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丽人行：慧紫鹃

斯园幽兰 在 2011-8-6 上午8:38 发表于 细品红楼 黛玉有两个丫鬟：雪雁与紫鹃。

雪雁是苏扬娘家人，"一团孩气"，虽然比黛玉大，其实是懵懵懂懂，后来"呆傻"到给宝钗做伴娘，背叛了主子黛玉，所以是"呆头雁"；而紫鹃原本是狠心贾母的丫鬟，鹦哥之谓，鹦鹉学舌也，本是间谍一职，后来却背叛贾母与黛玉名为主仆，实为姐妹，成了黛玉的呵护神，所谓慧紫鹃也。

庸俗小说，一人一面，而雪芹写两个丫头的背叛，对照妍媸，写尽"物是人非"之叹。

世人皆谓"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与"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是绝唱，其实这不过是子规"惜春"，谐音："胡不归"（为何不归），后来黛玉也云其思乡之愿：好歹身子是干净的，让"他们"送我回老家苏州。

细考神话小说，炎帝少女即填海之"精卫"，飞从"发鸠山"，化为布谷鸟.，发出"嘎嘎嘎媾"之音，谐音"快快割麦！快快割麦！"、"快快播谷！快快播谷！"是春神句芒的使者和化身，与春燕一起成为"性"的象征与暗示，所以，古代农村在春节对其祭祀，以祈生育。
宝玉有丫鬟春燕，正是紫鹃对照，也是如雪雁一样是傻情种，而宝玉，也是"芒种"，"莽种"也。

固：悲眼看"红"，杜鹃啼血；喜目观"石"，紫鹃求生。
紫鹃，不仅因其美列于贾母四大金刚护法（第60回）：鸳鸯，鹦哥，珍珠（袭人），琥珀，更显理智之内在美。
即是贾母，也曾赞云："你这孩子，素日是个伶俐聪明的。"

宝玉是情种，在第57回"慧紫鹃情辞试莽玉　慈姨妈爱语慰痴颦"（"紫鹃传"）中，宝玉伸出咸猪手摸了一摸，说："穿这样单薄，还在风口里坐着，时气又不好，你再病了，越发难了。"

紫鹃便说道："从此咱们只可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一年大、二年小的，叫人看着不尊重。打紧的那起混帐行子们背地里说你，你总不留心，还自管和小时一般行为，如何使得？姑娘常常吩咐我们，不叫和你说笑。你近来瞧他，远着你还恐远不及呢。"说着，便起身携了针线进别的房里去了。

紫鹃也和黛玉一样有"病"？其回避之态，可不如黛玉之若即若离？而规劝之语，显然是长大了。

还曾提醒宝玉："你都忘了？几日前你们姊妹两个正说话儿，赵姨娘一头走过来，——我才听见他不在家，所以我来问你。""这里是人多嘴杂，说好话的人少，说歹话的人多。"

可见紫鹃细心，绝非痴情才女的一叶障目，眼睛始终是睁着的。

紫鹃不仅规劝宝玉，还多次直谏黛玉：在第29回中，宝黛再闹分手游戏，紫鹃劝道："虽然生气，姑娘到底也该保重些。才吃了药好些儿，这会子因和宝二爷拌嘴，又吐了出来。倘或犯了病，宝二爷怎么过的去呢？"

在第30回中，黛玉故伎重演"闭门推开窗前月"，紫鹃道："姑娘又不是了。这么热天毒日头地下，晒坏了他，如何使得呢？"在紫鹃眼里，宝黛之间的考试，"宝玉只有三分不是，姑娘倒有七分不是了。"如果考题太难，如何"投石击破水中天"？若是宝玉真的走了，你黛玉可不成了无人关注的一潭死水？

这就是紫鹃的盖棺定论："我看他素日在姑娘身上就好，皆因姑娘小性儿，常要歪派他，才这么样。"

所以紫鹃做红娘，"忙忙地去开门"，以成全二人好事。

黛玉又焉能不领会，因为雪雁虽曾是贴身丫鬟，却无共同语言，只配端茶送水，而紫鹃深谙黛玉心思，才是"泡茶人 "。

紫鹃出场极少，不愿抛头露面，为黛玉坚守潇湘馆，更兼是"书女"，且看第４８回香菱鹦鹉学舌，拜黛玉为师，黛玉命紫鹃将王右丞的五言律拿给香菱，并让她只看有红圈的。

黛玉的"书架上放着满满的书"，如果让雪雁去找，估计要翻半天，让紫鹃去拿，显然是如探囊取物一般。

可见，黛玉对紫鹃，是"放心"的。

而紫鹃，对黛玉，却"不放心"，还要为她打抱不平。

且看第５７回中，薛姨妈乱点鸳鸯谱，拿黛玉的婚姻大事开玩笑。紫鹃看不过，忙跑来笑道："姨太太既有这主意，为什么不和老太太说去？"紫鹃将薛姨妈一军，那薛姨妈也不是吃素的："这孩子急什么！想必催着姑娘出了阁，你也要早些寻一个小女婿子去了。"

紫鹃飞红了脸，笑道："姨太太真个倚老卖老的。"

一个小丫鬟，居然说回敬"倚老卖老"，可见紫鹃"不畏权贵"，有"英雄气概"。

在这一回里，紫鹃也拿黛玉婚姻考试宝玉，整蛊得宝玉差点疯掉，因为紫鹃认为是婚姻大决战的时机了，理由是："倒不是白嚼蛆，我倒是一片真心为姑娘。替你愁了这几年了：又没个父母兄弟，谁是知疼着热的？趁早儿老太太还明白硬朗的时节，作定了大事要紧。俗语说：'老健春寒秋后热。'倘或老太太一时有个好歹，那时虽也完事，只怕耽误了时光，还不得趁心如意呢。公子王孙虽多，那一个不是三房五妾，今儿朝东，明儿朝西？娶一个天仙来，也不过三夜五夜也就撂在脖子后头了。甚至于怜新弃旧反目成仇的，多着呢。娘家有人有势的还好，要像姑娘这样的，有老太太一日好些，一日没了老太太，也只是凭人去欺负罢了。所以说，拿主意要紧。姑娘是个明白人，没听见俗语说的：'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心一个也难求！'"

紫鹃虽没有成功，却尽了自己的最大努力，当黛玉走后，紫鹃依然坚守潇湘馆，想让新婚的宝玉"悠悠生死别经年，魂魄也曾入梦来"，可惜"撒泪紫鹃无人问，隔壁邻人缺心听"。

紫鹃曾说："一时一刻我们两个离不开。我如今心里却愁，他倘或要去了，我必要跟了他去的。"宝玉回答："活着，咱们一处活着；不活着，咱们一处化灰化烟。"

现实中，"温柔乡成英雄冢"，宝玉堕落进了生活流，背叛了爱情。
于是，坚强求生的紫鹃并没有随天上的黛玉而去，而是决心陪伴人间的惜春出家。

说到出家，我们当代人总是惋惜，其实，这是误解，在明亡清兴之际，有志之士，反抗不成，出家入道，也是一种软抵抗，哪里需要我们为这些英雄好汉悲伤，而是要敬重他们的无奈选择。

且看第１１８回宝玉如是说："我不该说的。这紫鹃蒙太太派给我屋里，我

才敢说：求太太准了他罢，全了他的好心。""阿弥陀佛！难得，难得！不料你倒先好了。"

"紫鹃终身伏侍，毫不改初"，这是作者对紫鹃的八字判案，不仅说的是陪伴惜春，更是让你想象其陪伴黛玉之忠诚，而雪雁做了宝钗的伴娘之后，没有了利用价值，就打发出去配了个凡夫俗子，做行尸走肉，虽是有婚姻性生活，也是味同嚼蜡，这就是红楼作者的暗语，可见其道德评价。

"宝玉出家"，从小说故事角度看是红楼作者的归隐之意，从历史解读则是对顺治出家闹剧的讽刺，从而完成"清亡明兴"的愿景。

这在紫鹃身上，也有暗示，那就是紫鹃见了甄宝玉后，居然心里要假设历史，认为黛玉嫁给甄宝玉也是蛮好的选择，何必寻死呢？

所以，我们把红楼当爱情小说看，就无法理解紫鹃的痴心妄想，而从历史角度看，我们就明白贾家之败是作者对大清的诅咒，甄家复兴是作者对南明复兴之梦，这样，我们就明白紫鹃并非乱点鸳鸯谱。

当然，历史是无法假设的，明亡清兴已成定局，复兴大业只是梦。

红楼梦，本身就是一场梦。

坚强地活下去，如紫鹃，其实是英雄一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