常会溢出白色的奶汁。小小的脸,吃奶的时候总是闭着眼,神情看起来专注而幸福的,初生的婴儿总是这样容易觉得满足,因为他们要求的实在很少吧。
  自从用心吃饭吃药后,我开始可以在院子中走动了,尽量多的做运动,是我为自己的离去做的重要准备,我不知道胤禛的这座竹子院外,还有多大的院子,还有多少亭台楼阁,但是我听小星说起过,竹子院不过是这座别墅的一角而已。
  说起来,我的清醒,换回的不仅是我对胤祥的记忆,同时回来的,还有我并不多的知识和常识,我当然也知道,我现在的位置,便是后来举世闻名的圆明园了。
  竹子院的建筑清雅脱俗,处处透露着精致和自然的浑然天成,我有些不能想象,这样的巧夺天工,会在百多年后,毁于一场抢掠的战火中。
  我不知道历史能不能够被改变,只是,我知道,我的人生,正等待我自己来扭转和改变。
  
  在后来的很多年里,我还不免时常笑自己曾经的天真,很多事情,又怎么是我一相情愿能够扭转的呢?特别是,当我面对的人,是胤禛。
  七月初,胤禛又开始如常的出入竹子院,元寿依旧爱哭,而我依旧不厌其烦的哄他。
  让我有些意外的是,元寿这阵子明明很少见到胤禛,小孩子对人的记忆通常不深,几天不见忘记了也正常,只是,他却那样亲近胤禛,亲近到有时候我都嫉妒了。他在胤禛怀中的表情,就仿佛天天陪伴在他身边的不是我,而是胤禛一样。而且,上次胤禛将他抱走,害他哭哑了嗓子的事情居然也没有一点痕迹留下,怪小孩,从小就知道拍他阿玛的马屁。
  于是我生气的叫元寿“小马屁精,”我记得曾经,我身边的人经常这么叫着会来事,招人喜欢的孩子。
  “没有人像你这样,会生这么久的气,” 胤禛坐在一边,见我这么叫元寿,微微笑着,伸手过来揽我,只是手刚刚伸到,就被我闪开了,于是只能讪讪的去抱元寿。然后对孩子说:“阿玛的心肝宝贝,以后不能像你额娘这样小心眼,总生阿玛的气,不然,阿玛就不宝贝你了,知道吗?”
  我咬紧牙才没有笑出来,我不敢让自己笑,也不能笑,已经决定的事情,就要坚持去做,我既然可以离开胤祥,那么,我同样可以离开胤禛,不能心软,更不能……更不能为了他几句甜言蜜语心动,因为我已经输不起了,我不想再纠缠在这是是非非当中,只愿可以离去,从此自由自在。
  元寿终究还只有不到两个月大,被胤禛抱着,格格笑了几声,就红着小脸,开始微微挣扎了,这个表情我熟悉,一般只有在他要便便的时候,才会如此。
  胤禛不明就里,仍旧亲他逗弄他,我也不点破,想看看胤禛出糗的样子。
  果然,片刻之后,元寿忍不住尿在了胤禛身上,早晨给他喝多了水,这会……
  虽然胤禛已经有过几个孩子了,但是我猜测,这样的情形,他绝对是第一次遇到,看着他抱着衣衫单薄的元寿,一时不知道是该把孩子放下,去整理衣服,还是继续抱着好。脸上的表情也满复杂,元寿却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尿完之后照旧哈哈的笑着,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笑,胤禛脸上的神情马上变了,有一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感觉,他亲了亲元寿,将孩子放入我怀中,才说:“这个臭小子,还真不客气”,一边叫人进来。
  他长时间住在竹子院,这里一应的衣物都很齐全,自有人服侍他换过,一时元寿也到了吃奶的时间,奶妈将他诱走,偌大的空间,便只剩下我们两人了。
  “晓晓,你知道吗?元寿出生到现在,我还是头回看你这样高兴。” 胤禛凑过来,我起身要避,却被他按住,动弹不得,“我做错了,我不该把元寿那样抱走,只是你病也病了,闹也闹了,让我担心得几天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你说,你还要气到什么时候呢?”
  “我不知道,”收起了笑,我低头不去看他,心里却有一种浓浓的悲哀涌上心头,我害怕这时的胤禛,害怕他不冷漠的神情,害怕他这样温柔的说话。
  “别闹了,晓晓,我只想你开心,我做什么都是希望你和孩子幸福,” 胤禛将头埋入我的发中,“你知道吗?刚刚看你一笑,我忽然想起烽火戏诸侯的典故了,以前在上书房讲这个典故的时候,总是说红颜祸水,又说周天下就是这样毁在一个昏君手中的,我刚刚却忽然明白了幽王。”
  “明白了什么?”我不解。
  “原来为了让心爱的女人笑一下,什么江山,什么社稷,什么千秋功业,都可以通通抛到一边不去想。” 胤禛说着,手也用力将我更深的抱在怀中,“刚刚我一直在想,要是我们就这样忽然变老了,该多好。”
  我的指甲深深的陷进了掌心,半晌才说:“我不要变老,头发班白,牙齿掉光了,好丑。”
  “傻瓜,人总会老的,那时候我们什么都不做,就每天一起在院子里晒晒太阳,然后看元寿的孩子在我们身边跑跑跳跳的,多好。” 胤禛说着,语气温柔。
  “我从来不知道,你有一天会说这样的话。”我说,却又觉得有些不妥,只能暗自咬着嘴唇。
  “我也是人,这样不对吗?”他继续说。
  “没有,只是不习惯。”我只能这样回答他。
  “傻瓜。”他笑,抱我躺在床上。
  “不要!”感觉到他的喘息粗重起来,我抗拒,挣扎着想要起身。
  “别动,乖,你不要就别动,”他忽然说,嗓音有些粗重,我赶紧停下,他却一把抓过凉被盖在我们身上,在我又想起身时说:“乖,你不要就不要,现在,让我歇一会,就一会。”
  
  这些日子我时常会想,胤禛发现了什么也说不定,他一贯就比我深沉而聪明,没有什么事情能瞒住他的眼,如果他的兄弟们联手仍不是他的对手,又何况于我这样一个来自未来的简单女子。
  只是,他却什么都不说,用力维系着我一切如故的生活。
  一切都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从我拒绝他亲热的那天之后,他照旧每天来这里,照旧经常住下,只是,却恢复过了过去那种看书到深夜的习惯,因为他看书看到深夜,所以早晨是我时常发现他歪在暖炕上,一切看起来都很自然,当然,我知道,仅仅是看起来。
  我知道,如今,我们都不动声色,在等待着最后的结局,是的,等待。
  “晓晓,有时候我发现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对你才是最好。”一天,他忽然说。
  “是吗?”我正在给元寿缝布老虎,一边看着针脚,一边看着床上的孩子,回答得漫不经心。
  难得这小子醒着也不闹人,就躺在床上眼巴巴的看着我,“乖宝宝,很快就好了,你就有大老虎玩了。”我逗他,晃着手里已经有了八分雏形的老虎。这还是我当年跟电视学来的简易做法,做过几次,很熟练,不过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做给自己的孩子玩。
  想到孩子,心里忽然一酸,弘昌小小的脸又似乎在我眼前晃动,我亏欠他的,实在太多了,就是想做一个布老虎哄他,又怎么能够呢?
  走神的功夫,不留神元寿怎么就伸出小手来拉我,快三个月的孩子,手脚都有了力气,这一拽,我手中的针就刺了个空,直直的插在我的手上,而那还拽着线的布老虎,则掉在了元寿的脸上,许是碰了眼睛,孩子哇的哭开了。
  
  “宝宝乖,怎么了?”我赶紧拿起布老虎,将针插上,正要抱元寿,一旁已经伸过一双大手,抱过了孩子。
  “伤到哪里了?”我心急去看。
  “没事,那么软的东西怎么会伤到。” 胤禛说,一边晃了晃元寿,果然,这小子哼了两声,不哭了,“就会跟额娘撒娇,坏小子。” 胤禛亲了亲他,放下,才问我,“手还疼吗?”
  针在我的手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孔,和一滴鲜红的血,刚刚我没注意,血就染在了布老虎身上,我皱了皱眉,有些惋惜,这个我可弄了几天了,元寿这小祖宗不好伺候,和他抢时间也不容易。转念想了想,弄上了也不能洗了,不如,当成老虎身上的一朵梅花斑点好了。
  不过这个想法我可没敢说,因为老虎做成后,胤禛笑了很久,我猜他想说的是,“你这是老虎还是小鹿?”不过他笑过后却说:“我的孩子是皇宫内外,最幸福的孩子。”
  “幸福吗?”元寿午睡的时候,我摸着他柔软的发,轻声问他,自然没有得到回答,小家伙只在我将手指滑到他脸蛋的时候,下意识的想用嘴去吮,小嘴也配合着作出吮奶时的动作。
  “小猪宝宝,”我好笑,轻轻刮了下他粉嫩的小脸蛋,然后躺在他身边,一会,居然也睡着了。
  醒来时,身边却不见了元寿,我惊了一身的汗,从床上跳起来,鞋都赶不急穿就想跑出去,却在走了两步后,看到胤禛正抱着孩子一脸错愕的看着我。
  “做了个噩梦,”我脸一红,讪讪的退回床上,胤禛神色却有些异样,只炯炯的盯着我。
  “抱走元寿也不说一声,我还……”我有些生气,看着他走过来将孩子还我,不免抱怨。
  “晓晓,你太紧张了,其实你不必这样,孩子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胤禛说。
  “我知道,只是睁眼看不见他,有些不放心。”我把头贴在元寿小小的身子上,闻他身上甜甜的奶味。
  胤禛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退回到书桌前,继续读他的经书了。
  进入八月,我终于把竹子院所有的情况弄清了,虽然外面的世界依旧不可知,不过我想,我既然能够一个人从塞外回到京城,那么也可以一个人走更多更远的路吧。
  只是,后来想想才觉得,自己确实把一切想得太简单了,而早已注定的事情,自然也不会按照我的意愿去推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