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西打印纸厂家:悲欣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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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欣交集

  悲欣交集,是弘一法师的临终遗书。寥寥四字,无穷玄机。
  弘一法师,原名李叔同(1880-1942)。出身豪门的他风度翩翩才华横溢,在诗赋文章、金石书画、戏剧音乐等众多领域里均有建树。然而在他39岁那年,却抛弃世俗功名,出家为僧。
  关于李叔同遁入空门的原因众说纷纭,其中当推丰子恺的“人生三层楼”之说,与其人格本性最为吻合:“人的生活,可以分作三层:一是物质生活,二是精神生活,三是灵魂生活。物质生活就是衣食,精神生活就是学术文艺,灵魂生活就是宗教。”李叔同是个“人生欲”非常强烈的人,在满足了“物质欲”和“精神欲”之后,还“必须探求人生的究竟”,“于是爬上三层楼去,做和尚,修净土,研戒律,这是当然的事,毫不足怪的。”
  有生就有爱,有爱就有悲欢。人生在世,悲欣交集,而且悲苦总是多于欢乐。“浮生若梦,为欢几何?”生命里消逝得最快的,永远是快乐的时光。自幼与母亲相依为命的李叔同,慈母病逝之后就如游丝飞絮飘荡无根。他把无限哀思写进歌词《梦》里,并在母亲的葬礼上弹奏钢琴长歌当哭:
  ……惟长夜漫漫而独寐兮,时恍惚以魂驰。梦挥泪出门辞父母兮,叹生别离。
  父语我眠食宜珍重兮,母语我以早归。月落乌啼,梦影依稀,往事知不知?
  汩半生哀乐之长逝兮,感亲之恩其永垂。
  在流淌着绵绵感伤的乐曲声中,回首那些如梦似幻的幸福时光,谁能忍得住滚滚热泪?
  作为生活在清末乱世的风流才子,年轻的李叔同曾经浪迹于声色情场,出入于艺妓闺阁之中。对于李叔同寄身声色的这段生活,许多敬仰者经常采取回避或否认态度。其实,这正是凡胎肉身之人的真情常态。而对于悟性极高的李叔同来说,恰恰是因为经历过这些浮华喧嚣,才会有“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感悟,才能看透这个残缺的世界,从而埋下超脱世俗的心灵种子。
  在歌曲《送别》里,已经流露出他将要远离人世的心声: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一觚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回肠荡气的袅袅歌声,穿过雾霭缭绕的层峦叠翠,悠悠漾出那隐约可闻的梵钟之音。
  李叔同是一个心灵非常丰富的人。根据心理学家马斯洛的理论,也是一个高度“心理自由”的人。就是这种心理超常健康之人,往往具有极大的独立性和自主性,在“该我行我素”的时候就会“我行我素”。开悟了的李叔同视世俗生活为虚幻的镜花水月,他宁愿选择一种简朴宁静的生活,以聚集全部的心智升华灵魂。他知道需求越少,得到的自由就会越多。
  丰子恺说,当对人生感到疑惑与虚空的时候,“你就要请教哲学,和他的老兄宗教。这时候你才相信真正的佛教高于一切。所以李先生的放弃教育与艺术而修佛法,好比出于幽谷,迁于乔木,不是可惜的,正是可庆的。”李叔同出家为僧并非一时兴起,这正是他追求的人生终极目标。
  加缪说过,生活的最高哲学就是如何面对死亡。换句话说,人类必须学会一种“由死观生”的死亡智慧。因为只有在意识上“先行到死”,才能发现生命中真正最宝贵的东西。假如在离死神一步之遥时才去思考生命,已是为时过晚。
  李叔同领悟这种在意识上“先行到死”的智慧,为此深感时光的紧迫。他在回答夏丏尊为何抛下妻儿的提问时说:“人世无常,如抱病而死,想不抛,也做不到。”人生是获得,也是放弃。为了求证生命,他抛弃名利离别妻儿,淡出世俗归隐佛门。
  人往往容易成为奴隶,难以成为自己的主人。惟有李叔同“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为自己奏响了命运交响曲。在电影《一轮明月》里有这样的镜头:
  月光婆娑的卧房里,雪子紧紧搂住丈夫, 带着哭音说:“我只想跟你在一起!”
  “决定了的事,无法挽回了。”李叔同不无伤感,但心意已决。
  “叔同,你不是说过我们是姻缘前定吗?”
  “是啊,我感到仿佛从我出生以来,一直在注视着你的面目,可是我的眼睛仍然是饥渴的;我感到仿佛把你紧紧拥抱了几万年,可是我的心仍然不能满足。”
  “叔同,你是个不同寻常的人,”雪子泣不成声,“我早已在你怀抱中融化,我早就没有自己了!”
  “对不起,真是对不起,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李叔同挚爱妻子,但对生命的反省,使他割舍小爱以成就大爱。在西子湖上的最后离别时刻,他对雪子说:爱就是慈悲。“无忍则无济,有爱即有忧”,大的悲悯往往交织着大爱和隐忍。
  他不惜从荣华富贵中抽身而去,决然挣脱名利情感的桎梏,甘愿埋首青灯黄卷之中。在那电光火石般的转念之间,尘世的一切嘈杂欲念渐渐灰飞烟灭,剩下的是那无色无欲的永恒时空。从此,古刹的晨钟暮鼓经声佛号,成了他心中最美妙的音色旋律。
  从繁华的声色情场到清苦的古寺青灯,在许多人眼里,这不啻是有天壤之别的两道风景。人们惊愕李叔同这种超越世俗价值观的悲壮之举,他对此却是安之若素。从情欲艺术家到空灵宗教家,从文人李叔同到高僧弘一法师。他是混沌蒙昧尘世之中的智者,是孤独的清醒者和痛苦的思考者。
  无独有偶,奥地利的维特根斯(1889-1951)也放弃了维也纳钢铁巨头父亲留给他的巨额遗产和剑桥名教授的显赫名望,宁愿到奥地利的穷乡僻壤当一名小学教师,后来又在一家修道院当园丁。他把整个生命投入心爱的哲学研究,写出了著名的《逻辑哲学论》。
  对生命的感悟,因人而异。卓尔不群的李叔同和维特根斯都是真正的哲人,他们矢志不移地追求着自己的信仰,在简朴中领略丰富,在清苦里感受快乐。世上惟有这些不注重物质缺憾的人,才能真正提升自己的灵魂。这个世界不缺乏生命,但精彩的生命却是寥若晨星。
  生是死的开始,死是生的源头。罗蒙诺索夫早就提出了物质不灭定律,物质不灭就是转变了存在形式,也就是一种永恒的存在。曾经有人测试出灵魂也有重量,假定此说成立,那么灵魂也是一种物质,这就意味着人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以另一种形式存在。
  前不久加拿大歌星谢丽·利·莱尔德声称,她的前世就是好莱坞性感女星玛丽莲·梦露。莱尔德不仅外貌与梦露惊人相似,而且还经常做着关于梦露的可怕梦境。最后她向美国加州精神病专家艾德里安·芬克尔斯坦求助。芬克尔斯坦在对她施行催眠疗法后,莱尔德居然能回答数百个关于梦露的私生活问题,并否认当年死于谋杀。芬克尔斯坦确信谢丽没有说谎,也并非精神病患者。
  乔治·萧伯纳的名言:“所有伟大的真理,最初都被看作是大逆不道的谬论。”孙中山先生曾说:“宗教可补科学之偏颇”。这世界上有太多的东西,无法单从科学的角度来解释。因此人类需要科学的同时,也需要宗教。
  李叔同悲欣交集的一生,与其所处时代息息相关。他閲尽繁华盛宴聚散如梦,饱览悲欢往事转眼成空。短暂的欢乐,常常让人来不及享受就匆匆消失,恍惚犹如过眼烟云。于是,他将目光转向宗教,转向佛祖拈花时伽叶的微笑。他明白了,原来这一笑,便是整个世界。
  十九世纪的德国哲学家叔本华说:“天才的本质在于智慧的异常剩余。……他们能看到一般人所看不到的一面,这是因为天才的头脑比常人客观、纯粹和明晰的缘故。所以天才不但能洞察眼前的世界,进而能发现另一面世界。”
  李叔同看到了“另一面世界”,他从生看到死,从繁华看到凋谢。他痛苦于稍纵即逝的美丽,痛苦于世人在泥淖里的挣扎。对于这些灵魂深层的痛苦,普通人是难以理解的。
  人生的意义并不在于占有什么,而是从生命中体验到什么。对人生的不同态度,就会选择不同的人生道路,选择了不同人生道路,人生收获也就大相径庭。
  处于浑浑噩噩之中的芸芸众生,大多没有真正体验世界,做着各自以为该做的事。然而弘一法师独具慧根,在短暂的生命里领悟了人生的真谛。他圆寂后留下一千八百粒色泽斑斓的舍利子,闪烁着永恒的生命之光。
  我揣测弘一法师的 “悲欣交集”,除了庆幸自身的解脱和悲悯苍生的苦难之外,应该有其更深层的涵义。只是人海茫茫之中,又有谁能对大师的遗偈发出“伽叶式”的微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