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晚情的真人照片:老城纪事：这天，广州20万人理发

□郝明辉

两千年历史独一无二的事件———

在没有流一滴血，没有响一声枪的情况下，广州完成了政权的更迭……

一　广州商绅们倡议改良独立，“凡在我广东者，皆可享受共和、平等之福”

在广州，有这样的奇事，一天之内，有20万人理发，为什么？

1911 年阴历的三月廿九日（新历4月27日周四），革命志士在黄花岗起义，还是失败了。这类斗争，失败已多次：1900年番禺人史坚如，暗杀广东巡抚德寿结果被捕就义，1909年广州新军起义被镇压，1910年林冠慈炸水师提督李准不成，1911年温生才刺杀孚琦被捕，直到朱执信领导的广州起义失败……当然斗争决非终止。这时最集中的反清运动是四川、江西的保路运动，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而江西与广东接壤，致使广东绅士开始考虑，满人政府已日暮途穷，应当革除，一旦暴力斗争席卷广东大地，老百姓肯定受牵连，怎么办。鉴于多次失败的教训，还是主张“融和满汉，维持人道，以保公安”。

正商议间，10月25日（阴历九月初四），辛亥革命两周后，广州再一次发生了大事：朝廷委派来履行新职的凤山将军，在广州南关的仓前街，被海丰的17岁革命党人李沛基以炸弹炸毙，李得以逃跑，全城震惊。广州商绅、八十多岁的邓华熙感到时不我待，当天就召集市里各大团体的人士，来西关下九甫“文澜书院”开大会，讨论广东该怎么办。邓老显得有些着急，说：“今天就让大家来议论，如何求得个人人平安。我也忘记自己的老态，请大家来发表意见。”

52岁的梁鼎芬先生是洋务派官僚，当过广雅书院山长，也在湖北当按察使，广东宣慰使等，此时发言说：“保全广东，也不是个人的能力可以作到，应当发动千万人一起用心用力保护。广东，是广东人的广东，当官的也只是代管而已。对当官的，好的我们支持，坏的我们清除，如弱的我们起来协助。说起来，革命者所持的主义，也是改良政治罢了。如果我们广东政治好了，革命党也不一定来。如今相邻的省大乱，我们却有改良政治的动机，趁此整顿吏治，扫除秕政，革命党也不会来祸害广东。”

梁鼎芬的话，不断激起热烈的掌声，大家非常同意他的观点。

江孔殷先生也是老绅士，担任广州清乡总办要职。因为受革命党人做工作，也主张和平过渡，他说：“如梁老所说，广东，是广东人的广东，确实不能依赖他人，也不能为他省所牵动。一省有一省的情势，他省防营少，广东防营多；他省无土匪，广东土匪多。一有不慎，国民未起事，土匪已乘之，外人来干涉，收拾就难了。所以，不如利用官府改良独立，把过去一切不良的政治，官府能加以改良。无论满人汉人，本省人外省人、中国人外国人，凡在我广东者，皆可享受共和、平等之福，何乐而不为？”大家热烈鼓掌。

然后，全体会员逐条表决《议决保存广东大局议案》，议案中，强调广东“兵单财绌”，“遇有电来调兵、拨饷、拨械，三者断不能应命”，本省的“协饷一律暂行截留，以为防守之用”，让汉人、旗人共同维护公共安全。

这份文件，在当天向社会公布，广东军事将领张督（张鸣岐），山东人，1903年调到广东任职，他是个摇摆不定的人，这时他询问八旗（旗人组成的军队）意见，八旗也一致同意和平过渡，张督于是命令八旗与各绅商接触。

图：上世纪初的街头理发店

二　广州街头所挂的满清国旗——龙旗，都被行人扯去

市区里还是传出谣言：“旗满已伏斗机”。那时，广州城划出若干辖区给旗人住，旗人也怕性命不保，赶快迁出自己的辖区。仓前街、大市街等的公馆已搬空，天黑时，大南门搬出的行李更是络绎不绝。四牌楼（今解放中路）有许多故衣店，许多人用布包起捆扎故衣，运出城外。巡警经过陶街口（今解放中），发现家家都要逃亡，出言相劝，请他们照常营业，别为谣言所吓。但这时却发生凤山将军被炸死事件，更使人心惶惑。

市面传说，国民军马上开到广东，必有血战一场；而官方每多失信，市民当然疑虑重重。于是，绅商决定在初八再集会讨论政权交替的细节。到了初八，十大善堂、七十二行商总商会，一起汇集到爱婴善堂计议，人多得连座位也没有。会议先请大家再次表决，是继续维持大清政府，还是拥护共和政府。

摇铃开会后，会场静得鸦雀无声。酝酿过后，几乎一致表示，专制的清政府气数已尽，应当拥护共和政府。接着，会议决定先派六个代表到香港，与驻扎香港的共和政府机关部胡汉民等直接宣达意见。然后，在西关的文澜书院开会，欢迎旗满的代表。尽管大家肚子饿了，激昂情绪还在主宰着。汉与满的代表终于进场了，汉族的军代表有：黄谦、门安朝，而满族代表是：祥康、世杰。黄谦上台说，如今崇尚人道主义，不忍流血，满汉极为融合。街上谣言说我们要决裂，实无其事。不信，到旗街上看看有无大炮，就可以作证，当然，引来掌声一片。

这时有人提出，立刻制作广东独立旗，也不知谁往地下扔钱，一个，两个，三五个，十来个，几十个，结果大家都扔，弄至满地金钱，有人马上到会场外的街上车衣店，缝制一面五色旗（当时还未有“青天白日旗”），竖立在文澜书院门口。也有部分人把其余五色旗扛到长堤去游行。消息传得真快，街上已人山人海，到处是欢呼声，到处叫万岁。这晚的6时到10时，全市的爆竹店存货扫除一空，满城烟雾弥漫，爆竹连天……在长堤的鹿角酒店以及广和洋货店所挂的满清的国旗——龙旗，都被行人扯去。

作为两广总督的张鸣岐，开始是想支持民众搞共和，但突然传来消息，清军在武汉反击国民军已获胜，大事不好，他立即变了脸，派人到处贴出一份布告：“本晚西关河南，分竖独立旗灯，显有匪徒主谋，希图扰乱人心。良民误受煽惑，无知愚蠢可矜，本应立予剿办，诚恐玉石俱焚。用特先行示谕，准其悔过自新。所有居民商店，立刻掷去旗灯。”后面还带一些恐吓的话，如“冥顽不灵”将“严加剿办”等，刚起来的广州变革的形势又严峻起来。

图：辫子曾经的妙用

三　峰回路转，广州突然间变成“炮台世界”

全市的商铺绝大部分关了门，少量营业的也只是开半边门。码头、车站挤满了人，市民都往城外撤退。城内的当铺旧衣物不当，以致贫寒的家庭大有“敛手待毙”之危。到初八日晚上，广州城内忽然有人莫名其妙放鞭炮，以双门底（今北京路）的“威建药房”燃放最 多，惠爱八约的“邹家园药材店”燃放也不少。有人传，是十余人执民国旗进城了。可是事后证明并没有的事。初九日(新历10月30日)，商铺还是大门紧闭，长堤平日黄昏时节人群熙往攘来，而今行人寥若晨星。海珠岛（爱群大厦对开的小岛，后被炸毁）沙袋堆积炮台，水师行台前（今长堤海军驻地）列巨炮数尊，各戏院一律停演。东堤的花界（按：妓院）冷落非常，往日车马之声转向寂然。

见广州如此冷清，张鸣岐又出一份布告，对百姓安抚一番。可是，他满口“天下太平”，而总督府却筑上大量掩体和大炮。老百姓说，广州已变成“炮台世界”。

这时，清中央政府发表“罪己诏”（一种自责的官方文书），宣布改革，实行君主立宪、保证解散皇族内阁、开党禁等，老百姓却嗤之以鼻，不表信任。广州的米价增，鱼肉贵，只是“旗街”（专门划出让满族人住的街区）还算安静，汉人市民都上那儿购物，如“将军前”、“小市街”等。巡警的告示说，谣言已息，各业店铺应照常营业，而社会迁徙潮未停。那时广州有城墙，墙上有城门，张督下令，缩短开门时间，只开大南门、小东门，其余紧闭。初十日，全部城门不开，城外派六千兵加强防守，一派兵临城下的紧张气氛。

11月4日（农历九月十四，周六），香港的胡汉民对广州提出“逐张（鸣岐）迫龙（济光）”的策略，得到驻广州的水师提督李准的支持，这个几次被暗杀不成的提督也知道形势，外部的民军已经形成对广州的包围，他表示愿意反正。

这天，在广府前，有工佣二人，各肩木牌一面，木牌两面都是用梁鼎芬苍劲的笔法写的告示，大意是，1，民贫米贵可虑，今官与绅商合办平粜；2，谣传广东初九有事，现已过。同为大清百姓，勿信谣言；3，我家住在榨粉街（今中山四路），大小无一搬迁，如若不信可以来查，任众处罚；4，初四、初八已在文澜书院议决，联络汉满，共保公安。现城上无炮架，革党也没来攻，可保公安。各商场居民，无庸惊慌，宜速一律开铺，照常贸易。下面是22人的大名同启，都是广州的名人，其中有江孔殷等著名人士。广州商绅在尽力维护城里的形势，但效果仍不大，双门底（今北京路）只有陈李济药铺（在今惠福东路口对面）、两广官书局、永和隆膏店等五家开门，其余仍不营业。那时未开马路，城内都是街巷，到农历十二，大新、小市、濠畔、高第、一德社、状元坊等只有百分之一二开铺，四牌楼、桂香、雨帽、龙藏、大小马站、仓边、小北等街，各铺多以铁链锁门，或用木板钉盖。街上行人稀少，满目荒凉，有人哀叹：“平时最热闹的广州，竟有弄成今日之惨象，良可慨矣！”

四　广东宣布独立，广州人这天掀起剪辫的高潮

谁也没想到，到农历十九（新历11月9日周四），张鸣岐的政府又变了。他们贴出支持共和的告示：“今者国民军大起，各省响应，涤二百六十余年之秽垢，复四千余年之祖国，谋四万万人幸福……能不流血，而革命可以成功，岂非军政府之所大愿，”然后，正式宣布广东独立！号召广东人“同心协力，抗拒清军，以达建立民国，恢复自由之目的。”如同一声惊雷，全城先是目瞪口呆，然后半信半疑，最后才欢喜若狂。原来，张鸣岐也是个两面摇摆的家伙，这段时间，全国不断有各省独立的消息传来，京师也失守了，本省军人头目龙济光也被刺杀数次，广州四乡建起的民众武装，原来为防盗，这时都改为“国民军”。张鸣岐思前想后，觉得清王朝大势确实已去，干脆随大流，竖起独立大旗。然后，宣布一系列的任命，其中，在香港的胡汉民被任命为粤军都督，广州河南的军阀李登同也宣布附和民军。

广州居民悬挂多时的心头大石终于下地，全城狂欢。到处高挂上五色旗，有书“中华民国万岁”，有书“新汉万岁”“国民军万岁”等，然后，佛山、虎门、香港等地发来贺电。且派军队代表来广州参加召开的独立大会。广东国民军成立，掀起捐款高潮，女士文翔凤捐30元、金指环一只，廖侣环金耳环一对，重1钱3分，总之，慈善会几天内筹得十几万。黄花岗扫墓者更是络绎不绝，香港的也上来拜祭，并折下墓园的松枝以作留念。在广州市府大堂的梁上，有个黄布包，里面的官印上有八字：“已做清官，不食汉禄”，这时也被警长取下，交都督府。本来，张鸣岐还可以留任为新政权服务，可是，他偷偷跑到沙面，坐英兵舰溜到香港去了，尚在香港的胡汉民从“粤军都督”升任为“广东军政府大都督”。

对清王朝的结束，广州的老百姓当然兴高采烈。广东宣布独立这天的十一点后，全市五色旗下的标语更加醒目：“汉族光明”“恭祝苛政消灭”。乐善戏院门前，挂起醒目对联：“铁血铸成新世界黄魂恢复旧山河”，大街小巷都燃放爆竹，其“轰鸣之声，较之元旦，热闹百倍”，而电灯局这些大单位，燃放了几个小时。下午两点，有两个少年，骑着马举着民国旗，从长堤走过，路人鼓掌摇巾，表示敬意。到博济医院（今中山二院），几个外国人也向他们脱帽致敬。最特别的，广州人这天掀起剪辫的高潮，“无论老弱少壮之男子以及士农工商兵，罔不争先恐后，纷将天然锁链剪去。”长堤一带的剪辫店，自早至暮，拥挤非常，“是日剪辫者，尽有二十余万人”。　（《广东独立记》）

1911年11月9日，广州人没响一枪，没留一滴血，和平进入了共和。

图：中华民国开国纪念章

图：迟到的剪辫

风云人物榜

图：1912年2月5日国父孙中山召开内阁会议时留影

图：曾为广州“和平过渡”享受共和而倡议的绅士江孔殷先生

图：被炸伤的广州水师提督李准

图：清廷广州将军凤山，1911年10月25日被革命党人李沛基炸毙

图：被炸身亡的广州将军孚琦

（CY/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