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橡胶杂志 维普:禁果之味——张小娴散文选

禁果之味
看那些照片的时候，好像只有一个人去旅行。为甚麽大部分的照片都是单人的？同行的那个人呢？
他（她）在镜头以外，他（她）拿着相机。忽然之间，我不再遗憾，反而觉得心头暖暖的。谁说他（她）不在照片里面呢？每一张照片，是我们用爱的眼神为对方而照的。
天涯海角，并不是一个人在途上……
——张小娴散文选
美丽而遥远的信念
你曾否相信，两个相爱的人是可以排除万难的？
不曾有过这样的信念，证明你不曾年轻过。
可是，如果一直相信的话，也证明你太天真了，你还没有长大。
年少的时候，有谁不曾坚持过爱是可以排除万难的？只要我们相爱，便能够冲破所有的障碍。
我也相信爱可以排除万难；只是，万难之後，又有万难。这是我更相信的。
相爱的时候，你明知道和他是没有将来的。然而，你们的爱战胜了一切，终於有了将来。
以为可以地老天荒，可是，又有万难。
如果两个相爱的人永远不会长大，永远不进步，永远不会遇到更好的人，思想也永远一致，那麽，他们之间，是一点困难也没有的。可惜，这是不容易的。
当我们再遇到困难时，却已经失去了从前那份冲破万难的勇气。我们无力，也再无斗志。那一刻，我们多麽怀念从前的自己？
那个相信爱可以排除万难的你，那个相信爱是无所不能的你，只能够在记忆中回味那个美丽而遥远的信念。
为谁而发奋
你会不会为一个男人而努力自己的人生？
我从来不知道我有一位那麽深情的朋友。认识她的时候，虽然她的才华已经受到赏识，但是，她的生活还不是过得很好，她的世界也很灰。这两年来，她的事业突飞猛进，也赚了很多钱。我们住在两个不同的城市。去年，我去找她的时候，她抢着请我吃饭。我取笑她：
「你现在是不是赚到很多钱了？」
那一刻，她竟然真的打从心底笑出来。
今年初，她来香港找我，她的事业又跨进了一大步。她的世界也多了很多欢笑。
这天，从她的朋友口中，我才知道，这些年来，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已经跟她分了手的男人。
她要努力，要成功，那样就可以向他证明她是他爱过的女孩子之中最好的。虽然大家没有再联络，然而，他会知道她现在有多麽的出色。
那个朋友问我：「你有没有曾经为了一个男人而努力？」
记忆之中，我是没有的。然而，能够为一个男人而努力，那毕竟是好的。起初，你是为了要他後悔而努力，当你渐渐迈向成功，你是为了你自己而努力。只要成功，当初是为了谁而发奋，也不重要。
我宁愿千疮百孔
当一个人跟你说，你太完美了，他没法爱你；你有没有想过，这只不过是一个藉口？
因为他没法爱上你，惟有这样拒绝你。
不是你不好，而是你简直太好了。不是你配不上他，而是他配不上你。
这个藉口，既挽回了你的自尊，也保住了大家的友情。我们可以跟一个很完美的人做朋友，却没法跟一个太完美的人相爱。
如果他说，他不能跟你一起是因为你太完美，那麽，你就相信吧！
完美有甚麽不好呢？那总比「我不适合你。」、「对不起，我不喜欢你。」、「我已经有我爱的人了。」这些说话动听得多。
世上怎会有完美的人？所有的完美，不过是一种对比。你爱他，他不爱你，这便是一个对比。不被他爱的你，可怜地完美。被你所爱的他，骄傲地不完美。
当我们被别人爱着，我们才能够意气风发的问对方：
「你为甚麽要爱我呢？很多人比我好呀！很快你便会发觉，我并不是你想像的那麽完美！」
我们并不渴望完美，那是遥不可及的。能被你所爱，千疮百孔又何妨？可是，你却说我太完美。你说的，是我永不相信的谎言。
无法不说再见
男人说，他一生最难忘的眼神是数年前他和女朋友一起在三藩市读书，毕业了，她首先离开。他送她到机场，她进入禁区前叫他不要再望着她，他没听她话，一直透过通道的玻璃目送她离开，走到尽头，她忽然回头望他，眼睛里载满了泪水。那回望的眼神，教他心痛极了，那一刻，他不禁问自己：
"人为什么要离别？"
我问他：
"你现在找到答案没有？"
"大概这就是人生吧！"他说。
离别和重逢本来就是人生不停上演的戏码。
人为什么要离别？
离别是为了生活，生活的开支足够有余，才不用再分离。
离别是为了重聚，没有离别的苦，哪有重聚的欢乐？
离别是为了思念，有时候，故意离开你几天，是想看看我会否思念你，你又会否思念我。
离别是为了不让自己做错事，再不跟你说再见，我就控制不了自己。
离别是为了不想你憎恨我。我们再不分开，再纠缠下去，将来你一定会恨我。
离别是为了在你心中留下最后和最好的印象，我现在走了，你不会看到我年华老去的样子。
人生，总是无法不说再见。
余生也不要再见到你
已经分手的情侣，最好余生也不要重逢。
你和他那段情一点也不值得回味，重逢来干什么？这种重逢的场面只会令大家不快乐。
你看到他老了，生活不如意，你庆幸自己当年离开了他。可是，跟他说再见之后，你深深为自己的无情而内疚。这种感觉太不舒服，不如不要重逢。
你重遇他，发现他脱胎换骨，而你，却不太如意。让他看到你离开他以后日子过得不快乐，你的尊严还可以放到哪里？不如不要重逢。
过去的一段情刻骨铭心，你偶然还会想起他，你也很想知道他现在变成怎样，日子过得好不好。当你去到那些你们以前常去的地方，你的一颗心还会跳，你会想："我会在这里碰到他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最好也是余生不要重逢。
你永远再见不到他，美丽的回忆会长存心中，若再见到他，结果却可能不一样。他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人，你从前最欣赏他的智慧，可是，重逢的这一刻，你才发现，他并没有进步。
你以为如果让你再见到他，你一定不会让他离开，今天，让你见到了，你才发现不是那回事，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他已经失去了那份感觉，你早就不爱他了。重逢然后失望，等于亲手毁灭自己的回忆，那是多么凄酸的事？为什么不能相忘于江湖？
如果有一天，我们要分手，不要，不要，请不要让我在余生再见到你。
情欲有尽时
欲的境界有尽时，爱的境界却可以很高。
不知道你是否相信，一对没有睡过的男女，境界可以比一对睡过的高。
一对男女，有了长期的肉体关系，是男女朋友、夫妻，他们彼此相爱、依赖、欣赏，一方照顾另一方。可是，由于太熟悉，他们失去了想像的余地，他们有些秘密不可以分享。没有了想像，境界又能跳得多远？
男人和女人，一旦睡过，就会对对方有要求；有要求，就有埋怨；有埋怨，就有痛苦；有痛苦，就有怨恨。最后，我们无奈地发现那个我们与之朝夕相对的人，只是一个生活的伴侣。如果我们忽然与之断绝肉体的关系，他会伤心地问你："你是否不再爱我？"
你费尽唇舌，也无法让他明白你仍然像以往一样爱他，你不和他睡，只是希望你和他的爱，可以摆脱目前的困境和世俗的桎梏，去到一个更高的境界。在那个境界里，你们可以无所不谈。
一个丈夫，绝无可能说服太太，他不和她睡，却比从前爱她更多。我们习惯以欲的多寡来冲量爱的深浅。于是，只有那些相逢恨晚却又控制着自己的欲念，不和对方睡的男女，凭着想像和坦诚，可以去到更高的境界。
这也是一种爱情，如果办不到，不要伤心，不是你境界不够高，而是你太年轻。
他思念的，只是……
一个女人来信说，与初恋情人分手多年，一直以来，都听到身边的人说，男人仍然很挂念她。事隔十多年，她又再听说他在思念她，她很感动，以为可以重新开始，于是主动去找他，结果却令她失望和愤怒。
他对她很冷淡。她的关心，他视为骚扰。
他从前不懂珍惜的，今天也不会珍惜。
他的思念，只是装模作样。
他只是懊恼自己，而不是仍然爱着她。
当男人说，他很怀念初恋，他无法忘记初恋情人，他觉得对不起初恋情人，他对那一段初恋很遗憾……我们应该清楚，他的重点，不是那个和他初恋的女人，而是男人自己在初恋时的表现。
他念念不忘初恋，不是忘不了初恋情人，而是忘不了自己在初恋时糟糕的表现，如果再让他来一次，他一定可以表现得更好。
他对初恋遗憾，不是对旧情人遗憾，而是对自己遗憾。他第一次接吻时真是失礼，他第一次牵女孩子的手时真是笨拙，他第一次跟女孩子约会时大出洋相，他第一次跟女孩子吵架时，太过小器。男人放不下的是这些，而不是那个女孩。
他思念的，不过是自己的形象。
我不会再去那里
如果有一天跟你分手，我想，很多地方我也不会再去。
是的，那间餐厅的东西很美味，我们每个星期总会去一至两次，这么多年来，我们已经成为餐厅的熟客，只是，我以后也不去了，我怎么可以独自一个人去？
有一间餐厅的环境很优美，每年生日，我们都在那里庆祝，每年的生日蛋糕都是同一个款式。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为什么还要去？
那间咖啡室，我也不会再去了。
我们去旅行时住过的每一间酒店，以后我独自去旅行，或跟别人一起去时，也不会住在那里。
我们常去的你朋友的家，以后我也不会再去，虽然他们已经成为我的朋友。
也许你跟我一样，分手以后，不会再去我们以前常去的地方。我害怕的，不是会碰到你，而是，我不愿意孤单地回忆过去。
时间、地点、人物这三样东西，总是无法分开。在那些日子里，我们在同一个地方相聚，时间过去，不会再回来，可是景物依旧。
如果你曾经深深地爱着一个人，你也会像我一样，不再想独自回到那个地方，瞻仰一段逝去的爱情。
如果时间变换
有时候，我们会想，如果时间变换，或许，我会爱上这个人。
他出现的时间太早了，我不懂得欣赏他。若干年後，当我成熟了，当我的经历多一点，或许，我会喜欢像他这一类人。
然而，许多年过去了，我们才知道，即使时间变换了，我还是没法爱上这个人。从前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
那个时候的想法，委实太天真了。自己不爱那个人，偏偏又安慰自己，也安慰他说：「只是时间不对罢了！」
这都是骗人的。
要是我爱你，时间也要为我改变。
当我们说时间不对的时候，是我爱这个人，而我身边或他身边却已经有另一个人了。
时间变换，我们早一点相识，一切便会不同。
历史不可以改写，那麽，将来有一天，他身边的那个人，或我身边的那个人消失了，换了光阴，换了地方，说不定我们可以厮守。
对时间感到遗憾，是因为我们相爱。
遇上自己不爱的人，而他偏偏那样好，只是有点可惜而已，没有甚麽遗憾。
对不起，老实告诉你，时间变换，我还是还是不会爱上你。
一个你很爱很爱的人
年少时候，我们是不肯随便爱上一个人的。
当一个男孩子爱上了我，而我也觉得他不错。那并不代表我会选择他。是的，他和我很谈得来，我们相处融洽，他迁就我、疼我，他的条件很好。然而，我要找一个我很爱很爱他的人，我才会谈恋爱。
当那个被拒绝的男孩可怜兮兮的问我：
「你要找一个很爱很爱的人？怎样才算是很爱很爱？」
我没法回答他，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怎会知道呢？那个人还没有出现。我相信，我早晚会遇上他的。所以，在遇上他之前，我不会随便爱上别人。我要守候他来临。
那个时候，我们总是以为，我们会找到一个自己很爱很爱的人。後来，当我们猛然回首，我们才会明白自己曾经多麽的天真。假如从来没有开始，你怎知道自己很爱很爱那个人？
原来，很爱很爱的感觉，是要在一起经历了许多事情之後才会发现的。
又或者，你一辈子也找不到一个你很爱很爱他的人。你只能找到你很爱或你爱的人。他还没到达让你很爱很爱的地步。
年少的时候，我们期待的那份很爱很爱的深情，也不过是在情窦初开时，无知的执着和幻想。
把烦恼留给知己
世事有时是这样的：我们爱的是一个人，我们跟他无所不谈的，又是另一个人。我们没有爱上那个无所不谈的人，却又不会与自己所爱的人无所不谈。
起初相爱的时候，巴不得甚麽也跟他说。後来，知道了哪些可以说，哪些不可以说。因为，有时候他会妒忌，会担心。有时候，又要向他解释。有时候，大家的意见不一样，甚至会吵起来。跟他之间有甚麽小问题，不知道怎样解决，当然也只能向好朋友倾诉。跟他说的话，说不定又会吵架。
两个人能够成为情人，是爱上了对方，也想和对方同床共枕。两个人不必完全相像，对方也不一定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能够和一个异性成为知己，因为对方是最好的倾诉对象。你不用担心他会妒忌，也不会跟他因为意见不同而吵起来。你欣赏他的分析能力，他乐於听你的意见。然而，你们不会有一种想跟对方同床共枕的欲望。
知己和情人，就是有那一点点的分别。自私的说，就是我们会把问题和烦恼留给知己，把时间和温柔留给情人。情人是用来疼我和陪我的，知己是用来鼓励我和听我诉苦的。情人是生活的伴侣，知己是遥远一点的。有了那一点点的距离，反而能够无所不谈。
原来没有离开
有人问，分离的时候，到底是离开的那个人比较痛苦，还是留下来的那个人比较痛苦？应该说，爱得最深的那个人比较痛苦。
一双情侣，其中一方要单独出门，这种短暂的分离，必然是留下来的那个比离开的那个痛苦。
在外面的那个人，忙着游玩或忙着工作，多姿多采，留下来的那个人，却要独自面对孤独。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多么思念对方。
机场常常是求婚的地方，女人从外面回来，来接机的男人想她想得疯了，自投罗网说："我们结婚好吗？"
谁说结了婚就不用分离？
下一次，换了男人一个人出门，寂寞的是留下来的女人，她担心他有意外，更担心他有艳遇。
抛弃别人总比被人抛弃好过一点，所谓离别，总是一个走，一个留下，走的那个当然比不上留下的那一个痛苦。
年深日久，留下来的那个发现自己原来可以忘记离开的那个人，那么，他就不再痛苦；偏偏离开的那个发现自己仍然爱着从前那个人。那一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才是留下来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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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cause of yo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