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手机功能设置:《八千里路云和月(与正面抗日战场有关的那些事)》151-200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21:12:40
第151节
  兄弟我天资愚钝,以前对数学物理这些东西很是发怵,考试时心惊胆战的往往就是最后那几道思考题。抓耳挠腮,汗如雨滴,就是答不出来哇。这还成了一个心病。后来隔了很多年,我还是会老做这种答不出题的恶梦。这是真的。
现在的小朋友估计是更惨了,因为据说把奥林匹克竞赛的概念都引进来了。还让不让人活了?
当然了,何教官既能当上八十万禁军总教头,那是状元之才,岂是我辈可比。很快,他就交出了自己的答卷。
他的答案,如果用我们熟悉的校园行话来做个点评,那就是工工整整,清清楚楚,重点抓得住,层次很分明。
先稳定人心。张学良辞职下野后,东北军被改编为4个军,由于学忠(51军)、万福麟(53军)、何柱国(57军)、王以哲(67军)分任军长。少帅下台,这些人在不敢为其鸣冤叫屈的同时,也生怕自己的人马受到肢解。但何应钦明确告诉他们,好好打仗,我不会动你们的(“一切照旧,望各安心”)。这就先把长城一线多多少少给稳住了。最起码,在其它军队接防之前,东北军还不至于马上弃长城而逃。

再部署防守。
长城,在何应钦眼里,是必须守的。但守长城,并不是说要在那一千多公里的城墙上均匀布兵,而只要卡住几个重点关隘即可。
为什么这么说呢?
因为这几个关隘一桥架南北,通过公路正好可以把热河和华北连接起来。如果关东军不攻破这些关隘的话,他们连汽车都开不进来,更别说大批大批地往华北平原涌了。

那么,这些砖砌石筑的老城墙能挡得住他们吗?
单靠它自个当然很难,不过只要再加上一个东西,就能强强联手,多上一把力气。
这就是它所处的地形——燕山山脉。
想当年,秦始皇、朱家父子都把修筑长城的地点选在这里,不是没有眼光的。此地关山险峻,巨势强形,确是兵家扼要之所。
高大城墙,再配上奇伟山势,方能成就天下雄关。从西往东,构成了后来长城抗战的三个标志:古北口、喜峰口、冷口。

在中央军调至前线后,何应钦名义上所能指挥的部队重新达到了26万。其实数量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能征惯战的上来了。
手上有了棋子,怎么排也是一门学问。
少帅在这方面就差远了,估计跟我一样是个臭棋篓子。乱哄哄地这么多部队,却不知道往哪里摆好,最后都缩到自己的大本营来了,把个楚河汉界愣是白白丢给了对手。结果人家“车”“马”“炮”还没出动,只过来了两个“卒”,就把一切都摆平了。
在布阵上,何应钦就是闭着眼睛也能弄出一个大概来。不说别的,内战都打了这么多年,同类配方那是信手拈来。
(388)
日期:2010-01-28 09:15:09

第一防区为长城要隘。要求停留在该地的东北军至少坚持到友军换防,之后,最重要的西线古北口交中央军第17军,中线喜峰口交宋哲元第29军,东线冷口交商震第32军。
三个长城关隘的末端也得有人驻守:古北口再往西的独石口由绥远的傅作义负责;冷口再往东,则由从长城上撤下来的东北军担任防御。同时,在内蒙的多伦,安插一个孙殿英。这基本上是在日军身背后了,为的就是使日军在向长城大步推进的时候,也能有点后顾之忧。
第二防区为平津重地。由东北军于学忠守天津,自热河败退的张作相守北平。
第三防区为华北侧后。继续调集中央军各部向此集结,以防止日军在取胜后继续南下。
正所谓行家伸伸手,便知有没有。棋坪上轻轻的几步推移,先前杂乱无章的布局很快就被理清了,一个以长城和燕山为依托的纵深防御体系跃然于眼前。
应该说,何应钦的战术与他这个人的性格很有相契之处,就是虽然不以奇见长,但“处之厚”,一招一式均有板有眼,中规中矩,符合军事教科书上的任何一条原理和准则。
努力很快就见到了成效,甚至比大家一致期望的还要早——西线冷口关被商震收复。
对于长城抗战来说,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局。
不过这里面有一个问题。
什么叫收复,那就是失而复得。可按照军分会原来的意思,不是说让东北军坚持到友军接防的吗?
对啊,没错。不过老实说,能不能“坚持”到“接防”,那就不是指挥部说的算了。
且说商震按照总体部署,把他的139师派到冷口去做交接。

这个139师的师长叫黄光华(保定军校第2期)。
黄光华在军校学的是一个比较冷门的专业——工兵科。这个专业毕业了比较好分配,因为哪一支部队都缺不了干这个活的,但要再往前发展就比较难了。一般能出将入相的,不是步兵科,就是骑兵科,再不济也是炮科,很少有看到工兵科出身的。在这方面,黄光华算是一个特例,也证明了行行出状元在军队系统中一样适用。
黄师长带着部队赶到滦县时(还没过滦河),却意外得知,冷口早已有人接防了,而且正在筑工事哩。
再一打探就更不对劲了,接防的竟然不是自己人,是关东军!

原来这是服部旅团米山先遣支队。他们本来是和万福麟军缪澄流师作战的。万福麟属下的部队水平有多高,也不用我多说了。打了两下就跑,日军在后面狂追,直把好端端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变成了追逐比赛。
追到后来,米山就追到冷口来了。缪澄流逃还来不及,哪里还顾得上守,二话没说就把关口拱手交到了关东军手里。
米山别提多乐了,无心插柳,给他白捡了一个这么好的皮夹子,当下连东北军也顾不上追了,安营扎寨,准备坐等后面的大部队。
黄光华远道而来,没想到住冷口关的却不是友军,而是敌军。
只好赶紧把这一“意外”军情上报北平军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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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分会没想到作为滦东要隘的冷口这么快就丢掉了,当然很是着急,迅即通过商震向黄光华发出了收复的相关命令。

第152节

 接到命令后,黄光华师立即从滦县出发,90里路急行军,用了不到2天的时间,赶到了冷口以南的建昌营。
对收复营口,黄光华也并非真的信心十足。
从热河沦陷,到进入长城抗战,关东军几乎是在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在打仗。他们最大的敌人似乎已经不是中国军队,而是恶劣的天气。中国军队在他们眼里简直不值一提,跟赶个鸡啊,驱个鸭什么的,完全没有两样。要不然,也就没有“128骑进承德”,以及米山支队这样脱离自己的大部队,追着对方的大部队猛跑的“壮举”了。要知道,如此薄弱的小股部队,敢于明目张胆地单师突进,跟一般的军事常识是背道而驰的。

可他们就这么干了,而且都干成了——先是承德,如今轮到了冷口。
不符合常识,然而又成功了,我们只能称它们为军事奇迹。
让你没脾气啊。
关东军真有那么厉害吗,他们长三头,生六臂?
不知道。反正到现在为止,没听说过哪支中方部队是敢于主动出击,跳出来跟关东军叫板的。

黄光华继续派人侦察。
这回得到的情报让他松了一口气,信心大增。
关东军也是人,同样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最重要的是米山支队不足千人,大概只相当于139师的2个营。这是其一。
其二,米山支队来到冷口关后,本来是要修战壕,筑工事的,可敲打了两下就不干了。原因是老天太不够意思,冷得出奇,把山上的石头都冻住了,根本搬不动,而先遣支队既称先遣,都是轻装前进,没带重家伙,更没有什么铲子榔头钉耙。搬不动,也撬不了,那就只好等别人来想办法了。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米山支队防守松懈,甚至未做防止中国军队反击的任何战前准备。这也难怪,他们一路上基本没打什么仗,只要往前一冲,轰地一下,所谓中国军队就全逃光了。
一百多个骑兵就能打承德,灭热河,你说说,还有什么做不到,有什么需要特别防一下的。
兵少人骄,无工事无防备,这就是黄光华对米山支队的印象。
此战,必胜。
说起来,商震所谓的师很可怜,没有旅。按照正式编制,他只有2个师计6个团的编制,可他不甘心这么“委屈”自己,就偷偷地弄了3个师,每个师除有2个正式编制的团外,还各加塞了一个补充团进去。
这样一来,僧倒是多了,但粥却还是那么一点——我们知道,编制内的才有工资有福利有劳保,彼时的军队也是如此,说6个团的军饷就是6个团的军饷,多一个子也没有。
掺水的部分,留着你自己搞定吧。

商震搞不定,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把6个团的军饷分给9个团用,所以他的官兵在薪饷待遇上普遍比中央军低三分之一。
这样做的当然不止商震一个,一直以来,大家都这么干。无形中也造成了这样一个现象:看看工资单,地方军队的小日子似乎过得还凑合,但实质与表像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390)
日期:2010-01-28 19:02:29

所以黄光华说说有一个师,其实根本不满员,实打实地只有3个团:2个主力团加1个补充团。不过好在米山支队人更少,3个团对2个营也算绰绰有余了。
建昌营到冷口关10里路不到,这对一向靠光脚板走路的139师来说根本不算什么,而且他们进攻的时机抓得很好,正是日军开晚饭的时候。
这边正准备端着碗吃饭呢,那边已经冲了过来。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为杀着。
一直以来,关东军都是进攻别人,很少有被别人攻击的,所以支队长米山米鹿少佐大大吃了一惊,但更让他吃惊的还在后面。

等到要组织火力发动反击时,才发现无法奏效。因为双方已经只有几步距离,只能亮起剌刀打白刃战。
拼剌刀本来应该是日军的强项,无论在枪的长度还是拼剌技术上,日本兵都占有一定优势,但139师除了上剌刀以外,还有另外一样东西。
米山很是“走运”,终于第一次见识到了后来闻名华夏的夺命利器——大刀。
华北诸军,以29军玩大刀最酷,但事实上这招其他人也用。比如晋绥军商震部队。原因说起来也并不复杂,都是地方杂牌,穷啊,没钱配好武器,所以只能把老祖宗的法宝再拿出来用。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白刃战中,勇气决定胜负:隔远了或许我得听你的,靠近了你却得听我的。139师官兵个个如狼似虎,逮着就砍,碰着就劈,立刻就把米山支队打得变了形。
米山崩溃了。
就在几天前,支那军队还被我赶得像兔子一样乱跑,怎么一转眼就变成了一群凶神。
现在轮到他们像兔子一样逃命了。
2个小时,干净利落,冷口失而复得。
冷口关一战,虽然只击溃了关东军一个先遣支队,但对进入长城一线防守的各部队来说,却是一个巨大的鼓舞,一时军心大振。
这人,顿时有了精神。

中央军第17军和西北军29军都在加速往长城一线靠拢。
此情此景,很容易让人想起一年前的南方,想起当年的中央军第5军和粤军19路军。
也许绝大多数人都会做这种对比,包括作为关东军最高指挥官的武藤。
满洲初亮相,便陷马占山和东北义勇军于绝境,再战华北,10天之内,轻取热河。这些都为武藤在军内外赢得了满堂喝采。连裕仁天皇也按捺不住欣喜,称赞其“以寡破众,扬皇军之威望于中外”。
但是武藤本人却并不为此而感到满足。他很清楚,前方进展之所以如此迅速,乃至于势如破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遇到的对手都不是最强的。
马占山和东北义勇军一则无法完全凝成一体,二则里面的正规军很少,大多数为游击性质,而热河的汤玉麟那是连给自己提茶倒水都不够资格的混蛋加笨蛋,至于东北军的作战能力,武藤也已经见识过了,他终于体会到了裕仁在说“太监军”时的那种不屑的口气。
武藤需要寻找的是真正的对手:你们在哪里?
冷口的得而复失,使他为之一动。
(391)

第153节

  米山先遣支队所属服部旅团的旅团长服部兵次郎少将(陆大第27期)的分析是,中国的这支进攻部队无论是作战指挥还是精神面貌,都要迥异于先前的东北军万福麟等弱旅,不能不引起相当重视。
发起热河战役以来,武藤从没有看到自己的部下对一支中国军队这么看重,而当他了解到中方即将配置于三线的部队中,论实力,商震部其实还只排在老末的地位时,他的反应是相当的兴奋。
这样的仗打得才有劲,我要找的对手就是他们。
武藤命令关东军马不停蹄,继续向长城沿线猛扑,名义上是巩固热河边防,实质却是要创建属于他自己的不世战功,特别是要通过击败中央军,挽回一年前日军在上海屡战不利的“坏名声”。
显然,这是与天皇作战敕令相违背的。裕仁的意思只是要关东军拿下热河,实现“满洲统一”即可,并没让他们继续进军华北,而关东军自从改组后,那种根本不通过参谋本部和天皇授令,想怎么来就怎么来的类似于“叛军”的举动已大大收敛。
武藤不愿停战,可是又不敢公开“抗旨不遵”,也就只能打打“巩固边防”这样的擦边球了。

长城三线,以古北口最为险要。这里离北平仅200里路程,如按日军机械化运动的效率,不消半天时间就能兵临城下。何应钦把力量最强的中央军配置于此,自然是深晓其中利害的。
可他们一下子赶不过来啊。
前线的这帮兄弟实在太菜,本来以为先抵挡个个把月总没问题,没想到一个星期就瘫掉了。大家一时间都没怎么反应得过来。
动员令一到,行李一扎,肩上一扛,即刻上路。
就这样还是来不及。
关麟征师接到北上动员令最早,但此时也尚未能到达古北口。
按照命令,他们于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2月26日从徐州出发,3月5日以前在北京东郊的通州集结完毕。

你可能会认为他们走得很慢。
事实上这算快的了。
当年的关麟征师算得上是中央军里面最能跑的部队,被称为“千里马师”。
这大概跟他们长年在江西一带与中央红军为敌有关。对手特别能跑,而你却不能跑,一般情况下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同理,红军善于长途奔袭,这个特点关麟征师也具备。
可是两条腿再能跑,还是赶不上四个轮子的汽车不是。说起来是中央军,其实条件跟一向不怎么注重后勤的日本兵都没法可比。很多官兵都是穿着草鞋,有的人甚至赤着脚。卡车不是完全没有,但那是要用来装武器弹药的,别说人,连军粮都没资格上去。那怎么运军粮呢?用驴子,或者是牛车拉!

就这样,白天还不敢走,原因跟“一二八”会战时增援上海的部队差不多——自己没有制空权,所以得防空。
行军得在下午5点天快擦黑以后,一直走到第二天早上,然后就找片林子躲起来,一边休息,一边等日本人的飞机下班。
这样的机动效率也就可想而知了。实际上每天走不了八十里,最后能按照调令在3月5日之前到达通州,已经算是急急匆匆了。
此时通州已经有关麟征师的部队了,不过只是少部分先头部队,大部队和辎重还在等待集结当中,Loading……

(392)
日期:2010-01-29 14:01:38

更糟糕的是,本来应该负责把守古北口的东北军112师(张廷枢师)到现在还不见踪影。
有人缺位,总得有人补防啊,要不然又得被关东军捡漏了。
找离古北口最近的。
最近的是东北军67军107师(张政枋师)。
提起这个师,我还真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还记得那个曾经在北大营被105个日本兵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第7旅吗?
现在他们的编号叫做107师。
人家名字都换了,你还追着不放,太不厚道了吧?
说老实话,不是我故意要揭人伤疤,归根结底,和很多朋友一样,我也实在是被当年那幕不堪回首的场景给剌激坏了。

那一仗(如果能算做仗的话),他们到底是怎么打的?
不需要我发问,发问的人太多了,从沈阳到锦州,再到华北,这个旅的官兵就几乎要被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没了。
此时虽然已号称为“师”,但早已是人穷志短——从原来的1万人剧降至4千,步枪则仅有2千,也就是说只有一半人能拿到枪,师以下则像商震的部队那样,直接跳过了旅,只有3个团,其实力在东北军各师中垫底,再也算不上什么精锐了。
倒是他们的老旅长王以哲升了官,任67军军长。

不过老话说得好:福兮祸之所倚,祸兮福之所伏。经过这么惨重的打击以及精神上的巨大剌激后,张政枋师反而知耻后勇,有了脱胎换骨式的变化。
据华北民间的老人们回忆,当年有些东北军的军纪很坏,往往见到老百姓就先打骂,然后再抢东西,跟土匪比起来没什么两样。当地人还为此编了一首顺口溜:奉军(一般老百姓仍称东北军为奉军)一到,心惊肉跳,小孩遛马,大人铡草,首饰现钱,一律抢跑。
但对于驻扎当地的张政枋师,人们的印象却完全不同。按照老人们的说法,该师军纪很好,当兵的比较“守本分”,从上到下对老百姓也都很和气。不仅如此,他们还有一个执法队在街上巡逻,以维持部队风纪。
训练也抓得很紧,天一亮,官兵就要起床,一边唱着《满江红》,一边进行军事科目的操练和战斗演习。

岳飞的《满江红》已经被他们改了词,歌中唱道:我国耻,犹未雪,男儿恨,何时灭……
对,只要你们记得“耻”和“恨”这两个字就好。
在长城抗战中,如果让我来打分的话,东北军整体上都过不了及格线,但张政枋却是一个例外,高了不敢说,超过及格线的70分是当之无愧的。
勿庸讳言,一个人要是能在吃痛后多长点记性,今后十有八九是能有点出息的。军队亦如是。
(393)

第154节

  防守古北口的命令下发到张政枋师师部时,张政枋(东北讲武堂第4期)正在北平医院里养病。
得令后他从病床上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往前线赶,一边向所属的3个团下达作战命令。
第一个出发的是621团。他们接到的任务是在古北口外50里的青石梁建立前沿阵地,以掩护古北口主阵地。
在“九一八”的那个夜晚,大家都很晦气,可是如果评晦气之最的话,还就得说是621团了。
因为这个团的营房在北大营前面,等听到枪声,还没从床上爬起来,就被日本兵杀了个稀里哗啦,连团长王志军本人(东北讲武堂第5期,当时还是副团长)最后都跑得顾头不顾腚,别提多狼狈了。
败军之将,这是毫无疑问的。

我们不用讳言——虽然一年多过去了,但在王团长的心底深处,除了耻辱,挥之不去的还有心理上的阴影和多多少少的恐惧。
不过这一回他干的还不错,从事后来看,甚至是超水平发挥了。
防守青石梁,王志军有清楚的地方,也有不清楚的地方。
清楚的地方就是,这里是从承德到古北口最近的一条路,日军去古北口,必定要经过这里,而且青石梁近百里山地,就防守而言,属于不错的地形。鉴于这个认识,他在长山峪镇西南的黄土岭设置了一线阵地。
不清楚的地方是,他和自己的士兵一样,不知道日军现在在哪里,什么时候来。
如果是关东军,后面这个问题比较好办,派个侦察机到天上转一圈,就什么都明白了。
这样好的条件,中国军队想都别想。

王志军能做的,只能是尽量把阵地工事修得牢一些,别两炮就给轰到天上去。可就做到这一点,看起来也比较难。
大路两边的高地上泥土只有薄薄的一层,泥土下面全是坚硬的石块(青石梁这个名字还真没起错),621团(王志军团)不是工兵部队,加上时间紧,任务急,随身仅带了一些小铁锹和十字镐,挖不动。
这个难题,关东军米山先遣支队先前也碰到过,他们的选择是干脆躺倒不干。东北军可不敢这么做。
有了工事还不是日军的对手,何况没有工事。
王志军没办法,只好找领导。
很快,张政枋就让人运来了大铁锹。
不愧是当领导的,脑子就是转得快:小的不行,那就用大的。

就这么地忙了两天,工事也建得差不多了,往大路上一瞧,日军还是没有影子。
来是肯定要来的,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来。
不下雨,那就出点太阳吧。
北平军分会又派了十几名工兵过来。这十几个兄弟不知道是不是在热河时被吓破了胆,不愿意过来,是被“强迫登车”,送到青石梁阵地来的。
他们来也不是为了建工事,而是另有活,那就是在路上埋地雷。
其实热河作战时,东北军也曾经准备在日军来的方向上打打地雷战,但结果很不幸,还没着手准备,一个大溃退过来,工兵们也被裹挟着退到了关内。人都跑了,自然也谈不上埋雷了。

现在工兵和地雷总算都派上了用场。
直到3月6日拂晓,日军才姗姗来迟。
能给东北军这么充裕的时间来打造工事和埋地雷,不是没有缘故的。
(394)
日期:2010-01-30 12:48:18

原因就在于那个好象打了激素一样的川原挺进队没办法再狂奔下去了。因为在他们进入承德时,弘前师团主力尚在300里外,即使是最接近承德,被作为先锋的第一先遣队也离承德有200里路远。

这个距离拉得实在过长。川原不敢再率队往前急进了。
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中方突然发动大规模反击,或者也拥有一支同样的“挺进队”的话,完全有可能将承德前沿拦腰切断,这样的话,不仅承德这个“胜利果实”会得而复失,川原挺进队也将面临覆灭的危险。
川原决定留下来,全力守住这个热河省的省会。当然,追还是要追的,不然还叫什么挺进队。
他派第17联队联队长长濑武平大佐(陆大第30期)去追。
本来川原挺进队除少数骑兵外,步兵都是坐汽车前进的——不然哪有那么快啊。不过汽车队这时候另有任务,都被川原派去接后续部队去了。
这个川原不愧是“名将”西义的部下,挺有责任心的,由于害怕发生意外,除了把汽车派出去外,还另外抽调了1个中队负责随车护送。
总不能剩他一个光杆司令来守承德吧,所以又得抽至少3个中队下来。这时候你再想想,他手上一共就只有1个半大队(约有6个中队),抽过来抽过去,就剩不下多少了。所以他给长濑的家当就可想而知了:2个中队和1个山炮小队。
好在长濑如今就是一中队长的角色,也不算太委屈。比较不爽的是,没有代步工具。
汽车队不是接人去了吗。川原就给他们派了1辆装甲汽车。

1辆汽车,你就是拿它当猪仔车用,能塞下的人也极其有限。于是大部分官兵都只能像中国部队那样,靠两条腿赶路。
一走就是40里。
看来尖兵就是尖兵,暴走也是很有一套的。
到3月5日中午,长濑率部进入滦平县。
那汤玉麟连承德都主动放弃了,这里自然也是空无一人。
还继续追吗?
反正前面平路已经没有了,只有弯弯扭扭的山路可走。从这里到长山峪也不是很长——不超过100里。
当时这些哥们就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打死都不起来了,就算是头牲口也没这么玩命的啊。
长濑没办法,只好停下来休息。

人是再也跑不动了,不是还有辆汽车吗,派几个前哨,开着车先到前面去探探路,摸一摸支那军的虚实。
所以,3月6日早上,王志军团看到的其实只是日军前哨,长濑的人马还在滦平县里坐着没动呢。
如果是像平型关那样的,慢慢放这辆汽车进来,然后把它干掉,从力量对比来看,是绝对没有问题的。可惜东北军不是老八路,他们打的也不是伏击,而是阻击。
还隔着老远,就按捺不住,乒乒乓乓地放起了枪,等于提前就告知了日本人:我们在这里呢,不要过来!

几个日本鬼子本来就是来探路的,任务不是要打仗,知道这里有守军,开着车一溜烟就跑了。
此时,张政枋师的其它2个团在哪里呢?
(395)
日期:2010-01-30 14:28:33

620团(王铁汉团,名字倒很猛)在古北口以北的小镇巴克什营扎寨,顺便还要防一防承德的日军从西面的十八盘过来。619团(赵镇藩团)则跑到长城东面的隘口去设卡了——承德的日军也有可能从这一面突破不是。张政枋自己则带了1个山炮营,前进至更靠近长山峪的两间房。
王志军团并不是孤立的,后方的师部和各兄弟团随时可予以支援。
可是时间的延续对防守一方很不利。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6日下午,弘前师团司令部到达承德,随后入驻避暑山庄。
随着大部队的陆续到来,川原松了口气,立即向驻滦平的长濑发出命令,要求其立即向长山峪进发。
这边的长濑也已经歇够了。接到命令,马上就出发了。
前哨说,前方有中国守军。
那你们就几个人端着枪把他们吓走算了,还要跑回来再招呼帮手,真是可笑。
但是日军指挥部却并不觉得可笑。
长濑部队还在半路上行军的时候,关东军参谋长小矶国昭中将(陆大22期)就通过航空侦察,发现了张政枋师向关外移动的迹象,随后立即向承德的弘前师团司令部进行通报。
说起来,弘前师团的师团长西义还是小矶的师兄,打仗又有一套,所以虽是上级,也不能用领导的口气,只能用“通报”。不过意思已经再清楚不过了:眼前的敌人,已不再是汤玉麟那样的混帐加脓包,至少是准备抵抗一下的,所以你们一定得多用点心。
在打仗方面,西义从来都不是马虎之人。小矶认真了,他也不敢轻视。
种种军事情报都预示着,自己的无本生意快要结束了。狂飙突进的小部队战略将告一段落,代之而起的必须是大部队的重压。
川原亲自出发了。他和第32联队联队长田中清一大佐(陆大第26期)一起,把能带的部队都带上了,再加上野炮、山炮、骑兵等配合兵种,直接向长山峪的正面进发。
到现在,我们可以大致总结出一个规律,那就是日军能战之将,大多擅长于一个看家绝活——迂回包抄。
西义自不例外。
在把川原派出来的同时,他给还没有赶到承德的骑兵第8联队(三宅骑兵联队)提前下达了一个命令,要求该联队马不停蹄,直接从滦平县的右首绕到十八盘(就是王铁汉团防守的地方),从那里进行包抄,以断王志军团和师部的后路。

日军的进攻一向具有较高水准,由此可见一斑。
王志军团的弟兄们,得加油了。在关麟征师接防之前,你们无论如何得再顶两下。
知耻而后勇,用在这个团的官兵身上还真是恰如其分的。他们先前虽然没有能把日军那个探路的汽车给搞掉,但日军前哨的出现和开溜,却一下子使他们释放了长久以来的那种恐惧感。
恐惧没有了,留下来的是深埋在心底的羞辱和悲伤。
这种情绪需要发泄。
小矶和西义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此时日军的到来正好撞在枪口上。
王志军团在黄土梁足足坚持了3天。
(396)

第155节

  第一天:3月7日。
长濑是在这天下午到达长山峪的。徒步跑了一天,近百里山路,自然不是好受的。不过他们的情绪都很高涨:进入热河以来,就没怎么跟中国军队打过仗,手痒的很。于是稍微喘了口气,2个中队的鬼子兵便向黄土梁守军阵地杀来。
按照“热河经验”,长濑认为,只消他这么挥师一冲,中国军队立刻就会丢盔卸甲,溃不成军。

结果很让他意外,打了半天,阵地愣是拿不下来。不仅如此,由于进攻时踩上地雷(终于发挥作用了),还出现了死伤。
一般来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可是长濑接受不了。原因很简单,弘前师团一路过来,就从来没有过伤亡纪录。某种程度上,他们都快成后来的美国大兵了,对方死千儿八百的眉头都不皱一下,而他们自己死个把两个,就要大呼小叫,好象天都要塌下来了。
阵地攻不下来不去说它了,零伤亡纪录竟然也在自己手上打破了。郁闷,真是郁闷。
这个世界上,郁闷的人从来有多无少。没过多久,有人给他做伴来了。
晚上9点半,他的直接领导川原到了。

川原没从滦平县绕,直接往长山峪方向来的,自然要快得多。
看到这么晚了,长濑还在山脚下徘徊,他也很觉吃惊。
干脆,两人都不睡觉了,上夜班,继续攻。
虽然是坐着车来的,但也不能说一点不累。
黑古隆冬的,还惦记着干活,这种精神也不能说不可贵。
川原自己从左,长濑从右,一左一右,分别攻击公路两侧山地。这时候,日军进攻部队加起来已经有2个大队,相当于中国军队2个团了,从数量上就超过王志军团的一倍。
但所有这些加起来,效果仍然归零。

半个小时过后,阵地仍然被守军牢牢地控制在手里。
川原有些发急了,他命令居中的1个中队也投入作战,向黄土梁发起全线进攻。
你急,王志军团更急。你还以为这里是北大营吗?再给你们羞辱一次?
鬼上了你们的身了。
这些东北军官兵几乎都是在咬着牙坚持,就是不肯把阵地让出来。
加上居高临下,山地崎岖,打到第二天天蒙蒙亮,日军一方仍然是战绩寥寥。左侧由于有1个半大队,好歹还小有进展,右侧长濑那边则是毫无起色,被压在山脚下动弹不得。
第二天:3月8日。
毫无疑问,王志军团以寡敌众,付出的代价也不会小。
张政枋师长急调王铁汉团出巴克什营,经二间房增援黄土梁,同时从山炮营中拨出1个连给王志军团,以加强他们的火力。

这边川原当然也没闲着,他也赶紧向承德方面呼叫援兵。
西义知道川原的难处,一等到后续部队,马上就把原来警备承德的人马派了过来。
这次一共来了2个步兵中队和1个机枪中队,另外还有1个野炮大队及1个骑兵小队,现在进攻日军的规模差不多是4个大队了(含1个野炮大队)。
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7点了。极富敬业精神的川原索性把加班进行到底:晚上怎么了,就是点着灯也要把山地给攻下来。
右侧长濑不长进。川原也不管他了,他把攻击重点放在左侧,准备继续扩大“成果”。
(397)
日期:2010-01-31 09:06:53

这一家伙投进去的成本很大,日军很快就攻上了左侧山地制高点附近,夺取制高点已是近在咫尺。
但要缩短这个咫尺看上去却似乎比登天还难。自此以后,便怎么也过不去了。
就一步,只差一步啊,可就是够不着。
对于张政枋来说,东北讲武堂的课到底也没白上。明着他派王铁汉团增援,暗着他让赵镇藩团搞偷袭。
赵镇藩团的1个营,不知什么时候也摸了过来,并且深更半夜地主动向日军营地发动了一次袭击。
我说,仗就得这么打嘛。上半身咱打不着,就冷不防朝他下半身踹一脚试试。反正打不过,咱占点便宜也好哇。
这次夜袭虽未能奏效——鬼子们加班加点,晚上都不睡觉,防备严着呢,所以这一脚没能揣着他们,但也让他们吓了一跳,不敢再摸黑作业了。
不加班了(加班也没用),天亮了我们再较量。

第三天:3月9日。
凌晨,川原再次策动了一次进攻,仍然颗粒无收。
接下来,他当然还要再发动第二次、第三次进攻,但对能否成功已经毫无把握。
在这之前,他向弘前师团司令部说了实话:攻击异常困难。
司令部的人差点没惊得跳起来。
怎么可能?!
特别是在他们了解到守军就是那个被蔑称为“太监军”的东北军,还是北大营的那支部队时,更是要把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那支部队,那些人,都吃大力丸了?
西义即刻下令,昨天晚上刚刚赶到承德的1个步兵大队(相原大队),立刻坐汽车到前线去参战。
他自己也准备第二天亲自到长山峪进行指挥。
原来西义只安排三宅骑兵联队完成包抄任务,想想守军不弱,这样做似乎不保险,又通知也在路上的铃木旅团,到达以后别的先不要做,要紧的是和三宅骑兵联队会合,一起进行后路包抄。
如果正面攻不下来,包抄就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现在就是恨后续部队怎么跑得这么慢:你们能不能快点!
黄土梁的守军看来很难搞,必须花大力,使重拳(“集中最大限度的兵力进行最彻底的打击”)。

然而王志军团其实并不如他们想像的那么难搞。
在援军到达之前,川原决定把他的野炮大队调上来试试看。
从早上7点开始,全部火炮被集中起来,对黄土梁阵地进行猛轰。与此同时,日机也在空中进行配合轰炸。
数个小时的钢铁立体打击终于收到了效果。除了造成伤亡,更重要的是,守军的精神和意志力支撑不住了。
这个东西一垮,就什么都垮了。
一些外围主阵地很快失陷,在部分地段,东北军反而被压到了山脚下。
就在这天下午,67军军长王以哲来到二间房。他认为,张政枋师阻击的任务已经完成,可以让中央军顶上了,遂下令当晚全线撤退。
撤退不是不可以,但是太快也太急了,这就犹如接力赛跑,你就是感觉到交棒的队友上来了,也不能太急于把手里的接力棒扔过去。否则,要么就是后来者可能接不住你的棒,要么就是对手趁你们手忙脚乱之际进一步拉开了双方差距。
从长山峪到古北口,差不多有50里路,又是晚上,黑灯瞎火地末路狂奔,日机当然是炸不到了,但拥来挤去,你推我搡,这路必定也不是那么好走的。
依我看,要么早走,要么晚走。

(398)
日期:2010-01-31 14:03:05

早走,就是在长濑或者川原一筹莫展的时候走。这时候日军还不是很多,而且士气受到挫伤,我们就是撤退,也完全可以退得从容不迫,不致于遭遇到很大的非战斗伤亡。
晚走,就是索性咬咬牙,老子死也就死在这里了,就当北大营那会当场战死算逑。有的阵地不是被你夺去了吗,正好,反正这时候你也不敢再发炮了,我就接着反攻,直到把阵地打下来为止,宁可前进死,而不后退亡。
有的仁兄说了,这样的话,那我们的后路不是要被他们截断了吗?
西义采用了迂回战术是不错,但断人后路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
三宅骑兵联队这天确实已绕到了十八盘,不过遭到了王铁汉团一个营的阻击,一直到晚上都没法过来。
其实这时候东北军张廷枢师已经到达了古北口,关麟征师也已抵古北口以南的石匣,只要双方衔接好,这2个师往巴克什营一插,与王铁汉团合兵一处,建好阵地工事,就算铃木旅团一块来,日军的迂回也不一定就能得逞。
所以你们着急慌忙地往后面跑什么呢,急着下班?
关东军可不理会你的什么下班时间。

在王以哲下达撤退命令时,一方面是前线本身处于被动之中,正面日军可以一鼓作气进行追击,另一方面,相原大队已经赶到,他们仗都不用打,直接坐着车,就跟撵兔子一样在后面撵。
于是,在我们面前,北大营的那一幕似乎又重现了:日军站在汽车上,端着机枪狂扫,路上的东北军官兵只是依靠两条腿没命地往后方狂奔,其间,饮弹而亡者、自相践踏者不计其数。
而子弹,大多打在了后面。
真是看不下去。早知如此,我们在山地上跟他们拼到死,不也比这个强。

还好,总算大部分还是退进了古北口。门一关,大伙儿喘口气吧,毕竟是捡了条命。
一清点,光王志军团就损失了500多人,而且一多半是非战斗伤亡,都是在路上中招的。
你说晦气不晦气。
气还没喘匀呢,两个东北军大佬就吵开了。
大佬谓谁?
67军军长王以哲和112师师长张廷枢。

不是检讨此次撤退得失,也不是在研究下一步如何防守,两人是在争着谁先下场。
112师其时在辖制上归属第57军(何柱国军),不过在古北口这块,当然要服从王以哲的指挥。
但这只是理论上的。
真打仗的时候,张廷枢根本就不听王以哲的,别说他了,顶头上司何柱国怎么样,照样不听。

要问张廷枢为什么这么牛,只要查查他的背景就知道了。
“辅帅”张作相的二公子,跟张学良是东北讲武堂的同期同学。怎么样,服不服?
因为这个无人能及的裙带关系,112师在东北军中也是牛气冲天,炙手可热。无论是装备还是待遇,没有最好,只有更好。
待遇好就是硬道理,为此之故,大家挤破头都想进来。文凭学历也是水涨船高,军官里面,东北讲武堂、日本士官系,那是一抓一大把。据说有一团长还是东北讲武堂第1期的,资历能赶上少帅了,可人家就愿意窝在这里当个高薪的团长,也不愿意到别的部队去当低薪的师长旅长。
(399)

第156节

  不过,有句流行语是怎么说来着的:有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其实倒过来也一样,没有钱是万万不能的,有钱了却也不是万能的。
人家税警总团有钱,也能打仗,而东北军112师则验证了后一个例子,那就是有钱了也不一定就能打仗。
抱着这么个宝贝疙瘩,少帅和“辅帅”平时根本就不舍得拿出来真刀实枪地开练,所以112师一向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所谓养在深闺人不识是也。
干什么呢?在家学阅兵式,走正步。
结果,三军仪仗队那套花活倒是玩得漂亮了,实际作战经验却是一片空白。有好事者,便送了一个绰号:“少爷师”。
少爷者,口气很大,脾气很大,架子很大,但你要问他有没有什么真本事。对不起,无可奉告。因为大多数时候,实力和牛气并不都是互相匹配的。
按照王以哲的意思,张政枋师以一支弱旅能在关外坚持3天,已经不错了,再要顶在前面打,实在强人所难,而且说来说去,守古北口本来就是你张廷枢的活,别人是来替你受过的,现在你人也上来了,这个地方自然也应该交到你手上。
这话当然没有错,而且与张政枋师比起来,张廷枢的112师确实称得上是“兵强马壮”。虽然也是由旅升为的师,但它的3个团可不是张政枋的那3个团,兵员几乎为后者的一倍,而且武器弹药非常充足。
可是等上司传递完命令后,张廷枢对此的反应是“非常气愤”——

难道我家底好就非得帮你们顶杠,凭什么?
你姓王的说得倒好听,弱旅顶了3天,似乎很了不起,那你倒是看看前面有多少鬼子,现在有多少鬼子。眼下关东军在城外都聚成堆了,让我1个师(实际上是1个旅)打他1个师团,有没有搞错!
张政枋师是你的老部队,那112师还是我的命根子呢。
他毫不客气地对王以哲说:如果你带着112师撤下去,那我也不会留在古北口做“炮灰”。
见此情景,王以哲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只能拿出他军长的身份,声称对方如再不服从命令,即以抗令论处。
如果换成是普通属下,纵然再不把领导当领导,看领导拿杀手锏出来了,一般也得乖乖服软。可这位张廷枢并非普通属下。
他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让我听你的命令也可以,把少帅或者蒋委员长的手令放到我面前,我一个折扣不打就给你留下来。

什么?没有手令?那就别怪兄弟不给面子了——月亮走我也走。
摊上这么一个下级,这做领导的大概也只有跳楼撞墙的份了。
闹到后来,两个人剑拔弩张,连双方卫队都把枪拔了出来。
说实话,我对你们二位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成见,可日本人已经快逼到墙根底下了,你们还在这里扯这些没完没了的蛋,也太有点那个了吧。平时内部为争个地盘儿什么的,我相信你们眼珠子都得争通红,现在这是怎么了?
应该指出的是,当时现场还有两位重要观众,一时间也尴尬莫名,都不知道怎么上去解劝才好。
(400)
日期:2010-02-01 09:15:24

与王张相比,这二位都是后来叱咤风云的著名人物,其中之一就是第25师副师长兼第73旅旅长杜聿明(黄埔1期)。
另一位是该师师长关麟征(黄埔1期)。
杜聿明想来大家肯定是再熟悉不过,不用我多介绍了,但其实那时候论声名,他的上级要远远盖过他。
孙立人号称中国的隆美尔,与此相对应,美国人也送了一个绰号给关麟征——中国的巴顿。
几年前,有人搞了个噱头,说香港影星关之琳的爷爷是黄埔将领关麟征,所谓将门才女是也,为此还很喧闹了一阵。不过最近又有著文旁征博引,追根溯源,提出关大美女跟关老将军其实八杆子打不着,连实在亲戚都不是,更惶论爷爷孙女了。
真假且不论,如我者,心中也会由然生起一丝伤感。
一个声名卓著的抗日战将,如今却要靠过气影星才能勉强牵连起人们对他的记忆,其间,真不知要透露出多少人事的无常和无奈。
在当年的黄埔军校,关麟征是一个标准的好学生,成绩绝对是前几名,而且他还有一个特点,那就是自律甚严,从不违反校纪校规。自古以来,这做老师的总是喜欢相对听话一些的学生,因此之故,关麟征就被教官列为了模范生,平时表扬最多的就是他。
但是世上的事物都是相铺相成的,有乖的,就必然有调皮捣蛋的。最典型不过的例子就是他的同班同学陈赓。
这位陈兄向来就以爱开玩笑著称,就是看见个阎王爷,也恨不得上去抓把胡子试试。
关麟征这么一本正经,反而弄得他心里痒痒的:不行,非得玩玩你不可。
班上出操,一排人面对面站着。关麟征身姿笔挺,不苟言笑,好一副“模范”的样子。这时候对面的陈赓开始做戏了,他朝关麟征挤眉弄眼,一个劲地做出各种滑稽的表情。

关麟征刚刚又被教官着实夸了几句,正美得很,心理上也就失去了防范,他不知道陈赓这么做是什么意思,又不能问,只好呆呆地盯着看。
这让我想起一个游戏,估计大家也都玩过:一不许哭,二不许笑,三不许露出小白牙。
不知道各位忍耐力如何,反正我是支持不了多久的——哭虽然不会,“扑哧”一声笑出来却是难免的。
很不幸,关兄也没能支持得住,他也开口笑了(可能还露出了他的“小白牙”)。
但随后就哭了。
教官把他喊出来,抬手就给了两耳光,把这倒霉的兄弟打得眼冒金星。
接下来,模范学生或者是有,但已不是你关麟征了,是这一位同学——陈赓。
陈同学一脸严肃,站姿看上去比谁都标准。
如果把这些场面都放到回忆的时光隧道之中,无论是打,是闹,是哭,是笑,仍然不失其温馨和亲切。
因为没过几年,所谓的黄埔同学就真的打了起来,他们成了各为其主的生死冤家。

别了,那些一去不复返的校园时光。
(401)

第157节


不管怎么看,关麟征都有点像是《人间正道是沧桑》里面的那个“范班长”,有勇有谋——不过,关麟征素有“关猛”之称,性情有如霹雳火,与剧中“范班长”憨厚沉稳性格似有不同。
陈赓当然更活脱脱就是剧中“孙红雷”的原型。
他们后来的经历也进一步验证了“钢刀是钢刀,同学是同学”这句“名言”:在江西战场上,关麟征和陈赓这两位昔日同学拔刀相见,打得难分难解,直至抵死相拼。
不管我们愿不愿意,有的剧情它总要上演。

好在真正使关麟征扬名海内外的,还是抗日战场。
关麟征领衔的这个25师,一个月前还只是一个旅(第4师独立旅)。扩编后,人倒是多了,但武器却没有相应多出来,重武器方面,除了迫击炮外一无所有,什么山炮野炮都是没影的事。
此次出征,更是作孽。
就在领命出发的那一天,部队还面临着即将揭不开锅的局面:部队下个月的伙食费仍然没有着落。
你可以要求当兵的不怕死,可你总不能让人家饿着肚皮去打仗吧。
中央政府也没有钱拨下来,只好厚着脸皮去找地方借,一共凑了10万元,这才算一颗心暂时落了地。
想到前路茫茫,还不知道有多少困难,关麟征便让杜聿明一个人坐上快车,先到北平去熟悉一下前方的情况,以免部队到后两眼一摸黑。
有了轮子,那就大不一样了,杜聿明3月1日就赶到北平,去了以后马上要求面见少帅。
此时热河的局势已经相当危急,杜聿明认为少帅肯定会对他的到来十分重视,至少是很高兴吧,毕竟是援军嘛。
然而他想错了。
高兴不高兴不知道,反正少帅不想见他(“不会客”)。

杜聿明虽然是个军人,但脑子转得倒也挺快,马上就打电话到少帅家里——顺承王府。这次他给自己头上套了个光环,说自己是奉老蒋之命来的。
一个小旅长你可以不见,钦差大臣总不能不见吧。
那边回了一声:明天给答复。
杜聿明急得在屋子里一个劲地转圈,可是又毫无办法。
什么叫大牌,这回他算是领教了。
天可怜见,第二天,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少帅。
既然是来参战的,杜聿明最关心的当然是热河开战以来双方的作战情况、我方的战略战术以及经验教训这些东西。这也是他执意要拜见少帅的主因。
可是聊了半天,却没能从少帅嘴里得到一星半点相关信息。
对方似乎只对25师究竟有多少人,有多少枪感兴趣。
杜聿明心里这个别扭。我有多少人枪都放在那里,既多不出来,也少不到哪去,现在要紧的是研究如何对日作战不是。
这样谈话毫无意义啊,干脆直接问吧。

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
(402)
日期:2010-02-01 19:15:18

问:热河的情况怎么样?
答:没收到电报(这个回答让我也顿觉无语,有这样指挥打仗的吗?)。
不过日军并不多,不用担心(我都要晕过去了,还不担心?热河马上就要归别人了)。
又问:25师马上就要赶来了,怎样使用?
又答:休息,休息一下再说吧(敢情你们根本不需要援军是吧?)
再问:对日作战有哪些注意事项?
再答:日机有些厉害……具体嘛,可以找王以哲研究研究(你自己也不清楚还是搞官僚?巨汗一个)。
杜聿明的问话步步紧要,没一句废话,这就是一懂行的。
少帅支支吾吾,没一个答到点子上,也不知道他是不懂呢,还是不愿意跟人说。

杜聿明后来几乎是被人轰出来的,因为少帅已经被问得有些急了(“连喊副官倒茶”)。
出得门来,这位日后被称为“昆仑雄狮”的名将不得不仰头长叹一声——
“小事(日常事务)聪明,大事(抗日战事)糊涂。可乎?”
看来,有时候所谓名将也就对打仗那点事拥有发言权。
杜兄,如果有一天你也坐到那个位置,你就会明白,在你看来的小事,在别人可能是大事,在你看来的大事,在别人可能是小事。有什么“可”不“可”的?

换个角度思考问题,才会豁然开朗,而不至于耿耿于怀。
可是军人偏偏喜欢穷追到底,杜聿明尤其如此。
少帅这里摸不到什么,他就想到军分会去打听一下。
这个想法,我认为不错。

因为一般说来,要求领导对具体东西很熟也的确很难,而且越大的领导越可能是这样,毕竟人家管的是宏观嘛。
军分会的参谋们应该更有发言权。
去了以后,杜聿明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参谋处的负责人都不在,旁边的人说是有私事需料理(这倒符合东北军政长官们在大敌当前时的习惯)。
那些旁边的人——就是那些留守办公室的小参谋们,则问什么都不知道。
你还不能责怪他们,能呆在办公室,那已经够意思了,起码比出去处理私事好吧。

杜聿明后来再一打听,原来所谓料理私事,就是准备逃命。
这就让人简直要对小参谋们由生敬意了。
比之于自己的领导,他们的表现真的算是不错。
当然了,杜聿明这趟提前来北平,也不是全无收获,至少他让北平民众知道中央军马上要来了,人心因此安定了不少。

关麟征师是单衣薄衫,赤足草鞋进入北平的。日本人是有条件提供辎重,他们不重视,而我们即使重视了也没用,因为所谓的防寒装备,我们根本就没有。
此时的华北大地上仍然是冰天雪地,古北口一带更是一片苍茫。
人心都是肉长的,何况这是一群要去流血拼命的好汉。于是北平各界就发动人们搞捐助。谁家有件棉大衣、皮大衣什么的,就拿出来给他们。虽不能完全解决问题,总好过一点没有。
捐了衣服,还得捐工具。
长城周边的山地上,不都是很难挖动的岩石吗?
不可能让关麟征师的官兵们拿双手去挖吧。
大家又捐。
堂堂中央军,上场打仗前还不得不接受老百姓的捐助,举世恐怕也是少有。
接下来还没轮上打仗,就是走路,而且走得又累又不痛快。
(403)

第158节

  由通州前进至密云。140里路,2天总要走吧。走在路上,就听到消息,说是承德已经丢了,心里这个憋屈。
到了密云,觉还没睡踏实,半夜三更又接到命令:古北口外围阵地打起来了,得赶紧去增援。
二话不说,爬起来就跑。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9日上午8点,终于到达石匣镇——就是长山峪黄土梁的王志军团快顶不住的时候。
这时候就没法再往古北口开了,原因无它:日机上班了,得错开该时间段。
经过商量,部队暂时交由75旅旅长张耀明(黄埔1期)指挥,关麟征和杜聿明先乘汽车到古北口与王以哲联络。
这一路上,两人都皱起了眉头。
此时东北军正在大批向南撤退,大白天的,也不管日机是否会来轰炸,反正乱糟糟的都是人,步兵,骑兵,炮兵,行李辎重队,没有次序,没有队列,大家都挤在一条路上,把路都给堵死了(“道路为之阻塞”)。
这哪里是军队,难民团大概都要比他们好看一点。

给这股人潮一弄,汽车自然也开不快(“车行如牛”),一直到深夜12点才到达古北口。
古北口街上也是一片混乱,到处是张皇失措的人马。一打听,全是张政枋师的部队,他们接到王以哲下达的撤退令,已经退进古北口,正不知道该从哪条街道往南撤呢。
眼前的情景,让人看了,除了沉重,就是失望,别提多难受了。
接着他们就走进了王以哲的指挥部,于是“有幸”看到了更让他们难受的一幕。
劝吧,不然今天晚上扯皮的这二位就没法收工了。
关麟征对张廷枢说:你想走是不是,好,那你就等关东军打到北平来吧。也就几天后的事,大家一齐等着上军事法庭!
张廷枢不怕王以哲(其实他也未必就真的怕少帅或者老蒋),但一想到可能会因此“上军事法庭”,那还是有点怕的。
怎么办呢?
这位仁兄朝面前的两位“不速之客”看了两眼,忽然冒出一句:对啊,王军长要走,我也守不住,你们中央军够强,你们来守嘛!
王以哲此时正有骑虎难下之感,张少爷他压不住,自己其实也急于脱身,以便交防撤退,这个“建议”正好帮他解了围。因此,他也借驴下坡,说可以由关麟征来接防张廷枢,代替后者防守古北口。

劝劝架竟然把自个给搭进去了,关麟征马上来了火:中央军不是不能上来防守,但我上来了,不等于你们就得下去。人多力量大不是。
见关麟征动了怒,王以哲又犹豫了。
他同样不敢得罪中央军的这些人,生怕他们一生气,也撂挑子走路,那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唤地地不灵了。
没办法,当着“外人”的面,他只好又捡起长官的威势,转过头来压张廷枢:25师刚刚到前线,状态也没调整好,古北口还是由你先来防守比较好。
如果你还叫唤着要撤,提头来见!
后一句话听起来挺有气魄,颇有“杀无赦,斩立决”的果敢。
可惜色厉内荏。张廷枢一句话就把他顶到老远:张政枋师要撤下去,可以,让我守古北口,也没问题,但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404)
日期:2010-02-02 14:43:04

什么事?

你王军长得留在北古口前线主持大局。
王以哲顿时哑口无言,作声不得。
一旁的关麟征看看这不是办法,于是他提出可以按照这一模式来布阵:张廷枢师在古北口第一线,25师在南关第二线——南关是紧靠古北口的一个小市镇,地形低于古北口长城,历史上就是古北口守军后方所在地。
反正两师靠得很近,就算张廷枢师阵地被突破,25师一个反攻就能把阵地给重新夺回来。

同时,他要求在张政枋师撤离的情况下,作为主帅的王以哲不能走,必须坐镇古北口指挥。
这实际上是一个折中的意见。在我看来,也合情合理。
张政枋师打成这个样子了,撤下去歇歇也说得过去,而张廷枢师你一枪未放,总不好意思到后台去躺着吧,何况还有中央军的主力师背贴背陪着你,怎么着也应该有胆撑两下的。
至于王军长,不期待你发挥什么惊人的指挥艺术了。留在古北口,对张廷枢是一个交待,对东北军官兵,也算是给他们吃上了一颗定心丸。
我想吵架的这两位应该能答应了。
很遗憾,我们大家都错了。

张廷枢和王以哲仍然不同意。
张廷枢对两线据守方案倒也不敢明着推托,但要求关麟征师守一线,他守南关二线。
一线多危险啊,万一日本人的子弹打过来,正好穿心过怎么办。
王以哲则就想甩包袱,最好指挥权什么的都一古脑儿地交掉,哪里肯再留在古北口。

这下好,原来是两个人吵,现在是三个人在吵了。
吵架就跟打拳击擂台赛一样,也有累的时候。中场休息,三方边休息边商量。
吵了这么长时间,杜聿明一直都没有发话。
他没想法?

第159节

  当然有想法。他的想法是:索性依了他们,我们25师顶到古北口一线去算了。
理由很简单,既然东北军都没心思也没斗志继续守下去了,强扭的瓜不甜,他们就算留下来也未必肯真卖力气。
不如这时候我们直接上去,在古北口以西留一段地方给他们象征性地守一下,他们不用守正面,也就愿意多留两天,然后爱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无碍大局,用不着去多管。那时候他们面子也有了,彼此不用撕破脸皮,下回见面也好看一些。

这理由说简单,其实并不简单,因为关麟征理解不了。
关猛就是一梗直脾气,巴顿将军类型的,考虑问题都是从纯军事角度出发,属于直线型,不会绕弯。
就防守古北口而言,两支部队肯定是要比一支部队好,分两线有纵深,一线被突破还有二线,如果像杜聿明所说的,一线中的任何一点被突破,就等于全线被突破了,傻啊。
杜聿明不傻。他是从综合角度考虑的,说俗一点,就是脑子里绕了很多个弯在想问题。
这时候第17军军部还在安徽蚌埠,包括关麟征师在内的古北口各军都要归属北平军委会,也就是张学良指挥,而这时候少帅并未正式下野,总指挥职权当然也没被免掉,你让王以哲为难,让张廷枢没面子,不就等于让少帅和东北军下不了台吗?同在一个屋檐下,大家抵头不见抬头见,何苦呢。
王以哲和张廷枢要是能帮上大忙也就罢了,又帮不上什么忙,这种情况下就更没必要拖住他们不放了。
说到底,杜聿明和关麟征是两种类型的人,他们的思维模式和性格特点完全不一样。
(405)

日期:2010-02-02 19:16:02

你可以说杜聿明不是一个纯粹的军人,可是一个太纯粹的军人,似乎在哪里都有点吃不开,无论是中国的关麟征还是美国的老巴顿。
为什么日后我们怎么看,杜聿明都要混得比他的老上司关麟征强,并不是说前者比后者更会打仗,其实功夫在诗外啊。
关麟征既然不同意妥协,这场争执就还得继续下去。
你不让,我不让,吵到天亮也不会吵出什么结果来。
杜聿明只好当起了居中人的角色,劝似乎是没用了,那就骗。
他对张廷枢说,你以为守古北口一线阵地很吃亏吗?否!

首先你得吃准一点,想立马走人肯定是行不通了,那就得留下来。既然留下来,就要选一个好阵地。哪个阵地最好呢?
当然是第一线了。这里的位置多高啊,南关比都不能比,打起仗来感觉不要太好哦,而且你不要以为会让你在这里守十天半个月的,其实也就几天,等25师的所有辎重装备都上来,一准把你换下来。
如果不这样干呢?后果很严重。
你现在就急于换到二线去,那城外的日军也要让啊。他们会趁势爬上来,追着你的屁股打,到时候别说退到二线了,就算想跑回北平去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张政枋师一路上是怎么撤回来的,你不是不知道吧?
杜聿明骗人有一套,吓人也不外行。
张廷枢的脸色变了。
见好象有门了,杜聿明赶紧跟上一句:这样吧,25师除了在第二线,再加一条——协助你防右翼。
关麟征也知道这样僵持着对大家都不利,便对杜聿明的这个 “擅自让价”点了头。
这样一来,张廷枢就没什么退路了,无奈之下,答应在一线顶两天试试。
一个先搞定。
几个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聚焦到了王以哲身上。

王以哲也吃不住劲了,同意亲自坐镇古北口。
3月10日早上4点,这场让人哭笑不得、匪夷所思的闹剧总算结束了。
此时的古北口城下,一个日军也没有。
2个小时后,一路尾追不放的关东军相原大队赶到了一个叫二里塞的地方。此地离古北口城门尚有6里路远。
大队长相原少佐下了车,从这里,他能够清晰地看到古北口所在的蟠龙山。
长城就在眼前。它的上面有一座烽火台,名叫将军楼。

相原面对的其实就是一片古战场。
千百年以来,刀光剑影,铁马金戈,一个异族被打退了,另一个蛮邦又接踵而至。
所以,烽火不熄,警钟长鸣。
卫护的,是一个古老民族的尊严、安全和生存的权利。
相原命令部队下车,迅速占领附近高地。

汽车则开回继续接送后续部队。
7点,日军在高地建立起了炮兵阵地,开始向城内的守军进行试探性炮击。
7点半,从十八盘迂回而至的三宅骑兵联队到达二里塞。
9点,川原旅团主力基本到达二里塞。
3个小时之内,部队集结、阵地构筑、进攻准备一气呵成,如同流水线作业一般精确,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这说明什么?
高度职业化的军队素养。
与他们相比,我们的差距恐怕不只在武器上。

不过,川原旅团的实际情形也并不像看上去那么美妙。
(406)

第160节

  由于推进速度过快,再加上无线电通讯出现故障,他们此时已与师团本部失去了联系,而且弹药也有些紧张。
川原此时可以选择留下来等待。但他显然并不愿意这样做。
除了“建功立业”的野心驱使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使他不愿意停下来。
3月10日这一天,在日本是一个很重要的节庆——日本陆军建军节。
他要用攻克长城这一“胜举”,来为自己的军队庆贺。

如果说这时候中国守军的第一反应都是怎样夺路而逃,让自己的伙伴或者战友去顶杠的话,那么他们的对手第一个想到的却是从不同位置,不同角度,不遗余力地发起攻击。
日本人的集体意志和凝聚力在这时候发挥到了极至。
相原不需要等待任何命令,就知道占领高地,掩护主力跟进。
三宅不需要打任何招呼,就会毫不犹豫地听从指挥,让包抄就包抄,让进攻就进攻,哪怕是跳下马来当步兵用也没有半点怨言。
同样,关东军飞行队在与地面部队毫无联系的情况下,也照样主动配合,每小时1次,每次5架,对地面中国守军进行轮番轰炸。
一线的东北军一路被飞机炸着过来的,还稍为好些,二线的25师此前一直在南方作战,飞机都没怎么见到过,更别说有什么防空经验了,自然更惨。
连日本兵究竟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官兵就已经倒下去了一大片,这让关麟征和杜聿明真正见识到了日军立体化作战的威力。
告诉你们,这只是小儿科,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一线的张廷枢心一直悬着,但既然当众表了态,不硬着头皮坚持一下,面子上也真说不过去。

杜聿明说得没错。古北口易守难攻,对于防守而言,地形确实是很有利的。
别的不说,就东西这两座山,左卧虎,右蟠龙,居高临下,谅关东军一时半会也突不进来。
现在张廷枢面临的一个重要考题,是川原会把进攻重点放在左中右哪个方向,或者换句话说,哪个方向才是他需要格外留神防御的。
这个题目,自古打仗之人无一能够回避,因为它决定着即将开始的战局走向。在一线指挥的张廷枢也概莫能外(王以哲呆在古北口也就是摆摆的了)。
有一类天才,他们仅凭嗅觉就能知道正确答案。

接下来的是人才,他们依靠经验和才能也可以做出理智判断。
张少爷两类都不是,他是跟着感觉走,想到哪里,把棋子摆到哪里。
右翼,这里他不想费心。
因为按照“三方协议”,关麟征师145团(戴安澜团)负责防守这里的龙峪沟阵地。
他需要考虑一下的是左翼和古北口正面。

前者他安排了635团(白玉麟团)驻守。
白玉麟就是那个毕业于东北讲武堂第1期,但哪儿也不想去,就愿在这儿混的团长。仅此一点,也可以看出张公子对这个团多多少少是很看重的,这也是他唯一舍得下点本钱的地方。
至于古北口正面,不知他作何考虑,或者根本就没想到日军会来此光顾,应景似地安排了一个634团(贺奎团)一部据守这里的蟠龙山制高点和将军楼。
一切搞定,这样守2天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407)
日期:2010-02-03 14:35:53

不管有没有问题,安全第一,我还是不能离第一线太近。
别说第一线了,张廷枢甚至连第二线也不愿意呆,他带着师部和其他直属部队跑到相对更安全的石匣去了——关麟征师刚刚从这里开赴南关。
下午2点半,川原一声令下,日军展开全线进攻。
他也把部队分成了左中右三路。
不过右翼显然并非其攻击重点。因为在那里川原只派了一个三宅骑兵联队(含2个骑兵中队和1个机枪中队)。

骑兵联队跑起来倒是快,抄个后路也合适,但如果让他们下马进攻敌方阵地,那还不如一个步兵大队更有力道呢。
当然了,川原也没光派骑兵,步兵他也派了。
多少?
2个步兵小队。

右翼不是,难道是左翼?
也不对。
川原仅仅派了第32联队(田中联队)第2大队上阵。
到这里,我想傻瓜都知道川原打的是什么主意了。
古北口关门正面,这才是真正的攻击重心,川原旅团三分之二的兵力都集中此处!
我可以站在很公平公正的立场上说一句,在进攻方面,日本人的能力的确是数一数二的。
没办法,人家在国内天天练的就是这个。
面对长城要塞,川原并没有采用通常的正面强攻手段,而是雇用了一个当地人,从一条隐蔽小道绕过长城,从背后向蟠龙山制高点发起了攻击。
这个“当地人”自然要归属到汉奸一列,不过我想知道而不知道的是,“当地人”如此热衷于当汉奸,帮着日军来打东北军,是否也跟汤大虎在热河当政时搞得民怨沸腾有关。

第161节

  面对日军大半个旅团的全力攻击,贺奎团就算整团开上来也不一定顶得住,何况只是“一部”。
毫不意外,守军马上就呈崩溃之势。
仅用半个小时,第17联队(长濑联队)就攻占了蟠龙山制高点。

本来这并不是完全不可以挽救的。
其时,只要张廷枢跟关麟征联系一下,让自己的主力和南关的25师合力发起反攻,同时右翼的戴安澜团注意向中间靠拢,还是有希望扳回局面的。
遗憾的是,张廷枢并不在一线指挥,对前线情况知之了了,而东北军似乎也没有跟友军密切配合,共同御敌的打算。
大家各打各的,浑不相干。
在当天的右翼龙峪沟战场,与戴安澜团对阵的是三宅骑兵联队,面对戴安澜团这样的强力步兵团,日军要把骑兵当步兵用,自然难以见到效果,所以阵地一直纹丝不动。
但由于不知道其它两个方面,尤其是古北口正面发生的情况,在遭到日军攻击后,关麟征和杜聿明很自然地产生了误判断,认为日军攻击重点在右翼。
这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因为从长山峪过来的大道呈“Z”字形,先经这里,再至关口,而根据日军一贯使用的战术来看,他们最喜欢也最擅长运用包抄迂回。
从右翼突破后形成包抄,可以看成是这一战术的实际运用。
关麟征和杜聿明都不是第一天打仗,于战场的任何风吹草动都有属于职业军人才具有的那种灵敏和本能的嗅觉。另外,中日双方也并非首次交手,特别是经过此前的“一二八”淞沪会战,中国军人对日军的战略战术已有所了解。
(408)
日期:2010-02-03 19:04:10

然而,在对情报不能有效掌握的前提下,你所做的一切判断仍然可能是在猜谜语。
别的谜语猜错不要紧,这个谜语猜不对却是致命的。
这让我想起了一句成语:盲人骑瞎马,夜半临深池。
据此,关麟征不仅没有让戴安澜团向中间靠拢,反而命令该部主力向右翼集中,并将阵地继续向东延伸至龙峪沟以东500米,从而使其与东北军的结合部更加薄弱。

除杜聿明旅坚守南关二线(25师为两旅四团制)外,关麟征急调作为师预备队的149团(王润波团)集结于古北口东关,进行策应,又从中抽出1个营,警戒司马台长城一线,以防日军从这里抄袭后背。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右翼。
中间没有人补位,亦无人增援,空档越来越大,直至不可收拾。
从古北口正面退却的东北军既未向右翼和南关二线的25师通报这一紧急情况,亦未要求友军“向我靠拢”或予以增援。

退就退了,丢就丢了,有什么了不起。
到下午5点半,日军已完全占领了古北口正面制高点,并将战线推进至长城以南。
晚上,日军把大炮运上了制高点,在其两侧都布置了炮兵阵地。
一招定胜负。至此,战场的主动权已被日军牢牢握在手中。虽然此时日军在两翼都未能取得大的突破,但这已经不重要了,而后战场的基调将朝着日军希望的方向走。
这一天是日军的节日,川原的节日,不是我们的。

3月11日拂晓,川原一声令下,日军总攻开始。
在步兵冲击前,重炮再次扮演了东北军克星的角色。
左翼白玉麟团在高强度炮击下乱成一团,团长白玉麟当场战死,部分阵地被日军32联队第2大队趁机攻取。
正面,贺奎团(一部?)更是完全无法抵挡日军的进攻。

上午10点,将军楼亦告失陷。
将军楼的失陷,使右翼的戴安澜团立刻陷入困境。日军可以依托附近的高地,居高临下,完全切断他们与二线主力的联系。
不过关键时候,日军方面也掉了一下链子。
川原旅团走得太急,本来就没带多少弹药在身上。昨天下午,今天早上,可着劲这么一使,已经所剩不多。
前面进攻一缓,被日军打得苦不堪言的东北军总算捞到了喘口气的机会。如果此时张廷枢能及时调整部署,把除白玉麟团的两个团也整师压上,或者干脆点,就跟关麟征讲清楚:我顶不住了,你快过来帮忙。
这样的话,仍有反败为胜,甚至夺回关口的机会。
但张廷枢未对此作出任何反应,他只是心痛白玉麟团的损失,然后让副团长代了团长的职务。
关麟征和杜聿明当然还是被闷在鼓里,一门心思只关注着日军是否会从右翼包抄过来。
机会稍纵即逝。

下午2点。
弘前师团师团长西义赶到前线。
从川原手上接过战场指挥权后,西义根据战场变化,着手调整进攻部署,命令把有限的武器弹药和人员集中起来,一路压向南关二线,一路对右翼龙峪沟阵地发动包围攻击。
直到日军前锋进逼南关,关麟征和杜聿明才如梦初醒,发觉大事不好。

(409)

第162节

  此时,二线部队与一线龙峪沟阵地的联系已被阻断,别说走过去了,连电话线都被炸断了。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预示着戴安澜团可能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惨遭覆灭的命运。
一个军事主官的决心和意志究竟如何,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最充分地表现出来。
关麟征霍然跃起。
夺回将军楼,援救戴安澜,主将亲征!
自古战场上无必胜之兵,却定有必胜之将,赫赫关猛,名不虚传。
在把防守南关的任务交给杜聿明后,关麟征带着一个特务连,指挥作为预备队的王润波团,从古北口东关杀出,向将军楼发起凌厉攻势。
指挥作战的西义显然也注意到了这股突然杀出的劲敌,立即指挥部队向此集结。
将军楼已被日军牢牢地握在手中,虎口拔牙,难度很大,但关麟征很快发现,只要占领毗邻的一块高地——北山,就可直抵将军楼,同时打通和戴安澜师的联系。
看起来,日军似乎还未完全控制住北山。那还等什么,快上。
不料对手的反应更快,事实上已经有部分日军提前占领了北山。
进攻部队刚刚爬到山腰那块,就再也上不去了——这里日军虽然不多,但火力集中,十几挺机关枪一架,就把你硬生生地挡那儿了。
由于伤亡太大,王润波团一度被赶下山腰,在山脚下动弹不得。
时间早已不在关麟征这一边,他知道久攻不下的后果。
这块高地,必须以性命相争。
得之,戴安澜团得生,失之,后者可能再也无法南归——也就没有日后那个名震异域的海鸥将军了。
于是,惊人的一幕出现了。

关麟征挥舞着手枪,一马当先,亲自向山上冲去。
卫士们紧随其后。
领导都这么玩命,下面的一干官兵更不能干坐着看风景了,大家一齐嗷嗷叫着蜂拥而上。
黄埔精神在这一刻爆发出了它无可替代的力量:什么叫身先士卒,这就是。
山腰,冲过了。

山头,越来越近。
有3个日本兵发现了关麟征,断定这是支那军的高官——不管站在哪个位置,无论是穿着还是气质,都与周边官兵有所不同。
他们立即准备朝这个方向投掷手雷。
不过晚了一步,关麟征身边的一名卫士也看到了这3个敌人,一愣神之下,不假思索地摸出一颗手榴弹,率先投了过去。
手榴弹互掷,向来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怎么回事?投出去的手榴弹没有爆炸!
本来已经惊慌大叫的3个鬼子回过神来,一扬手,把自己的手雷甩了过来。
大家都靠得这么近,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关麟征旁边的几名官兵当场被炸死。千钧一发之际,一名卫士扑上去,用身体掩护了首长。
但关麟征仍然受伤不轻,身上共被炸伤四处,浑身是血。
事后才知道,情急之下,那名卫士竟没有把手榴弹引线拉掉就投了出去,当然不会爆炸。

关麟征一直引此为憾事,以后他训练25师官兵,别的先别说,投手榴弹这一关无论如何不敢马虎。
那是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教训啊。
师长倒了下去,作为先锋官的王润波(黄埔第3期)急了,赶紧组织人员上前抢救包扎。
躺在地上的关麟征对王润波说出了一句我们非常熟悉的话:别管我,快占领山头要紧!
王润波当即也和师长一样,带头冲在了最前面。
(410)

日期:2010-02-04 14:14:04

3名鬼子被干掉了,山头的大部分日军在王润波团玩命的冲锋中也死伤殆尽。
北山的主人终于换成了中国军队。
这块高地的得失果然相当关键。虽然最终仍无法攻克将军楼,但有了北山这一地利优势,随后赶来增援的几千名日军都被阻于山下,无法再前进一步。
最重要的是,它挽救了戴安澜团,使其摆脱了被包围聚歼的噩运。
为此,关麟征师付出的代价是巨大的。除关麟征本人负重伤外,团长王润波也在冲锋过程中以身殉职。
王润波的名字现在听来有些陌生,但当年却很知名。
刘伯承是他进黄埔的推荐人。毕业后因成绩优异,他曾连任三期黄埔教官。在他的诸多学生中,日后涌现出了一个无比耀眼的将星,他就是黄埔第4期的林彪。

直到几年后的“一二九”运动,还有很多学生记得王润波的名字,把他作为当仁不让的抗战英雄来颂扬。
战前,王团长曾给老母修书一封,信中谓:“儿率部北上,誓与古北口共存亡”。不料一语成谶,直叫人扼腕痛惜。
关于他阵亡的经过,有多种说法。
有一种说他丧身于日军武士刀下。我以为并不可信。
倒不是觉得这有损于英雄形象。本来嘛,肉搏厮杀,你砍了我,我宰了你,都属正常,不然就不叫肉搏了,这跟中子弹其实是一码事。
我主要是觉得此说与史实有一定出入。
日本明治维新后,其军备军制基本照搬照套西方的那一套。明朝时在倭寇中盛行的倭刀(即所谓的武士刀)这时候已被扔到了一边,军队中流行的佩刀是法国式的“P”型指挥刀,样子很拉风,但实际作战时全不济事,而且一般士兵并无资格佩备。

另外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是,战后没有能找到王润波的完整尸骨。这么大的一个团级军官,即便真的被日军砍死,遗体总还是有的。
根据推测,王润波很有可能牺牲于日军的手雷。
我们常在电影中看到中国军队喜欢集中使用手榴弹,无论是中央军地方军,还是新四军老八路,莫不如此。
不是因为我们的手榴弹太好,而是因为太糟。如果单个甩出去的话,通常炸开来也只能分成两三瓣,杀伤力极其有限,所以一定要抱团才有威力。
与之相比,日军的手雷就要厉害得多,两颗以上便足以令人粉身碎骨。
当然也有一种说法,认为冲在最前面的王润波是被日军掷弹筒发出的炮弹打中的。
不管怎样,战场最高指挥官非死即伤,足见当时战斗之惨烈。
关麟征伤情严重,不得不送至北平疗伤,师长一职交由杜聿明代理。
此时我不知道,出师未捷身先伤的“巴顿”会不会为他的固执而后悔,如果早点听杜聿明的话,提前接防古北口一线阵地,战局应不致如此被动。
本来想借张廷枢一把力,力没借到,结果不仅丢了古北口,一个主力团也差点陷进去拔不出来。
事情不止于此,接下来,这位张少爷还有更绝的放在后面。
(411)
日期:2010-02-04 19:11:57

就在这天晚上,张廷枢一个招呼没打,带着他的部队撤往北平!
在决定撤离之前,他当然是犹豫过的。
他向北平军分会拍发了一封电报,报告了前线惨烈的战况。
北平军分会随后复电,表扬他“奋勇作战,迭挫敌锋”。
但对张廷枢来说,这封电报做的只是表面文章,重要的是下面这则电文。

老爸张作相电,中有“相机行事”数语。
这是什么意思?
别问我,我不知道,各人去猜吧。
张廷枢正是看了这则电文后,下定决心:撤!
晚上,悄悄地进行。
他还知道不搞一窝蜂,大家一个个来。先是贺奎团,再是白玉麟团,最后是根本就没怎么打仗的636团(李德明团)。

跟他一起撤下去的,还有早就被遗忘在角落里的“总指挥”——东北军67军军长王以哲。
张廷枢以为他做的神不知鬼不觉。不料还是被杜聿明察觉到了。
前面有了教训,再不多留个心眼就如同等死了。
张廷枢这一撤,令杜聿明禁不住倒吸几口冷气。
此时,关麟征师的2个主力团仍在一线与日军处于胶着状态,并非想撤就能撤,一时也无法把防线收缩回来。
右翼不能缩,就得想办法再把空空如也的左翼再撑起来,否则房梁非得塌掉不可。
杜聿明扳着指头数了一下,现在唯一建制还算完整的就只有150团(张汉初团),只有派他们去填补真空了。

最后的一个团146团(梁恺团)一部随其防守正面。
虽然看上去似乎暂时还能应付,但杜聿明比谁都清楚,这是一个漏洞和危险性一样大的布局。
第二天日军如果不增兵,或可暂时维持平衡,一旦增兵,必将危矣。
突破阵地,迂回包抄,哪一样都足以制守军于死地,因为现在他手上再无多余兵力可派,既堵不住漏,也解不了围。
的确非常痛苦。可如果你不想同东北军张廷枢师一样不顾一切地逃命,还有比以上更好一点的办法吗?

惟今之计,只能存如下侥幸之念:正好日军已无兵可援,又正好我部援军适时上来。
杜聿明也知道这个念头实现的可能性不超过百分之五十,所以他又硬是挤出了2个连的预备队,加上师部特务连,放在古北口以南到南天门一带的高地上,并在此设立预备阵地。
不为别的,就为了如果全军溃败,这3个宝贝连能起到掩护作用。
其实,发现张廷枢撤退的,不止一个杜聿明,还有他们的对手。

在得到张廷枢师撤退的情报后,深谙战阵的日军高层指挥官均意识到古北口一战已胜券在握。关东军司令官武藤信义当天即离开锦州回到长春。
这是一个非常具有象征意义的举动。
热河拿下了,边境“拱卫”了,中央军的失败也只是早晚的事,还需要他天天守在指挥部等战报吗?
与当年“一二八”会战时,植田、白川几乎一刻不停地紧盯着军事地图,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的场面,已有天壤之别。

西义,川原,你们自己去搞定吧。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12日。
对于长城抗战的指挥系统来说,这是具有转折意义的日子。因为就在这一天,少帅张学良黯然下野,何应钦走马上任。
在得知前线情况险恶之后,黄杰师的先头部队已朝古北口急赶。
还有一天,只要一天,他们即能赶到古北口,到那时,也许情况就会大不相同。

(412)

第163节

  然而这次幸运之神没有选择和杜聿明站一边儿。
中国援军未至,西义却如愿等到了包括野炮兵第8联队(广野炮兵联队)在内的援兵。随着后援辎重的到来,部队紧缺的武器弹药得以全面补充。
对川原旅团来说,久旱之后没有比这个更好的甘露了。

他们得到了最需要的东西——800发炮弹,一度因缺乏弹药而只能干瞪眼的日军炮兵阵地得以重新开动杀人机器。
倒霉的事总是聚着堆来的。
日军轰炸机群也在同一时间开始对地面的中国守军进行狂轰滥炸。
前两天,它们不是一个小时一批次地搞过一下吗?那算小来来,挠痒痒的那种,这回要动真格的了。
出动的是关东军飞行队第12大队(轰炸机大队),由它们在空中配合步兵发动总攻击。
如事先所预料的那样,重磅援兵加以立体化的进攻阵型,在短时间内就击穿了杜聿明部署的一线防区。
由于工事阵地几乎全被日军炮火炸毁,正面的梁恺团、连接右翼的王润波团防线均被强行突破。
日军直逼二线南关城墙之下。
守军既要防上面(飞机轰炸),又要防前面(野炮远射),还要防下面(步兵攻城),难度可想而知。
但每个人都知道南关失守,对留在左右翼的兄弟团意味着什么。
拼却一死,以尽天职。
战斗进入白热化。
日军为加强进攻,组织了数支敢死队进行冲锋,然而多被打残,其中有些年头的常建制“骷髅敢死队”更是被打得所剩无几。
进攻部队三度欲图进城,但三度都被击退,场面激烈程度甚至超过了前两天的总和,乃至西义在战后的报告中也慨叹此战确为整个长城战役“激战中的激战”。

然而,再强的精神和意志,也无法完全抵销实力上的巨大差距。
终究有支持不住的时候。
早上11点半,在经历2个小时的进攻后,南关北侧制高点终于落入敌手。
更险的事发生了。在进入南关后,日军大炮竟然直接对着杜聿明所在的指挥部就开了火。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的指挥部在哪里?
也许就像《亮剑》里那样,屋里伸出来一根天线,或者是参谋们进进出出,正好被他们发现了。
炮弹还打得真准,无线电台、电话总机和通讯设备一个不留,全被炸得稀巴烂。
但是总指挥杜聿明却安然无恙。
只能说老天也惜才,它执意要给我们这个多难之邦留下一个能战之将。
可是屋里的坛坛罐罐都被打烂后,与前后方的联络已经完全中断,自然也没法再进行指挥了。

指挥中枢再不能起到调度全局的作用,如此一来,大家也就只有各安天命,自求多福吧。
前方指挥部被炸翻,杜聿明不得不带领警卫退至关帝庙师部所在地。
日军似乎在他身上安了追踪器,马上也跟了过来。
离师部仅有一百米。

杜聿明急忙组织火力进行阻击。
据说当时杜聿明身边实际只有几个带短枪的参谋、警卫和传令兵,所谓还击也只是虚张声势,如果日军硬往里面冲,是绝对挡不住的。
但巧的是日军此时却又谨慎起来,他们为避免伤亡,不再强行靠近,而是用重机枪把师部大门的正面封死。
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情况发生,就是日军不进来,杜聿明怕是也出不去了。
(413)

日期:2010-02-05 19:02:45

我说过,在这兵败如山倒的最后时刻,上苍肯定发现小杜是个材料,以后将派大用场,所以处处留情,不仅没让子弹在他身上找眼,还在指挥部都被轰掉的情况下,愣让其君毫发无损。
这享受的就是英雄大片中绝对主角的待遇和地位啊。
有如此导演,“意外”当然无处不在。
接下来的“意外”更加离奇和及时——日军炮弹“准确”地落在墙角边上,把墙壁炸了个洞,非常“体贴”地给屋里的人打开了一条生之通道。
“准”要“准”在点子上,一直以来,剧本都是这么规定的。
杜聿明和75旅旅长张耀明(连他也沾了小杜的光)一起从洞口钻了出去(或许也可能是爬),撤往古北口以南的预备阵地。
别人就没他这么幸运了。
下午2点,日军完全占领南关,并突进到南关以南高地,将预备阵地和一线、二线守军阵地拦腰斩断。
大厦将倾之下,军心大动,随之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大崩盘:继杜聿明失去对全局的控制后,各基层长官也先后丧失了对各自部队的有效掌握。
不需要发出命令,大家都知道要往后跑了。
其实就是溃退。

从日军一时还来不及堵住的左右两翼空隙向后溃退。
日军在中间的高地上架起机枪和大炮,疯狂地朝两翼扫射轰击。
后撤部队尸横遍野,从而在两边形成了一个可怖的“死亡走廊”。
此时,站在预备阵地指挥所里的杜聿明已束手无策。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战局一步步继续恶化,部属在越过“死亡走廊”时成片倒下。

在这次大溃退中,官兵死伤人数占整个古北口战役的三分之二,以团长身份代73旅旅长的梁恺也受了重伤。
我不能设想小杜这时的心情,毕竟这种设想同样很残酷。
但我要告诉你,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天生的常胜将军,某种意义上,胜利之路就是用过往的失败铺垫而成的。
要成为一位真正的名将,残酷和失败都是必须要经过的一道道关卡。
闯过去,熬过来,只有这样,未来,你才能赢!
兄弟,挺住。
在几乎慌不择路的溃退过程中,仍然不乏勇毅到底的铁血战士。
很多人都知道老八路有一个著名的“狼牙山五壮士”,但可能未必知晓,在这之前,燕赵大地上就出现过相似的悲壮一幕。
稍为不同的是,壮士不是五个,而是七个。
他们属于戴安澜团的一个班,处于与日军对抗的最前沿。当时前后左右,大家都撤了,但是他们没有撤。
原因很简单:没有接到撤退的命令。

这是七个死心眼的人,却也是七个真正的军人。
既然听不到集结号,就必须继续坚守下去。
他们在一个叫做帽儿山的高地上架起一挺机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硬是挡住了百余日军的进攻。
日军的目标是追击溃退的大部队,当然不想在这里“纠缠”过久,问题是不管他们怎么卖力,就是攻不过去。
人在舍生忘死的情况下,所能发挥出来的潜力是无限的。
日本人据此判断帽儿山上起码应有一个战斗力极其强悍的连队在把守,在步兵无法顺利攻克的情况下,只好劝降说好话:哥们,让个道吧,给你们活路。
“七壮士”用手中的枪做了回答。
(414)

第164节

  最终,日军调用了5架飞机和10门重炮,进行轮番轰炸,这才解决了“挡道”问题。
他们冲上山顶,翻来覆去地搜寻,找到的却只有7具尸体。
巨大的震惊。
日本人一向看不起弱者,但他们对真正的强者还是由衷折服的。战后,他们将这七名士兵的遗体埋葬一处,还立碑修墓以为纪念,碑云:支那七勇士之墓。
在古北口战役中,戴安澜团承受压力应属最重之列,然其损失却并非最剧,应该说,与七勇士在关键时候顽强阻敌,拖住了一部分追敌不无关系。
惟有强团才出强兵,能培养出如此彪悍勇猛之士,戴安澜(黄埔第3期)日后能叱咤滇缅战场应不会让人感到突兀。

此时杜聿明面临着自己从军生涯以来从未有过的绝境。
部队已完全掌控不住,大多数溃退官兵成惊弓之鸟,有的甚至经过南天门时也不敢停留,一头就往后面的石匣跑去。
在预备阵地上,杜聿明手上只有师部特务连和2个连的预备队,拿这一个营的兵力来阻击旅团建制的关东军,无异于以卵击石。更何况,古北口一败,官兵已经胆寒,如何能战。
南天门,甚至石匣失守,都还是小事,背后的北平危在旦夕才是真正的大事。
明知无济于事,但杜聿明接下来要做的,也就只有硬碰硬了。
能挡得一时是一时吧。

不要担心,我们还是那句话,当命运垂青你的时候,怎么着都是好。
西义在占领南关后竟然就鸣金收兵了。
眼看中央军被彻底打败,作为热河边境(也是日本臆想中的“满洲国”边境)的古北口长城也得到了完全巩固,对武藤有了交代,自然可以放心回家睡觉了。
关东军的心思,杜聿明不可能了解得那么清楚,不过敌人不追,那就是大好事一件,赶快抓紧时间稳住阵脚,收容部队吧。
同一时间,西线古北口虽败,中线喜峰口却出人意料地给大家来了一个惊喜。
中国武士们出场了。
这就是即将红透中国半边天的29军。
说起来,这帮哥们当初活下来都不容易,犹能取得如许佳绩,不能不让我们肃然起敬。

起身给他们鼓个掌先。
在我们追踪29军长城抗战的壮举之前,有必要交代一下,这支实力快赶上老西北军的劲旅,究竟是如何在中原大战后迅速崛起的。
还记得“一二八”淞沪会战后,章太炎章老的那段酷评吗——“余闻冯玉祥所部,长技与十九路军多相似,使其应敌,亦足以制胜”。
想当年,在老西北军全盛时期,它跟中央军都能分庭抗礼,老冯麾下能战之将,能搏之士,犹如过江之鲫,单挑的话,“长技相似”的19路军能不能干得过对方都得两说。
可惜,一场中原大战,曾经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老西北军自此被永远从英雄谱上彻底抹去了。
巨厦訇然倒塌,剩下的只是昨日的残梦,或者是连梦都没有。

当然了,一片废墟之上,除了碎为齑粉的混凝土,腕口粗的钢筋也可以随处见到。
宋哲元无疑就是其中比较粗的那一根。
(415)
日期:2010-02-06 09:41:22

中原大战接近尾声时,西归路断,回不了老家了。宋哲元就想从潼关东渡黄河,进入山西避避风头。可是算盘打得比谁都精的阎老西事前就把渡船都搜罗一空,弄到东岸去了。
事到如今,明知人家不肯收纳,宋哲元也只有硬起头皮给阎锡山接连不断地发电报,让他无论如何拉小弟一把。

老阎来了个装聋作哑,就当他没收到。
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晋绥军和西北军虽非夫妻,却也有共同结盟讨蒋的“革命情谊”,只是这“情谊”委实经不得考验,轻轻一碰,就碎得不成样子了。
最后,宋哲元好不容易在河边找到了3条小船。靠着这3条救命船,他带着几个亲兵躲到了山西南部。
大部队当然只能丢在对岸,供中央军收罗了。
以后陆续又有一些被打得四分五裂的部队投了过来,大家都凄凄惶惶,扎着堆取暖。
人不满千,而且还是黑户,身上连个暂住证都没有。
没有任何办法可想,宋哲元决定再做最后一次尝试——到太原去,找那个抠门抠到家的阎锡山再谈一谈(这是好听的说法,其实就是求一求)。
在这个堪称无望之旅的行程中,离太原越近,他越觉得灰心,终于不想再走下去了。

与其被人家奚落,又办不成事,还不如解甲归田,到天津去当个寓公算了。
不过,在这之前,他一定要见一个人。
见过之后,再无遗憾。
什么人这么重要呢?

不是老帅冯玉祥。
在中原大战时,我们已经见识过一个杂牌军的天才领袖——“小孟尝”何成浚。在这之后,又蹦出一个更厉害的,也就是宋哲元在绝望之中非见不可的那个人。
他叫萧振瀛
何成浚善于交朋友,什么人见了都能混个脸熟,他也几乎能在一定范围内摆平任何人,任何事。

这种本事,萧振瀛至少能和他平分秋色。
民国老人谈起萧振瀛,均感慨良多,说你只要跟这个人结识,第一次见面,他马上就能和你混个自来熟,看上去就跟有好多年的交情一样,第二次见面,那就得到彼此“托妻寄子”的地步了,第三次,干脆什么都别说了,直接一个头磕在地上,拜把子认兄弟吧!
你还别不信,人家就有这能耐。据说他家里积累的兰谱(就是结拜兄弟时必备的那个帖子)之多,已经到了“骇人听闻之境”。
在冯玉祥手下,萧振瀛无党无派,而且职务也只是西安军法处的一个处长,但他本人在西北军高层中却人缘极佳,人皆称其为“萧大哥”。
想当年国共闹分裂,老冯也在西安搞清党。虽说他后来跟我党走得较近,不过那时候搞起反共运动来也毫不含糊,一家伙就抓了3千青年,准备都当“共党分子”给杀了。其实这里面好多并不是共产党,后来甚至有成为国民党骨干的,说白了,都是些平时敢说些“救国救民”的话,能够就国家大事发些议论的人。

萧振瀛心里很清楚,这些人不仅没有大罪,而且都可能成为未来国家栋梁。他姓萧的不能做这种自损良材的事。
(416)
日期:2010-02-06 14:14:07

想向冯玉祥求情吧,以“冯先生”(冯玉祥)那脾气,说一不二,肯定不会松口,不仅不会松口,没准还会立刻让人把他们从监狱里拖出去给砍了。

怎么办?
萧振瀛为了这件事,好几天都不回家,独自呆在军法处里一个人转圈(“绕室竟夜”)。
天快亮的时候,终于下了决心。
他把卫队长喊来,让他把监狱里的人放掉。
后者问他放哪些人。答:放16岁以下的。

卫队长刚走出门,他又追上去,咬了咬牙,改口道:放18岁以下的。
卫队长答应一声,再走。萧振瀛再追,这次他干脆定了一条线:20岁以下都放!
3千青年就没几个超过20岁的,于是人呼啦啦都走光了。
这么大的一件事,冯玉祥不可能不知道,知道后勃然大怒,下令立刻处决萧振瀛。
这时候让老冯弄不明白的事情发生了。
奉命执行处决命令的人拒不执行。

这在家长制盛行,向来令行禁止的西北军中是极为罕见的。
接下来,老冯的堂下黑压压地跪了一大群人,仔细一看,都是西北军的高级将领,老牌的有宋哲元、马鸿宾、冯治安、门致中,新锐的有张自忠,这些人众口一词,都请求老冯不看僧面看佛面,放萧振瀛一马。
冯玉祥脸色都变了,难道你们想造反不成,我说过的话几时变过?不放!
老冯这个人的性格,在外人看来常有古怪的一面,例如,凡是他认为一定要罚你的,则必罚不可,如果谁要从中说项求情,他不仅不会加以豁免,反而还要罚得更厉害(“加倍重责之”)。

不近人情归不近人情,但是从客观上来说,这也是他铁腕治军,提高自己在军中说一不二的威信的一个重要手段(“以示其绝不能为外界所动也”),否则,难以想像战将云集的西北军会唯他老冯一人马首是瞻。
然而这次绝对是一个例外。因为宋哲元他们很快又请来了更大牌的:张树声、闻承烈。这二位可都是西北军元老级人物,张树声更与冯玉祥是拜把子弟兄。
眼看人情快要大到天了,吃不住劲的老冯只好把萧振瀛放了。
不过从此以后,他们两人就为此结下了梁子,萧振瀛也再未能获得老冯的信任和重用。
我们假设一下,如果中原大战时,萧振瀛不是被排斥在外,而是被予以重用,也许结果就可能大不一样了吧,至少,他是当时西北军中唯一能够团结各路将领,瓦解掉何成浚“糖衣炮弹”攻势的不二人选。
与何成浚相比,萧振瀛虽然在外面很能混,但其个人生活却极为俭朴自律,在民国政坛上堪称异数。
不抽烟,不喝酒,不好女色,甚至连茶也不喝,跟老蒋一样,一杯白开水足矣。

唯一的嗜好,就是吹吹箫笛,最拿手的一个曲目是《苏武牧羊》。
这种人都快接近圣人的水平了,几百年出一个,咱们敬佩可以,真要照着学,还真有点难度。
台湾作家李敖够狂了吧,上下五千年,秦皇到汉武,谁也不被他放在眼里,提起这个萧振瀛,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几乎已经万念俱灰的宋哲元给萧振瀛发了信,可是他也不能确证对方一定会来。
论身份,他现在可不是什么西北军的大佬了,说得不好听,就是一丧家犬,别人躲你还来不及呢。
(417)

第165节

  可是萧振瀛来了,因为他们是朋友。
人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宋哲元一下子泪流满面,握着萧振瀛的手不知说什么才好。
良久,他才迸出一句:就等你来了,我就想见一见你,然后就启程到天津去。
还剩下千把人,不过已经交给了刘汝明,让他们听天由命吧。
萧振瀛急了。此君急公好义之名真不是虚的,对朋友那是一百个真诚。别人落魄,他比落魄的那个人还要难过。
他赶紧劝宋哲元,虽然老西北军垮了,但事情并未到不能挽救的地步,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救国之志未达,何谈解甲归田”)。

宋哲元叹了口气,眼下这种局面,人心已散,再把大家捏到一块儿又谈何容易。
反正他宋哲元是没这个本事的。不说别的,眼看就要到太原了,却连见一下阎锡山的勇气都没有,连户口问题都解决不了,还谈什么东山再起呢。
他看着对面的 “萧大哥”:难道你有办法去说动那个阎老西吗?
萧振瀛摇了摇头。
宋哲元一屁股又坐回到了椅子上。
那你就别劝我了,我知道你是好意,但事已至此,还是让我该上哪上哪去吧。
萧振瀛随后的一句话,却让宋哲元差点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我虽然没有办法说动阎锡山,却有办法帮你重建一个新的西北军!
说罢,飘然而去。
虽然是在场面上混的,萧振瀛却并不是一个喜欢说大话的人,尤其在朋友面前,更是言出必行。
事实上,对于重建西北军,他在脑子里已经有了一个初步的构想。
第一步,需要把弟兄们捏成团。
这在西北军里面,其实是一个非常难完成的工作。因为原先的老西北军将领们就是谁也不服谁。互相拆台可以,互相信任?这是个什么东东,没听说过,免谈!
中原大战前,大家还都听冯玉祥一个人的,中原大战失败后,连老冯这块牌子也不好使了。
萧振瀛的意思,是希望以宋哲元为首来建立一个新的领导集体。
他先找到了同在晋南躲避的张自忠。
在跑到山西的西北军残部里面,数张自忠师的编制最完整,基本没有溃散,共有5千人马。
宋哲元则只有千余人,按照强弱对比,他反过来应该拥戴张自忠才对。
对于重新组队,张自忠是赞成的,但是让宋哲元当老大,他不赞成。
倒不是说他自己非要当这个老大不可,而是认为这把交椅应该是“萧大哥”的。

萧振瀛对他说:大家都是患难弟兄,你听不听我的。
张自忠马上说,当然听大哥的。
那好,我萧振瀛拥戴宋哲元,因为他有两点够格:威望足以服众,为人足够坦诚(“义高能得士”)。
张自忠是个性格很梗真的人,道理一讲明白,马上豁然开朗,爽快地答应萧振瀛会“服从到底”。
摆平了张自忠,萧振瀛又马不停蹄地一个个去做工作。
西北军的这些人都属于狗急了跳墙,渡过黄河也没得到过阎锡山的允许,来了以后七零八落地分布在晋南的各个地方,要把他们一个个找全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这人要没点古道热肠,还真的坚持不下来。
都找过了,最后找到了赵登禹。
(418)
日期:2010-02-07 12:15:29

萧振瀛原先以为要说服他可能比较困难。因为按照预想的编制,赵登禹只能排到旅长,而他此前在西北军是师长,还当过老冯的警卫员。
没想到几句话一说,赵登禹什么条件都没提,只给萧振瀛回了一句话:干不干,怎么干,由萧大哥你决定,别说旅长了,你让我做团长营长都行。
看看差不多了,萧振瀛便在山西运城开了一个会,把谈过话的这些人都召集到一块商量。会上,按照萧振瀛的提议,初步决定编成一个军,由宋哲元来当“头儿”,张自忠当“二头儿”。
但是,对萧振瀛来说,内部搞定只是起点,真正难的还在后面。
编一个军那都是自己关在门里想想的,得让别人承认。别人不承认,你就是想编成一个师一个旅也是痴人说梦,前面说的做的都不过是自己关着门过家家。
名分这个东西很重要。
萧振瀛决定跑到京城去搞项目。
这个京城当然指的是南京。
跑项目就得花钱。萧振瀛一摸口袋,一个子都没有。
宋哲元他们可怜巴巴的,自己都吃了上顿没下顿,更是帮不上什么忙。
怎么办?

只能借。
萧振瀛跑到太原,找银号借钱。
山西那时候不是现在,当时号称全国最富。太原的银号到处都是,只要你想借,就有银子。
凭着朋友多,路子广,信用好,萧振瀛贷了2万块钱(有说是2千),旅费、打点费就都在这里面了。
到了南京,他想见到的人自然是权倾一时的老蒋。可堂堂元首不是你想见就能见到的,必须先从他旁边的人那里着手。
萧振瀛最初想到的人是国舅爷宋子文。
时任财政部部长的宋子文正是最当红的时候,在老蒋那里很吃得开。如果能让他在老蒋那里美言几句,不愁好事不成。
可是这条门路好是好,但是进不去,甚至连宋子文的面都没有办法见着。

宋部长什么人,当年的顶级海龟,不仅仅是喝过洋墨水那么简单,人家喝的还是美国哈佛的洋墨水,平时走路都是鼻孔朝天,一不高兴,连老蒋都不放在眼里。
别人跟他一说萧振瀛求见,他马上问:萧振瀛是谁?他留过英,去过美吗?知道来是come去是go,点头yes摇头no吗?
哦,都不知道,英语也不会说。那我怎么跟他交流?不见!
萧振瀛没有办法,只好退而求其次,去敲另一个显贵的门——宋子文的姐夫、老蒋的连襟孔祥熙。
这一敲真的敲开了。

说起来,孔祥熙和西北军还有那么一点历史渊源。早在冯玉祥尚未脱离直系的时候,孙中山为了策反他革命,就把孔祥熙派到了老冯身边。后来,老冯就真的干起了革命,通过发动北京政变,把老东家直系政府给掀了个底朝天。
北伐以后,老冯成了“四巨头”,孔祥熙和老蒋又是那种关系,两人的往来自然比以前更加密切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这之前,并不说明孔祥熙对萧振瀛一定留有什么印象,即使以前有照过面,也早就不知抛到哪个九宵云外去了,毕竟对于前者来说,萧振瀛当时充其量也只不过是西北军中的一个小人物而已。
但是印象是可以加深的,尤其是当对方拎着厚礼上门的时候。
(419)
日期:2010-02-07 14:30:19

和阎锡山一样,孔某人一向被大家封为山西大财主,经商很有才,私下也嫌了很多银子。照理,他这样的人,对身外之物应该是抱很无所谓的态度的。
可你见过谁真正嫌钱多的?何况在民国笔记中,这位孔兄虽然会几句洋泾浜的晋版特色英语,实质却是大俗人一个,与他的小舅子相差不是一星半点。时人甚至认为这位自称的孔子后裔颇似三国时的一个著名人物——那个同样俗不可耐的刘表刘景升。
不过俗人就有俗人的好处,因为跟俗人们打交道,正是萧振瀛的特长。
见面以后,话里话外,萧振瀛都透着这么个意思:虽然我们老西北军已落魄至此,但正所谓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孔先生今后会有用得着我们的地方的。
一个人会不会说话就是大不一样,孔祥熙听到这里,大受触动。
民国时代,与过往的大宋王朝有相仿也有不同之处。相同的是,很多武人虽然从根子上说是个大老粗,却极爱附庸风雅,死皮白脸地都要往“儒将”上面凑,在穿戴上盛行不爱武装爱红装,平时军装是根本不穿的,长袍马褂兼瓜皮小帽是其惯常打扮。不同之处则是与宋代士大夫多不屑与武人为伍不同,民国的文人是非常向往和带兵打仗的人有上一腿的(典型的比如汪精卫)。
对于孔祥熙来说,后者的意义更加重要。毕竟他不可能像宋子文那样自己拉起一支税警总团来,要想在老蒋这个连襟前面提高身价,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和有实力的武将们拉上关系。
不错,如今的西北军是今不如昔了,然而这就跟炒股一样,原始股价格低,以后上涨的空间才大啊。同时,这个股票简直就等于自己免费送上门来的,除了动动嘴,实际根本花不了什么成本。退一万步来讲,即使以后真的涨不上去,变成了垃圾股,他孔某人也用不着急得跳脚。
孔祥熙用他那孔方兄一般的心思,拨拉了两下算盘,觉得这笔买卖实在划算,非常值得一试。

然后他就去跟老蒋敲边鼓去了,敲来敲去,无非让老蒋相信,这个宋哲元虽然在蒋冯战争、中原大战中多次担当反蒋急前锋,但其实是因为身处老冯帐下,不得不为之的结果,其实他这个人的为人还是很不错的,对你也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恶意,当年还力争过反蒋不如反阎呢。
看着老蒋的脸色缓和下来了,孔祥熙立即给萧振瀛带信:是时候了。
萧振瀛着手拜见老蒋,但不是通过孔祥熙,而是通过另一个政府元老于右任。道理很简单,老蒋为人是很多疑的:你成天在我耳朵边说某个人好,紧跟着又推荐那个人的使者来见我,请问到底是何居心?!
这位于老亦是陕西人氏,与西北军的关系比孔祥熙可深厚多了。更重要的是,他虽称元老,但在国民党和国民政府内部向无实权,属于老蒋并不十分忌惮却又要给足面子的那种人。

于右任引荐的人,老蒋自然没有不见之理。
(420)

第166节

  在老蒋面前,萧振瀛细说原委,表示希望能对宋哲元部进行改编。
老蒋表示同意,让他找军政部长何应钦具体落实相关事宜。
萧振瀛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当,不由喜不自禁。
且慢,萧大哥,按照我的人生经验,如果一件事情太过顺利的话,往往就值得怀疑了。

我们永远不要相信,成功会从天而降。很多时候,它恰恰意味着磨难的开始。
果然,何部长的回答犹如给萧振瀛兜头浇了一盆冷水。
何应钦说,编制原来是有一个的,那就是第27路军,不过现在已经取消了。
那还有没有新的编制?
有。不过需要等。
这一等就是两个月。
萧振瀛什么回话也没能等到。
两个月,对萧振瀛自己来说没有什么,尽管京城米贵居不易,但钱省着点花,还算够用。可他是个仗义的人,一想到流落山西的弟兄们吃穿无着,不知道在受着什么样的苦,心里就跟刀铰一般,实在是不好受。
坐下来细细一想,明白了。

老蒋口头答应,实际上是敷衍之辞,内心并不同意。
什么叫没有编制?纯属扯蛋。只要他愿意改编你,根本不在乎多给你一个编制。
老蒋和何应钦这一主一仆,说穿了就是在踢皮球。答应要传经给你,传的却是无字真经,让你空欢喜一场。
照这个样子,别说两个月,就是再等两年,也不一定能等来自己想要的好消息。
再托人想见一见老蒋,发现这条路子已经被堵死了。
老蒋说他忙得很,不见,让他继续跟何应钦联系“具体事宜”。
这样不行,得重新想法子。
天不亮,萧振瀛就站在老蒋的办公楼下面苦等。
心诚是心诚了,但如果老蒋不知道,那你这苦头就算白吃了。
很快就有秘书向老蒋报告,楼下有个人说要见您,而且上班前就在等,估计他要是不见到您,这一天就要撂在这里了。
人家秘书也忙得很,不去给领导写报告,管这闲事干嘛。
嘿嘿,关系呗。
高手就是高手,经过一番七弯八绕,萧振瀛这回把关系通到老蒋的秘书那里去了。
老蒋一听还有这事,有点意思,那就出来看看吧。
一看,又是那个萧振瀛,拔脚就要回去。

萧振瀛马上追上来,对老蒋表示:这一回我只跟您谈三分钟,三分钟谈完,我即刻走人。
老蒋是个很好面子的人,对方这么一说,他倒不好意思不继续听下去了。
在准备这个三分钟陈述之前,萧振瀛很花了一番心思,动了一点脑筋。
为什么第一次见面会导致失败的结局?关键还在于没有把老蒋的心理研究透,没有从他的角度想问题。
那么老蒋现在在想些什么,或者换句话说,中原大战后,他万事无忧了吗?
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老蒋整天想的就是要“削藩”,将东北、华北这些地方都合并同类项,归入中央的囊中。中原大战,他虽然斗倒了老冯和老阎,使自己在南京政府的权威一时无二,但这并不意味着华北可以真正归其统制了。
东北军的入关,一方面使老蒋最终奠定了胜局,但另一方面,也使得华北局势更趋复杂化,那就是前者可能因此坐大。
东北从形式上虽说是易帜了,其实中央政府在那里根本难以插足,如果整个华北也由东北军一手掌控,那就又变成了另一个东北。
只有从这个角度出发,想老蒋之所想,急老蒋之所急,谈话才有效果。
(421)
日期:2010-02-08 09:03:33

重要的是如何使华北不由东北军一家说了算。
萧振瀛分析说,山西一向都是华北的核心(“得太原者得天下,得太原而尽得地利矣”),只要保证这个地方不被东北军染指,其它事情就好办了。
这个话题,立刻引起了老蒋的兴趣。
那么,你有什么妙计吗?
有。
萧振瀛的计策就是,借助宋哲元这些原西北军将领的力量,再联合晋绥军旧部,就可以抗衡东北军,使其难以进入太原。

三分钟谈话,基本上都是萧振瀛在说,老蒋只听不说话,听完之后也不表态。
说完了吧,那好,我走了。
帝王心术,就算别人真的说到了心坎上,也不能轻易地让对方知晓你的心思。何况面前站着的是萧振瀛这样的小人物。
但表态仍然是必须的,不过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行动。
几天后,不需要萧振瀛再托人求情,老蒋主动召见了他。
老蒋明确告诉他,可以按照他们的请求,让宋哲元在山西运城编一个军出来。
老蒋这关算是过了。可这事还不是老蒋一人能说了算。
当着萧振瀛的面,他也很实在地告诉对方,你得再去找一个人。
谁?
陆海空军副总司令、东北少帅张学良。
华北地面上,只有他点了头(“请派令”),这事才算成。

从老蒋这里拿到路条,萧振瀛就去天津找张学良。
可是天津的事并不比南京那边更乐观,因为有人跑过来插队了。
这个人不是别人,也是老西北军中的知名人物——孙良诚。中原大战溃败后,这位老兄也变成了光杆司令,跑到天津来做寓公了。
做寓公虽然不愁吃穿,可哪有带百万兵风光,孙良诚便也想通过关系到少帅这里来报个名,由自己负责改编晋南西北军。
替孙良诚操办这件事的人叫郑道儒。此君也是能人一个,在老西北军时就办过对外交涉,后来国民党败退台湾后,还当过经济部部长。但能则能矣,碰到另外一个更能的,郑君就没折了。
在这之前,郑道儒本想先取得张自忠和赵登禹的支持,但事与愿违,这两人都被萧振瀛说服了。他便索性赶回天津,准备直接走张学良的门子。
忙了个昏天黑地,肯定不能为别人做嫁衣裳。萧振瀛抖擞精神,赶紧行动开了。
论名气和地位,孙良诚属于“韩石二孙”四猛中的一员,宋哲元位列老西北军“五虎上将”,可算各有千秋,如今两人境遇又差不多,在编制问题已经通过的情况下,究竟选择谁,全在张学良一念之间。
萧振瀛铆足劲,把他所有能用的关系都给用上了。

我忘记提一句了,萧振瀛本人就是地道的东北人,他的祖上也是从山东逃荒出来闯关东的。
在进入西北军之前,萧振瀛曾在东北军政里面呆过很长一段时间,而且做的官还不小,后来因为实在看不惯有些达官贵人的做派,才愤然进关找出路的。

第167节

  他利用这种关系,先找到一个人。此人在张学良手下做承启官。所谓承启官,其实干的就是看门老大爷的活,有客人来见,负责给里面通报一声。
别看人家官不大,能量可大得很,甚至连高官都得拍他们的马屁。此中秘诀,有兴趣的同志不妨翻翻《官场现形记》或者明清笔记。
(422)
日期:2010-02-08 14:08:04

萧振瀛陪着他吃吃喝喝,把原先的关系又给拉近了一步。最后再翻翻腰包,借来的钱已经用得差不多了,大概就剩下个1千多块。一咬牙,全给了这位仁兄,要求就是让他重新调整一下会客次序。
那时节,少帅在华北灼手可热,权倾一时,不是你想见就能见着的。实在要见也可以,得排队。
郑道儒本来是排在萧振瀛之前的,承启官随手一拉,就把萧振瀛的位次拉到前面去了。
萧振瀛排在最后,结果却最先受到了张学良的接见。这种中国人排队的规矩,估计傻呆呆的老外是永远弄不懂也学不会的。
这次与张学良见面,萧振瀛充分吸取了京城跑项目的经验教训,他知道这次绝无退路,所以非得先摸准心思再和对方说话不可。
关键是你得换位思考,现在最让少帅烦心的是什么事。
他最烦山西的那些事。
本来中原大战结束后,论功行赏,山西就是东北军的地盘了。可山西是阎老西的,别人动也动不得。
人倒是下野了,然而阴魂不散,山西地方政府和晋绥军归根结底还是听他阎某人的。
那时候的山西,可不比平津差多少,风光好得很,富得流油的一个地儿,你要说少帅不动心,那就是假的。

可怎么进得去呢。
我给你想办法啊。
萧振瀛说,晋南不是有西北军吗,当初阎老西不念旧情,不肯收容宋哲元,于是宋哲元就恨透了这个势利的老家伙,现在你只要让宋哲元负责收编这部分晋南的西北军,都不用自己出面,就可以达到制衡山西的作用和效果。
虽然不是每一个东北人都会忽悠,但经过本山大叔的经常性提示,我们知道,至少有相当一部分东北人是擅长这一绝技的。
听萧振瀛这么一撺掇,少帅果然颇为动容。
和在南京时一样,旁边仍然少不了敲边鼓的,而且还都是东北军里面的要人,这些人以前也知道和认识萧振瀛。一套近乎,就都跑到少帅那里帮他说话了。其中,就有堪称位高权重的万福麟。
你们既然都说宋哲元好,那还犹豫什么,就他了。
可怜在这过程中,孙良诚派出的那位郑道儒一直被蒙在鼓里。他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怎么少帅还不接见我,就跑去问,却被承启官找出各种各样的借口和理由给挡了回去。最后,眼看大局已定,郑道儒才被允许去拜见张学良,然而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了,因为有关任命早已下达。
人家红头文件都出来了,哪里还能再收得回去。
民国十九年(1930年)11月,在中原大战结束仅仅一个月后,晋南西北军就正式统编为第3军,宋哲元为军长。
2个月后,第3军改番号为东北边防第3军。直到“九一八”事变爆发前,驻晋部队重编番号,才正式被命名为国民革命军第29军。
缔造29军,萧振瀛实为首功。
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两个孟尝君一样的人物都跟西北军有脱不开的干系——何成浚打垮了一个老西北军,而萧振瀛却只手重建了一个新西北军。
(423)
日期:2010-02-08 19:13:56

作为朋友和兄弟,萧振瀛给了宋哲元一个最好的交代,而宋哲元自然也得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功劳最著的萧振瀛好安排,这人没有什么名利心(“其性慷慨”),老大的位置他都推掉了,做什么都无所谓,最后担任了总参议。
宋哲元原先的参谋长张维藩仍任29军参谋长。
29军下辖2个师,张自忠是部队改编中的主力,自然其中一个师的师长必须由他担任。另外一个师的师长,则由冯治安担任。
冯治安本人当时已无一兵一卒,但他过去于张自忠有保举之恩,加上又是宋哲元曾经的嫡系人马,居师长之位,大家都无话说。冯治安和赵登禹的关系很好,赵登禹也就到他下面做了旅长。

除此之外,还有两个副军长。
副军长这个职位是原先计划里没有的,但兄弟们的座次摆不平,只好临时插了两个板凳进来。
其中之一是小名叫“呆子”的刘汝明。他原先在老西北军中的地位是和宋哲元差不多的,中原大战后手下的兵也折腾得没剩下几个,便来投了宋哲元。按照宋哲元一开始的想法,29军准备编3个师,也让刘汝明当师长。
一个军编三个师,这在陆军里并不逾越常规,但这个方案在少帅那里通不过。宋哲元只好让他做了副军长。

另一个副军长是秦德纯(保定军校第2期步兵科)。
在29军中,如果说萧振瀛是萧何的话,秦德纯就是张良,两人在一起堪称黄金组合,为日后29军的发展壮大和在华北抗衡日本人立下了汗马功劳。
29军虽然是由宋哲元当头,但实行的却是现在流行的圆桌会议的模式。大家达成默契,不管多大的事情,都要由这“八巨头”集体商量,集体负责,计议好后再行动(“尺事八人共议,谋定而后动”)。
经过这么一运作,29军成为老西北军旧部中相对最巩固也最团结的一支部队,外人轻易很难拆分得开,自然也不用提什么倒戈和离间了。
户口问题终于解决了,可是他们还面临着时时揭不开锅的难题。虽然有了编制,但29军的军饷却少得可怜,毕竟是杂牌军,能让你们凑合着一块吃就不错了,再要想吃饱和吃好,实在是很不现实。当然,南京那边也怕这些穷哥们被逼疯了会闹事,所以有时候也记得洒过来一点补助费,可是这点毛毛雨完全于事无补。
萧振瀛,为了大伙,你还是再去南京跑一趟吧。

自从老蒋上次见到萧振瀛后,便对其留下了深刻印象,此前已委任他为军事委员会中将参议。这次再见面,萧振瀛也不再说什么西北军,29军,口口声声都是“咱们的部队”——有“咱们的部队”在山西,东北军进不来,晋绥军出不去,您老就放心吧。
为了“帮助”老蒋彻底看住山西那个不安分的阎老西,萧振瀛还在老蒋面前拍了胸脯,表示29军有意北上,开进晋东的阳泉,对西北军的“世仇”阎锡山负起监视之志。
(424)

第168节

  老蒋那段时间正好在犯愁。因为每次华北这边反蒋,后面都有这个阎老西在后面捣鬼。这次中原大战,好不容易把他赶了下去,但此人仍然阴影不散,中央军也依旧开不进山西——不通车(山西路轨跟全国其它地方不同),不配合,不鸟你,像个剌猬一样,让老蒋无处下嘴,急得不知如何是好。
萧振瀛的主动提议,解决了老蒋的一个心病,当下乐不可支,欣然同意。
既然如此,下面这个口就比较好开了——29军恨阎入骨,非常愿意为您效忠,不过他们现在遇到了点小困难,没钱。
这个容易。
老蒋当即刷刷两笔,拨特别费每月30万,并承诺追加每月军饷。
这趟回来,萧振瀛一次就先带回了两个月的特别费:60万(一说为50万)!
随银子在一起的还有清单,就象现在的工资单一样,给你详细标明每月增加的各种军饷收入,对此,那些苦惯了的西北兄弟都觉得非常稀奇,他们这才知道,原来当兵是可以拿这么多工资的,而且可以拿全。原先在老西北军的时候,基本就只能管个饱饭,每月只能发几块钱“鞋袜费”,就连这也从来没有发全过。

经过萧振瀛的上下打点,这支寄人篱下的部队也开始过上了像模像样的生活。
可是,好日子总是不能长久。没过多长时间,有人来赶他们了。
因为那个最不遭待见的阎老西又回来了。
其实这个著名的铁算盘从来就没有真正离开过。当初,中原大战失败下野时,他可怜巴巴地说自己准备“出洋考察”,趁大家一不留神,却跑到大连躲了起来。
老阎那多精明的一个人。真的出了国,我还能回得来吗?
人在大连,山西的一举一动却仍然在他掌握之中,而山西军政当局也对他惟命是从,所以东北军不管怎么努力,始终都无法对山西进行渗透。
过了大半年,觉得风头过了,老阎又偷偷地坐上飞机,回到了山西老家。
按老阎的说法,他是思念故乡,特地回来“隐居”的:你们都不要来看我,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其实这就是一个信号,隐含的意思就是,你们都来看我吧,让我给你们说一说。
山西军政巨头徐永昌、杨爱源立刻前来拜见,这一下等于广而告知,从山西到华北乃至全国,都知道老西回来了。

老阎的这一手确实很高明。到这一步,你们杀也不能杀我,赶也不能赶我,我就赖在这里了。
老蒋知道后立刻就急了,不是说好要“出洋”的吗,怎么还耍上赖皮了,马上致电徐永昌,让后者催老阎出国。接着,老蒋、张学良又双双派出代表,去做老冯(此时也在太原)、老阎的工作。
甭管你们用什么手段,硬的也好,软的也罢,二老不为所动,哪儿也不去,更别说出国了。
“九一八”事变的爆发加快了老阎复出的步伐。

在当年的国民党四大上,老蒋当众做了检讨。作为“痛改前非”的表态之一,便是与以前的“反对派”重归于好,老冯、老阎又重获政治生命,不仅取消了对他们的通缉令,还成了响当当的中央委员。
(425)
日期:2010-02-09 14:04:50

这回老阎变乖了,他自己搞了一个“中的哲学”,认为以前之所以倒霉都是不够“中庸”所至——本来好端端的,去惹人家老蒋干什么,弄得自己惨不忍睹。
明摆着,老阎这是真的服软了,对老蒋。
对舆论,他顺应潮流,赶了一回抗日的时髦,向中央积极献计献策,要求政府拨出10万劲旅死守锦州。
至于10万劲旅怎么个拨法,那可不是他的事。你们只要知道我老阎是个积极要求抗战的好人就行了。
如他本人所愿,老阎的声誉立刻焕然一新。
可是,最关键的那个人——老蒋依然不表态。
看来还是自己诚心不够,那来更猛的。
老阎使尽吃奶的力气,拿出了一份东西,这就是有名的“山西省政十年建设计划”。
要说这份草案还真算得是老阎呕心沥血之作,它的主旨,就是要“一心一意谋发展,聚精会神搞建设”,把山西建成抗战的前沿基地。
我再也不跟你调皮了,就给你当小弟,在前面替你老人家出力流汗,挡着日本人,这总可以了吧(“锡山治全国而不足,治两省而有余”)。
老阎认为,他心诚到如此地步,老蒋看了一定会感动得眼泪花花的。

可是偷眼一看老蒋那样子,老阎顿时心凉了半截——这位看上去仍然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
真不把我当人看啊。
超愤怒。
老阎这边嘴一撇,太原那边心领神会。
学生上街搞抗日示威游行,国民党山西省党部开了枪,杨爱源马上以此为由,封闭了国民党党部,连负责人也被抓了起来。
老蒋得知消息,连忙找山西省政府主席徐永昌解决问题。
徐永昌摊开手,说自己毫无办法,因为山西境内没人听他的。
那他们都听谁的?
当然是听阎锡山阎先生的了。
我徐永昌办不好这些事,只有阎锡山能办好。(“在我办是事倍功不到半,阎先生办是事半功不止倍”)。

据说徐永昌还曾经推心置腹地跟老蒋摊过牌——
中原大战后山西政治经济一落千丈,大家都怨声载道(“军政与人民均不堪其苦”),说明阎锡山当家还是有一套,他不出山,山西没准得玩完。
知道中原大战蒋阎有积怨,又干脆把话给挑明了:阎锡山最大限度不过是你的政敌,而政敌是可以合作的(估计老蒋对这一点也是深表赞同,搞政治的,没有永远的敌人,也没有永远的朋友嘛)。
接着辟谣:人都说老阎抠,其实抠来抠去,也没往自己兜里抠,都花到“公家”上去了,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是一个最称职的公务员!

最后一点,徐永昌说的很不客气,却也可能最能打动老蒋:“你不但有与阎先生合作的必要,将来他还会有帮你的时候”。
徐永昌靠嘴,其他人就靠行动。老蒋的脸色一缓和,山西省党部那个负责人立马就被放了。
既不跟我争(权),又说要帮我(忙),老蒋终于被说动了。正好那时候“一二八”淞沪会战已经进入庙行大战的阶段,山西这里确实也不容再有闪失,老蒋一伸手,就把老阎捞了上来。
(426)

第169节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2月20日,阎锡山被委任为太原绥靖公署主任,重新爬上了山西土皇帝的宝座。
一上台,老阎便摆起一副臭脸,准备对29军这些“客军”下逐客令。
但是如果公开这么做,比较难。因为早先徐永昌临时当家的时候,这人还算是厚道,出于当年同室操戈之谊,已经答应29军可以驻留了。现在反悔,感觉上会很没面子。

不过这个难不倒老阎。他别的没有,鬼点子还多的是。
借刀杀人。
很快29军就接到老蒋发来的电报,说是要把部队调到江西战场上去。
接到电报,29军高层都炸了窝。
江西那是个大火坑啊。对地方部队来说,跟发配充军没什么两样。
当初19路军在参加淞沪战役前,就是这么被不情不愿地调到江西去的,除了损兵折将,什么好处也没捞到。要不是运气好,被调回京师,又正好赶上跟日本人作战,没准就要弄得“尔曹身与名俱灭”了。
共产党的部队(红军)战力了得,能征善战,在那个时候就是人尽皆知的事。跟红军作战,除了中央军属于职分所在,没有办法,几乎再没人愿意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苦差事了。
可是不愿意归不愿意,中央来的电令,看上去谁也没辙。
编制给你,饷银给你,你说不去打仗,难道想反叛不成?
但是29军有一个萧振瀛,他似乎什么时候都有办法。
中央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来要把我们从山西调走?
不用问,肯定是阎老西出的馊主意。
你让我们走,我们偏不走。
萧振瀛不找中央,不找老蒋,他去找东北军。
做这种事,得有帮手。萧振瀛的帮手,就是秦德纯。
秦德纯四处放风,说老阎回太原后要坐大了,根本不把东北军放在眼里,而且他还记着当年中原大战时东北军从背后捅他的一箭之仇,一个不留神,没准他会如法炮制——从背后反过来也捅你们一下。
少帅本来对老阎回到太原就心存疑虑,这一下更是又惊又怕。

这时候萧振瀛就找上门来,并且毛遂自荐,说29军愿意借调动的机会,分出一部分部队,驻防河北通县和天津蓟县,一左一右,一东一西,以拱卫东北军所在的平津和河北。
有人肯帮我们挡子弹,这种好事谁不愿意。
结果,29军确实调动了,不过只调动了一部分,而且不是往南去的,而是往东去的。
至于部队为什么不开往江西,自然有人帮他们出面交涉和打点,用不着自己费心。

此时,老阎正在家里想美事呢,他还兴致勃勃地派人去看29军是不是已经离开山西。
回来的人说,29军走的走了(往河北和平津去了),没走的还是没走。
有这种事?!
老阎腾地一下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一打听,明白了,真所谓强中更有强中手,着了一个叫萧振瀛的小子的道了。
转弯抹角不行,只能直来直去了。

(427)
日期:2010-02-10 09:06:28

老阎派了代表找到萧振瀛,明白着告诉他,这是山西的地界,其它部队不准任意驻扎。
萧振瀛的回答是:山西是我们中国的领土,我们是中国的部队,所以愿意驻哪里就可以驻哪里。
听上去正气昂然,其实也蛮有点耍赖的味道在里面——中国地方这么大,哪里不好去,你们怎么就愿意驻我们这地儿。
可是在下无寸土,上无片瓦的情况下,不耍赖皮,还能有什么其它更好的应对办法?
老阎自以为脸皮已经很厚了,没想到有人比他还要强,一时也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29军驻扎的地方都是山区,皆为贫瘠所在,除了西北军,实际上也没什么人愿意去。既然又赶他们不走,老阎也就只好息事宁人,专心实施他的“省政建设”去了。
留驻晋东,为29军后来走上成功之路创造了条件。倘若当初他们被调往江西,就完全可能是另外一种命运。
在晋东的那些日子里,29军的日子仍然过得很苦。如果换其它部队,也许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可是,宋哲元和他的弟兄们必须坚持。

衣服破了,再凑合着披一披,鞋子烂了,索性扔掉,咱光脚的不怕他穿鞋的,枪支旧了,那就当烧火棍继续在肩上扛着走。
反正已沦为宅男,哪儿也去不了,不用怕在外面丢脸。
这次第,还是缺不了那句提精神的老俗话——
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对于地方上真正有实力的同志们来说,“大任”是一定会来的,而且也不用等得太久。
这个“大任”就是抗战。
29军晋东练兵,从头至尾都以“枪口对外不对内”为口号,其假想敌只有一个,那就是日军。
日人侵华,用现在的流行语来说,可谓双刃剑,既标志着民族危机的到来,同时又意味着军人展露头角的机遇接踵而至。
不过机遇不是每个人都能抓住的,它需要实力。

让我们认真准备吧。
先从吃饭开始。
吃饭前,大家先唱个《吃饭歌》,受点教育。
小时候我吃饭时在桌上掉了个米粒,便会条件反射地想到课堂上老师说的:我们碗里的每一颗米粒,都是农民伯伯辛苦种出来的,决不能浪费。
为了不浪费,我捡起来,把它吃掉。
这个道理,29军也要讲。不过他们更进一步,要官兵吃完米粒,记住向农民伯伯报恩——打屠杀和侵略他们的日本鬼子(“日本军阀,国民之敌”)。
很深刻,也很形象。

吃完饭,要开早会,官兵必须高声问答。
还记得《士兵突击》中“钢七连”点名时的那个经典经面吗?形式上差不多。
列兵许三多。
到!
东三省是谁的?
是我们中国的!
可它现在被日本占去了,你不恨吗?
我十分痛恨。
那怎么办呢?
奋斗!奋斗!奋斗!
怎么样,很励志吧。这是教一般士兵的,至于军官,他们层次还得高点。

(428)
日期:2010-02-10 14:01:32

29军军官的必读书,说起来吓你一跳——
“四书五经”里面的“四书”。

他们另外又编了一本《义勇小史》,里面讲的都是岳飞、韩世忠、文天祥、史可法这些人的事,也是必读书。
看起来,“四书” 跟这本通俗小书一高一低,似乎风马牛不相及,其实在宋哲元他们看来,都是一码事。
读“四书”,不是为了上京赶考,而是要从中读出忠义二字:忠于朋友,忠于国家,然后可以救国救民。
你还不要说他们陈腐,都是故国传统文化,里面鸦片鱼翅都有,拿来主义,就看你是想吸鸦片还是吃鱼翅了。
在29军中,军官们经常就“四书”展开答辩,获胜者能得到宋哲元的亲自奖励。
思想工作要做,军事训练也不能丢,在这方面最有名的是被称为“张扒皮”的张自忠。

周扒皮为了让长工们多干点活,他得天不亮就钻鸡窝,这至少说明一点,你要让别人卖力,自己就得先掉一层皮。
张扒皮也是如此。
这名字是怎么叫出来的呢?
有一回下大雪,大家都迟迟缩缩躲在营房里,不愿出操。
张自忠二话不说,把自己的“皮”——棉衣先给扒拉了,然后光着个膀子在操场上跑起了圈。
还看什么,都扒了“皮”,一块跟着跑吧。
张扒皮虽然狠,但没人敢不服。堂堂师长,和士兵剃一样的光头,穿一样的衣服,扒在一口大锅上吃饭,同吃同睡同劳动。
看了38师(张自忠师)的训练你就知道了,人家这个师长可是实打实的。
找一两个兵在旁边,你们大家就看着我给你们做示范,什么时候能做到我这个样子,就OK。
那是要射击就射击,要白刃就白刃,单兵技术,百里挑一。
民国二十年(1931年)夏,孔祥熙以实业部部长的身份考察华北政务,公务之余,到山西老家去扫墓。不过,为外人所不知的是,他此行还担负着一个特殊的任务,那就是受老蒋之托,来探听一下29军的动静(投资开始见回报了)。
晋南重编,孔祥熙有恩于29军,宋哲元和萧振瀛对这个大恩人自然都是招待备至。客套之后,宋哲元还特请其检阅军队。仅仅一年不到的时间,出现在孔祥熙眼里的这支部队,已经是步伐整齐,风纪肃然,官兵则个个精神饱满,毫无倦怠神色(“卒伍整饬,无矜气,无怠容”)。
只有自身过硬,机遇来了才能一抓一个准。
民国二十一年(1932年)8月,关东军大改组,武藤上任,对马占山和东北义勇军的攻势一浪高过一浪。

华北局势骤然紧张。
这个时候,说少帅真的不急是假的。义勇军在东北的情形,问一下北平救国会就知道了。
如果东北义勇军顶不住,隔着河北平津的还有一个热河。在这之后呢?
在这之后就是察哈尔,那里同样需要有人顶上一把。
可是派谁去呢?
没人愿意去。
当年全国的穷省里面,要是弄个排名榜的话,察哈尔省绝对在三甲之列。
这就想到了当年拾荒一样收来的那根大钢筋,听说现在发展得很不错——他们的队伍一直“赖”在山西不走,而以前呼风唤雨、不可一世的阎老西竟然只能选择装聋作哑。
(429)

第170节

  问他们愿不愿意去。
不过事先说好,这次去是没有开拔费的。
宋哲元一听,一口答应:我愿意,我非常愿意。

心里除了惊喜,还是惊喜。
这就意味着,29军从此有自己的窝了,哪怕那是穷得冒泡的察哈尔,哪怕没有一分钱开拔费。
“赖”在山西那是无处可去,你当谁真的心甘情愿。
我想要一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
估计那几晚,29军的官兵做梦都是含着泪花的。
收拾好行装(其实也没什么行装好收拾),立刻开拔。
阎老西你还别瞧不起人,爷爷只要有地方呆,就是睡草堆,也比蹲在你大门口遭你白眼强。

这一路,29军走的都是夜路,白天根本不敢走动,倒不是怕日军的飞机空袭,而是担心被剿匪部队认做是土匪。
其时,他们在衣着装备上跟土匪相比确实也没多大区别。
穷且益坚不坠凌云之志,这句话放在29军身上还是很贴切的。
随着他们的实力一天天在增长,谁也不敢再不把29军放在眼里了,当初谁也不要的小乞丐渐渐变成了如今炙手可热的香饽饽。到长城抗战前后,29军军容之盛已得到上上下下的一致认可。
宋哲元曾经苦求不得的那个师也有了着落,少帅这回爽快地点了头,29军暂编第2师(第143师)成立,刘汝明从那个不尴不尬的副军长职位解脱出来,去当了师长。
事实上,29军的奇遇不止于此。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未来还会有更多的惊喜等待着你们。
热河战役打响后,从29军到晋绥军,都领命参战。
29军被编为陆军第3军团,宋哲元为总指挥。
但在这之前的一次军事会议上,却出现了颇富戏剧性的一幕。

大家划分防区。少帅拿一支铅笔,在地图上信手一划,然后一指,对宋哲元说:你守这一线。
宋哲元低头一看,马上叫了起来。
这一划确实比较离谱——整个长城一线几乎全划进去了。
29军就是再能打,但也不是这么个用法,敢情挑担的事情全让我们干了。

少帅说,你别怕呀,旁边不是还有个何柱国吗,他可以帮你。
不提何柱国犹可,一提,宋哲元更不干了。
这兄弟刚刚丢了山海关,一个败军之将,他能给我帮什么忙,不添乱我就谢谢他了!
堂堂东北军大将,竟然被说得一钱不值,可又没法辨驳,这让少帅当场僵在那里,半天都没能抬起头来,会议只得不了了之。
热河惨败,除了战略失误外,主帅威望谋略难以服众,无法节制各军也占很大因素。
宋哲元在会上不给少帅面子,半是因为防线确实过长,仅靠29军难以胜任,半是在发泄情绪:当初我们西北军新败,贱卖的贱卖,做小的做小,当丫环的当丫环,还不都是赖你们东北军所赐。你们不是很能吗,怎么大难临头,就只指望着别人给你们挑大梁,堵枪眼了。
有实力,自然就有了耍大牌的资本。
但这并不表明29军不愿意参加抗战。相反,在座诸君,没人比他们打鬼子的愿望更强烈了。
(430)
日期:2010-02-11 09:43:50

长城一旦失陷,察北(察哈尔省北部)的很大一部分必被分割出去,而剩下来的也朝不保夕,日本人舌头一卷,随时可以吞到肚子里去。对于刚刚体验到一点家的感觉的西北军官兵来说,这是无论如何难以接受的。

一直以来,29军都有一个很好的学习榜样,那就是19路军。
“一二八”淞沪会战之前,这支地方部队不但藉藉无名,还差点在江西战场上做了炮灰。可在那一战后,全国皆以之为英雄,差不多到了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地步。
随名而来的,还有利——蒋光鼐因功升任福建省主席,蔡廷锴任19路军总指挥,福建民众敲锣打鼓,欢迎他们进驻。在老蒋眼鼻子底下,“非嫡系”的地方部队能够轻而易举地拥有一块属于自己的地盘,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此时29军的处境和淞沪会战前的19路军相仿,后者的成功显然给宋哲元以很大启发。
本来就近乎一无所有的穷汉在敢于拼命,舍得拼命方面肯定比坛坛罐罐一大堆的富家子弟要豁得出去得多。
我们失去的只是锁链,得到的却可能将是整个世界。
东北军无疑就是吃了患得患失的亏。
早在晋东时,宋哲元不仅在思想和军事上积极备战,还专门组织参观团到上海,考察19路军的作战情况,并把他们的经验编成材料,印发至全军。
这个经验简而略之,无非两条:一,日军是可以战胜的。二,怎样才能战胜日军。
因此,在当时参战的地方军队中,29军的准备实际上是最充分的,可谓有备而来。
同一时期,也是29军历史上空前团结的一个时期。据说,在整个长城抗战阶段,宋哲元不但能对师旅长指挥自如,就是对基层的团长营长乃至连长亦能做到直接指挥,而这即使在老西北军鼎盛时期的冯玉祥那里也是不可想象的。
也许,它已经从一个侧面解释了为什么29军能在长城抗战建立奇功。

好了,我们该把镜头移到喜峰口了。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9日,就在古北口那边王以哲下令全师撤退的时候,喜峰口的东北军2个师(属万福麟军)也嚷嚷着要撤了,而且他们的特点都差不多,说败就败,说退就退,喊一声救命,人已经蹭地一下跳出了好远。
身手倒是矫健,不过让人很无语。
所幸29军的反应相当之快。万福麟“救……”刚出口,援军已经飞出了起跑线。
这是一支早已蓄势待发的骑兵部队,也是29军的前进支队——37师109旅(赵登禹旅)第217骑兵团(王长海团),指挥官为副旅长何基沣(保定军校第9期)。
事实上,按照北平军分会原来的电令,29军是要移防冷口的,因为那里的东北军已不止向后发出一个SOS信号了。

但在接到这份电令后,宋哲元和萧振瀛私下都认为,29军应该首先接防的不是冷口,而是喜峰口。
(431)
日期:2010-02-11 14:10:41

喜峰口在长城一线的位置的确险要。与冷口相比,这里离平津更近。明史中记载,当年皇太极率军南下,特意绕开袁宗焕镇守的山海关,正是从此处突破,并形成了对北京城的包围。

第171节

  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袁督师紧急赴援,亲冒矢石,一身盔甲被射得跟张剌猬皮差不多,最后虽然成功地解除了京师险情,却因为清人施了离间之计,反被自家皇帝给撸撸了,而大明朝也就此自毁长城,终酿成亡国惨剧。

历史往往容易重复。如果没有重兵设防的话,关东军将会轻而易举地突破喜峰口——这里的东北军(同样是万福麟的部队)眼看着已是哭爹喊娘,你不先在这里换防,他把关口直接丢给对手都说不定。
喜峰口一旦完全失守,冷口守不守都已毫无价值,一则滦东守军将失去退路,必将面临全军覆没的危险,二则,关东军可和当年清军做过的一样,直接兵临京津城下。
道理是有道理,但考虑是否妥当,那完全是指挥部的责任,跟执行命令的人可没有多大干系,执行的人只要照做就行了。
要依宋哲元的脾气,他说不定就会拍着桌子,扳着脸孔,拒不执行命令(此时少帅仍为北平军分会代理委员长)。但两人商量的结果,选择了执行不误。
按照北平军分会的指令,萧振瀛派何基沣率王长海团驰援冷口。与此同时,他以个人名义发电,分别报北平军分会和南京政府,请求让29军驻守喜峰口。
这两封电文粗看没有什么,细看却很有讲究。什么叫个人名义?那就是跟组织没有关系,这首先就把29军的责任给撇请了。上级的命令部队还是执行了,现在只不过发表一点我自己个人的观点而已。
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罢,双方都有台阶可下,而且转圜的余地还大得很。
所谓人情通达,就是时时、事事、处处都要照顾得到。
老蒋此时人已经到了石家庄,自然也看到了萧振瀛的这封电令。
他很快复电照准。
这封电令同时更加深了老蒋的一个印像:此人堪用。
他提出要亲自召见萧振瀛,让后者给他汇报华北军情和29军的部署情况。
这次会面结束后不久,老蒋便同意张学良引咎辞职,北平军分会实行全面改组,何应钦走马上任,着手指挥全局。
等何基沣按照命令到达建昌营时,冷口已经被关东军米山支队控制了。何基沣能做的,只能是一边在建昌营布防,一边帮着收罗从冷口方向退下来的溃兵——东北军的溃兵还真多,他接收的是东北军独立第106师(沈克师)的残兵败将。
两天后,北平军分会又发来一份电文:29军守喜峰口,守冷口的活转交给商震第32军。
当然,这是萧振瀛以个人名义发电报的结果。然而可笑的是,不知道是那边军分会的大小参谋们打瞌睡,还是何基沣这边汇报得不够清楚,北平竟然不知道关口丢失的事,还以为冷口在自己人手里,可以通过左手交给右手呢。
一直到黄光华师奉令开拔,走到滦县时,才重新澄清了这件事。
在喜峰口频频告急之前,何基沣已率领王长海团到达喜峰口南面60里地的三屯营。同时,29军前方指挥部也在这里建立起来。不然的话,王长海团就算是骑着马,也没这么快就能够赶到喜峰口。
就在接近喜峰口的时候,迎面撞上了万福麟的一个炮兵旅。
(432)
日期:2010-02-11 20:39:08

在此之前,冯治安师副师长刘自珍和何基沣曾与守喜峰口的东北军约好,等天黑以后,29军就可以大部进入喜峰口接防,到时东北军再撤往后方休整。
哪里能等得到天黑啊,东北军起个大早就要往后跑了。
这里29军骑着骏马向北飞奔,那里他们推着大炮向南急退,表情竟然都是一样地急促。
溜就溜吧,这帮人还说风凉话——“你们29军行啊,上去吧!”
你们这也算是军人?!大炮在你们手里真让人有暴殄天物的感觉。
当时东北军某些部队打仗之烂,几乎激起友军公愤(“苟遇日人攻击,靡不望风奔溃,事实昭彰,无庸隐讳”)。
真应了那句老话:天作孽,犹可恕,人作孽,不可活。
中午,王长海团赶到喜峰口南关。

王长海想得很好,来了以后,让对方长官带着他到喜峰口两侧阵地看一下地形,然后再部署兵力,可是事情的发展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还没找到这个长官,阵地上的东北军忽然纷纷后退,他们甚至连即将放学的小朋友都不如,就那么无组织无纪律,一窝峰地往后跑,就象防水堤垮了一样(“退兵似水涌”)。
王长海的换防部队立刻就被他们给阻住了。
原因是关外出了点状况,据说日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看这样子,不找那个东北军长官也罢,自己动手吧。
王长海观察了一下,迅速分出部队抢占喜峰口附近的各个高地和关隘。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其它地方都占住了,偏偏最重要的一个高地——喜峰口东北制高点老婆山落入敌手!
早在长城抗战打响前,29军就专门派人对长城沿线进行了一番侦察,结果发现喜峰口两边的高地,以东北的老婆山地势最高(山如其名),一旦被日军占领,其它高地便都处于其俯瞰之下,换句话说,谁控制了老婆山,谁在喜峰口就是老大。
日军是追着东北军屁股追上老婆山的。东北军仓促溃退之前,没来得及把接力棒交到29军手上,反而稀里糊涂地交到日军手上去了。
这支日军其实也是骑兵,不然也不会跑得这么快。他们属于服部旅团的一个骑兵中队(高惊骑兵中队)。
在包括熊本师团等部队还未能上来之前,弘前师团进军最重要的西线古北口,服部旅团则很大度地把中线的喜峰口和东线的冷口都包了。
活是多了一点,不过那得看跟谁打。
对付万福麟,并不难。
万福麟的部队不经打,那他本人在哪里呢?
放心,离前线远着呢,你就是用装定位仪的精确制导导弹都不一定能找到他。
东北军战绩如此糟糕,其实过错并不一定全在基层士兵身上,其主因还在“官长之素质与营长以上之动作”。打仗的时候,师以上高级指挥官都离第一线至少有200里距离,一旦交战,他们就靠电话在后面遥控,前面的情况两眼一抹黑,根本不了解,所谓指挥,当然也就只能是瞎指挥。
反观其它部队,晋绥军“工兵师长”黄光华每战亲临,中央军25师师长关麟征急了会带头冲锋,以后我们还将看到更猛的——29军的前敌总指挥赵登禹赤着膊在最前面砍人!
这些在东北军里面,想都不用想。

一分耕耘一分收获,你老是远远地躲在后面,还能不打败仗,那就只有天晓得了。
(433)

第172节

  按照那个丢脸丢到家的“热河经验”,在服部旅团主力未到达之前,一马当先的不是先遣队,就是小股骑兵。
其实高惊中队人并不多,东北军可有2个师呢,还有大炮,如果认真一点的话,居高临下,决不至于被这点骑兵赶得到处跑——人家戴安澜团对付整整一个骑兵联队,不也守住了?
中日两支骑兵部队都是远道而来,气喘吁吁,但却不约而同地在第一时间围绕老婆山展开了争夺战。
现在形势却是完全倒过来了。日军变成了从上往下守,29军变成了从下往上攻,偏偏这里的高地还有个特点,北面平缓,南面陡峭,这无疑大大增加了南面上来部队的攻击难度。
那就把特殊武器亮出来,肉搏。
这个特殊武器,我不想卖关子,因为地球人都知道29军是靠什么出名的——大刀。
前面晋绥军在冷口用大刀砍了米山支队,不过他们那也就叫做会耍而已,真正靠这个吃饭的,是西北军。
对西北军来说,大范围使用大刀,某种程度上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这支部队从建军开始,就时时面临着军备匮乏这一难题。
大家反正苦惯了,饭少吃一点,吃差一点,还能忍受,无非是裤腰带束束紧,三顿变两顿,馒头变窝头。但军备差是很难忍的。
你没子弹,今天不打靶,明天不打靶,后天上战场的时候,可能连枪的准星在哪里都找不着了。就算是想拼剌刀,那枪剌也没地儿找去——西北军的步枪不仅既老又少,好多还不配刺刀,这东东看似不起眼,工艺却很精密,很多小兵工厂能造土枪土炮,却愣是造不出合格的剌刀来(相对而言,手榴弹这样的铁疙瘩就比较好生产,下线的时候就跟下蛋一样)。
事实上,只要有钱,这些都可以迎刃而解。可西北军一直都穷得要穿开档裤,连工资都发不出来,如何能拿钱出来买武器呢。
一方面,是没钱买军火或好一点的军火,另一方面,在民国历史上,西北军善战却又是有名的,除了中央军,有几支人马,敢轻易跟这帮兄弟当面锣,对面鼓地打一场?
他们靠什么能赢?很多时候,靠的就是大刀。

说起来,老祖宗留给我们的这个冷兵器的优点真是太多了。
取材方便:有铁就行,用NN把菜刀的料就可集成一把大刀。
制造简单:一个乡下铁匠就能完成,连普通机床都不要。
最重要的当然就是省钱,不仅前期投入少,后期也几乎不需要增加任何投资,拿过来就能使。
练打靶还要费子弹呢,耍刀的成本无非就是出身大汗。
这东西,不光是被西北军看上了,晋绥军也用,再说开去,那时候只要缺枪少弹的穷部队,没有不打冷兵器主意的。毕竟,你在没枪的情况下,有口刀在手上,总比赤手空拳强吧。
我们想探究的只是,为什么这么多人都用过刀,可提起大刀,第一块牌子还得数西北军呢?
(434)
日期:2010-02-12 14:12:59

身高体壮是个基本条件。
这位兄弟可能要抱有怀疑:你不是说他们穷得连粥都喝不上吗,如何还能做到身高体壮?

我告诉你,人家这身高体壮不是后天吃出来的,是先天成就的,也就是说,招兵买马的时候,挑的就是这帮人。
别的不用看,瞧一眼老冯本人就知道了——一米九的个头(也有说是一米八,不过就这在民国年间也得仰天而视了),魁悟得跟头牛一样,往那里一站,犹如擎天一柱。你说这老冯也不是出身于什么顿顿喝牛奶的大地主大资本家家庭,只能说是天降斯人了。
主帅是个大块头,底下的兵也得多少相配不是。所以,西北军官兵一般都是高大威猛的西北汉子。至少,在我看过的历史老照片里,凡西北军的,一出场基本都是魁悟猛男。
有高度,有体力,抡大刀自然就占便宜。
然而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如果你没有武功底子,不熟稔刀法,再怎么卖力地挥来舞去,大刀的威力也不得不大打折扣。

在《大刀》那部片子里面,主人公来自武林世家,所以大刀舞得有模有样。
不过这是特例,跟《我的兄弟叫顺溜》中一入伍就是神枪手的“顺溜”一样,拿着做做典型可以,放之四海就不准了。
人家会武术的能有如许成就,都不是一日之功,所谓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是也。
在周星驰版的《鹿鼎记》里,韦小宝要向他的师父陈近南学功夫以防身,后者给了他一本书——只是目录,这位师父告诉他,等你把目录上的所有武学秘籍都看完,差不多就能在江湖上露个小脸了。
韦小宝立刻打了退堂鼓。
这就是做梦与现实的区别。前者只要拿到一本秘籍就可以笑傲江湖,后者穷数年之功,仍可能不得门庭而入。
岂止武术,任何技艺莫不如此。
当兵打仗舞大刀,就是马上要派用场的,谁能等这么久。
那怎么办呢?
有办法。
我们退一步想想,你用大刀干什么?不是要当武术家,也不是要做明星当演员,那是拿来砍人的。
不需要铺垫,不需要花俏,不需要眼花缭乱的一招又一招,因为我们这里没有拿着笔打分的评委,决定胜负的唯一标准,就是你能不能在最快的时间内把对方砍倒。
经过无数次实践,西北军形成了一套独特的刀法。
此即“破峰八刀”(又称无极刀法),也就是从传统刀法中提炼出来的8个要诀,拿他们来对付剌刀,够了。
这8个要诀我都看到过,可如我等笨人既看不懂,也记不住。能不能再简单一点。
当然可以。
一套缩成了一招,如果写在密籍上,半页纸都不要。
名字很俗,叫做“缠头裹脑”。
包括两个动作,就是先磕一磕(挡开剌刀),再抡一抡(一圈够了,多了没用)。
简单吧。

然而实用。
不会武术不要紧,脑子转得不快也不要紧,咱就记得把这个动作弄到熟就行了,到时候条件反射,只要记得使上力,就能派用场。
宋哲元所要做的,就是把大刀这个西北军的看家活发挥到极至。
(435)

第173节

  29军平时练得最多的,就是大刀,而且也是那一招两个动作,反来复去的练,没完没了的练,练到最后,不管处于怎样的境地,第一个从他们脑子里跳出来的,都是这个规定程序。
这已经不是熟,是烂熟。
现在又轮到大刀派用场了。
王长海指挥第1营(石振纲营)一边攀岩,一边挥刀向老婆山的日军砍杀。
日军被砍死敌数十人,老婆山重被夺回。

事实证明,长城不是热河,守卫长城的部队也并不都像万福麟的部队那样好捏,“128骑进承德”的神话在这里是难以被成功复制的。
如此一来,服部旅团的先遣队就统统没了弘前师团那样的好运气:冷口的米山先遣支队吃瘪在前,喜峰口的高惊骑兵中队也只好从高地上退了下去。
但是由于所处位置和火力配备上吃亏(仰着头吃鬼子的子弹),王长海团付出了巨大代价,除营长石振纲手臂负伤外,官兵伤亡竟达400余人,也就是平均每砍死一个鬼子,就得倒下几十个弟兄。
高惊中队刚刚退下,日军主力就到了。
服部旅团第26联队第2大队(宫本大队)、第27联队第1大队(松野大队)等部陆续赶到喜峰口。
你可能会觉得奇怪,怎么“主力”了,还只是大队?
混成旅团嘛,本来就是从这个师团,那个师团七拼八凑出来的,而且只能一个大队一个大队地抽,否则,非得把别人抽残不可。
随这2个大队赶到的,还有野炮第7联队第2大队(高森大队)先期出发的一部分炮兵,以及日军的坦克装甲车。
日军一上来,就集中12门野炮,对老婆山上早已坍塌的一处城墙缺口进行猛轰。
那城墙也不是什么钢筋混凝土,泥砖砌成的,虽然弄了一堆麻袋堵了漏洞,却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摧残。
当是时,连守卫该处位置的2个班的官兵都被震昏在地,城墙自然也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日军从缺口处蜂拥而上。

又是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肉搏战,守军虽奋力搏杀,无奈冲上来的日军实在太多,在阵亡60余人后,老婆山高地得而复失。
老婆山一被日军控制,29军的一举一动尽收其眼底,连走个路都不方便。王长海觉得还是要把这个要命的高地给拿下来,随后又命一个营乘夜攀崖,发起反攻,但日军居高临下,力都不用出的,只要对着下面打打枪就可以了,我们自己倒成了他的靶子,实在是一个很吃亏的买卖。
王长海只得传令收兵,把部队集中到西北松亭山高地,并在那里建立阵地,与日军所占据的东北老婆山高地形成对峙。
就在这天晚上,王长海收到了一个令他极度犯晕的消息:董家口失守了。
(436)
日期:2010-02-20 09:09:36

守董家口的又是万福麟部,对面来的鬼子同样是骑兵,实际上就是高惊中队分出来的百来个人。
关口丢了你倒是再夺回来啊。
他们不,反正29军来接防了,夺不夺得回来那是你们的活,兄弟要先走一步了。
按次序一个个排过去,喜峰口东面是铁门关、董家口,西面是潘家口、罗文峪,哪一个地方被突破,王长海团都有可能被日军抄后路。
还得谢谢溃退的东北军,至少跑路前打了声招呼,要不然大家还以为董家口万无一失呢。
王长海赶紧向旅长赵登禹报告这一险情。
见东面可能要出问题,赵登禹赶紧派出人马,在西面的潘家口加强防守,以便如果日军真的包抄过来时,王长海团还可以从这边口子上从容撤退。
这只不过是应急准备。治本之策,当然还是需要后方增援。
在三屯营指挥部,师长冯治安迅速调兵遣将,增添兵力至与董家口紧挨着的铁门关,以巩固喜峰口东面防线,同时电告29军军部所在地遵化,请求紧急增援。
29军指挥部收到这一电令,大家都吃了一惊。

冯治安伸手要援兵,就表明前线战况很不乐观(“状态上已至严重之期”)。
29军从参加过淞沪会战的19路军身上曾得到过两条经验:第一条,日军可以战胜;第二条,怎样才能战胜。
实事求是地说,第二条经验在上海周边可能适用,拿到华北战场却很难派得上用场。
相对于中国军队来说,日军最大的优势就是飞机大炮和坦克,但这些受限于南方沟壑纵横的复杂地形,作用并没有能够全部发挥出来。
金泽师团在江湾一筹莫展,“陆军长老”植田进退不能,盖缘于此。
华北这里完全不一样,这里更有利于日军进行机械化作战。
长城周边虽有山地可恃,然而多为石头山,加上时间仓促,难以修建坚固工事,有的地方甚至挖不出坑来,更别说藏人了。一定程度上,王长海团就是被日军大炮给轰下老婆山的。

野炮山炮这些高级玩意儿,东北军还有一些,可穷得叮当响的29军压根就没见过。也就是说,双方对着干,自己只有吃亏的份。
第二条触了礁,第一条就得多打几个问号了。
看别人挑担不吃力,到自己肩上能明显感觉得出份量。
要知道,喜峰口那里的不是百来个鬼子骑兵,而是真正的关东军主力。
显然,形势的发展,与当初的设想差距不小。
要夺回喜峰口,必须有大投入。
然而这无疑就意味着风险的剧增,弄得不好,甚至有可能把老本都给赔进去。
29军长期用抗战激励士气,他们也知道学习19路军好榜样,因此积极备战,可是当真面对这一难题时,又不得不倍感踌躇。

归根结底,作为地方部队,在与日军对阵时,往往有比中央军更多一层的顾虑。他们能在老蒋面前挺起胸脯的,也就是手里有人有枪,一旦这些都赔得差不多,就意味着再无可讨价还价的本钱。轻则地盘缩小,编制砍掉,重者就只能灰溜溜地通电下野,躲进民巷做寓公了。
西北军的开山老祖冯玉祥就是个典型。
29军的这八个人感觉自己站在了十字路口。何去何从,不仅关乎个人荣辱,还决定着这支初出茅庐的地方新军的未来命运。
(437)

日期:2010-02-20 14:08:17

东北军都跑了,我们还有必要在长城边上跟日本人死磕吗?
有必要。
一个人霍然站起,全力主战。
此人就是总参议萧振瀛。
除了长袖善舞、生活自律外,这个人更为突出的特点就是具有极强的大局观和使命感。
这当然跟他的出身和经历是密不可分的。
作为土生土长的东北人,据说萧振瀛一生最爱唱,也最喜欢听别人唱的歌,就是《松花江上》,每次均“泪流不止”。
因为他清楚地知道,松花江,这个生他养他的地方,此生可能再也无法见到,也再也回不去了。
当初入关,本欲施展平生抱负,不料功业未就,回家竟已遥遥无期。这是一种何等的不幸和哀痛,也只能用悲歌一曲的方式来寄托和排遣了。
从“九一八”开始,萧振瀛的目标就不仅仅局限于使29军活下去,重振西北军声威。
他的目光看得很远很远:东北的悲剧不能重演,华北也绝不能成为第二个东北,不仅如此,它还应成为中原的一面屏障。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在这一点上,他要超出同时期人远甚,于是也每每能在历史转折的关键时刻胜人一筹。

时人有云:(萧振瀛)谋国之忠,为人之仁,实为仅见。不是没有缘故的。
早在热河战役打响前,他就以29军代表的身份向张学良请命,表示愿意作为前锋上阵杀敌(“家仇国恨,今当其冲,胜则成功,死则成仁”)。
失土之痛,请战之切,溢于言表。
长城抗战开始后,他这个总参议又把职责从四处化缘、搞好关系,迅速过渡到了运筹帷幄,决胜千里,成了一名指挥作战的“大军师”。
我是革命一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在29军高层又一次面临重大决择的时刻,萧振瀛也再次发挥了他在八巨头中无可替代的作用。
他认为,跟身后的华北大平原相比,喜峰口地势险要,实为可战之地。29军只要在这里抱定死战的决心,赢是大有希望的。

至于退,大家就别想了。那是条绝路。
见萧振瀛如此坚决,宋哲元当即表态,就算拿出全部的老本,这回也要跟鬼子们拼了(“纵令全军阵亡,必得高地”)。
但29军领导层是一个团体,光宋哲元一个人拍板还没有用,得大家都同意。
有人还是不同意。
让大家都甚感意外的是,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第38师师长——张自忠。
当然,张自忠没说他不同意。他病了。
什么时候不能生病,这时候病,摆明了就是装病。
也没有公开表示不同意,不过就是那意思。
萧振瀛最讲究待人接物的一个人,情急之下也顾不得斟词酌句了:你给我装什么装,是不是怕死?!
要是你用其它法子旁敲侧击,张自忠或许还要哼哼哈哈一会儿,说他“怕死”却是最要命的。
他腾地一下坐了起来。
我不是怕死,可我们就这点人,这点本钱,你们非要一股脑全拿到前线去。我看,赢不一定,拼光却是绝对有可能的。
下面有句话估计还强忍着没有说——

崽卖爹田心不疼!
萧振瀛松了口气,不是怕死就好,这点道理我还是能给你点得透的。
(438)

第174节

 抗战呼声,全国已响彻一片,我29军如果不继续参与抗日,就难以得到国人的同情和拥护,作为一个到处受人排挤,几无容身之处的地方杂牌部队,这样一来,路只会越走越窄,情况只会越来越糟。
退,将输得一干二净,进,甭管打得过打不过,得到的永远比失去多。在这一点上,大家都要想明白想透彻。
最后,萧振瀛撂下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
将来谁肯抗日,谁才能站得住。如果守着这点本钱,不敢下注,早晚必将被淘汰。
这句话一语中的,对张自忠来说有如醍醐灌顶。

他腾地站了起来:我懂了,我听你的话。
大哥还是大哥,不服不行。
至此,八人意见得到统一。
萧振瀛是一个脑子活络的人,听赵登禹说,高地很难爬。那你们就搞个逆向思维嘛,直线走不成走曲线。
他当即打电话给赵登禹,让后者找机会绕到日军后面去打(“相机绕袭敌之后方”)。
援军随后就可到位。张自忠师第113旅(佟泽光旅)快马加鞭,即将赶到。
赵登禹接到电话后大受启发,硬攻不如巧打,有人点拨跟没人点拨就是不一样啊。同时,大部队的增援也令他信心倍增,不再担心自己侧后会受到威胁了。
他马上从218团(童瑾荣团)中抽出2个营,一路出东面铁门关的长城缺口,绕敌左后方,一路出西面的潘家口,绕敌右后方,一左一右,一东一西,向敌发动夜袭。
王长海团则居中策应。
东面的第1营(王昆山营)出关后,首先截断日军归路,并焚烧日军运送粮草的军车十余辆。
其实劫粮草这一套,我们老祖宗是玩得非常熟练的。
当年曹操打袁绍,袁绍看上去兵强马壮,火力也巨猛(“万弩并发”),别提多威风了,可是等到曹操派人到乌巢放一把火,把他的口粮烧得一干二净,这兄弟立马就软了下来。
王昆山没做到像曹操在乌巢那样绝,可也把日军急坏了。他们没想到中国守军竟然敢转守为攻,跑到长城外面来袭击他们,赶紧派了千余部队,朝着大火冲天的后方就跑来了。粮车没救着,倒是正好迎上了29军的大刀。双方反复肉搏,日军被砍翻百名之多。

第2营由副团长孙儒鑫直接率领,他们出了关后,见王昆山营已吸引了后方的部分日军,自己干脆就直接从老婆山高地的后面摸了过来。
这里有两个地方,一个叫狼洞子,一个叫黑山嘴,一听名字就蛮渗人的,大低是黑山老妖愿意呆的所在,如今却做了日军的营房,这倒霉也是该着的了。
前面有部队把守,后面虽然被烧了粮车,可也有人过去料理了,所以营房里没轮上值班的鬼子万事无忧,都一个个睡得很香。
灯都不用点,刀客们在炕头上摸着脖子挨个剁过去,好象点名一样,顷刻之间,砍瓜切菜,别提多爽了。
据说有一位兄弟一口气不歇地剁了10个鬼子,连手都剁麻了。
砍完鬼子脑袋,直迫日军背后联络线。
(439)
日期:2010-02-21 09:25:20

这时已近拂晓,服部旅团发现29军从背后偷袭过来后,大惊失色。本来是想包抄人家的,结果反而先被人家给包抄了,这表情别提有多尴尬和狼狈了,赶紧组织步炮坦克协同作战。
见已难以与正面的王长海团达成夹攻之势,夜袭得手的两路人马迅速收兵,哧溜一下又缩回关内去了。
白天我们得睡觉,谁高兴再陪你玩?
这一仗打得甚是漂亮,砍死日军500余人,其中相当一部分是在营房收拾的。负责此次夜袭的童瑾荣团仅伤亡百余人,夺回机关枪十余架,买卖甚是划算。
鬼子亏大了。尤其看着营房里满屋子的无头鬼,那心里像被猫爪子扒过一样,说有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杯具”啊,我们的大炮呢,拖过来。
找不着偷袭的那个团,日军就拿松亭山高地上的王长海团撒气,仗着占有地利优势,兜头就轰。

王长海命令守卫部队尽可能都躲在岩石后面(“伏于峰峦幽僻之处”),避免和日军直接交火。
当我们都不存在,你们上来吧。
鬼子们还真听话,在大炮发过淫威后,步兵就气宇轩昂地端着剌刀冲了过来。
等到他们快走近身边的时候,好汉们忽然发作:手榴弹先抡一遍,接着从石头后面一跃而出,这回抡的是大刀(“迨日军行近,挥刀大杀,日军头颅随刀而下”)。

双方贴近肉搏,杀成一团。
这种情形下,日军既开不得枪,后面的炮火支援也只能干着急,抱着个炮弹不敢扔,惟恐伤着自己人。
端着剌刀的鬼子对这种刀法很不适应,眼见得对方只是一磕一抡,自己的脑袋竟然就被抡飞了。
太不可思议了。
日军武器和火力上的优势在29军的大刀面前被大大抵销。

在犀利的大刀攻击面前,日军占不得便宜,只得后退。
但这个办法并非长久之计,老婆山的日军看出来了,对面的这帮人都是靠大刀吃饭的,没法跟他们玩。
那就再上大炮。
重炮长达几个小时连续不断的轰击,别说躲石头后面了,前面的石头都能给你轰掉。

王长海团东西两侧阵地被炮火掀掉好几层,官兵伤亡极为惨重。
服部旅团这时候又玩上了迂回的老招数。除一部正面进攻外,又分出一部,忽然从王长海团背后抄袭过来。
两面夹击,岂有不克之理。
千钧一发之际,赵登禹率第109旅王宝良特务营亲赴松亭山一线,跟冲进阵地内的鬼子兵正好打了个照面。
二话不说,拔刀就砍。
既称特务营,自然都是舞大刀的高手,但高手中的高手,还数他们的长官赵登禹。
中国人论武,最喜排名,而且不分出个子丑寅卯誓不罢休,哪怕是关公战秦琼,遂有“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之说。
在29军的武林排行榜上,有“打虎将”之称的赵登禹要是排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当年赵登禹到西北军来投军找饭吃时,募兵的日期早已过了,但征招者一听到他自报家门,马上就另眼相看,破例把他召了进来。
其实赵登禹的老家并非西北,然而在骠悍的西北人眼里仍然如雷贯耳,这个地方就是山东省的曹州(今荷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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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2-21 14:46:25

在中国百姓口耳相传的民间传奇里面,山东响马恐怕比东北的胡子还要更具影响力。如果没了这个职业,那就等于没了秦琼,没了程咬金,一部隋唐演义立马就要黯然失色。
曹州就是专出响马的地方,宋朝的时候,由于响马实在太多,后来便都挤到一座叫做水泊梁山的山寨里去排座次了。

再后来,又从这里飞马蹿出了一支轻骑部队。
当年,曾国藩能指挥湘军击败太平天国,却对他们无可奈何,这支部队的名字叫做“捻军”。
居于此地,你要是不会打架,出门都不敢跟别人打招呼!
赵登禹出生的地方据说离武松打虎的景阳岗不足百里之遥,而他从军后竟然也真的如法炮制,在湖南乡下单人干死了一只老虎(现在是能打也找不到虎了),时人称他“躯干修伟,负膂力,精技击”,“打虎将”因此得名。
“躯干修伟”并非虚饰之辞——他跟西北军的老长官冯玉祥几乎一般高,一米九的个子,也是顶天立地一巨人。
赵登禹拳脚了得,刀法亦为全军之冠。

人家撒豆成兵,他是让人把满把的黄豆撒过来,他用刀罩着自己,竟然能一个不留地把豆子都拨拉到老远。
这个就叫出神入化。
当然了,好马配好鞍,赵登禹用的大刀也是梁山好汉杨志用的那种,据说共有两口,两口都要远远超出“三千贯”的报价——180块银元一口,不带还价的,当的是“砍铜剁铁,削钢如泥”。
在松亭山激战正酣之时,29军作出了一个重要的任命。
宋哲元发电,并经冯治安和张自忠两师长会衔通令前线:赵登禹任喜峰口方面作战军前敌总指挥,各部队暂时统归其一体掌握。
赵登禹顿觉责任重大,当得知松亭山阵地动摇,立即亲带特务营上来增援。他一上前线,第一个反应就是挥着大刀,带着特务营冲上去砍鬼子。
前敌总指挥在第一线操刀肉搏,可称得上是古今无二,估计也只有赵登禹这样的绝顶高手才能做到。

这是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的3月10日,已近傍晚。
黄昏,夕照,刀光,剑影,勇气,热血。
最好的武侠小说,也难以尽述真实战场上的这种刀刀见肉,招招见血的生死搏斗。
日军当场被砍死数百人(“长城之坡,尽弃遗尸”),连赵登禹本人的两口刀都砍缺了刃口——跟29军打,一般你都不敢虚报数字,因为掉脑袋就是掉脑袋,没法拿受伤这些虚招来打马虎眼。

29军的大刀猛,关东军的剌刀技术也堪称一流,以猛对猛的结果是,特务营亦损失不小,全营伤亡400余人,包括营长王宝良在内的8名将官当场战死。
在中国武术面前,日本武士道再一次失了锐气。
在这次殊死搏杀中,赵登禹也受了伤,不过不是被鬼子的剌刀捅的,而是被日军投掷的炮弹给炸了。在受伤的情况下,他仍力战不退(“裹伤陷阵”),大大振奋了部队士气。
鉴于王长海团连战两日,一半人被打光了,松亭山阵地遂由增援上来的一团一营接防,指挥官为王治邦第111旅219团团长刘景山。

同一天,喜峰口东面尚被控制在29军手里的铁门关亦倍受考验。这里开始只有一个营驻守,没想到前面黑压压地来了近千名鬼子,他们只好边打边告急。
(441)

第175节

  铁门关一旦失守,东面就全完了,自然不容有丝毫闪失。
幸得佟泽光旅的先头部队第226团(李九思团)及时赶到,才得以化险为夷。
3月11日,受考验的是接替王长海的刘景山。

吃亏这个东西就跟伤口一样,一时半会是难以愈合的。老婆山上的日军怎么看西北的那块高地都不顺眼,非得把它铲平不可。
知道对面的中国军队没有重武器,服部旅团在关外老婆山北坡的白台子建立了炮兵阵地,从早上7点开始就对松亭山进行覆盖式炮击,刘景山团被打得头都抬不起来。
3个小时过后,炮火转向,集中向高地西侧轰击。
这也是日军炮兵的一个典型打法,即先整体再局部。整体攻击是为了施加压力,首先从精神上压垮对方,如果对手精神和意志力稍弱,这一轮还没结束,就立刻会出现慌乱,乃至溃退的局面。
东北军的很多部队就是因为吃不消这种急风骤雨式的炮击而迅速败下阵来的。

但与东北军相比,29军的战斗纪律和意志显然要坚挺得多,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被你干倒的。
这种情况下,整体攻击也能实现另外一个目标,那就是通过火力判断对方在阵地上的兵力配置。
炮弹一排排砸过来,你不可能一直趴着不动,肯定要移动的。一移动,就能看出虚实。
高地西侧的是一个营,正是兵力相对较为薄弱的那一侧。
局部的炮火都是奔那里去的。
果然,在炮击过后,日军便集中了一个大队向高地西侧发起猛攻。
激战数小时后,高地西侧落入敌手。
正面是强敌,西侧又失守,松亭山眼看有不保之虞。
在后方,萧振瀛也正面临着一个重要的决择。
此时,少帅张学良已提出辞呈,何应钦虽还未明令履任,但已实际视事。古北口和喜峰口都打得如此激烈,乃至一个师长(关麟征)一个旅长(赵登禹)都受了伤,两个人又都是前线负总责的军事主官,这令何应钦如何不忧心如焚。

他从北平发来电报,对赵登禹的伤势甚为关心,并提出,如果“伤势较重”,难以坚持,可像关麟征那样,把前敌总指挥一职交给他人,这样,“损害较少”,也不会影响部队的作战行动。
接到何应钦的电报,萧振瀛并未贸然作出决定。
临阵换将,向为兵家所忌,何况喜峰口争夺战正处于生死攸关之时,如果此时把赵登禹这样的主将换下来,无疑会动摇军心。
他先打听了一下赵登禹的伤情,得知后者只是腿部受伤,并不十分严重,心内稍安。
接着,他就给赵登禹打了个电话:听说你腿上挂花了,要不要紧?
是慰问,但还有更多的意思包含在里面,那就是你还能不能战,或愿不愿再战。当此之时,别说受伤了,有人没受伤都可能装病躺医院。萧振瀛知道赵登禹不是这样的人,不过他更希望听到一个明确和响亮的答复。
(442)
日期:2010-02-22 09:02:05

回答果然没让他失望:区区小伤,无足挂齿。
萧振瀛暗自松了口气——
那么,希望我们大家都能死于前线,为国尽忠。
后者慨然应诺:好!
对于赵登禹这样的爽直汉子来说,这一个字的承诺可不是随便说说,那是要用行动兑现的。
既然信得过兄弟,我就决不会给你萧大哥丢脸。
接了萧振瀛这个电话,赵登禹的腿也不疼了,与刘景山一起,把阵地上所有能集中的部队都集中起来,带队向西侧高地反攻。
不管付出多大代价,都要把高地再夺回来。
这回老赵衣服也不穿,赤着膊,提口大刀就冲到了前面(“赤臂衷创,身先士卒”),一副要搏命的架势。

带伤上阵的前敌总指挥在做榜样,还有哪个小兵好意思开小差的,于是“军威大振”。
人不怕死,连炮弹似乎都失去了威力。弹雨尽管肆虐,却仍挡不住29军的这种玩命打法,毕竟炮轰也好,射击也罢,都是有空隙的。一批人倒下了,另一批人就乘势冲到高地下面,搭人梯的搭人梯,攀石头的攀石头,一口气爬了上去。
在高地上,两军继续肉搏达2小时之久。日军直至人员将尽才不得不撤退,被当场斩首300余,而29军的伤亡加一起则将近翻了个倍,士兵伤亡达500多人,连排长13员阵亡,受伤将官更达20余人之多。
为了争夺一个尺寸之地,杀到如此惨烈,所谓“血满长城之窟”,诚非虚言。

对于萧振瀛来说,有赵登禹在前线继续指挥,这心就定了一半。
但只要喜峰口战局不能得到根本扭转,那另一半心就还悬在那里。
萧振瀛决定亲赴三屯营。
一到三屯营,他立即代替宋哲元举行前敌紧急军事会议,冯治安、张自忠等指挥官尽数出席。
萧振瀛没有中原大战时何成浚那样满口袋的委任状和银票,他能给前线部队带来的,只是宋哲元的一封手谕,中有两个“不求”:
第一,不求有功,只求能撑。
第二,不求打出19路军那样的声威,只求不让日军小看我们。
国家存亡,系于一战;29军存亡,系于一战;千言万语,系于一战——摆出哀兵姿态,务求一战得胜,否则后果将不堪设想。
这并不是危言耸听,因为此时喜峰口的形势对29军,对长城一线的防守确实已相当不利。
虽然白天不惜代价地将西侧高地夺了回来,但整个松亭山阵地已十分脆弱,特别是东北的老婆山高地因其居于“群峰之冠”,始终为29军在喜峰口的心腹之患,在该高地火力的威慑之下,松亭山陷落只是迟早的事,而松亭山一旦保不住,29军在喜峰口的使命也就只能画上句号了。

必须对老婆山高地的日军发起有力反击!
然而正如这两天激烈战况所显示的那样,倘若强攻老婆山,不仅不能确保胜算,自身伤亡也吃不消。喜峰口开战以来,29军已伤亡2000多弟兄,也就是说,一眨眼的工夫,2个团已经没了。部队先后集中于一线的总共3个旅9个团万余人,这样死打硬拼的话,剩下的那7个团全部报销也要不了几天,到时候,即使把老婆山打下来,又让谁去守?
脑筋不会急转弯,前面就只有死胡同。
(443)

第176节

如果把直线改成曲线呢,就像两天前的那个晚上,赵登禹仅仅派出了2个营,就取得了奇袭的成功。
为什么不复制一下这个模式?

萧振瀛当即拍板:继续发动夜袭,借此扭转战局(“寒敌胆,断敌攻击之念”)。
这次,萧振瀛决定玩儿一把大的,派去夜袭的不是2个营,而是2个旅——按照一般经济学原理,投资越多,回报越高,2个营是2个营的效益,2个旅那就得有2个旅的收成。
有人担心前线部队刚刚经过激战,部队十分疲惫,要完成这样急难险重的任务恐怕难度很大。但萧振瀛认为前线官兵仍保持着高昂士气,且正面松亭山阵地尚在我手,此时出击正当其时。
要说疲惫,鬼子也好不到哪去,弟兄们,打起精神,操家伙吧。
为了给大家再鼓鼓劲,萧振瀛还从宋哲元那里拿到政策,亮出了物质奖励这一招:
生擒日军1名,赏大洋100元;砍死日军1名有据者(最好把脑袋给提搂来,咱们是穷部队,吃不消冒功),赏大洋50元。
大家夜袭砍人的时候,记得数一数死鬼子的脑袋,这回可是有奖金的哦。
为慎重起见,萧振瀛又派冯治安师副师长刘自珍骑马亲赴前线,传达命令并与赵登禹等3个旅长会商具体的作战计划。
商量的结果是兵分三路:赵登禹旅出潘家口,绕攻敌右侧背;佟泽光旅出铁门关,绕敌左侧背;王治邦旅坚守松亭山主阵地,相机策应。
如果你回过头看一下两天前那个晚上的分兵路线,几乎完全一样,只是营变成了旅,而且旅长都亲自带队上阵。

时间定于半夜11点。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放火时。
就在赵登禹紧张地做着夜袭准备时,有一个当地村民得知部队要绕到关外去打鬼子,自动找上了门。
此人名叫宋贵生,今晚,他将成为29军当之无愧的贵人。
宋贵生长居喜峰口,对老婆山和它周围的地形了如指掌。他说他知道有一条隐秘小路,可以直接绕到老婆山北坡的白台子。
赵登禹闻言,大喜过望。
白台子,日军的炮兵阵地,它构成了这两天对29军的一个重大威胁,每个人都必欲除之而后快。
此次夜袭,即使不能如愿拿下老婆山,也可借机斩断日军之利爪。
我们都还记得,在东北军防守古北口时,日军川原旅团正是通过“当地人”的指引,绕道占领了蟠龙山制高点,而在喜峰口这里,与29军相处融洽的当地民众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子弟兵,据说他们甚至把家里的大门卸下来,抬到前方给部队当担架用。能够有幸干点指指路的活,当然不在话下。
可见人心之向背,对战斗之胜负确有不可估量的作用。

11点很快到了。
事不宜迟,马上出发。
欲至白台子,必经蔡家峪。
冒着小雪,迎着北风,到达蔡家峪后,部队并没有马上行动。

再等一等,让鬼子们再多睡一会儿,睡熟一点。
好了,又让你们睡了个把钟头,很够意思了,现在开始登记吧,我们要数人头了。
此次夜袭部队均为轻装前进,但有一样东西不能少,那就是口袋——不做其它用途,就为了装鬼子的脑袋,回去发奖金可就靠这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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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0-02-22 18:52:04

凌晨3点,第一个鬼子脑袋被装进了口袋。
这叫开门红。
接下来,排排座,吃果果,一个个轮着来。50元大洋一个,鬼子脑袋还是蛮值钱的哩。
与两天前的那个晚上相比,前面的那个只是试试刀口,现在这个才叫大场面:千把人挨着户地屠牛宰羊,场面何其壮观。

切倭人头颅,直如夜雨剪春韭!
对于这些鬼子们来说,死了的也就算了,反正自己也不知道,管它呢。悲哀的是还有清醒的,比如正好走出营房想“唱个山歌”的兄弟。
放松完以后,回转营房一看,立刻傻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景象:一群凶神,一片刀光,人人手里除了拎一口大刀外,还提着一只口袋,而口袋里装的竟然是同事们血淋淋的脑袋,这简直比“午夜凶铃”还要“午夜凶铃”啊。

惨叫一声,扭头就跑。
其它还没轮到的日军一听前面出了这档子事,也吓得七魂去了六魄半,立时作鸟兽散。
这位要说了,日本鬼子不是战斗精神很顽强的吗,怎么如此不经吓。
因为他们怕砍头。
小泉八云说,两种宗教对日本人的精神世界影响甚深。
其一,为神道教。由于信了这个教,日本人对死人的看法跟我们有很大差异,我们通常把玩蛋了的人叫做“死鬼”,比较怕,而他们不是怕,是敬,因为对他们来说,所有的死人都是神!
这也成为日本人对参拜靖国神社的分辨之辞:里面的人现在都是神了,而且都是军神,我们当然要对着他们磕头。
其二,为佛教。这种教派,在日本的影响不如神道教,但仍有一定市场。佛教所谓转世轮回之说,他们也信,在这一点上,倒是跟我们这里的善男信女们没有什么不同。
在日本人看来,人的灵魂附着于脑袋之上(好象有点道理),脑袋搬家了,无论是做神,还是转世,都白搭。
所以,他情愿你用剌刀捅了他,也不愿人头落地。
这次大规模斩首行动给日军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阴影,连晚上都不敢睡觉了,一睡就做恶梦。
怎么办呢?
日本人不是喜欢搞发明吗,他们就发明了一个“铁围脖”。

我看到过有关资料上的描述,说是把一张铁叶子,折成半圆,再在两头打两个洞,然后钉在钢盔上,戴钢盔的时候,这张铁叶子就可以围在脖子两侧和后面。
小发明不错,很有点心灵手巧的意思。不过你要说靠这个能挡得往大刀的力道,也太小看29军官兵的膂力了。只能说起点心理安慰的作用吧,至少晚上能睡得着觉了。
想一想,那样睡觉也真是活受罪:手里握着枪,头上戴钢盔,脖子上还有个铁叶子,连翻个身都难。
当鬼子也不容易啊。

一个小时过后,至凌晨4点,蔡家峪以东高地被29军全部占领。
拿下蔡家峪,对白台子而言,只是起到一个开路的作用,不过打仗最重要的势已经在夜袭部队这边了。
英雄们,拎着你们的口袋上吧,你们将势如破竹。
(445)

第177节

  白台子一战,是此次大规模夜袭的焦点所在,成功与否,全在这一战之得失,也就是说,烤全羊,已经快烤到最肥的那一部分了。
不过显然,白台子的日军已有所准备。
蔡家峪传来的那几声鬼哭狼嚎,到底还是被他们听到了,听得毛骨悚然,听得脖颈阵阵发凉。但在夜袭部队已靠得很近的情况下,想到仓库里去搬炮弹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硬着头皮,集中机枪火力封锁道路。
进攻部队随身带的口袋不少,却没什么重武器,一时竟被阻在路上,且伤亡很大(“敌已有备,战斗至为残酷”)。
一般情况下,这种场面很容易让人产生侥幸心理,以为会将对方挡住或是吓住,然而29军的大刀队是吓不住的,很快就有人从侧面匍匐前进,在接近敌人墙垣时,一把抓住机枪口,准备将它拖拽而出。
不幸的是,枪声粗,墙口小,竟然塞住了拖不出来。
什么叫猛人?我们这位就是。

发一声喊,使足力气一拉,机枪揪出来了,土墙竟然也随声而倒。
这叫气势。
有此气势者,锐不可挡。
看到还能这样“嘿哟嘿哟拔萝卜”,学榜样的不在少数。
当然,在枪管被烧得发热发烫的情况下,壮士们除了要有力气,吃点皮肉之苦也是免不了的,过后都受了皮外伤,乃至双手“骨焦皮烂”, 两臂“粗肿”,送到后方去治了几个月才好(“数月方痊”)。
但是胜利之门已被打开。
接下来就是大刀队驾轻就熟的路子——打开口袋,继续收获敌酋的脑袋。
在白台子,日军炮兵及警卫部队(还包括一部分驻大队部的骑兵)被斩杀200余人,整个高地“尸械遍野,血流杵漂”,至此,日本人对大刀的威力闻风丧胆,真的是“一声白台子,闻之双股颤”了。
白台子,现在是我们的了。
摸着高地上的大炮和铁甲战车,兄弟们乐坏了。他们把炮弹塞进炮膛,也像模像样地朝日军前方阵地开炮。
到底不是老本行,响倒是响了那么十几下,至于打没打着,谁也说不上,反正能过瘾就是了。

此时已经拂晓,天色开始亮了起来。周围日军得知白台子失守,就象是火烧着了屁股,立即发起进攻,想把他们的宝贝再抢回来。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夜袭队打炮不行,砸和抢还是在行的。
白台子高地上面有的是日军储存的弹药,用彼弹炸彼器,正好。18门野战炮及铁甲车、汽车尽被炸毁,沦为废铁,弹药库则被焚之一炬。一时间,“火光熊熊,爆炸声声”,着实热闹得紧。
砸完就是“抢”。偌大的一座野炮固然难以携带,但上面的炮镜和炮栓都是好东西,全被卸下来放口袋里了。最重要的是,在这次战斗中,得到了一份日军作战的详细地图以及“满洲国”地域图数份——服部旅团为了便于指挥作战,把大队部和临时指挥所也建在了白台子。
(446)
日期:2010-02-23 13:48:06

你还别小看日军的地图,那是相当精确和权威的,何况还是作战地图。对29军指挥官来说,简直就是无价之宝,比推回来几座大炮还值钱。因此,后来在第一时间就被送往了后方总指挥部。
与此同时,从铁门关绕袭的佟泽光旅也已占领了白台子以东各高地。闻听白台子这边得手,他们立即与正面的王治邦旅一起对老婆山进行南北夹击。
这本应该是攻取老婆山的良机,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有两个因素使29军的优势重又变成劣势。
一个因素,天降小雪,利于晚上偷袭,却不利于白天进攻。尤其是落了一夜雪后,山上山下无不又湿又滑。对进攻者来说,天好尚且难以攀登,何况条件忽然变得如此糟糕和险恶。
另一个因素,此时天已大亮,屯积于老婆山上的服部旅团主力虽然已丧失了炮兵阵地这一利器,但其视线已逐渐变得清晰,因此仍能在居高临下的情况下,凭借机枪等重武器组织起较强的火力网(“弹如雨注”)。
这两个因素成了当天南北部队的最大拦路虎,在反复冲击无果后,部队不得不重新退回原地。
此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29军偷袭成功,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自然条件(黑夜,小雪),而进攻老婆山功半垂成,又大半是为自然条件所抑制(白天,湿滑)。
仅就夜袭战本身,战果似乎并不像后来一些宣传资料中所说的那样悬殊,双方伤亡基本上是一半对一半。

这里需要先对日军被砍杀人数来一个统计。在很多种说法中,最多有说3000的,最少有说1000的。在这其中,我认为1000多比较靠谱,3000多似有扩大之嫌。因为服部旅团为混成旅团,兵力较正规旅团要少,炮步骑兵全部加一块也仅5个大队,大致相当于中方的5个团,如果一仗就死3000多,那它这个旅团就不用再混下去了,干脆撤编算逑。
但日军伤亡数也不会少于1000,为什么这么说呢?
蔡家峪和白台子的斩首行动那都是实打实的,因为大多数有大刀队带回的口袋为证,须知鬼子脑袋这东西可是搀不了假的,都是要拎出来点数分奖金的(据说其中连砍日军15颗脑袋的超级猛人都有,单论个数,这兄弟回去可是赚大发了,值700多块大洋哩)。
这两次行动,每次砍杀日军都以二到三百计,这还仅仅是赵登禹旅的战绩。从另一边出来的佟泽光旅即使不能做到持平,数字也应接近,这样一算,已经有个八、九百打底了。
后来南北夹攻老婆山,29军伤亡甚重,而日军在没有炮火掩护的情况下,也不可能毫发无损,所以我说1000是差不离的。
不过战后29军的统计,伤亡也不小,总计甚至略超过日军,在千人以上,其中营级以下军官伤亡50余名。这是一个很惊人的数字,表明很多基层战斗单位已无人可以指挥。
(447)
日期:2010-02-23 19:20:58

事实也正是如此。据史料记载,在喜峰口短短3天的大战中,前敌总指挥赵登禹一直在为无将可用而发愁。以王长海团为例,其第1营(石振纲营)在第一天就因营长受伤换了副营长,然后副营长又战死了,再换连长,连长又负伤了……
这个负伤可都不是涂点红花油就行的。你想,连赵登禹自己腿部挨了炮弹片,还坚持在战场上搏命,谁会擦破点皮就退到后面去?那都是实在撑不住才下场的。
结果实在没有办法,赵登禹只得从身边调人,把旅部的少校参谋直接空降过去当营长。

由于喜峰口的这几仗都是标标准准的硬仗,29军一批相当悍勇的骨干均因此战死沙场。新兵易得,一将难求,对这支部队的未来发展,无疑是一个难以挽回的损失。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最主要的目标老婆山还未能如愿拿下,那么,我们能不能据此说,这次大规模夜袭战是失败的呢?
恰恰相反,此次夜袭不仅是成功的,而且其战果大大超出了发起者开始的预想和估计。
夜袭战发动之前,29军在喜峰口的局面非常被动。借助于老婆山的地势和白台子炮兵阵地的火力,服部旅团完全是压着29军在打,气势极其嚣张。
对于29军而言,如果说松亭山阵地得失尚在其次,那么人员日复一日的巨大损失和信心的溃散,才是最困扰这支非常想在抗战中有所作为的地方新军的。
然而,由萧振瀛拍板,赵登禹直接指挥并亲自出马的这次大规模夜袭,一下子就把龙头扳了过来。服部旅团能用来吓唬人的野战炮和坦克装甲车一夜之间损失殆尽,使其失去了一个最大的火力支撑点,而其步兵力量也遭遇重创——即使是1000人,那也不少了,何况这里面大多数是一刀毙命,连绑个绷带继续上场的机会都没有。
夜袭战后的第二天,日本《朝日新闻》就登出了这样一则众所皆知的评论:“明治造兵以来,皇军名誉尽丧于喜峰口外,遭受60年来未有之侮辱。”
由于损兵折将,接下来的几天,喜峰口现有的“正宗鬼子”一时间难以再独撑大局,已“呈疲惫之样”的服部不得不派上“二鬼子”——满蒙伪军加盟。
但伪军的战斗力显然与日军相差不小。别说连日军都惧怕的白刃搏杀了,就是大家趴在战壕里对着射击,他们也未必干得过29军,结果到14日,就出现了30多辆装甲车,200余辆大车,满载伤兵和尸体向宽城后方输送的“壮观场面”。这里面除了先前在喜峰口夜袭战中被砍的鬼子,当然也少不了一众伪军的“加盟”。
除了能用于正面对垒的兵力暂时不敷使用,急需援兵外,服部当时还面临着另一个更大的困难。
这个情况在一本名叫《满洲出征日记》的资料中显露无遗。
我们知道,有很多日军官兵的文化素质相对而言是比较高的。《满洲出征日记》的作者石桥便是如此。
(448)

第178节

  这位兄弟是服部旅团的一个下级军官,有每天写日记的习惯,而且文笔着实不错,跟那个著名的东史郎都有得一拼。当然了,在战火纷飞的前线写日记,除了要有雅兴外,也得有时间——石桥的八字很不错,被分配在了预备队,玩命的事不到非常时刻用不着他去,所以时常能得着空趴下来涂涂抹抹。
据他在日记中说,到3月14日这一天,他们竟然没了粮食,连晚饭都吃不上。
这说明什么呢,说明前线与后方已经脱节了。
在此之前,不会发生这一问题。为什么?因为那时日军的大队部就建立在老婆山后侧的白台子,后勤供应非常便利。
但在连遭夜袭,特别是11日的那次大规模夜袭后,服部旅团已不敢再把大本营和后方基地放在距离前线如此近的地方。
在哪里呢?在喜峰口外的宽城和都山。
这样一来,断个半天粮就用不着大惊小怪了。同时,由于害怕29军再次发动类似的偷袭行动,截断其后路,日军在进攻时也是瞻前顾后,一步三回头,再也没有了开始时的那种“大军一到,玉石俱焚”的派头。
让服部料想不到的是,这些还仅仅是他表面上需要上为那个可怕的晚上所付出的代价。
事实上,29军已经从服部那里捡到了无价之宝。
那就是大刀队在白台子缴获的日军作战图。
图上,日军的进攻箭头清晰地指向了一个地方——长城罗文峪。
这个罗文峪指的其实是两个关口,一个是罗文峪关,另一个是附近的山楂峪。长城到这里的时候,正好呈45度角凹进来,因此这两个关口离29军军部所在地遵化可以用近在咫尺来形容,相距不到20里,骑兵半日即可到达。

罗文峪离喜峰口却有100里,此地若失,喜峰口将腹背受敌。再进一步,遵化若失,整个中线、东线守军将被切断后路,华北防线势必倾刻崩盘。
在战术安排上,弘前师团师团长西义采取了有缝就钻的灵活策略,即乘29军主力在喜峰口被服部旅团吸引住的机会,集中承德的第4旅团(铃木旅团),准备一举突破罗文峪。
当时,由于喜峰口作战激烈,众人的目光也确实都聚焦到了那里,谁也没想到日军对长城地形如此熟悉(看看他们绘的中国地图就知道了),会对不那么惹人注意的罗文峪切上一刀,而先前据守这两个关口的,仅有冯治安师的一个营(轩继瀛营)!
一旦成功实施,这无疑将是日军包抄战术的又一个经典,不由人不惊出一身冷汗。
攻方确实高明,守方也确实险到极至。
从军事角度上说,喜峰口打得再精彩,也只不过是得与失的问题,而罗文峪对29军乃至整个滦东部队(包括晋绥军和东北军)却生死攸关。

如果不是拿到这份作战图,大家不仅都白干了,而且还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看到这里,包括我这样的门外汉也许都要按捺不住了:还等什么,快把部队都调过去啊。
宋哲元不是门外汉,他不敢轻动。
(449)
日期:2010-02-24 14:52:51

长城那么长,兵就这么多,如果没有百分百的把握,谁敢孤注一掷,把筹码都提前堆到一个地方去?

顾了这头,其它各头势必要有所削弱。万一在白台子上捡到的这张地图是疑兵之计,等你把人马都调到一个对方其实并不想动的罗文峪,他却趁机打你别的软肋,如之奈何?
到时候,没准哭都没地方哭去。
因此,这个情报必须得到实地的验证。
宋哲元通知罗文峪外尚未撤入关内的地方政府和民众,一旦察觉承德日军有南下动向,随时组织南撤,并向29军总指挥部报告相关情况。
3月14日,宋哲元接到了一个电话。
电话是承德以南的兴隆县县长打来的。后者告诉他,承德日军有步骑联合部队大约3000多人,已于昨天晚上到达了鹰手营子大道。

鹰手营子大道离兴隆县北面不远,这位县长正加紧安排难民南撤入关。
宋哲元立即把这股日军与作战地图联系了起来。
虽然日军南攻罗文峪的可能性仍然不是百分之百,但必须有所行动了。
宋哲元最先想到的是动用近卫军——原属张自忠师,现为遵化城防部队的祁光远团,他从里面拨出2个手枪连,由一名指挥部的参谋带队,增防罗文峪,归属轩继瀛指挥。
这两个手枪连实际就是29军中专属的大刀队,每人都是选出来的抡大刀的好手,标准装备为:大刀一把,手枪一支,手榴弹若干。打起仗来还是非常生猛的。
到了晚上,日军要打罗文峪的主意这个企图已经基本上铁板钉钉了——其先头部队已到达兴隆县半壁山。
到这时候,就再不能有所犹豫了。
宋哲元立即发出命令,急调暂2师(刘汝明师)赴罗文峪防守。
但是心里仍然七上八下,没有把握。
因为刘汝明这个师是暂编师,听起来是师的编制,其实只有一旅两团(旅长为李金田),还不满员,装备也不咋的。
不行,还得添人手。

第一个命令发出不到半个小时,宋哲元再调冯治安师第219团(刘景山团)增援罗文峪。
星夜急驰,越快越好。
宋哲元坐了一会,又站了起来。
刘景山团离这里并不近,就算再拼着命跑,一时半会也到不了罗文峪。

远水难解近渴,再想想看,还有没有什么近水可用。
能用的当然还是自己的遵化城防部队。
罗文峪倘若不保,遵化还能守得住吗?
干脆,把遵化城防部队都拉上去。
城防司令祁光远操起家伙,领着他那个已被抽走2个手枪连的团,奔着罗文峪就去了。
当然,遵化也不能真的不顾。宋哲元转而命令张自忠师第224团(董升堂团)向遵化东侧的四十里铺集中,以拱守指挥部。
这一抽一调尽得筹划之妙:那边祁光远快跑,救了罗文峪的急(对罗文峪来说确实是雪中送炭),这边董升堂就算来得慢点也没关系了。
到这时候,宋哲元真的是山穷水尽,无兵可调了。
(450)

日期:2010-02-24 19:24:21

其实还是有很多部队没派上用场的,比如东北军。
从冷口撤下来的沈克师此时就缩在遵化以西的蓟县以东,该师还有一支规模不小的骑兵部队——骑兵第5旅(李福和骑兵旅)一直游弋在罗文峪关口之外。
再不济的资源也总是资源,所以宋哲元也曾经动过一点这方面的脑筋,不过最后证明都是无用功。
他先是让刘汝明与李福和取得联系,要求双方互为策应。
策应是谈不上的,因为李福和刚刚得到承德日军出动的消息,第一时间就率部朝西面跑掉了,连通知也没通知29军一声。要不是兴隆县当地民众及时报告,宋哲元还被蒙在鼓里,差点就要像古北口的关麟征那样被这些家伙活活坑上一把了。
到需要增援罗文峪的时候,北平军分会下令沈克师进至兴隆,以便和29军一起夹击南下日军——不知道沈克是怎么认识这一上级命令的,反正直到罗文峪之战临近尾声,也没见他的影子。

鬼子这边。
在热河和长城战役中,除了关东军司令官武藤,日军方面表现最为突出的无疑就是西义中将。其人洞察形势之精细,掌握战机之敏捷,拍案决策之果断,即使在日本一流将官中也是佼佼者。
不过在罗文峪这里,眼见着就要吃瘪了。怪谁呢,只能怪服部这老小子,那么重要,可以说要人性命的地图,你应该用个保险柜锁起来嘛。
太不小心了,回去打他屁股。

不知道服部是真的怕被打屁股还是担心丢面子,反正遗失地图的事,他从头至尾压根就没跟西义沟通过。因此之故,西义在承德发令箭的那一刻还以为罗文峪的中国守军毫无防备哩。
对罗文峪,他是志在必得。
拿着令箭启程的除铃木旅团的两个主力联队外,还有在古北口起过一定作用的三宅骑兵联队。伪军虽然历来都不怎么太中用,但这次也把他们算上了,计有内蒙、朝鲜伪军2个旅。这样一来,就超过了万人。
就在喜峰口的服部旅团陷于困顿的时候,铃木旅团悄悄离开了承德。
脚步是够轻了,奈何人家已经知道你的鬼心思了,所以再轻也没用。
3月16日,天还没亮透,作为日军先锋的三宅骑兵联队就拍马赶到了罗文峪关口前的三岔口。
进入这些地方,大都为山路,马是不能骑的,只能下来,牵着走。
在长城战役中,日军就充分利用骑兵马快的特点抢山头,夺城池,占先机。比如喜峰口的老婆山高地就是这样落入敌手的。
不过罗文峪这里又有所不同,因为守军是29军,不是整天五迷三倒的东北军。
这些大刀客平时睡觉都竖着两耳朵,还能让你占了这个便宜?
三岔口很快就响起了枪声。
当然不是日军打的,而是潜伏哨们起了作用。
罗文峪守将轩继瀛早就提前做了准备。他专门在部队里挑了些干练的,换件衣服,到三岔口附近去扮农民——这叫潜伏移动哨,俟日军一靠近便报警。
西北军里面的人,基本都是苦出身,客串个农民角色那是连妆都不用化的。
(451)

第179节

  在山路上,日军骑兵根本发挥不出任何优势,因为他们一只手要牵着东洋马(跑掉的话岂不是做不成骑兵了),另一只手也不知道究竟是该拿刀还是拿枪,现在又暴露了身份,犹如本来想偷偷摸摸在人家室内行窃的贼头,忽然发现房间里灯火通明,那场面别提有多尴尬了。
更糟的是,他们想退还退不出去,因为正好进入三宅口守军的射程范围,所以这迎面第一板斧就被砍了个稀里哗啦。
遵化城的祁光远团这时早已赶到,轩继瀛和他一商量,把人马分成两拨,一拨分守罗文峪旁边的山楂峪,一拨由祁光远亲自率领,从侧面绕到日军背后——看来,29军是真正在喜峰口尝到了甜头,无论什么时候都知道走曲线绕行的好处了。
三宅骑兵联队在山下刚刚把马拴好,喘了口气,正准备再攻三岔口,忽听得背后枪声大作,竟然是中国军队包围过来了。
攻守方立刻转换。日军骑兵这才意识到,对手原来早有准备,心里不由暗暗叫苦。
一路上,骑兵联队打马挥鞭,把后面的步兵抛得远远的,本意是要独揽首功的。那时候对于他们来说,步兵走得越慢越好,等他们上来,没准自己的太阳旗都已经插在长城上了。现在则只好一边咬牙死扛,一边念叨着,希望后面的步兵再跑快点,赶紧过来给他救急。
可是倒霉系天定,半点不由人。步兵们还真的优哉游哉,在三宅联队苦撑整整5个小时后,大部队才姗姗来迟。这时候,可怜的骑兵们都快虚脱了。

看到自己的骑兵受了欺负,步兵自然火透,呀呀叫着就杀了过来。日军人多势众,加上三岔口工事简易,29军只能且战且退,进入长城内进行防守。
到这时候为止,罗文峪正面争夺战才算真正开始。
骑兵不能成事,就要看炮兵的了。这次日军带来了数十门野山炮,一家伙都推上来,朝着城墙狂轰滥炸。
大炮这玩意,一个重要用途就是音响视觉效果特别好。若是平常人,光听听声音两腿就得抖个不停,更别说猛烈炮火对城防的破坏了(“砖石横飞,摧残无遗”),你要没点意志力根本扛不过去。
29军官兵一来本性顽强,二来事前就知道守住罗文峪关乎全军身家性命(“为形势上所必守”),所以不管受多少损失,都不肯稍有退却。

围绕被打得残破不堪的长城,双方你争我夺,各不相让,战斗一度达到沸点,29军“牺牲之惨”,甚至“比喜峰口战役有过之无不及”——一眨眼的工夫,700多人倒在了长城上。
照这么打下去,这一团一营就得全部报销掉了,罗文峪自然也只能付于敌手。
真的快撑不住了,幸好后援来了。
危急时刻,被授予罗文峪一战总指挥的刘汝明亲赴火线,跟他一道来的,是旅长李金田(当然也是他唯一的旅长)率领的两个团:李曾志团、陈禄德团。
别看才2个团,刘汝明一个师的全部家当可都在这里了。
(452)
日期:2010-02-25 14:09:32

宋哲元在部署罗文峪防守时,不停地调兵,能抽的都给抽过来了,但他始终没有忽略一点——
兵固然重要,将更是关键。
守罗文峪,他挑中了刘汝明。

29军领导集体的八兄弟之中,要论彼此之长,进攻要数张自忠,防守当属刘汝明,一矛一盾,相得益彰。
刘汝明在西北军中被称为“呆子”,其实一点不呆,还很有心计。他能跻身“西北五虎”,就是因为打仗很“滑头”:其指挥作战不以进攻称雄,而以善守著称,是个任何时候都知道怎么保本的主。
这个特点,狂飙突进、乘胜追击、形势大好时,你看不出有什么独到之处,没准还会不屑地来一句:不就是会死守在窝里,外加逃跑时腿脚利索了一点吗?
瞧不起是吧,等到你老本折个净光,欲哭无泪时,就会明白个中之妙了。
人生在世,不可能永远顺利。打仗也是如此。
就象下棋一样,遇上倒霉的时候,手上能多剩一个炮,一个马,哪怕是一个卒都是好的。
还有机会翻本不是。
而且我告诉你,要做到这一点,不比进攻容易,甚至更难。
刘汝明早年间之所以出名,就是因为趴在长城里面挡住了直奉联军的进攻。等到实在守不住了,大家都往后跑,他又跑得最快——这哥们跑路时,比谁的脑子都好使,他把什么辎重车辆和笨重物品一古脑全扔了,腾出骡马,由士兵轮流骑着跑。
你两只脚,当然比不上人家六只脚(四只马脚加两只人脚),速度是你的三倍还不止。
结果到了集结地一看,刘汝明最早报到,人员也流失得最少。
仗打到后面,别人都是越打越少,他虽然也没多出来,但从没伤过元气。结果等到大家都筋疲力尽的时候,他就带着手下这批骑着骡马的兵,成功地化解了杨虎城西安之围——这就是保本的好处,眼瞅着翻本了不是。
打完仗,冯玉祥发给刘汝明一大奖状,表扬他“孤军当南口之险,走马解西安之围”。
显然,这能耐,又要在长城上复制一次了。
在这里,有一个大家可能会忽略的细节。那就是刘汝明除自己的部队外,还有其它非直属部队供其调遣。

我们看到,在关东军中,指挥官调动或指挥非直属部队是不成问题的。比如服部就可以指挥与其没有隶属关系的三宅骑兵联队,而后者也无条件地听从他的征调。
然而这在中国军队中却是个很大的问题。好象谁的兵就是谁下的崽,别人是动也动不得的。不光地方军如此,中央军有时也差不多,而好些事坏就坏在这上面。
当年的29军内部在这方面可以做到让大家都感到脸红心跳。
宋哲元一个电话打到下面的师长旅长甚至连长那里,立刻就OK。
抱团致胜,试问天下谁敌手?
接下来,就看刘呆子的表现了。
在这一生死存亡时刻,被宋哲元寄予厚望的刘汝明能不负所托吗?
效果立竿成影。
刘汝明在长城上一现身,军心立刻为之一振。跟刘师长在一块,守,守得住,跑,跑得脱,还怕什么。
这就叫强心剂。
(453)
日期:2010-02-25 19:13:00

当然,他带来的那两个团也不是白给的。
打到晚上9点,本想一鼓作气拿下罗文峪的日军步兵也终于软下来,“三而竭”了。
不过经过一个晚上,鬼子们又有了新的思路。
拿不下罗文峪,就直接攻山楂峪。后者还在罗文峪西面,打下那里,等于把罗文峪也都给包了。
越想越兴奋,不由佩服起自己的应变能力来了。
既如此,那就干吧。

老规矩,必要的花招还是要使的:罗文峪照攻,但主要兵力放在相距罗文峪口仅5里路的山楂峪,这个就叫声东击西。
一开始,连刘汝明都没识破。
相对于罗文峪,山楂峪是小关口,他仅在那里部署了一个营(刘福祥营)。
铃木旅团在山楂峪使出了日军常用的“要你命三招”。
第一招,用炮打。
不是泛泛轰击,而是集中一点,意欲打开长城之缺口,同时为下一步进攻营造气氛。
第二招,步兵冲。
成百上千日伪军向缺口处涌入,就是挤,也得挤进来。
第三招,天上炸。
这是最后一招,因为挤不进来,就只好招呼轰炸机出动,进行低旋轰炸和射击了。
三招用完,日军还是站在原地,一块长城砖也没捞到。

可恼哇。
情急之下,又额外想了一招:用烟幕弹。
利用烟幕弹为掩护,悄悄地派部队摸到守军阵地的左前方高地上去。
这帮小子大概认为,烟幕弹一放,对手就看不到他们了。没想到的是,别人固然看不清你,可你也同时看不清对方了,而且你这烟幕弹一放,就等于告诉29军:我要玩阴的了。
那刘福祥也打了多年的仗,是个老兵,如何猜不透鬼子的这点小伎俩。
放烟幕弹正好,还免得你又是炮轰,又是枪打的。
刘福祥立刻派了一个连建制的预备队上去,同样以烟幕为掩护,爬到高地上,对着日军就是一顿猛砍。
在付出较大伤亡(连长中弹阵亡)后,高地失而复得。
这一早上,铃木旅团就算白干了。他们索性假戏真做,又在罗文峪这边撒起了野。

从中午开始,日军就闭着眼睛打炮,转眼之间就甩过去500余发炮弹,好像炮弹都不要钱似的。
这本钱可真够大的,炮弹密度把好端端一座山都掀得不成了样子(“山谷为之变形”)。
山犹如此,人何以堪?
刘汝明能“堪”。
如果这几下就吃不消,那还叫善守之将?
日军大炮叫得欢的时候,他早就带着1个团(李曾志团)、1个特务营手枪连(实际上也就是专属大刀队)走了。
没跑远,就趴在山口两边,看着你打炮。
炮兵闹腾够了,自然就要派步兵上了。毕竟打炮不是目的,占领阵地才是目的。
经过刚才那番狂风暴雨,对方阵地上一枪未放,似乎已经彻底歇菜了。
看来,只要接收一下,履行个手续就可以pass。
日军遂分成四路纵队,大模大样地上山来了。
刘汝明一声不响,看着他们往山上爬。
难道准备放弃阵地了?
答案很快揭晓。
相距200米,突然发作。

一个人蹭地一下从地上率先跃起,舞着刀就朝日军砍了过去。
正是刘汝明自己。
(454)

第180节

  虽然可能没有赵登禹那么凶悍,不过人家毕竟也是靠刀混饭吃的,那刀法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还有什么榜样比自己的长官更好,于是,一众猛男没一个怯场的。远的炸(用手榴弹),近的剁(用大砍刀),一时间,气势锐不可挡(“杀声震天,血光满地”)。
按照29军在喜峰口大夜袭前定下的规矩,生擒和砍死日军都是有奖金的,不过赏格不一样,前者比后者更值钱,两个死鬼子才低得上一个活鬼子。
按照一般的经济学原理,抓活的,当然要比死的上算。

但是整个罗文峪之战,鬼子脑袋倒有不少,活的却不多。倒不是日军又耍酷,给你来个宁死不降什么的。事实上,在大刀制造的血淋淋效果面前(“肢体异处,鲜血四溅”),再骄悍的日本兵也得原形毕露,没几个敢再逞英雄。据说在刀口之下,还有真鬼子为了不被砍头,装朝鲜兵跪地求饶的哩。
实在躲不过去,也就只能做死狗状,用手遮住耳朵,闭住眼睛等死(“掩耳闭目”),嘴里还要念几声“爸爸”——好奇怪,别人这时候都是叫妈的嘛。
罗文峪的29军对抓俘虏没兴趣!
碰着死,沾着亡,100块大洋固然好,但是太费事,不如一刀痛快。我再多抡几刀,没准还不止这个数呢。
碰上这些大白天出没的杀人无常,自命凶狂的日军这下也没了脾气,只好撒开丫子往后跑了。
武士道悍不过真正的铁血。给人印象一向有进无退的日军也开始溃退了,而且一退起来就不可收拾。
先是退出了中国守军的阵地前沿,接着又退出了自己的山头阵地,一个不小心,连他们引以为豪的炮兵阵地也丢了。
还没完,得继续。
铃木偷鸡不着蚀把米,不得不拉起数道防线,以阻止对手近乎疯狂的攻势。
然而在已经杀上了瘾的29军官兵眼里,防线根本挡不住他们,几乎一撕即破。
下午2点,冲破第一道防线。

一个小时后,第二道防线又土崩瓦解。
本来还要再往前面冲,但山楂峪那边顶不住了。
刘福祥营损失惨重,阵地亦几得几失。
其实能坚挺到现在,已属大不易,如果不是他们吸引了日军相当多的兵力,罗文峪这边也不可能打得这么爽。
刘汝明只好缓一下,派李金田率李曾志团过去帮忙。
这样一来,右翼突进就变成了两翼齐飞。
晚上7点,日军全线后撤。
这一天,应该算是刘汝明得了便宜。
可他还放松不下来。
不把山楂峪那里的鬼子再赶远一点,迟早是个威胁。
助长刘汝明这一想法的,当然还有长城内外沉沉的夜幕——这么好的环境,不搞两部恐怖片出来,如何对得起自己。
一声令下,祁光远团的王合春营被抽出,担当午夜杀手的重任。
喜峰口夜袭队是11点出发,他们是12点,从山楂峪准时潜行出关。但与前者相比,这次行动的难度系数已大大加码。
说来说去,还不都是给喜峰口夜袭给闹的。从那以后,日军都变成了“怕黑的男人”,他们根本不敢在山楂峪下面宿营,非得隔老远,相距五六座山才能放心地安营扎寨。
然而这就安全了吗?NO。
(455)
日期:2010-02-26 22:05:16

军营里面,人均一个“铁围脖”套着。军营外面,严严实实地围上几道铁丝网,上面挂满小铜铃,为的就是有人穿过铁丝网时可以听得见。
弄到这份上,就差把自己装到密闭舱里去了。此时的日军,与先前开赴热河以及初到长城脚下时目空一切、耻高气扬的架势相比,真不可同日而语。
躲得远远,藏得严严,可就这样,29军的刀客们还是执着地要打他们脑袋的主意。你说找谁说理去?
大刀就是硬道理。

王合春带领猛士们翻山越岭,不仅追到了日军的宿营地,而且直接闯进了营房。
什么铁丝网、小铜铃、铁围脖,骗骗自己可以,拿来保命就太不靠谱了。
我们要你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纳命来吧。
5个小时,500颗人头落地。平均每小时以百颗计,效率甚至超过了喜峰口大夜袭。
这回大刀队的队员们没有随身带着口袋,事实上他们也不用带口袋,因为包括营长王合春在内的绝大多数人都在随后激烈的战斗中以身殉国,一个营最后只回来70多个人。
战至拂晓,山楂峪正面守军也同时发动反攻,给日军以很大杀伤(“死尸山积”),将其远远逼退。

这次夜袭成功对刘汝明来说,不仅解除了后顾之忧,而且为固守罗文峪提供了预备队。
因为就在这一同时,铃木旅团也对罗文峪发动了“夜袭”。
当然,同是夜袭,成色大不一样。日本人那边并没有他们吹嘘的“忍者”、“武士”之类的好手,可以钻个地缝或者挖个地道进入城墙。他们所谓的“夜袭”其实是以夜色为掩护,集中兵力,对罗文峪发动突袭。
这跟在山楂峪高地上放烟幕弹的效果差不多。29军可不怵这个。武林高手嘛,夜晚就是他们的天下,还怕你这个。
刘汝明仍然是老办法。离着远,我就用手榴弹和机关枪对付你,离近了,直接拿快刀招呼。
日军昨天被砍怕了,一看到黑暗中刀光闪闪就心里发毛,没打几下就直接退了回去。
你还别说当兵的怕死,你不怕死,自己把脑袋伸过去试试?
只好等,等天亮。
天一亮,不用人冲了,他们用飞机大炮。
这次吸取教训,炮口不光朝着阵地轰,山口两边也不能放过。
让你再给我躲猫猫。
守军阵地果然被火力压制住了。日军步兵蜂拥而上。
可以勇往直前了。因为炮火已经过了一遍,再不用担心左右两边会忽然冒出凶神恶煞砍人了。

左右自然是没有问题,但背后有问题。
山楂峪那边消除心腹之患后,李金田率李曾志团又杀了回来,他们用30挺机枪为掩护,向三岔口敌军阵地发起不间断的冲锋。
如果昨晚不成功进行夜袭,别说抽人过来帮忙了,山楂峪自己能不能保住都成问题。
善守之将,名不虚传。
一听后面有了大动静,向罗文峪进攻的日军部队军心大乱。罗文峪正面守军趁势冲出阵地,一阵掩杀,将敌兵逼退。
实际在施行“围魏救赵”之术的李金田见关口之困已解,也急急收兵回营。
大白天的都是在耗时间,毕竟那是人家的世面。
我们也等,等天黑。
(456)

第181节

  夜黑黑,心慌慌,日军现在也有了黑夜恐惧症,一到晚上就发抖。为此,他们甚至喜欢上了赶夜工,乒乒乓乓打到晚上10点还不愿意回营睡觉。
不给加班费我也干,不管怎样,总比躺床上掉脑袋强吧。
可日本人也不是铁人,白天折腾了一天,到了晚上还不让合眼怎么行。
得想个万全之策,堵住对方摸黑夜袭的口子。
能堵的全给我堵上。

不管罗文峪还是山楂峪,都派人盯着,一有风吹草动,立即报警。
管你防得再怎么严,对于刘汝明来说,他能拿出来的必杀技,始终还是那两个字:夜袭,夜袭,还是夜袭。
你没准备我要袭,有准备了,我还是得袭。
天一黑,李金田又带着一个团出来摸营了。
他们既不走罗文峪,也不走山楂峪,走的是山楂峪西边的沙宝峪。
长城这么长,你还能挡得住我偷袭你?认命吧。
这回,日军睡觉的地方更远。李金田率部连翻7个山头,才接近其宿营地。
他们从左边摸上去,正要下手,周围忽然响起了哒哒的机枪声。被发现了!
为了能睡个安稳觉,日军真是无所不用其极。铁丝网、小铜铃、铁围脖既然都不济事,索性在营地两翼建立了机枪阵地。机枪手们眼睛眨都不敢眨一下,就一门心思地等着对方的夜袭部队出现。
果然出现了。
不仅左翼的在打,右翼的也被吸引过来,大家都朝着李金田他们出现的方位扑过去。
看起来刘汝明组织的这次夜袭要失败了——如果你不继续往下面看的话。
右翼不是空下来了吗?
自有人填补——刘汝明安排的另一支夜袭部队:祁光远团。
他们是从右边几乎同时摸上来的,乘日军注意力分散的机会,兵分两路,一路从背后抄袭日军机枪阵地,一路摸进鬼子大营,嘁里咔嚓,砍了个痛快。
至此,日军后方已是阵脚大乱。
刘汝明抓住机会,立即统率三军,前后夹击,发动全线反攻。
这是一个血肉搏杀的夜晚(“血战终夜”),也是一个具有决定性意义的晚上。

日伪军(包括蒙朝伪军)一个晚上的伤亡就超过千人。
在29军的回忆录中,对此战用了“完全击溃”四个字。
当天,铃木旅团就被迫退出罗文峪以北10里之外,并已基本失去了正面攻击能力。
第二天,只是派了个便衣队到山楂峪前晃荡了几下。等到守军操着刀过来要砍时,掉头就跑了。
29军连着几个晚上进行夜袭,确实也累得不行,所以也没追多远,否则的话,又是人头一堆。
3月20日,日军又回到了出发时的原点——兴隆县半壁山,再也不敢轻易去碰那个要掉脑袋的所在了。
为了拿下罗文峪,西义准备了万人部队,但实际参战的只有6000余人,其他的还没出承德就被吓回去了。
参战的又折一半,3000死鬼中,有一多半是无头之鬼,你说惨不惨。
较之于喜峰口一战,罗文峪份量更重。在喜峰口,29军的夜袭还只是牛刀小试,算是隔三岔五地用大刀给日军送一点见面礼,而到了罗文峪,就不是隔三岔五了,那是“大宝天天见”,每天晚上要来点“意外惊喜”的。日军方面已经算是防得够周到了,可该被砍还是要被砍,毫无办法。
(457)
日期:2010-02-27 10:40:11

在士气方面,29军也占据了压倒性优势。
据说在激战中,有一个士兵子弹打光了,被几个鬼子在后面追。他跑着跑着,马失前蹄,被一块砖头给绊倒了。
够倒霉的吧。可人运气来了,就愣是不一样。他摔倒后,伸手一摸,没摸到砖头,却是一把大刀。估计是前面哪位仁兄夺了三八式或机枪之类的好东西,随手扔掉的——如果可以让我们自己选,枪总还是比刀好。
这下定心了。手里摸着那把大刀,索性装作伤重倒地。等后面的鬼子赶到,翻身跃起,兜头就劈。劈完了一数,不多不少,一共4个。
然后呢,扛着缴获的武器把营归,回自家阵地去了。

罗文峪之战结束,举国上下犹如突然之间拾到了黄金。
我说的这个黄金就是对于抗战的信心和希望。
自热河失陷以来,前线几乎天天都是坏消息,好象没一天不打败仗。总算,晋绥军在冷口打了一个日军的先头小股部队,这就算遏制住颓势,爆冷门,创奇迹了。
但一小胜后,马上就是大败——连开始最有希望的中央军都在古北口遭遇败绩,若不是关东军未再予以穷追猛打,怕是连身后的北平都拱卫不住了。
中央军不行,29军也许更不济事。在发动喜峰口夜袭之前,看上去,他们的前景甚至连古北口还不如。宋哲元的那封“不求有功,只求能撑”的手谕,虽为激励三军,却也已经再明白不过地表露了某种程度上的“不自信”。
在此情况下,如果说人心还能保持不沮,那就太抬举大家了。
谁都认为,翻本是没指望了。
但是经历过喜峰口、罗文峪那几个激动人心的晚上之后,一切都改变了。
一支装备奇差,有如中世纪军队的地方部队竟然一鸣惊人,举着大刀片,把枪械精良的鬼子杀得人仰马翻,先后使服部旅团、铃木旅团这样的关东军精锐在关口停滞不前,其超常发挥,不能不令人震惊。
这时候,中国民众的表情无疑只剩下了一种——仰视英雄,而这个英雄,无疑就是抗战中的黑马:29军和宋哲元。
29军一战成名,其新西北军之赫赫声势,亦于斯为盛。可以说,他们已经如愿以偿,站到了一年前19路军所能到达的那个历史顶峰。
至于宋哲元,当时报界就有南蔡(蔡廷楷)北宋(宋哲元)的说法。更有人把宋哲元称为“民族英雄之再生”,是“东亚军人公认之战神”。

宋英雄自己也感觉甚佳,罗文峪之战一结束,就赴北平发表了演说:大炮吓不倒我们,鬼子是纸老虎。只要用我们29军的“夜战近战策略”,就是有再好的武器,他们也得抓瞎(“敌之大炮一切武器无所逞其能”)。
话未说完,场下听众已是欢呼声一片。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只要你是英雄,仗又打赢了,牛皮就是吹得稍微大一点,大家还是认为你太谦虚。
诸位也许已经看出来了。我对宋英雄的演说是持有一点保留意见的。简单来说,“大炮无用论”若用来对外激励士气,振奋民心则未尝不可,但如果我们自己内部还真信了,那就又掉入了另一个可怕的误区。
(458)

第182节

两年后,鲁迅在《且介亭杂文》中对此有一段精彩评述,他说现在社会上有人因为写白话文觉得不习惯,又提倡复兴文言文,这跟明知道“机关枪是利器”,却因为“历来偷懒,未曾振作,临危又想侥幸”,最后只能“梦想大刀队成事”没有什么两样。
这里有必要再额外评论一下29军的品牌logo——大刀。

民国记者曹聚仁曾记述,参加“一二八”淞沪会战的19路军服装灰黯,脚穿草鞋,下雨了连个雨披也没有,不过他们几乎每个人身上都背着一只斗笠,这也成为他们给外界最“新鲜的标帜”,乃至战役结束后很长时间,上海市民和外国记者仍然记得那个其貌不扬却顽强善战的“广东斗笠军”。
到长城抗战,29军的大刀已与19路军的斗笠齐名,谓之“粤南的斗笠,西北的大刀”。
其实,对于29军来说,他们使用大刀纯为不得己,就跟广仔们没雨披只能用斗笠一样。如果他们手上提着的都是捷克式或三八式,估计谁也不会再劳神抽身背后的刀片子。
因为现代战争,并不是三侠五义的市场。
日本兵的拼剌技术够好了吧,到了后来,老美和苏联红军照样能把他们打得稀里哗啦。倒不是说后者的剌刀玩得更好,恰恰相反,人家根本就不钻研这门学问,高鼻子蓝眼睛们练更容易也更高效的:射击像下雨一样的自动步枪和冲锋枪。
你这里可以把加减乘除口诀表背得滚瓜烂熟,但未必干得过“九九八十一”都要打一下格登的老外。对方门清得很,拿一个计算器过来,也许揿区区一两个键就可以秒杀了你!
即使大刀对剌刀的纯粹肉搏战,也要看双方的步法和技术。仅就武器而论,剌刀的直线距离相较于大刀的曲线运动,其效率和杀伤力可能还要更高一些。因此,一个技术纯熟的日本兵,在用剌刀对峙大刀时并不一定处于下风。
这在29军大刀队的实战中就可以看得非常明显。在白刃搏斗中,抛开一个砍对方十几个的高手不谈(这样的猛人毕竟不能代表全部),双方的伤亡比率基本上都差不多,甚至我们还要高于对手。
然而一直以来,我们对大刀的认识就是,大刀一举,砍瓜切菜,杀小鬼子不要太容易哦。
我认为,这与其时宣传上的推波助澜有关,同时与我们传统文化潜意识也密不可分。
吴思先生曾这样评价金庸的武侠小说:它揭示了我们中国人最热衷的那种武侠幻想。
是不是可以这样说,某种程度上,29军大刀队也寄托了中国人对于拯危济困的武侠世界的终极幻想。
在需要大侠的时候,大侠出现了。
寄托在这个大侠梦上面的,有若干年后的《大刀进行曲》,还有民众捐赠的礼物——到前线慰问的广东女子师范的女学生们特地带来清一色亮闪闪的大刀,点一下,一共99把。
(459)
日期:2010-02-27 19:41:48

当时报纸舆论对“威武大刀”的宣传不遗余力,确实有“炒作”且过度之嫌。那架势似乎只要长城守军人手一把钢刀,就不仅仅是守住长城,而是要越过长城去,立马把热河和东北三省全给收复了。更有甚者,还有人提出,要举着大刀,直捣黄龙府,到东京去“和诸君痛饮耳”。
什么机枪呀,大炮呀,坦克呀,能砍的全给他砍掉。我们就只要带一口袋过去,回来时口袋里装的全是黑溜溜的鬼子脑袋。然后往一被砍倒的装甲车旁边一站,拎一口大刀,不要太上照哦。
实际情形当然不是这样。
相较于文化界名人,亲历战事的军政要人看得更为清楚。一直协助何应钦指挥作战的黄绍竑每次接见后方民众慰问代表时,都要对他们反复宣传:古北口那边打得如何激烈,25师的师长关麟征都打到负伤下场了。但不管你讲得如何口干舌噪,愣是没人听他的,也没人信,一转屁股,他们又跑到29军那里去了(当然,最乏人搭理的还是东北军)。
其实当时长城抗战最激烈的战场确实在北古口,那里的日军堪称真正的精兵,火炮力量显然也要远超中线和东线。黄绍竑想来想去,觉得是报纸把大刀队宣传得太过了。据说他后来曾向《申报》的老板史量才提过意见,认为他们“把大刀队捧得天那样高”,是在演出当年粉饰义和团的老把戏。
你们这么吹,是不是想让大家都觉得,有把大刀在手就能刀枪不入,跟日本人干仗也就能所向披靡了?

史量才一句话就把他顶了回去:我倒是想吹点新的(指中央军的胜绩),你有吗?
没有。那不就结了,没新的,我们就只好吹点旧的了。
其实,话里话外,史老板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你要真有料,我会不登吗?
此时的古北口战场的确是没什么“料”。
就在喜峰口和罗文峪的29军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光无限的时候,杜聿明却在古北口的南天门预备阵地上黯然神伤。

这个世上,总是有人欢喜有人忧。
到现在为止,25师(关麟征师)已元气大伤,达到了伤筋动骨的地步。经三昼夜激战,特别是经历12日大溃退后,全师伤亡竟达4000余人,差不多占了这个师的三分之一强,其中最惨的是149团(王润波团),3000人打到只剩下5个人,也就是说整整一个主力团都被打没了。
显然,再让他们支撑已是十分勉强,契需强援换防。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12日,一个重要人物到达前线。
我们在参加长城抗战的中央军将领的合影中,可以看到大家都众星捧月似地围着一个人。他不仅坐的位置居中,在当时将官们的心中也确实称得上是真正的核心。
很多年后,戴安澜在缅甸伤重弥留之时,仍念念不忘要以自己的功来抵他的“过”——后者在桂南战役中因指挥不力被撤职降级。
这个人不是军政部长何应钦。他叫徐庭瑶(保定军校第3期),此时任临时组建的第17军军长。
虽是临时搭建的班子,但班子下面的大小喽罗几乎全是他过去的部下,由此也可见委任者用心之良苦。
他是戴安澜的老长官,是杜聿明的老长官,是郑洞国的老长官,可以说,当时中央军中相当一批能征善战的将佐均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460)

第183节

  说起来,人才这个东西还真有点像种庄稼,肥料施下去了,眼看着一茬一茬地出来,但究竟哪一茬收成更好,有时候全凭天意。徐庭瑶毕业的保定军校第3期步兵科就称得上一个名符其实的“老虎班”,收获的谷粒以饱满者居多:除徐庭瑶外,还有“一二八”会战中的最高指挥官蔡廷锴、张治中,桂系三巨头中的白崇禧、黄绍竑。
在这批了不得的同学当中,徐庭瑶指挥作战的特点可用三个字来形容:技术流。
其打法追求细腻,不是打完一仗就算完,而是时时注意总结和归纳。别人打完仗,睡觉的睡觉,逛街的逛街,惟有他喜欢一个人坐在房间里捉摸,捉摸完了就写书,还不是那种空对空的扯淡书,而是真材实料的操作手册和论文。他的这种风格和习惯也影响到自己的部下,比如杜聿明、戴安澜、郑洞国,追根溯源,这些人都属于技术派的,相信坦克战车比光着膀子挥刀猛砍更有效果。也正是这群人,后来以徐庭瑶为首,组建了中央军中最早的机械化部队。

跟东北军师以上军官都要隔着前线几百里路遥控指挥不一样,中央军里一般没有敢这样闭门造车的。徐庭瑶身为军长,跑得比小兵还要快,黄杰师刚刚离开北平,他人已经到了密云。
到密云后马上给退守南天门的杜聿明打电话,了解部队状况。
很快,黄杰(黄埔1期)就接到徐庭瑶下达的命令:加快前进速度,接替25师防务。
在参加长城抗战的各师当中,黄杰师兵员最多,除了像关麟征师那样,有2旅4团外,还外加一个补充团,计17000人左右。不过,在武器上他们并不比后者强上多少。在火力配备上,黄杰师原来有重机关枪(配有重机枪连),却没有更适用的轻机关枪,到了北平后,他们才刚刚从军火库里领到,不料领到后更尴尬——都不会用。
没有其它办法,只有请人现教现学,学了再用。
接到命令后,黄杰师先头部队第4旅(郑洞国旅)行军速度骤然加快。

对于前方到底发生了什么,作为旅长的郑洞国(黄埔1期)只要看一看一路往后飞奔的东北军溃兵就知道了,那就是一个明确无误的信号:有些糟。
仿佛觉得气氛还不够吓人,又忽然冒出一位仁兄补充道:不是有些糟,是糟得很。
这位兄弟不是别人,是郑洞国的黄埔一期同学严武,这时候正在黄绍竑的参谋团里当少将高参。
正所谓同学不同命。虽然是一期出来的,严高参却基本上没怎么到前线去闻过销烟味道。他进黄埔,是由顾祝同、钱大钧这两个资深教官联名保荐的,一毕业,别人都扛着枪到前线拼命去了,他老兄却被派到苏联留学,回来后就进了委员长侍从室当参谋,这么一转眼,没几年肩上的牌子就换成了少将。
太过分了!
很多人都会这么想,包括严武的黄埔同学,郑洞国当然也不例外。
老子们拼死拼活,多少回都差点在战场上翘辫子,一身伤疤,好不容易才混到旅长。你一枪没放过,眼睛一睁一闭就成了少将,这算什么事。

(461)
日期:2010-02-28 16:00:39

其实当了少将的严同学也委屈得很。别看已经是少将了,那得看什么地方。在资历军阶一个比一个大的参谋团,他也不过就是个“小严”而已,要不然,“到前线去观察”这个苦差事,怎么也轮不到他。
而且这位高参的运气十分欠佳,等他快到古北口的时候,正赶上25师大溃退,那场面着实难看,让人越看越心慌,越看越没有底气,只好匆匆地跑了回来。
碰到正准备带兵上前线的老同学,免不了要再添油加醋一般,把前线的状况说得更糟一些,甚至劝郑洞国不用上去了,去了也没用,前线已无救矣——当然是言不由衷,谁都知道郑洞国军令在身,就算前线是火坑,他也得往里面跳。但不这样说,就没法解释:怎么别人往前,你往后。
严武没想到的是,等他说了这番话后,郑洞国把胸脯一挺,头一昂,跑得更起劲了。

你严武要是把前线说得风平浪静倒也罢了,现在咋呼得这么厉害,姓郑的倒偏要去见识见识,所谓刀山火海爷敢闯是也。
在心里面,郑洞国又把严武给鄙夷了几把:别看你在苏联踱过金,大阵仗面前,还不照样会吓得尿裤子。
什么少将,笑话!
等郑洞国赶到密云,徐老爷子早就不在那里了。他已提前赶到石匣镇,并把第17军军部设在那里,而石匣距古北口也仅有三十里地。
再跑,至3月12日午夜过后,终于到达石匣。郑洞国气也顾不上顺一口,便跑去拜见老长官。
见了徐庭瑶以后,郑洞国才知道,严武的话并不完全在唬老同学,前线的情况确实是糟,糟得很。
徐庭瑶一看到老部下,连客气两个字也没说,就命令郑洞国马上赶赴南天门,把杜聿明和25师给换下来,因为后者已经完全支撑不住了。
天亮以前,必须完成接防!

啥话也别说了,跑吧。
此时已经是凌晨1点。
3个小时后,郑洞国到达南天门。
第25师代理师长杜聿明总算是看到亲人了。都是一期同学,没什么好计较的,所以接防工作完成得十分顺利。
此时的战场形势对中国军队来说相当不利。
这里有必要提到一个人物,此人就是后来名气很大的“光头将军”刘玉章(黄埔4期),不过那时与郑洞国等人比起来,还是小卒子一个——旅下面是团,团下面是营,他是营长。
作为基层军官,他看到的情况可能更客观一点。据他描述,郑洞国旅在向南天门急进的过程中其实是很狼狈的。由于是南方部队,一下子很难适应北方冷空气,加上又累又饿,一路上有许多人掉队(“落伍者络绎于途”)。

很多营到达南天门时,连一半人还没有。他那个营算是不错,也只到了500来人。
接防阵地后,刘玉章也是累得够呛。但他作为一营长官,自然不敢懈怠,只能先出去转一圈再说。
巡视完后,他原本想坐在山坡上喘口气,不料竟睡了过去,而且一睡就是几个小时,醒来时天已拂晓。
睡没有关系,但睡的环境却着实令人瞪目——外面风大得很(“朔风凛冽”),天又这么冷。
除了佩服光头体魄超乎异常的强健,特别扛得住外,不得不说这“强行军”的确是够“强”的。
(462)

第184节

  营长如此,普通士兵更不要说了。
刘玉章本人亦心有余悸:如果日军在这个时候发起连续攻击,部队几乎是肯定扛不住的。
郑洞国当然也知道形势的严峻。
可不是说过了吗,前面就算是一座火坑,他也得往里面跳。
不过让大家都深感庆幸的是,古北口的日军却并未接着对南天门阵地发起进攻。西线无战事,一直延续至黄杰师师部和第6旅(罗奇旅)随后赶来。
事实上,如果我们把这一阶段的战事再认真盘点一下就会发现,日军在“巩固边防”上已经占有主动地位。

不管我们怎么努力,自3月中旬以来,三条线的主要关口大半都已掌握在了关东军手中。
西线的古北口,由川原旅团所占领。
中线的喜峰口,至少是服部旅团和29军相互对峙。
古北口、喜峰口、冷口,长城三大关口,只有西线的冷口可以说仍在我手。
黄光华在击溃米山支队,拿下冷口关后,一直不敢掉以轻心。
毫无疑问,即将面对的肯定将是比米山先遣支队更强的敌手,如何轻松得起来。
我不会下围棋,但我知道围棋棋手在下完棋后一般都有一个必经程序,那就是复盘。
此时黄光华也在“复盘”,不仅“复”自己的盘,也在“复”对方的盘。

米山先遣支队为什么会在这么快的时间内就溃退下去?
轻敌当然是一个方面,但更重要的技术性因素是它缺乏坚固工事。如果工事足够坚固的话,至少可以把其火力优势发挥出来。
不可否认,在做这番思考时,黄光华那种特有的“工兵思维”一定发挥了重要作用。
于是,在日军尚未重新发起进攻之前,他做了两件事:挖和搭。
挖是挖战壕。地面的冻土和石头硬梆梆,用小锄子小铲子都难以搞定。不过黄光华到底是工兵出身的师长,马上就想到了用铁镐。没铁镐怎么办?到矿厂里去弄啊。一家伙就扛来了1万把,一人一把还嫌多。
铁镐也不行,只能用一两天,到第三天就磨成了铁棒槌。没事,找铁匠,阵地上就升起炉子,磨了就去打,打了再来磨,循环往复,确保使用。
搭是搭工事。黄师长的脑子是真好使,难怪一个工兵科的也能做到师长。这次他仍旧想到了矿厂。矿井里不是有支撑煤窑坑道的木头吗?现成的,都搬来,打鬼子嘛,没办法,只能就地取材了。
差不多忙完了,关东军后续大部队也就到了。

来的是服部旅团。
服部不是把喜峰口和冷口都承包下来了吗?他的原定计划是先打喜峰口,再打冷口,这样按着顺序下来。不料喜峰口那里的29军十分坚挺,虽然拿下了一个老婆山高地,但要想再往前面推一推已经委实很难(29军的绕攻夜袭是很碜人的)。这样在不得已的情况下,就跳过喜峰口,指着冷口能帮他创造奇迹了。
在冷口这里负责进攻的是服部旅团的另外一部分,一共两个大队:第25联队第2大队(鲶江大队)和第28联队第2大队(米山大队)。后者是原来的米山特遣支队的主体,此前已经吃过黄光华的亏了。
3月19日,也就是铃木旅团在罗文峪受挫的第二天,服部旅团开始在冷口碰运气了。
(463)
日期:2010-03-01 09:07:13

在到一个青龙县的地方时,他们和中国军队遭遇上了。
这是隶属黄光华师第715团(林作桢团)的一支小股侦察部队。当时林作桢团驻扎于冷口以北十里的肖营子,为察明日军动向,便派了侦察队过来打探消息。
双方这么一照面,都吃了一惊。日军走在前面的也是先头小部队,大家一般高,谁也不示弱,于是小块头便和小块头打了起来。
这么打了两天,到3月21日,日军南下部队越聚越多,已经大大超过侦察队人数。侦察队这才知道对手来者不善,只得且战且退,掉头撤往肖营子。

第二天凌晨,集结肖营子的700多名关东军向林作桢团坚守的马道沟阵地发起进攻。
事实证明,在惊涛骇浪面前,最顶用的不是壮怀激烈的口号,也不是手拉着手的人海,而是坚固的壁垒。
当天日军使尽了吃奶的劲,就是冲不垮冷口关的表面阵地。鲶江和米山两个人加一块,牙都快硌出血来了,也难以啃动“工兵师长”精心打造的工事。
林作桢团的意志力也堪称坚强。在这一天当中,由于日军攻势一浪高过一浪,马道沟阵地曾一度陷落。但林作桢马上就组织反攻,一直打到晚上12点,连续两次反击,硬是把阵地又夺了回来。
当时29军在喜峰口和罗文峪已经打出了名气,他们那套扬长避短的绕攻战法曾一度使日军抓狂。这一点,作为晋绥军的黄光华也想到了。
就在林作桢团坚守阵地的时候,他从另外2个团中各抽出一个营,组成绕攻队,准备对日军实施两翼包抄。同时,他还跟林作桢说好,一旦绕攻队得手,后者就从正面发起进攻。
这基本是照搬了刘汝明在罗文峪大反攻那晚的经验,可谓是看到就学,拿来就用。
不过话又说回来。战术好不好,很大程度上并不取决于其本身,而在于运用者。就比如一个简单的伏击,学问就非常大,各人用法各有千秋,用的好的可以以少胜多,全歼对方,用的孬的,被人家打个反包围都有可能。
绕攻也是如此,你别看29军左一绕,右一绕,那也是有些经验,且动过点脑筋的。在这方面,要做得和他们一样好,还真不容易。
29军的绕攻,一般都是晚上11点或12点的时候发起。黄光华派出的这支绕攻队出发前,大概没有充分考虑山地崎岖等客观因素和条件,结果部队走得太慢,直到凌晨5点左右才到达指定位置。
这样一来,就不是夜袭,而是明袭了。更糟的是,正好赶上日军轰炸机也开始上班。天上的,地下的,都发现了他们。
突袭变成了混战,效果大打折扣。
有的人遇上这种事,首先不是检讨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而是怪所借鉴的人原本使用的战术就不高明。幸好黄光华不是这种人。第一次没搞好,第二次他就知道总结经验了。
3月25日,黄光华再祭绕攻大法,重新组织了一个由林作桢领衔的绕攻队。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他成功了。
绕攻队从萧家营子东侧高地绕过去,突入敌营。3个小时后,日军阵脚大乱,终被击退。
至此,黄光华师“出乎意外的顽强”使服部旅团感到以现有兵力很难攻克冷口,遂停止进攻,等待增援。
(464)
日期:2010-03-01 14:22:24

冷口是保住了,但连接右翼的界岭口、义院口却丢了。

第185节

  说起来也不奇怪,因为如今扼守那里的正是原来丢失冷口关的万福麟军缪澄流师,而他们的对手是关东军混成第33旅团(中柯混成旅团)。

中柯混成旅团的战斗力,那肯定比一个米山先遣支队又要高出不少,缪澄流当然更挡不住,很快就把这两个关口都交出去了。
至此,关东军司令官武藤认为,该拿到的基本全拿到了(古北口、喜峰口、界岭口、义院口),想偷鸡的也没能偷成,加上己方军队已相当疲惫,需要休整,因此他下令暂时停止进攻,转而对已占领的关口进行防御巩固。
你不打我,我也没力量打你,但气氛一点也轻松不下来。
3月23日,乘着战事相对趋于平静,老蒋秘密来到北平。第二天,他在北平军分会办公地点,召集各方面高级将领开了一个军事会议。

这次会议本为探讨战局,然而当时谁也没有预料到,它却决定了一个人后半生的大部分命运。
当时的国内军事界,有“两个半”军事家的说法。“半个”是指小诸葛白崇禧,而能称得上“一个”的,分别是指蒋百里和杨杰。
大家都知道白崇禧打仗确实有一套,至于蒋百里和杨杰,了解的人就不是很多了。不久前,还有一个听说过蒋百里名字的朋友特地来问我:你知道他打过哪些仗吗?
我老实承认:不知道。

但是这并不能否定蒋百里在军事上的成就。当然,如果我们能在他们军事家的头衔中间多加两个字就更容易让人看得明白了,那就是“理论”。
没错,说军事理论家更为贴切。
杨杰就是这样一个与蒋百里齐名的军事理论家。他曾担任过中央陆军大学校长、教育长,在国防建设和军事教育上均有相当建树。
一开始,杨杰跟老蒋是跟得很紧的,也颇受后者器重。在中原大战等诸多战事中,他都给老蒋出谋划策,参谋当得很见水平。到长城抗战前,他已升任国民政府参谋部次长。
不过话又说回来,理论有一套,并不表明实践操作同样在行;参谋当得好,也并不等于做负责人就能够完全称职。大家都知道的,三国马谡就是一个例子,让他做一个参谋甚好,如果让他在街亭那里独当一面,就等于是害了他。

这里不得不提及一下杨杰担任过校长的中央陆军大学(陆大)。
在中国军事名校中,陆大不能忽略,但一直以来,大家似乎又都对它不是很了解,原因大概还在于这座学校出来的人才远远不及保定和黄埔。倒不是说老蒋这些军政要人对其不重视。正好相反,很重视,因为实际上陆大和黄埔一样,也算是老蒋的亲儿子,而且是北伐成功后才带起来(当然也有从别人那里抱过来养的嫌疑,毕竟该校的历史可追溯到清光绪)。
当时有陆大资历,在进阶方面,并不比黄埔差多少。很多人本身已是军官,可是为了给自己踱层金,以利今后更快地升迁,也肯暂时离开军队,去它那里拿张毕业证。
可是陆大办学很难说是成功的。它的宗旨是培养高级军事人才,但显然达不到保定军校那样的高度,而往下去,又比不上黄埔的简练实用。
作为中央军的嫡系将领,陈诚就对陆大生颇不待见,至于理由,我们上学时就会背了——理论不能联系实际。
按史料记载,这里面还不是一点事实依据都没有。
(465)
日期:2010-03-01 19:05:44

陈诚的“土木系”下面有一个79军,军长是夏楚中(黄埔1期)。第二次淞沪会战的时候,正好有一个去陆大踱完金回来的吕姓兄弟回部队,夏楚中就让他当旅长。

既然拿了文凭,就得给大家汇报一下学习成果,吕旅长不知道是套用了陆大教案上的哪一条理论,在根本没有认真调查分析的情况下,就下令他的那个旅冲上去和小鬼子死拼。
勇则勇矣,结果却是要多惨有多惨,只一个晚上,他那一旅四个营就一个不剩,全拼光了。
此情此景,把个夏军长心疼得差点没背过气去。自此,他就认为去过陆大的人脑袋都学僵化掉了,只会纸上谈兵,根本不懂实用战术,从此也再没敢重用过任何“陆大学子”。
当然了,学生不行,不等于校长就一定有错,更何况陆大也不是一个能打仗的都没出过。比如卫立煌就是陆大第一期的。
那么杨校长自己有没有“理论不联系实际”的毛病呢?
这么说的人好象不多,但何应钦绝对应该算一个,他就一直认为杨杰眼高手低,言过其实,所以私下称他是“杨大炮”。与之相佐证的是白崇禧的说法,据这位“半”个军事家说,杨杰确实有学问,照着张地图,没一会儿,就能把一份完整的作战计划写出来,这功夫当时没几个人能及得上。不过他的缺点也同样突出,那就是过于急功近利,行军打仗时往往喜欢信口开河,夸大其辞。
长城抗战打响后,老蒋让杨杰以参谋部次长的身份,兼任中央军第17军所在的第8军团军团长、古北口方面总指挥,那是很寄予了一点期望的。
不料,“杨大炮”真正独当一面后,开头第一炮就哑火了。
古北口失守,虽说其中原因错综复杂,但杨杰没能充分发挥其总指挥的作用是一个重要方面。实际作战时,基本上看不到杨杰的影子(在后方规划理论?),古北口前线就是关麟征师和东北军在那里独自作战,各打各的,最后稀里糊涂都败下阵来。

老蒋这个人心机是很深的。表面上,他并没把古北口失利的责任归到杨杰头上,但你要说他心里真的不感到失望也是不可能的。
也许,从那一刻起,杨杰并非主官之才这一印像已经初步在老蒋的心里有所萌芽了。
应该说,这还不是最糟糕的,糟糕的是,很快老蒋对杨杰的人品也产生了怀疑。
缘于杨杰在军事会议上的过激表现。

上次古北口失守,杨杰自然也感到脸上无光,同时隐隐约约中大概也能察觉到老蒋对他的失望之情。
别人可能还无所谓,放在他这样一个“著名军事家”身上实在有些让人受不了。
正好这次老蒋来北平,杨杰便准备好好地打一个翻身仗。在会上,他语出惊人,要把长城抗战从守势转为攻势。
如何攻呢,就是要诱敌深入。
具体策略,是让黄杰师从南天门后撤到密云县以东,待日军尾追进来后,再在两侧配备2个军,同时出击,如此可一举歼灭日军主力。

在杨杰看来,这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计策。“两个半军事家”嘛,不给大伙亮点绝的还行?
但等他说完,与会众人皆面面相觑。
(466)

第186节

  29军的宋哲元在公开演说中声称,可以通过“夜战近战策略”搞定日本人,那也就是当着群众的面说说而已。现在大家关起门来讨论战局,就不能再玩虚的了——“夜战近战策略”要是真的这么灵,喜峰口还不全是29军的天下了。
这倒不是说杨杰的计不好,计是很好,但实行起来根本不可能。在座诸位都跟日军真刀实枪地交过手,关东军的战力如何,我们自己有多少料水,都一清二楚。两侧配的那2个军,如果是中央军或与29军相当的部队或许还能勉强一试,你把东北军放上去试试,别说2个军了,就是3、4个军,也没法歼灭日军主力。相反,更可能被对方一顿死揍,不仅“歼”不了人家,还会蚀掉老本,把平津直接给交代了。

大家都知道“诱敌深入”行不通,但谁也不愿意站出来点破,只好任凭杨杰在那里“发炮”。
说起比较虚的“妙计”时,杨杰很带劲,但具体到实际,他又强调北古口前线(现在是南天门前线了)相当困难,必须增援。
接着,“大炮”又着力渲染了一下自己负责的前线是如何“相当困难”的,包括日军大批涌入,战斗异常激烈的情形。
这里面有一大半当然都是“军事家”关着门自己在房间里“合理想像”出来的。
到这时候为止,杨杰还不知道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老蒋难得到北平来,前线也没去过,你要是一对一地给他汇报工作,吹点牛或许还没问题。现在旁边坐着一个何应钦,他天天看前方战报,南天门那里究竟怎么回事,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从职务上说,何应钦又是杨杰的上级。当着老蒋的面,他自然不能认同部下的这种说法,于是当场就提出异议:南天门战事很激烈吗?不可能吧。据我所知,整个长城防线现在可都没有什么激烈战事。

其实何应钦还算是一个比较温和宽厚的长官,话里面也留了台阶可下。这时候杨杰如果打个哈哈,支吾一下也就混过去了。可他那天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竟然来了一句:我刚刚从前线回来,怎么可能不知道那里的情况,当然是很激烈了!
这下好,你信誓旦旦,大爽特爽了,可把别人给逼到绝路上去了。
假设杨杰的话是真的,那何应钦的问题就大了。这不明摆着连你自己的下级都不如吗。
虽是两人之间的争执,老蒋可一直在瞪着眼看呢:整个华北战局都交给你何应钦指挥,却连战场的基本情况都不知道,你究竟吃的什么饭,当的什么心?
为了证明自己,何应钦一改老实厚道人的本色,当下就让人打电话给前线的徐廷瑶,询问南天门前线的情况。
毫无任何悬念,徐廷瑶的回答是:前线很平静。

杨杰顿时“满面通红,一言不发”。
不久,老蒋下令,撤销杨杰军团长及古北口总指挥职务。
据当事人黄绍竑后来回忆,杨杰与老蒋真正分道扬镳,就是从这个时候开始的。
会议结束后,老蒋单独从前线把徐庭瑶叫到北平,问长问短,其实大意就一个:29军在喜峰口干得不错,打出了威风,你们是中央军,是嫡系,可不能给我丢脸。
杨杰走后,古北口总指挥自然就变成了徐庭瑶。
一个电话,算是暂时解除了老蒋对何应钦的信任危机。
(467)

日期:2010-03-02 14:10:50

既然“军事家”不起作用,只能靠老管家守大门了。他给以何应钦为首的北平军分会布置了任务,要他们一定要靠现有兵力“竭力抵抗”——给你们讲明了,指望再增加援军是不现实的。
北平军分会现在由两个部长当着家。军政部长何应钦以代理委员长之职主抓军事,内政部长黄绍竑以参谋长之职在协助军事的同时,主抓政治。
黄绍竑的后面还有一个从南京带来的参谋团,里面就包括郑洞国那个咋咋唬唬的老同学严武。
这个黄绍竑颇不简单,他曾经是桂系的第三号强人,李宗仁、白崇禧过来就是他了。但是后来在中原大战时,由于追究失败责任的问题,跟前二位闹翻了,结果跟着老蒋做了小弟。
民国的军人,就好象宋朝崇拜儒将一样,一说谁为“儒将”,即身价倍增。不过由于去清末不远,里面确实也有一些人的国学功底很深。老记者曹聚仁回忆他采访淞沪战役时,碰到过一位参谋长,侃起宋明理学来竟然头头是道,连一般读书人都知之不详的“鹅湖之会”也能讲出个子丑寅卯来。实际上,当时的程潜、罗卓英等人都善写旧体诗,黄绍竑不写诗,但会写词,而且据内行评判,已具有相当水准,端的是位能够“上马击狂胡,下马草军书”的将才。因此之故,老蒋对他还是很赏识的。

早在热河之战后期,他和何应钦就被老蒋双双派往北平,其中黄绍竑一去后就被点名担任北平军分会的参谋长。
一开始,他听说仅仅是去给张学良做一个参谋长,还很不情愿。
你要我一个中央的户部尚书去给地方诸侯当幕僚,也太丢份了吧。
但这东西不能明说,革命不分先后,哪里还能再论什么贵贱。
按照规矩(也算是一种潜规则吧),领导派职务给你,就是不想干,也得给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先。黄绍竑给出的理由,一是与少帅不熟,不好共事;二是自己所长在政而不在军,怕误事。

老蒋什么人,黄绍竑肚子里那几根肠子,他还会理不清楚。一句话就打消了对方的顾虑:“北平军分会仍然是(属)我的名义,你就是我的参谋长!”
那意思,你还跟着我干,而不是跟着诸侯干,一点都不丢面子。
随后,老蒋又添了一句:何应钦以后要在那里主持,你可以协助他。
何应钦是军政部长,如今也到北平“屈就”来了。听到这一节,黄绍竑终于答应北上,并在何应钦主持北平军分会后与其结成了一对军政搭档。
自从老蒋在北平军事会议上定下调子后,这对搭档就知道今后的日子难过了。不给援军,还要能“竭力抵抗”,就是要勒紧裤腰带省着用,撑得一日是一日。
两人赶紧商量,看用什么办法能“省着点花”。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缩短防线。
当时东北军第57军(何柱国军)在山海关附近的石门寨担任防守。随着界岭口和义院口的失陷,它就像退潮后落在沙滩上的贝壳那样,实际上孤悬在外面了。

何应钦和黄绍竑都认为这样比较担风险:无论是冷口还是喜峰口被日军突破,何柱国的后路都会被截断。与其如此,还不如提前把何柱国军撤到后面来。
(468)
日期:2010-03-02 19:05:33

北平军分会随即命令何柱国,除第115师(姚东藩师)和骑兵第3师(王奇峰师)留守石门寨外,其他主力全部撤至滦河西岸。
应该说,此举不失为高明。虽然防线有所收缩,但撤至滦河西岸后,一来可以破坏滦河铁桥,以此为险加以固守,二来可以与冷口方面的商震军互为倚重,增强彼此的防御力量。
然而事情非常蹊跷,军分会头天发布命令,第二天北平的日本报纸就把消息登了出来。
这样一来,北平新闻界舆论大哗。这个消息军方连我们也蒙在鼓里,日本人却先知道了,难道说是日本人让军分会这么做的?
你们是不是退让了,妥协了,投降了?
何应钦也觉得相当不可思议,只好不停地跟记者做解释,打太极,声明这次军事调动纯粹是“战略因素”,而无半点“政治上的关系”。
事后分析,泄密的原因无外乎两条:一是出了内奸,二是密码泄漏了(当然还是有内奸)。

北平有汉奸特务,其实这个事早就有人提醒他们了。
提醒他们的不是别人,正是此前秘密抵达北平的老蒋。老蒋在召集军事会议的前一天深夜,就把何应钦和黄绍竑叫到他那里,告诉两人,根据可靠情报,老牌“中国通”、原任奉天特务机关长的板垣已被日本军部任命为天津特务机关长,并正在平津四处物色内奸,以便配合日军南下。
当时两人听了都大为紧张。因为“九一八”事变的缘故,板垣早就“名声”在外,大家都知道这厮跟土肥原一样是个大祸害,现在长城外面的日军攻得正紧,如果内部再被他这么搞一下,没准就要出大乱子了。
见此情景,老蒋赶紧安慰他们,还没你们想像得那么糟。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板垣到天津先找了段祺瑞和吴佩孚,结果两人都拒绝了。段祺瑞还被老蒋接回了南方。等于竹篮打水一场空,板垣忙了半天,什么也没能捞到。
其实当初日本军部对板垣还是寄予厚望的。
他们希望板垣这个策动“九一八”事变和“满洲国”的“大功臣”,能够再玩一把漂亮的,在关东军对热河作战时,利用中国国内中央和地方之间的矛盾,来个混水摸鱼,策动华北“自治”,复制一个和“满洲国”差不多的“华北国”出来。
如此,则可在不越出裕仁天皇划定的“满洲国”圈圈的基础上,建立缓和地带,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想法是不错,关键是得找一个和溥仪一样的落毛凤凰出来。
对此,板垣起初踌躇满志。以他“中国通”的经验,觉得这样的人选并不难找。起码有两种人可以入选,一是以前有过点名气,后来过了气又想东山再起的。这样的人,天津巷子里应该一抓一大把,都是以前当过“总理”、“司令”、“督军”,如今灰溜溜地在平房里做寓公的。你说要再建个新政府,而且给官给票子,还让他们当头,他们会不干?绝不可能。
二是跟老蒋不是一块儿的,而这又可以分为好几种。板垣为此专门做了归纳,大致有三,曰:反蒋派、现状维持派、首鼠两端派。不管哪个派,只要你们跟姓蒋的不在一条船上就好办。我现在把华北交给你,帮助你把老蒋和中央的势力挤出去,你肯定求之不得啊。
还等什么。抓紧时间落实要紧。
(469)

第187节

  板垣做了个计划,上交军部——做计划跟报送研究课题一样,可以解决经费问题。
军部批下来了:相信你,一定行。
有了经费,板垣就忙开了。天津卫住的那几个大腕,像老蒋提到的段祺瑞、吴佩孚这些人,能找的都去找了,邀饭局,说好话,亮票子,无所不用其极。
结果令人难以置信,任他使尽浑身解数,这些人里面没一个肯上钩的。
有的是突然身体欠佳,怎么敲他门也不肯开。有的当着板垣的面倒是客客气气,也答应可以考虑考虑,但考虑来考虑去,就无限期地这么“考”下去了。
可怜板垣要来了经费,却捧着一大堆钱和官帽送不出去,把他给急的。
不可能啊,以前我给他们当顾问的时候,比这少得多的钱,小得多的帽子,还不是看见他们两眼直放绿光,什么要求和条件都可以答应。如今这是怎么了?
要说板垣、土肥原这些所谓的“中国通”,“通”来“通”去,其实也就是“通”了几句附庸风雅的中国话和几张中国地图而已。中国文化博大精深,岂是他们这些一脑子门功利思想的小痞子能真正“通”的了的。
吴佩孚这些人,虽然受的教育有多有少,别人对他们的评价也有褒有贬,但在他们身上,都有中国传统文化教育挥之不去的影子。
张鸣先生在《历史的底稿》中曾用相当的篇幅,指出过包括私塾教育在内的传统教育对中国人思想行为的积极影响。对老先生的这一看法,我深以为然。事实上,国人的耻感文化很大程度上都来源于这种教育。像吴佩孚这些“老北洋”(也包括已被老蒋接回南方的段祺瑞),不管他们在国内怎么争得你死我活,脑子里都有一个思想根深蒂固,那就是如果想在社会上做一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就不能做汉奸。

拿吴佩孚来说,其人向来是以关云长、岳鹏举自命的。人家在江湖上混,打的就是这招牌,这是他最起码的人生底线。试问,义薄云天的关羽可能真的投降曹操吗,还我河山的岳飞会去给金兵拎鞋提包吗,想都不用想的事。
听到这里,何应钦和黄绍竑对视一眼,彼此都松了口气。
一场虚惊嘛。
只不过——
老蒋话锋一转,就像善于在关键环节吊人胃口的说书人一样,又提到了一个人,他叫张敬尧。
说起这个张敬尧,那也是民国年间地地道道的一个名人,不过是一个做坏事做出名的人。
在青年毛泽东的早期文稿中,有一篇很有名的檄文,这就是《驱张敬尧电》。

毛泽东落笔时三十岁不到,正是书生意气、挥斥方遒的年纪,文章也写得煞是漂亮。在这篇电文中,被他“粪土”了一把的“万户侯”就是正做着湖南督军的张敬尧。
张敬尧的劣迹,可与热河的汤玉麟并称,用主席的话说就是“暴戾酷虐,已成惯技”,属于重磅打造的极品坏人。
(470)
日期:2010-03-03 14:04:09

这个坏人正好被已在“猎头行业”碰得鼻青脸肿,头破血流的板垣给看到了。

由于平津的“一流人物”谁都不上钩,板垣一时间骑虎难下,不知如何是好。毕竟牛皮已经吹在前面了。你说我前面计划还不成熟,暂缓执行,那军部也要让啊。
想来想去,只能退而求其次。大腕不行,那就找“二腕”、“三腕”吧。
于是他就相中了张敬尧。
一般来讲,极品坏人对名节的顾虑要少得多,甚至没有,对实际利益的考虑才是最主要的。
张敬尧当即就接受了板垣的30万,表示愿意参加伪满州国政府,并密谋在天津进行暴动,配合关东军,一举占领平津。
老蒋可真会说故事,给他这么山重水复地一讲,何黄二人脸色又变了。这怎么办,难不成我们还得专门组织一支部队去除奸?
除奸当然是必要的,不过就不劳二位了。

老蒋颇为得意地告诉他俩,这事已交给日后有“特工王”之称的戴笠去办了。
现在,军情的外泄,再一次对那晚的谈话内容进行了验证,同时也表明平津的内部局势已经更趋复杂。板垣怎么说也算个大特务,又是“中国通”,虽然可能网罗大鱼困难一点,但安插安插小内奸,刺探刺探军事情报,在他应该并不困难。
两人深感必须多留个心眼。不过眼下正是打仗的紧要关头,不可能像《风声》中那样挨个查“老鬼”,只能避和防。
避的事他们老早就做了。原来北平军分会中有相当一部分是东北军留下来的班底。比较让大家心里没底的是参谋处的处长,因为这位仁兄的背景跟熙洽很相似,也是前清显贵的后人,而且同样去日本留过学,上过军校。
在有怀疑,但是没证据的情况下,只能选择回避。于是重新设置了一个作战处,由徐祖贻(保定军校第3期)担任处长,与参谋处一同办公和处理事务。
除了避,还要防。当时防的人物里面就有孙殿英。

孙殿英原来是跟着老冯混的。中原大战后,也跑到山西来落了单。不知道是不是沾了29军的光,在29军被张学良收编的同时,他也被收编成了41军,总算没有把作为发家本钱的枪杆子给丢掉。
孙殿英的部队人不少,比29军还多,有3万多人。长城抗战开始后,何应钦本来希望他利用多伦以东的山地地形,对日军进行牵制,以减轻长城正面的防守压力。谁知这厮人多不济事,盗墓有一手,打仗却不行,武藤只用了一个茂木骑兵旅团,就把他赶到多伦以南的沽源去了。
退就退吧,毕竟东北军也在大面积溃退。你不可能要求大家都像29军那样猛吧。问题是孙殿英军的纪律很坏,沿途不是偷就是抢,惹得民间怨声四起。渐渐地,就有人说孙殿英早就通了敌,跟日伪有勾结,日本人碰都没碰他一下就跑了。
何应钦听到传言后,马上命令扣发孙殿英的军饷和给养。
当时,板垣拉拢北洋军阀的老头子们而不得,开始与孙殿英等“二腕”、“三腕”接触的消息已时有耳闻。因此,传言也并非空穴来风。

何应钦的这一手,可把孙殿英给愁坏了。没钱没粮,他和手下的兵吃什么呀。
(471)
日期:2010-03-03 19:17:20

好在他在北平有一个办事处,便通过办事处处长,找到黄绍竑,说自己根本没有投敌这码子事,希望能把扣发的钱粮补给他。

黄绍竑这时候就相当于何应钦的“政委”。听“政委”这么一说,何应钦也犯起了踌躇,因为不知是真是假,如果孙殿英真的像外界说的那样,还照发他钱粮,说得难听一点,那可就是资敌了。
但如果是假的呢,逼急了,就等于把孙殿英推到日伪那边去了,而且还得用一支部队专门去对付他。
得派一个人去探探虚实。
如果不去,事情就得不到迅速的解决和处理,整个局面都会变得更加被动。去吧,你还不能派一官小的,非得能立马拍板的才行。
“政委”黄绍竑决定亲自走一趟。

说实话,能做出这一决定,还是得有点胆识的。假设孙殿英果真投敌,以他那样不择手段的人(皇上祖坟都扒了,还有什么事他不敢干),是极可能做出绑架或杀人之举的。历朝历代,这种事情多了,说不定人家还正愁没有好的投名状呢,你这样的一品大员自投罗网,岂不正好给他染红顶子。
孙殿英盼星星盼月亮,盼来了军分会的二把手,自然大喜过望。
接下来应该给我派发钱粮了吧?
钱粮有,不过你先得把事情讲清楚。

那些对他不利的传言,不用黄绍竑开口,孙殿英自己就拎得很清楚,当然要一个个分辩。
说我不凭险据守?那里的险根本就算不上险好吧。的确是有些山,不过那可不是南方的山,又不长草,而且山势很平,日本人的飞机坦克一冲,我们就顶不住了。
至于说我没看到日本人就跑了,纯粹造谣。
为了证明自己曾经努力过,只是力不能逮,孙殿英还带着黄绍竑去参观了一下伤兵。
要是黄绍竑是个像严武那样的小年轻,也许就要被他给糊弄过去了。奈何人家黄参谋长出来混的时间不比孙殿英短,做桂系强人的时候,下面这样的情况也不知见过凡几。哪是这么容易就能被蒙住的。
我让你去多伦不是去旅游的。喜峰口、罗文峪的山未必比多伦的山更险峻,人家能打,怎么就你不能打?
伤兵?哼哼。我怎么知道你们是怎么伤的,难道抢东西的时候就不可能伤着?
见黄绍竑眉毛都不动一下,孙殿英知道遇上老江湖,真神仙了。人家也是内行,不是那么好骗的,再不把底牌亮出来,以后就等着挨饿吧你。
其实,多伦的山是险是平,伤兵是真是假,都不是黄绍竑此行所要了解的重点。说白了,他希望孙殿英澄清的无非就一件事:你到底有没有通敌。
最后的机会。
孙殿英差点要哭出来了:我冤哪。
军纪太坏我承认——不过话又说回来,也是给缺乏给养闹的。你别看地图上的多伦面积很大,好象不错。其实是个鸟不生蛋的地方,地广人稀,而且到处都是荒漠。你说我这3万人没吃没喝,一切都要自力更生,能不抢点偷点吗(军纪不好的人大抵都是这样厚着脸皮振振有词的)。
不过,投靠日伪这件事,绝对不可能有。
(472)

第188节


为什么?
当年,我可是把溥仪的祖坟都给挖了。现在他正做着“满洲国”的“执政”,我就是有这心去投他,他会容得下我吗?我这不是把自家脑袋往刀口上送吗?
终于,这句话让黄绍竑得到了他最需要得到的答案。
对孙殿英这样的人来说,民族大义之类都不是很可靠,只有对实际利益得失的算计才能让他自觉地领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或者说,什么敢做,什么不敢做。

与溥仪结下的这个天大梁子,正是孙殿英不可能通敌的最大软肋。
有这就好办了。
黄绍竑当即同意补发孙殿英40万军饷和4万袋面粉。
后者咧开嘴乐了。

还别高兴得太早。钱粮照给,但活也少不了。
光防一个沽源就行了吗,不行。
独石口归你了,镇岭口归你了,这一带往东往北都是你的了。
给养有了,自然你也不能再去骚扰老百姓了,好好打仗,别的都不要再胡思乱想。
这要放在以前,孙殿英非得跳起来不可。守独石口那些地方可都是傅作义的活,怎么凭白无故都让我来干了。可现在他已跳不起来了。说句上不了台面的话,如今连自己下面的小把把都被对方握在手上了(你自己都承认了,走伪满的路是自掘坟墓),想撒娇也撒不了,而不好好干的话,断了你的工资和口粮,你就只有等死一途。
黄绍竑此行不仅摆平了孙殿英,更重要的是,为后来拱卫平津多出了一个重要的棋子——傅作义军(第35军,长城抗战时临时番号为59军)。
北平军分会在调整布局,关东军司令部方面也没闲着。
在第一阶段作战中,中线和东线日军均感到了兵力不足的问题,喜峰口大夜袭的当夜,服部旅团就向关东军司令部请求紧急增援。
当时武藤能动用的兵力,就是已驻赤峰的熊本师团。但鉴于多伦的孙殿英军在旁边晃来晃去,怕他们抄袭自己后路,武藤一直不敢把熊本师团抽出来。直到孙殿英退至沽源,赤峰周边已无卧榻之忧,武藤这才命令熊本师团(包括其配属的独立守备队一部)南下,其赤峰防务转由茂木骑兵旅团及伪军担任。

从3月23日开始,熊本师团开始陆陆续续抵达冷口以北。4天后,武藤就下达了预备作战命令。
他的目标,并不仅仅局限于攻占一个冷口,而是要以冷口为突破口,越过长城,拿下整个滦东,因此他在备战上格外有耐心。4月1日,熊本师团齐集肖营子北部,实际已具备一举而克的能力,但他们并未马上行动,而是进行了必要的攻击准备。
这一准备,就是8天。
在此期间,弘前师团和服部旅团突然分别向南天门、喜峰口发起攻击,但用的是炮,而非人。
如果你对日军战法有一定了解,很容易就会得出结论,这是他们在发动进攻之前的一个惯用手法:声东击西。
前方风声鹤唳,原本平静的战局陡然发生变化,需要对奕者拿出新的决断。
(473)
日期:2010-03-04 14:12:08

何应钦选择的是见招应招。
除命29军继续加强喜峰口防守外,将手上最后的王牌摆至南天门第一线。
所谓的王牌一共两张。
一张是炮兵。这是中央军的独立炮兵部队,共有两团一营,虽说跟日军比还有不小差距,但起码人家有的野战炮和重迫击炮,我们也有了。这就意味着,他轰你,你也可以轰他了。
另一张是第17军的3个师中唯一的德械师:刘戡师。
这个师和“一二八”淞沪会战时的那两个京都近卫师(87师和88师)差不多,士兵都装备着一色儿的德制自动步枪。
原先黄杰师的右翼是东北军王以哲的部队,毫无疑问,这是南天门防线的最大软肋所在。何应钦拿刘戡师跟他们做了调换,让后者到滦河至冷口一线布防去了。
同时调防的还有光头刘玉章所在的那一个团。不过两天后他们又被徐庭瑶要了回来。

徐庭瑶在此时显现出来了他指挥作战上的细腻和用心。
他把刘玉章所在团要回来的目的,就是安排他们到南天门后方的大小开岭去构筑预备阵地。
预备阵地前后共筑6道,就是这6道阵地,后来成了第17军在战局不利时的救命稻草。
未雨绸缪,进退有据,方能为帅!

南天门这里没有问题,包括冷口在内的滦东当然就有问题了。
何应钦的应对,正合武藤的心意。
他现在需要的就是对方的失误,因为所谓破绽,就是在对手的失误中才能找到的。
何应钦认为关东军在古北口至少拥有一个师团的兵力(指弘前师团),一旦真的发动进攻,南天门防线将面临巨大压力,但事实并非如此。
铃木旅团始终未到古北口,在罗文峪吃瘪后,便退回承德,就地转入防御。这是因为在承德后面,就是日军作为大后方的赤峰,而负责赤峰防御的仅为一个骑兵旅团和部分伪军,这是武藤在发动滦东攻势之前,最让他放心不下的。
也就是说,在古北口负责防守的,始终只有川原旅团和他的配属部队。

到进入滦东战役准备期时,川原旅团又被大抽血一次,其主力中的长濑联队2个大队,配属的三宅骑兵联队全部、广野炮兵联队1个大队都被调走了,实际剩下来的只有4个步兵大队和2个炮兵大队。
古北口炮击,纯属虚张声势,和喜峰口那里一样,并无任何进攻意图。
如果我们当时对武藤的心思就能摸清摸透,在调兵遣将上是不是能够多一些选择性,而战局也不致会变得如此被动呢?
例如,我们可以抽调精兵到滦东甚至冷口一线,稳固那里的防守。
但这只是一种可能,另一种可能是局面也许会变得更糟。
日军声东击西的战术并不是第一次使用,但几乎是屡用屡验,这与日军的机动化能力和配合作战效率有相当大的关系。
纵使你识破他的计策又能怎么样。
那他索性把进攻重点就直接转向南天门,而接下来的情景可能更令你大吃一惊——
(474)
日期:2010-03-04 19:28:56

熊本师团坐着汽车到古北口,很快。

已调至滦东的刘戡师(假设的话)根本是跑不过对方的,也许没等他们到南天门,那里已被日军攻陷了。
所以这对中方指挥官来说,其实是一个二难选择,选哪样都难以改变战局,只能说是相对好一些罢了。
相对而言,何应钦的决断还稳妥一些。
按照正常判断,滦东地方那么大,离平津也有一段距离,晋绥军和东北军的大部分又都在那里,应不致短时间内就会陷落,这样,他还有充裕时间部署防线。南天门则不然,这里一出纰漏,后面的平津马上就面临威胁,那是连补救都来不及了。
如果拿中日双方最高指挥官相比,何应钦就相当于一个修修补补的裁缝,长城防线上哪个地方少了颗纽扣,破了个洞,他就想方设法去补一下,注重的是“点”,而武藤的视野却要宽广得多,他重视的始终是“面”。
这倒并不完全是指挥官高明与否决定的。何应钦只能在“点”上做文章,是因为他其实掌握不了“面”。参加长城抗战的中国军队中,除了中央军以外,对29军、晋绥军、东北军这些地方部队,名义上的最高长官何应钦在指挥上都难以真正做到调度自如,得心应手(甚至中央军里也有不服他管的)。相反,他的对手却能做到指哪打哪,随心所欲,其指挥效率确非中国军队所能比肩。
在8天的准备期内,除熊本师团、服部旅团一部外,武藤又从界岭口和义院口抽调了中柯混成旅团的一部分兵力。
在武藤看来,只有把五指捏成一个拳头,打出去才有力量,也才能完成其囊括滦东的计划。

日军在做进攻准备,冷口的黄光华在干什么呢。
答曰:听天由命。
按照北平军分会对防区的划分,黄光华师正面防线达100多里,但他能用的部队一直也就那3个团以及从军分会“借”来的1个野炮连。
任何人都可以看得出,这时候的黄光华在兵力配置上已经相当捉襟见肘了。除林作桢团在肖营子外,另外一个主力团717团(蒋纪珂团)被他放在冷口本阵地,而补充团则安在左翼与29军的接合部位。如此一排,3个团马上就不见了。可还得有预备队啊,最后只好从补充团再抽1个营出来,与野炮连合在一起,这才把预备队勉强凑齐。
就这么点米,真够难为人的。
当然了,这样一来,别说捏成拳头了,五个指头伸过去,还有几个位置空着呢。任谁都能看出这样的防守漏洞实在太大。
黄光华当然也知道。内心里,他也希望商震能像29军那样全力以赴,把其它2个师也都派过来,果如此,冷口防守才有把握。但看样子,老长官并不情愿这样做,自己又不敢当面提。怎么办呢?

他想到一个人——自己的参谋长石彦懋(保定军校第8期)。
石彦懋与商震是河北同乡,而且私底下两人还有过一段不错的交情,商震对他也很给面子。因此平时黄光华不敢或不愿说的话,都会让这个参谋长来捅破。
这次,“得罪上级”的活又交给了石彦懋。
(475)

第189节

  石彦懋是个有心人,知道就算“放炮”也得找个机会。
机会终于来了。
某天商震到冷口前线来视察。趁着视察休息的间隙,石彦懋便有意无意地向他汇报冷口的布防情况。因为不是正式场合,商震的表现欲也上来了,开始对部下的布防指点起来:我刚才都看了,你们那个不行,全部是一线式配置,要是让小鬼子突破一点,全线即破。

应该怎么配置呢?
商震说:要有纵深,同时要多安排一些据点堡垒。
说得太好了。
石彦懋带头鼓掌。
就在领导飘飘然的时候,他开始“放炮”了。
石参谋长打了个比喻。
现在假设您交给我一个活:纺棉花,要求是把棉花织成布。
但这活我干不了。
为什么?

因为您拿给我的料就只有一条线的料,所以就算我有通天的本事,也没法完成这一任务。
中招了。
不用再说下去,商震已经明白石彦懋是什么意思了。
想不钻到部下设的套套里去,能采取的办法只有继续顺着自己的路子走。
商震不仅假装根本不懂石彦懋打的这个比喻是什么意思,还一本正经地要求他们按照自己刚才的“指示精神和要求”,对原来的部署作出变更。

似乎他还觉得冷口的守军已经绰绰有余,为了进一步体现“人性化”,让石彦懋尽快制定一个办法,安排部队进行轮休。
全天候值勤人都嫌不够,还要轮休?石彦懋真有些啼笑皆非。
话说到这里,商震的意思实际已经表达出来了。换成是黄光华,就得立刻住嘴。
毕竟领导也要面子,也得有台阶可下嘛。
石彦懋勇于“放炮”的精神还真不是虚的。他不依不饶,索性打破天窗说亮话,直截了当地问商震:军长,我们在这里是要真打,还是摆摆样子的?
当着众人的面,商震脸都涨红了,表现相当激动:谁说我们不是真打?!
好,是你自己要钻到套套里来的,不能怪我哦。
商震激动,石彦懋不激动。他还是慢条斯里:我知道是真打。可是为什么我们把2个主力师都远远地放在后面,不拿出来呢?
他这话一说,商震就明白又上当了。
没办法,摊上这样古灵精怪却又胆大包天的部下也真够受的,可商震还真不能拿他怎么样,因为石彦懋本人就是商震自己亲自请过来的。
须知,礼贤下士,从谏如流,不仅可作为美德,很多时候也是一种不能忽视的重要摆设。

对石彦懋,商震骂也骂不得,讲也讲不过,只能对天打哈哈:今天怎么没下雨?哦,我们正在晒太阳呢。
过后,商震好歹还是对黄光华吐了一句实话:人家(指参加长城抗战的其它部队)都在摆,咱们也就摆摆吧。
2个师不肯拉上来,原因就在这里,因为“大家都在摆”。
对于像商震这样的地方军头们,你要当着他们的面说“民为邦本”,几乎没人信(尽管嘴上也会念念有词),但你要告诉他们“兵为将本”,没一个敢不信。
记得张鸣先生曾这样评价过民国时期的将帅们:如果他们是孙悟空,部队就是他们手中的金箍棒,如果他们是贾宝玉,部队就是他们脖子上的通灵宝玉,一旦丢掉,就再也神气不起来了。
(476)
日期:2010-03-05 19:25:44

当初阎老西小里小气,还没出手就想着要保本,结果最后差点把老本都丢得一干二净。现在轮到他曾经的部下了。长城抗战一结束,有人就巴巴地送上一副对联,把商震与宋哲元齐名,不过是拿来给人家做反衬用的:大刀宋明轩(宋哲元字明轩),长腿商启予(商震字启予)。
其实商震后来的日子也没好多少去。等到抗战全面爆发时,竟然把跟自己的人都给混没了,与29军张自忠等人在军界炙手可热,如日中天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毕竟老蒋一本帐也清楚得很,你要是给他偷懒放刁,这帐迟早都得找你算。
还是萧振瀛说的好:如果守着这点本钱,不敢下注,早晚必将被淘汰。
所幸商震虽然没了军队,却在另外一个领域找到了自己的新天地——干外交,而且干得不错,在盟军里很吃香(年轻时学过英语,亏他还记得),甚至做到了中国驻美军事代表团团长,跟着老蒋风风光光地参加过开罗会议,着实羡杀个人。
时人评价商震,说他确实跳巢得当,因为他“处事圆滑,善炫善耀之术,实远在善战之上”。如此看来,这位商某人还真的是入错了行。大概外交这个行当,锱铢必较,斗小心眼,拨小算盘,更适合于他。扩大开去,阎老西要是转行去当外交官,没准也不比顾维钧他们差哩。
连石彦懋出马都失败了,黄光华知道增加兵力的想法是彻底没戏了。
在这种无可奈何的情况下,大家只能幻想,幻想熊本师团一时半会还不会打过来。
幻想很快破灭。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4月9日,日军准备就绪,熊本师团随即向冷口发起进攻。

林作桢团立刻在肖营子陷入苦战。
如果这时候黄光华有充足兵力——商震另外2个师里面至少有1个师可以给他做预备队,都不致于让林作桢如此作难。他可以派预备队从日军侧翼出击,虽不能说一定占有优势,但帮着工事里面的守军撑上一把总是可以的。
奈何他只有一个营的预备队(那个宝贝一样的野炮连还是“借”来的,轻易不敢使用),自己冷口主阵地也频频告急(人少补不过来,所以防线上有好些漏洞,乃至把零星日军也漏了进来),都不知敢先去帮谁好。
对林作桢来说,这一天打得太难受了,因为日军实在太多,就算工事再坚固,他再能拼命,也于事无补。

咬牙苦捱到第二天晚上(真是不容易),日军再次向前线增加了2千兵力,林作桢团终于再也支持不住了。
此前颇受称道的马道沟阵地倒了下去。
日军鱼贯而入。
他们连导游都不用找,跟着溃退的林作桢团就追过来,并一举占领蒋纪珂团防守阵地的左翼。
这回,连冷口主阵地的半边也没了。
黄光华情急之下,立刻组织反击。

先以林作桢团撤下来的1个营为主,再配上蒋纪珂团的2个连,欲收回阵地。
但此时林作桢团官兵连撑两日,已疯惫不堪,气力用尽,所以这次尝试很快失败。
再抽补充团。却不料补充团阵地前沿也都是鬼子,他们犹如泥菩萨过河,自顾尚且不暇,哪里还能再抽出人来。
至于预备队,帮你帮他,早就没人了。
四面楚歌之下,黄光华师开始陷入恐慌。到这时候,后方得知消息的商震才真正着急起来。

他舍得派部队增援了。
可是已经晚了。
(477)

第190节

  4月11日,黄光华不得不命令全师放弃冷口,向滦河西岸撤退。
让黄光华和石彦懋都想不到的是,亡命之路上挡他们的不是日军——后者战略目的明确,打哪里不打哪里皆有一定之规,占领冷口后,未对黄光华师进行更深入的追击包围。
挡他们的另有其人。
两人坐着一辆卡车往后撤,到一个叫做兰若院的地方时,由于地面浮沙很深,车子陷了进去,怎么开也开不走。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时附近高地上忽然枪声大作,而且都是奔他们来的。
日军不可能跑到咱们前面去,因此可以判断是增援上来的友军。
但友军怎么可能打自己人呢。一合计,明白了,原因是石彦懋穿了一件黄呢大衣,而这是日军的标准装束(后来林彪就因为穿了这身黄皮才挨了晋绥军的枪)。快别再耍帅了,赶紧脱下来吧。
可是高地上的兄弟似乎打上了瘾,这边石彦懋把衣服都脱了,那边还照样放枪。一行人没有办法,只好把陷在沙里的汽车抛下(本来估计众人推上一把应该能动弹),改骑马走。
高地的“友军”算是没得救了,连他们骑马也照打不误(吃鸦片了?精神这么好)。为了避免误伤,黄光华随即下令,部队别走它途。
可危险还是过不去。
等撤到一条河边的时候,发现河上的桥都被烧掉了,而占领对面阵地的竟然还是“友军”。
幸亏那条河还不深,大家卷起裤腿,赤着脚也能过。
过了河才知道,这些神经过敏的“友军”原来就是商震派到冷口来增援的部队,一共2个师,一点都不少——早干什么去了你们都,这时候来瞎添乱。
得亏熊本师团没跟在屁股后面猛追,否则黄光华就得被“前后夹击”,非得全军覆没不可。

关东军近2个师团南下,何柱国放在石门寨的那2个师自然也顶不住,他后面的那些东北军部队更顶不住,所以很快,石门寨丢了,秦皇岛丢了,昌黎丢了,至4月17日,整个滦东地区被关东军完全占领。
4月9日发动进攻,至4月17日结束,只要8天。
准备战役8天,结束战役也只要8天,看似巧合,实际却是武藤指挥和关东军协同配合作战能力的反映。
与之相比,我们的部队的确是太菜了一点。
至此,作为长城防线之一翼的东线完了。
现在,以一条滦河为界,西岸集聚了从滦东地区溃退过来的晋绥军和东北军,他们扎一堆,统由商震指挥,重设防线。
这些人里面,有一个我们很熟悉的名字:翁照垣。时任东北军117师师长,如今跟王以哲等挤一块。
他不是19路军的吗,怎么跑东北军来了?
这话说来就有些长了,翁照垣之所以在19路军里面呆不住(这支英雄部队其时正处于历史上声誉日隆的时期),跟他的性格有关,也有军队里派系斗争的因素。
英雄嘛,大凡都是有些特点的(落普通人身上那就叫缺点了),咱就不要在这个问题上太深根究底了。反正“一二八”抗战结束后,老翁就跑南洋去了(后来做生意有一手,不知道是不是与经常跑南洋有关)。然后听到山海关失守,马上就回了国,去见张学良。见了面就问他要兵,准备上前线打鬼子去,一点没把少帅当外人的意思。

(478)
日期:2010-03-06 16:02:37

要说老翁先前说少帅的坏话也不老少(就是背后考证少帅是否不中用的少爷那类话),只不过他自己恐怕早就忘掉了——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说了就忘,忘了再说,管天管地,管不住嘴巴,为此得罪人是家常便饭。
让他没想到的是,少帅马上一口应允,还专门派了一个师给他。

毕竟是沪战的抗日英雄嘛,又正在用人之际,请还请不到呢。至于说过一些不好听的,少帅当着面根本就没往心里去。倒不是说这人的肚量真的大得没边,而是那个时候正值少帅倒霉,估计身前身后说他坏话的人实在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自然也不会对某个人过于计较了。
翁照垣兴冲冲地就带着兵上了前线。
可是他很快就后悔了。因为他发现此兵非彼兵,东北军不是他带惯了的19路军。那是要军纪没军纪,要战斗力没战斗力。
日军发动滦东战役时,他正在冷口以南的迁安和卢龙驻防。冷口那里一失陷,他率部迎击,才与日军打了一仗(其实可能就是对着面放了几枪),就再也打不下去了。原因是旁边的友军都在退,想不退都不行,而且你还得动作快,稍慢一点,就会发现前后左右的友军都没影了,尽是敌军。
这仗还怎么打法。只好跟着退。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其实反过来也一样,三军无能,照样可以把那个将活活气死,哪怕你是曾经的战斗英雄。
老翁仗没打着,还坏了名声,真是窝囊透顶,于是没多久就又挂冠而去了。
商震带着这些堪称残兵败将的部队(当然他自己的晋绥军还是勉强能打一打的),守着一个称不上天险的滦河,真也是度日如年。

毫无疑问,关东军要想突破滦河防线,并没有那么难。
不过这时奇迹发生了。
关东军在未受到任何攻击,且胜券在握的情况下,竟然主动撤退了,而且哪里来的往哪里去——又撤到长城沿线去了。
此情此景,不要说商震,连何应钦也摸不着头脑。
武藤这是搞的什么名堂。
其实不是武藤爱搞名堂,如果照他的意思,他是要打到滦河这边来的。
后撤那是别人的意思。
谁?
裕仁天皇。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4月19日,裕仁接见参谋次长真崎,忽然提出一个问题:关东军的步子是不是迈得也太大了一点,好象捞过界了。
真崎闻言一惊:陛下何出此言?
裕仁笑了,嘿嘿,还瞒我呢,当我深居宫中,什么都不知道是吧。
告诉你,皇帝也是有亲戚,有朋友的。

裕仁单打直入:我让你们打下一个热河就行了,不要再进关,你们怎么不听话,有人说关东军已经进入中国河北境内了,有没有这回事?
真崎一头汗,知道这事已经穿帮,再也遮掩不住了。
不听天皇的话那就是“抗命”,这个责任他可担不起。
从宫中出来,他赶快给武藤捎话,让后者悠着点,擅自入关的事天皇已经知道了,快撤回去吧。

第191节

  武藤毕竟不是那些张牙舞爪,不知天多高地多厚的少壮派军人,一听天皇都发话了,自然也不敢坚持,于是就向入关部队下达了撤军命令。
但这次主动叫停并没有能够维持太长时间。
(479)
日期:2010-3-6 19:06:00

两天后,也就是4月21日清晨,日军再次炮击南天门。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真的是川原旅团发动地面进攻的前奏。
当时包括徐庭瑶等高级将领在内,都认为此次攻击是日军对此前第17军大规模夜袭战的报复。
事情还得往回说。

正当4月11日冷口频频告急的时候,何应钦除了加紧往滦河调兵,准备在那里重建防线外,也在同一时间向徐庭瑶下达了一道命令。
这是一道作战命令,但有两个特点。
一是出击部队不要多(“酌派一旅以下”),二是不要走正面(“由古北口两侧向敌袭击”)。
用意跟武藤下令古北口炮击一样,属于战术性牵制,所以规模都不大。区别只在于武藤是为了掩护其滦东作战,而何应钦则是要想方设法减轻包括冷口在内的滦东守军压力。
有一种观点,认为当时关东军为进行滦东作战,几乎所有主力都扑到了长城一线,其热河后防极其空虚,赤峰仅一个骑兵旅团驻守,如能组织力量抄袭其后方,断其归路,轻者可减滦东之围,重者可以给他们来了反包围,化被动为主动。
这的确是一个转守为攻的奇着。但问题是,奇着必须有奇将来下,而何应钦并非适当人选。

一个人的性格如何,有时候也决定着他的思维和行动到底能够走多远。
人说曾国藩善于用兵。其实他打了一辈子仗,对自己的评价是很悲观也很实事求是的:行军本非余所长。
说高深点,是他有大智但缺奇谋,说实在点,就是还不够坏,脑子里圣人书读多了,有些僵化,缺乏一点必要的发散性思维(“兵贵奇而余太平,兵贵诈而余太直”)。
何应钦虽然是正规军校的高材生,黄埔军校总教头,讲起理论来一套又一套,但论急智奇谋,却还远不如他教过的一些学生。
何氏用兵,敦厚有余,谋奇不足,这也是长城战后一些论者对其垢病所在。
当然,在当时的民国将领中,何应钦已经算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要不然老蒋不会对他如此倚重。只不过此才非彼才,那是人才的才,而不是奇才的才,属于名将的初级阶段。后面这个荣誉称号,要等若干年,薛岳这些人冒出来的时候才能真正名至实归。
何应钦指挥作战之谨慎,跟老蒋一直崇敬的曾国藩倒真的相差不多,明明有两个师可用(关麟征师整补后做预备队),真正愿意拿出来投入进攻的却只有一个旅都不到,实际上还是以守为主。
不过进攻的方式有些特别。
即使不说,我们也知道,这就是29军常用的绕攻。
自从宋哲元在喜峰口和罗文峪打出名气后,原先并不怎么让大家看重的这种打法一夜之间身价倍增,几乎要成为一切战术之神了。作为受正规战教育出来的何应钦、黄绍竑们虽然表面上还装得很不以为然,但运筹谋划时却已经不知不觉在朝那个方向走了。
在何应钦的命令中,除了没明说你们得晚上悄悄地干,基本就是29军那里搬来的完整套路。
(480)
日期:2010-03-06 22:27:10

但这种打法在南天门前线其实早就试验过了。
作为中央军中“技术流”的鼻祖,前线总指挥徐庭瑶当然是有两下子的。
利用滦东战役前的那段相对平静期,他一口气做了三件事:修公路,架电线,固工事。看似平常,实际上他的这种作战思路在当时来讲是很有些前卫的。
修公路,是要保证“物流”畅通。长城抗战始终,虽然制空权一直掌握在日军手中,但前线军需供应从未中断,大量军火弹药和粮秣物资,通过包括汽车在内的各种运输工具,源源不断地从平津运往密云,并通过这个中转站发往最前线。
架电线,是要保证“信息流”快捷。据白崇禧回忆,当时虽有无线电台,但很重,得四个人抬,往往部队到了,电台还没到。更差劲是大多属长波无线,信号很差,极易误事(连先前的川原旅团都出过故障),这当然是电话通讯无法比拟的。

固工事,那就更重要了。别的不说,杜聿明在南关前设置的防线,可不就是被川原的那800发炮弹轰垮的。
鉴于日军长管火炮的厉害,徐庭瑶亲自监督,在南天门构筑阵地工事,同时在里面还修筑了交通沟,便于己方炮兵可以自由往来。应该说,这次筑的工事要比南关好的多,基本能做到纵深有度,以确保炸了前面还有后面,炸了左边还有右边,绝不是排成一条线,一轰就完蛋的那一种。
关东军发动滦东战役前,川原为了配合作战,不是往南天门这边放过炮吗?
飞过来的炮弹成千上万,但从事后来看,仅破坏了“一连之工事”,掩体内的中方部队也未有多少人员上的损伤,这个就叫战前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不过话又说回来,老是这样蒙着头被人打总是件让人憋气的事。
徐庭瑶想想不甘心,就自己效法喜峰口的29军,也组织别动队,配以短枪和手榴弹,迂回日军侧后进行绕袭。
由于规模较小,这种绕袭大多属于麻雀战性质,无非是打打伏击,放放冷枪,撂倒几个就跑。
战果不大,但给日军造成的“麻烦”却不小,弄得他们在自家院子里溜达都不得不提心吊胆,惟恐一不小心中了路边飞来的流弹。
这种事如果让29军或者晋绥军等地方部队来干,日本人也许只会捏捏鼻子,偏偏跑出来的是中央军。这让他们颇为恼火。
你们也干这个?
日本有家报纸为此还专门登了篇文章,说中国军队现在真够“阴险”的,连克鲁泡特金战术都用上了。
克鲁泡特金(一译为苦鲁巴金)是日俄战争时的俄国将军,这兄弟比较擅长于正面防守,侧翼骚扰的战术,给日本人印象很深,故以此名。
事情都登报了,自然瞒不住北平的何应钦。

当时何应钦听了直摇头,看上去对此举很不以为然,还带话给徐庭瑶,说你们这样不行,不光明正大嘛,而且容易招致古北口日军的报复。
谁也不会想到,没过多久,他自己却对“克鲁泡特金战术”感起了兴趣。
其实说到底,能够占足便宜的事谁会真不乐意干呢。
(481)

第192节

  徐庭瑶在接到何应钦的电令后,把别动队由一个改成了两——新上来的刘戡师也组织一个。
出击时间就定于当晚8点。
毕竟是中央军,打绕袭夜袭战还是不太在行啊。
你别看29军玩这个顺溜,人家可都是这方面的专家,里面的花样和窍门也着实不少。
无论是赵登禹还是刘汝明,搞夜袭都得等到深更半夜,这就叫“月黑风高夜”。那时候对方正睡得迷迷糊糊,像个猪猡,你一刀剁下去才能有着有落。
从两个师别动队的组成来看,黄杰师动用的仍然是原来的那个别动队,官兵主要来自一个补充营。刘戡师的人员也差不多。反正都没有把当家的精兵拿出来。要知道,29军大刀队成员可都是个顶个挑出来的好汉。
两支队伍的区别,真不光是有没有大刀这么简单。
当然,这些都可以归结到夜袭绕袭这些“小战术”在不同特点部队心中的份量。29军武器简陋,又都处在紧要关头,不用心去做,连自己都不能保全,相反,第17军条件就要好得多,平时练的也主要是阵地战,所以就算是偶尔客串夜袭,心里也有搂一把就走的想法,效果自然就大不一样了。
老牌特工陈恭澍回忆,有一次他组织的除奸行动意外失败。戴老板(戴笠)事后给他总结教训,就指出陈恭澍的行动败在他始终想“死里求生”,而缺乏“必死之心”。别看都是“死”,但有没有给自己预留退路,那效果还真不一样。

果然,黄杰师别动队刚接近日军营盘边缘,就被他们发现了。这时候11点还不到,人家精神头好着呢。
袭击战变成了阵地战,别动队不过是一个补充营,攻击力也不是很强,所以只好早早地就撤下来,等于什么都没捞到。
倒是正面配合的一个营表现还略强一点,毕竟是主力营,与日军拉扯了整整一夜才鸣金收兵。
与黄杰师别动队相比,刘戡师别动队又要好上一点。他们甚至绕到了古北口北面,破坏了承德至古北口的公路,一度使日军古北口的接济为之断绝。
仅就战绩而言,这次所谓的大规模夜袭战实在不值一提,所以也没能真正起到牵制日军或减轻滦东压力的作用。
时隔10天,日军还要为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来进行报复,真是够小肚鸡肠的。
其实“报复说”只是中国人这么想,真正的原因是此时关东军向长城内发动进攻的禁令已经解除。
日军拿下滦东后,突然一下子又后撤到长城一线,把一个人急坏了。
谁?
四处拉人又四处碰壁的板垣征四郎。
老蒋说得没错,这哥们真称得上是“史上最差劲猎头”。当初忽悠军部,从陆军省拿到了300万日元的经费后,他就跑到天津去主持所谓“板垣工作”,即在平津进行策反,以便使华北“准满洲国化”。
可是这项工作进行得十分不顺,忙乎了半天,只网住了一个张敬尧。钱倒是没花多少,一共才25万(按老蒋的情报是30万,不知道是不是姓张的自抬身价),可一分钱一分货,你拿到军部或者关东军那里去问问,张敬尧谓谁,根本就没几个人认识,没准还以为是天津哪个旮旯里掏出来的小流氓呢,所以在张敬尧没正式“起事”之前,他自己也不好意思把这事给抖搂出来。
(482)
日期:2010-03-07 14:22:19

板垣在外面干得一塌糊涂,家里面的人可并不知道。由于板垣先前是靠“九一八”扬名立万的“民族英雄”,连身为关东军司令官的武藤都对他分外看重。板垣提了一个“谋略为主,作战为辅”的计策,老头子就连连点头,视之为克敌制胜的灵丹妙药。
说穿了,此时关东军在长城一线的作战,都是在跟着板垣的指挥棒走。武藤不惜违背天皇“旨意”,偷偷越过长城来发动滦东战役,其动机也是为了配合“板垣工作”。因为板垣说了,只要关东军把滦东拿下,就可以为他在华北策动的“叛乱分子们”创造一块可靠的“根据地”。
就在4月18日那天,当板垣听到关东军果真举兵突破冷口,占领滦东的消息时,高兴得拍手大叫,马上就给武藤发了个电报。在电报中他毫不犹豫地扯了个弥天大谎,说“宋哲元预定4月21日在平发难”,要求关东军高歌猛进,助其一举成功。
我说板垣,你攀谁,也不能去攀人家老宋呀,宋哲元现在是中国国内当仁不让的民族英雄,有“南蔡北宋”的名号,怎么可能再跟着你跑路做汉奸?
也不知道这个板垣脑子里究竟是怎么想的。许是他哪天做梦做到形似宋哲元的人士收了他钱了吧。
要说这人吧,就是不能出名,一出名别人就以为你无所不能。板垣不是说完全没有才,还是有点歪才的,不过主要是打仗方面的才,而且他本人确实也对打仗更感兴趣,听到关东军打到滦东来就激动得晚上连觉都睡不好,表现狂兴奋,恨不得自己能亲身参与,而在别人认为他应该干好的份内工作——特务工作方面,那是连他的同事土肥原都大大不如的。
这位可能要说了,板垣不是搞过“九一八”、“满洲国”,还因此出名了吗?那得看跟谁搭档。“九一八”靠的是石原,“满洲国”则是土肥原在前面给他把路铺好了。真正算他挑起来的也就一个“一二八”,但真正在那边煽风点火的,又不是他,而是田中和川岛芳子这些人。
板垣自己的份内活干不好,对别人的要求却很高。关东军出乎意料地从滦东撤退后,他为此大光其火,即刻给关东军司令部发了个急电,质问军队为什么后撤:说好“宋哲元”3天后就要起事了,你们是不相信还是怎么着,你们这么一撤不要紧,我的整个华北策反计划就要泡汤了,到时候,别怪兄弟我无能,实在是你们自己不上劲啊。
接到板垣的电报,武藤坐不住了。

是啊,宋哲元“4月21日”就要“发难”了,在这节骨眼上,关东军怎么能不配合呢,要那样的话,岂不是让板垣君做出的全部“努力”都付之东流了吗。
配合,一定要配合。
但是这次不比以往,天皇对参谋本部已经告诫过了,再想再瞒着他偷偷摸摸地进关作战,显然是做不到的。
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派人去做天皇的思想工作。

被他委以重任的,是小矶参谋长。
小矶当天就赶往东京去托关系找人。
当然不是一般人,那得是实实在在有些分量的。
(483)
日期:2010-03-07 19:06:09

参谋本部的真崎次长算一个。可是自从被天皇“突袭”一把后,再让他贸然帮着说话就太为难人家了。
所幸还有敢帮着关东军出头的,此人就是皇道派的总舵手——陆相荒木。
荒木建议小矶改改思路:
你得研究天皇陛下的心理,愿意派关东军去占领热河的,根本就不在乎让你们再占领关内。天皇所担心的是,这样过猛过快的话,容易引起英美鬼畜们的干涉,反不利于“满洲国”的长治久安,所以你们一定要围绕着满洲国做文章。我们打动天皇的口号就是,不求最准确但求最有效!
天皇说不扩大就不扩大啦?扩大与不扩大,是相对而言的嘛。你得从天时、地利、人和这三方面给他分析,天时也就是打仗的时间拖得越长,长城各关隘越难巩固,而要想速战速决,就必须在地利以及人和上放开手脚,即不限制关东军活动区域,不压制关东军作战的积极性和热情。
如此,“满洲国”的长治久安才能真正做到一劳永逸。
真不愧是陆军大佬,一席话说得小矶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领导就是比咱高明啊。
一个在长城沿线“弹性用兵”的关内作战方案就这样出台了,并随即奏报天皇裕仁。
看到这一方案,裕仁频频点头。

既然如此,早说嘛,你们的良苦用心,朕这算明白了。那你们就去“弹”一下吧。
从天皇那里拿到允许入关作战的圣旨后,武藤大喜过望。
鉴于天皇曾经要求停止滦东战事,为了顾及皇帝金口玉言的面子,这次武藤决定先从中央军驻守的南天门入手,一方面消除古北口的威胁,彻底击溃驻守南天门的第17军,另一方面积极响应“宋哲元举事”——进攻南天门的时间(4月21日),就是这么给定出来的
在接到关东军司令部的正式攻击命令时,川原所拥有的兵力除了那4个步兵大队和2个炮兵大队外,另有1个临时重炮中队和工兵第8大队(小泉大队),虽然仍然不满员,但他打仗的积极性很高。
早就看对面的支那军不顺眼了,还三天两头变着法来偷袭我,这回看好吧你们。

古北口一役的成功,使川原自信心大增,表现在外面就是狂得不得了。
古北口算难打了吧,只不过用了三天。南天门还不如古北口险呢,我相信,连三天都不需要!
在他眼里,双方似乎已经调了个个,自己手里掌握着2个师,而对手倒只有4个团(日军大队大致相当于中国的团)。
当然了,具体到作战指挥上,川原并非是个无头脑的莽夫。

要进攻南天门阵地,必须知道重点在哪里。
对此,他是深有体会的。古北口一战,首先拿下了一个将军楼高地,便足以控制全局。这次也要选类似的点。
这个点叫做八道楼子。
为什么叫八道楼子呢?
因为上面有八个碉楼。一个高地上弄八个碉堡,一听就知道是个险地。

的确,此处位于南天门左翼,不仅远远高出中间和右翼,而且还可以俯瞰北面的古北口镇。它的地位大致相当于喜峰口那里的老婆山,得之能占便宜,失之就要吃亏。
八道楼子,必夺之地。
(484)

第193节

  所有的进攻都围绕这一点:4个步兵大队,2个大队用于进攻,1个中队用于配合——佯攻右翼刘戡师驻守的潮河岸阵地。其它部队均作为预备队。
川原能够一针见血,看出进攻的要害所在,他的对手却对此不甚了了。
八道楼子的重要性,杜聿明在时就很清楚(毕竟有名将之资啊),所以在郑洞国跟他交接时,就再三要他转告师长黄杰,言明此地极为关键,必须派重兵把守。

黄杰起初倒也不敢不信,还亲自上来转了几圈,不过他得出的结论却正好相反:八道楼子的确险要,不过正因为如此,所以不需要派多少人,一个连足矣!
理由是日本兵根本爬不上去。
不得不佩服这位黄师长的观察力还是蛮强的,他看到日军都穿着大皮靴,背着较为笨重的装备,据此便认为对方爬山一定不行,至少会爬得很慢,而没等他们爬到半山腰,没准我们的部队就已经闻讯增援过来了。
这种想法也不能说它完全错。问题是鞋是死的,人是活的。日本人这一路过来也没少爬山,你怎么知道他们爬起来就一定会差。
都不知道指挥官当时是怎么考虑问题的,难道脑子就不会转弯?
没错,这个黄杰的确是属于脑子不太会转弯的。
后来国民党在大陆失败,树倒猢狲散,别人见势不好,都投的投,降的降,只有黄杰硬是带着几万残兵跑到越南,然后在那里苦熬3年,一直等到返台,因此被称为“海上苏武”,很受蒋家父子的重用,成为老蒋在台湾的第一号看门人。
当然了,要不是这样“患难见真情”,论他的天资和能力,在老蒋的黄埔生中无论如何是排不到前列的。
有人可能要问,就算你不重视,一个旅的人马,也不至于只在这里放区区一个连吧?
这就涉及到攻防的区别了。
一般来说,进攻的一方更容易集中优势兵力,实现一点突破,而防守的一方却往往不能做到集中,它只能分散,处处设防,否则漏了哪怕任何一点,防线都可能会面临崩溃。
黄杰并不是只要守一个八道楼子,中央那一大片阵地也是他的活,所以得平均分配。同时,黄杰的意思,也不是要这个连来独自承担防务,很大程度上,是希望把他们作为警戒连:你们守好碉楼,看到日军过来就赶紧知会一声,周围部队马上便能赶来协防。
不是说日军爬上来很慢吗,来得及。
可是他的这个希望还是落空了,因为驻守八道楼子的那个连也很不称职。
这时候郑洞国旅在后面轮休,前面值守的是罗奇旅。该连的番号听上去很顺耳,为罗奇旅11团1营1连,可是做的事却挺不上路,大敌当前,竟然还在碉楼里偷偷地搓麻将。更有甚者,嘴谗了,喊个小贩上来买点花生烟酒什么的也是常事,而正是后者给他们带来了灭顶之灾。
(485)
日期:2010-03-08 14:35:40

让我们再回到4月21日的早上。
5点半,川原旅团2个炮兵大队集中全部火炮,全力轰击八道楼子。
这一轮炮击共持续了足足4个小时。
从3月12日郑洞国接防南天门起,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徐庭瑶苦心经营的主要就是阵地工事,但炮击还是对八道楼子碉楼前的工事造成了致命打击(“工事全毁”)。
从技术角度解释,八道楼子是一座石山,在部队缺乏特种器材的情况下,要构筑一个足够坚固的工事确实很难,前面的古北口、喜峰口莫不如此,而对于日军炮兵来讲,高地工事目标突出(“光山秃岭”),在他们蓄势而发的情况下,轰击起来就要相对容易得多。
如果找主观原因,黄杰当然还是难辞其咎。他大概认为这里山势险峻,又有碉楼,工事修筑上难免马虎一点,表面看看很好,很像样子,真打起来就全不是这么回事了。
不过,正如他所料,前面的工事虽然遭到了破坏,几座碉楼却都没有问题,而黄杰有信心的,就是碉楼。
9点半,日军步兵正式发起进攻。
一个大队(第3大队)攻正面,另外一个大队(第2大队)则从西北绕行,攻击八道楼子的西侧——日军进攻时总是这样,不耍点心眼都不显得他能。
出乎中国军队的意料,日本人登起山来还挺快的,原因是他们把大皮靴换掉了,一律穿布鞋!
就这么一回,碉楼前立刻险象环生,现在是人家一个团打我们一个连了。
好在一个多月的苦心经营并非毫无成效。
在冲锋中,日军第9中队(齐藤中队)一马当先,格外亢奋,中队长齐藤大尉更是一副勇不可当的架势。
大概是冲得太猛了,他脚下一滑,就带头踩到了一个松松软软的东西。
心里一紧:中招了。
在电影《集结号》中,炮兵连长赵二斗也遭遇到了相同的困境,不过他有一个谷子地帮忙,而且导演也助力不少,所以能确保无虞。齐藤君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没人能帮他,自己也不敢踩着脚下这物什一动不动,毕竟对面中国兵的子弹也不是吃素的。
脚稍微动了一下,轰的一声——身子变成两截很正常,若是只卸下条腿,改天一定得拄根拐杖去祖坟前烧把高香。
这天齐藤中队都该集体排着队去摸彩票的,因为手气真是不错,冲着冲着就都冲到黄杰师预设的雷区里去了。
恰在此时,1营一个副营长带着一个连过来增援,而碉楼附近的山炮也开了火。

脚下要防着雷,顶上要防着炮,伤亡点人还是小事,士气受到影响却是大事。
见前面的进攻节奏忽然缓了下来,负责军事指挥的第3大队大队长相田少佐急了,大叫一声亲自冲出战壕,发起新一轮攻势。
让守军猝不及防的是,侧面也受到了日军攻击。
川原旅团第2大队“绕攻”过来了。
(486)
日期:2010-03-08 19:58:27

日本人要想在这里玩捉迷藏,自然是有当地汉奸帮他们带路的,而汉奸表现得熟门熟路——不打仗时小贩都能上来做生意,探个路什么的有甚稀奇。
中国军队腹背受敌,伤亡很大,副营长和那位连长当场就受了重伤。
11团团长邓士富(黄埔2期)闻讯,赶紧调兵遣将,命令附近的2营增援上去。
2营营长聂新(黄埔潮州分校1期,该分校仅办过2期)一到八道楼子,第一时间就带着一个连冲上了碉楼阵地。

没多久,聂营长就当场阵亡了。
11点半,在经历3个小时的激战后,相田终于拿下了首座碉楼。
有了第一个,接下来的自然要容易一些了。
到中午时分,八道楼子居前的3座碉楼都已落入日军手中。
但别人的东西也不是这么好拿的,在角逐中,连相田自己都受了枪伤,而且这时候11团又有援兵杀到。
分校的倒下了,总校的接着上。
代替聂新的是11团副团长吴超征(黃埔3期),带着1个连冲到八道楼子阵地前沿,把日军挡在了第4座碉楼前。
就像录相片忽然被揿了一下暂停键,战场上出现了静默,然而时间非常短暂。
相田充分利用了夺取的几座碉楼,把十几挺重机枪架在楼上,压着中央高地就打,使得在此处防守的中方部队抬不起头。
黄杰得知碉楼连失4座,吃惊不小,这才后悔没有听杜聿明的话,在八道楼子多部署一些部队。
他赶紧打电话给徐庭瑶报告情况。

徐庭瑶千防万防,没防到八道楼子这么快就会丢失,急得跌足大叫,当即给黄杰下了一道死命令:怎么丢掉的,你再怎么给我夺回来。
隔着电话,黄杰也能感受到上级的冲天怒气。
真没想到日本鬼子换了鞋也挺能爬山,真没想到那个“警戒连”会这么不济事,此时的黄杰后悔莫及,指挥所也不敢呆了,赶紧带着人到一线,督促罗奇旅进行反攻。
可是阵地总是丢掉容易夺回难。罗奇(黄埔1期)亲自指挥11团对八道楼子的日军进行反攻,但怎么冲也冲不过去。
换人。黄杰想到了郑洞国。
郑洞国临危受命,黄杰把这块硬骨头交给他来啃,限黄昏前拿下失守阵地。

担任主攻任务的是两个旅的两个团:罗奇旅11团(邓士富团)和郑洞国旅8团(何大熙团)。
为什么不多派一些人马呢?
不少了。黄杰师是两旅四团制,2个团就相当于1个旅了。与此同时,黄杰还得拨出相当数量的人马来守中央阵地,并留有一定的预备队。别忘了,川原仍有2个大队的预备队,随时可以从正面发起攻击。
而川原本人,也的确把进攻战的决窍领会到家了。他本人把旅团指挥所设在刘戡师对面,进攻部队也咋咋唬唬,使得刘戡始终不敢轻动,或者派兵增援黄杰,而实际上他在这方面使用的兵力很少,仅仅只有一个中队,但就这一个中队,不仅牵制了刘戡,甚至影响到了徐庭瑶的决策,使得他一度也以为日军进攻侧重点在刘戡这边,乃至于把手中大部分炮兵和预备队都调到这一侧来加强防守。
中日作战,一般而言中方数量都要远超日方。但这只是从总体上而言,在局部却往往会形成另外一种局面,那就是日方反而要超过中方。毫无疑问,这属于双方战术使用上的差距,而且差距还不小。

(487)

第194节

  2个团打日军2个大队,当然不够,更何况现在攻守方已经易手,日方守,中方攻,中国军队是很吃亏的。
郑洞国从下午1点开始发起进攻,打到3点的时候,近乎把手里的两个团都压了上去。但越是豁出去,损失越大,一个多小时过后,一半人已经没了。
白天不行,晚上试试。
更惨。
连那个副团长吴超征也倒了下去,一算帐,就这么一天工夫,黄杰师栽了足足1500人,相当于一个团给抹掉了。

日军方面,一个中尉被打死,伤亡亦不可谓不大,但他们劲头十足,竟然越打越上手,不仅挡住了郑洞国发起的攻势,而且反过来继续对其它碉楼进行猛攻。在这一过程中,相田轮番使用正面攻击和迂回包抄的手段,至4月22日上午11点,八道楼子上的碉楼已经丢得一干二净。
这样一来,郑洞国更加吃力,因为八道楼子已无他的立足和容身之地。他的部队必须从八道楼子东面进行仰攻,既无工事遮蔽,又乏炮火掩护,近乎于“裸战”,这个样子有多少也不够打的。
对占据高地的敌人,千万不要进行正面仰攻,这一点,我们伟大的军事家孙老夫子,可早就提示大家了(“战隆无登”)。郑洞国不一定看过《孙子兵法》,但眼看着狂吃亏的买卖,也知道不能硬扛下去了。
他当即向黄杰请示,要求把部队撤下来,转而退往南天门西侧的小桃园。
打到这步田地,其实黄杰心里也十分清楚,八道楼子大势已去,强攻无异于飞蛾扑火,这种情况下,你再怎么逼郑洞国都没用,当然只好点头同意。

4月22日晚。
郑洞国命何大熙团退往小桃园,邓士富团扼守中央阵地。
从发起进攻到现在,应该说,川原干得真是不赖,全部兵力才用了一半(2个大队加1个中队),就从对方中央军2个师手中拿到了极为重要的八道楼子。照理说,他该好好地偷笑一阵的。但有时自我感觉太好也害人,川原就是如此。
说好3天攻取南天门,这才2天,他已经等不了了,同时鉴于中国军队并不如他想像的那么菜,遂要求留置在承德方面的日军部队前来古北口增援。
2天不行,3天一定没有问题。
接下来要囊括的,当然是中央阵地。中央得手,东侧的刘戡师将不攻自破。
4月23日,正面进攻开始。
当天,日军依托于八道楼子高地,集中重炮,与轰炸机一起,对中央阵地进行了地毯式的轮番轰击,其炮火之猛烈,几将阵地覆盖。
川原完全有理由相信,他在古北口成功实施过的打法,也将在南天门见效。
古北口将军楼,他用了800发炮弹,就一举摧毁了对手防线,而现在他手上拥有的炮弹决不止800发。
开战之初,就要不惜代价占据八道楼子,道理即在此处。
但出乎川原意料的是,古北口的一幕并没有再现。
(488)
日期:2010-03-09 14:35:52

徐庭瑶的“技术流”打法终于显出优势来了。经过反复打造,环绕高地构筑的纵深工事虽不能说坚不可摧,但在重炮打击之下,一道道工事,炸了一道还有一道,那是相当经得住折腾。
川原有些沉不住气了。
他当然知道如果继续轰下去的话,效果还是会有的,而且可以在最大程度上避免己方伤亡,可是那样浪费时间啊,说好3天,完不成任务那不是自打嘴巴吗。
步兵出击。
此时,被炮火反复“关照”过的中央阵地一片沉寂,似乎守军不被炸死,也都被震晕过去了。

但就在日军进入阵地前沿30米处时,邓士富团突然发作,轻重机枪一齐开火,一下子就把张牙舞爪冲上来的鬼子们打了个稀里哗啦。
长城抗战时的“武藤系”关东军处于它历史上的鼎盛时期,士兵极其骄狂,其中又以弘前师团为最。他们在古北口歇了这么长时间,打起仗来不管不顾,就知道闭着眼睛往前面冲。一股打倒了,另一股又涌上来,几次一冲,竟然硬是冲入了中央阵地。
郑洞国眼见情况不妙,连忙把预备队调上去,依靠人数优势才把日军压了回去。
步兵刚刚退下,炮火接踵而至。郑洞国不甘示弱,也命令自己掌握的炮兵部队进行还击。

然而同是炮兵部队,双方的火力对比却不在一个层面上。
前面说过,此时的南天门阵地上,已经拥有中央军独立炮兵部队,而且数量也不算少,共有两团一营。但由于川原使用了疑兵之计,使作为总指挥的徐庭瑶产生了误判断,之前已把大多数炮兵都集中到刘戡师的西侧阵地去了,在这边配合黄杰师作战的炮兵反而不多。
少不去说它,还不准,往往打3发才能中1个目标,跟日本人比差远了去。
这倒不一定是炮兵的错,事实上,火炮的性能就那么个德性,你就是再能也没用。当年“一二八”淞沪会战时,税警总团的王赓算不错了吧,人家还是美国西点毕业的,可是碰到不听使唤的中国炮仍然是一筹莫展,逼急了只能跑到美国领事馆去找同学,结果还为此蒙上了不白之冤。
更糟的是中国炮兵的位置无法固定。刚刚打出去一发炮弹,马上就被日军炮兵阵地发现了,立刻对准,排炮齐轰。
跟我们比起来,日本人的炮可准多了,由此带来的损失就少不了。不过“技术流”的徐庭瑶早就料到了。当初构筑阵地时,为什么要在工事里面专门给炮兵修交通沟?这可不是给他们没事串门子用的,就是为了应付如今这种尴尬局面。

有了交通沟,中国炮兵们打炮都是这样的:先彭彭地放上两炮,然而马上推着炮走,换一个位置再打。
如此,火炮被日军炸毁的可能性倒是大大缩小了,但自家射击的精准度和威力也随之更低了——别说炮兵,就是步兵,你让他气都不喘一口地东放一枪,西放一枪,也不太容易打中目标。
(489)
日期:2010-03-09 18:17:55

所以,中央阵地的火炮也就算有那么一回事,根本起不到拦阻对方火力网覆盖的作用。来回几趟之后,守军阵地上已“几无一寸完好之地”,半天时间,官兵伤亡达三四百人之多。

除了火炮,还有一个更讨厌的飞机,因为它一直在天上跟只苍蝇一样嗡嗡地飞着,你够不着它,它却猛不丁地就会甩一颗炸弹或打一梭子机枪子弹下来,让你防不胜防。
有的日机见下面的人对它无计可施,变得越来越张狂,竟然俯冲下来进行低空扫射。
火大了,一些官兵用肩膀扛起轻机枪就射,总算是把这些可恶的苍蝇稍稍赶远了一点。
在中央阵地,日军四次攻击,阵地前沿伏尸一片,仍无法得手。
川原要变招了。

这位颇有两下子的日军指挥官,之所以认定在第3天一定能解决问题,除了已控制八道楼子这个杀手锏外,还因为他总结出了另外一个致胜法宝,那就是不断的迂回绕击。
没有迂回,前面也不可能那么快地就吞下八道楼子。
这个办法,川原准备再用一次。具体策略就是,在正面对中央阵地强攻的同时,派出迂回部队,从南天门西北角的龙潭沟出发,夺取小桃园,然后对中央阵地的守军形成包抄。
小桃园,原来你是如此重要。
虽然黄杰是上司,郑洞国是下级,但显然,如果比业务水平的话,双方得倒个个——郑洞国对战场态势的判断和把握能力要远胜自己的领导。

设若他还是在八道楼子上面白费工夫,不仅损兵折将,徒劳无功,而且后面连保卫小桃园的力量都没了。郑洞国的这一着棋,堪称挽救全局,否则川原3天结束战斗的说法还真要应验了。
得知日军忽然在龙潭沟出现,前方总指挥徐庭瑶大吃一惊。到底是经验丰富的将帅,日本人的意图,他马上就猜出来了,于是立刻命令附近归他节制的黄显声骑兵师出击,因为他们的马快,可以在第一时间堵住缺口。
然而黄显声的部队,在锦西打打游击战还行,一旦进入正规战,就很难与日军主力部队相抗衡,所以也没能堵得住对方的兵锋,让其突了进来。
危急时刻,早已集结于小桃园附近的何大熙团发挥了中流砥柱的作用,成功地固守住了小桃园。日军使足力气想冲进来,却始终不得其门而不入,为此还付出较大伤亡,一个在古北口战役中表现出众的少尉军官当场阵亡。

至此,迂回日军无法再突进一步,只能进行拉锯战。到了晚上,郑洞国还组织人来了个“反迂回”,趁机又夺回了两个阵地。
川原“3天解决南天门战斗”的老牛,因为郑洞国的一次“选择性”后撤,就这样被他自己给吹破了。
大概有人会问,都这时候了,东侧阵地上的刘戡师怎么还不过来增援,难道他们还没看出来前面只有1个中队的日本兵?
这你就错怪刘戡了,因为眼下他要应付的不止1个中队,已经增加到1个大队了,而且火力更猛,让刘戡感到脱身不得。
(490)

第195节

  好在中方火炮此时主要都集中在东面区域,给刘戡师平添了力道。有了大炮撑腰,不光步兵,就连日机都对守军忌惮三分。有不怕的,关东军飞行队的一个中队长就架着机子跑过来,想趁乱捞上一票,结果很不幸,当头挨了一炮,呜呜叫着迫降到潮河的河滩上去了。如此一来,日军在这一面基本上只能做做样子,无法取得任何实质性进展。
对于一向自命甚高的川原来说,3天就这么白白地流过去了,当然让他很是不爽。
总结了一下,战术是没有错的,主要还是人太少了。
人说到就到了,承德援军约1个大队,由坪岛少佐率领,坐着汽车赶过来,到帐下听命。
真及时啊。川原大喜,进攻中央阵地有把握了。

第二天一早,看上去又是老套路,正面进攻的日军先打一阵炮,打过瘾了,再让步兵分成梯队轮着冲。
变化出现在午后,大家都打得疲惫不堪,精神和意志力都处于明显涣散的时候。
作为日方生力军的坪岛大队突然杀出,他们未受到过任何损伤,精神头十足。守军毫无防备,再也支持不住,邓士富团的一个主力营当场就失去了战斗力,作为核心阵地的421.2高地失守。
徐庭瑶一直密切关注着前方战事,此时他已发现日军摆的虽是全面进攻的套路,但实际上却是重点进攻,而且重点就在中央阵地。此前他已命令炮兵阵地西移,并亲自赶到现场进行指挥。
听到核心阵地失守的消息,他赶紧组织炮火对日军进行排射,同时抽调预备队上前助阵。

坪岛大队虽已夺下高地,但立足未稳,被这么兜头一轰再一打,只好又退了下去。
尽管夺回了核心阵地,但徐庭瑶已看出黄杰师疲态尽现,难以撑住局面。
换人很重要,但眼下更需要的是在逆势之下如何继续布局。否则,不等他换人,说不定前面就已经一溃不可收拾,等着被人家扫地出局了。
《三国演义》上说,蜀军战将每遇险境,计无所出时,就会想到诸葛军师给他们留下的锦囊。那锦囊里面装着的不是别个,自然都是一条条妙计良策,好一点的可以出奇制胜,差一点的也足以使你金蝉脱壳,转危为安。

徐庭瑶面临着同样的险境,不过他已经给自己预留了一个锦囊。
大小开岭六道预备阵地,你以为是开玩笑的。
有了这个基地,不管是用人换人,还是调兵遣将,都可以做到从容不迫,不慌不忙。
姜还是老的辣,此时方见本色。
南天门战役的第五天:4月25日。
这一天,日军的行动非常反常。除了打炮,就是打炮,不停地打,好象炮弹都不要花钱买一样,其炮火之猛烈创了纪录(“炮火强度为开战来仅见”),但是通常所见的打完炮就冲锋的套路却没上演,日军步兵连一个影子也未出现。

从早到晚的轰,即使炸不着你,也能对人形成足够的精神压力。据说当时不少官兵的耳朵都震聋了,钻在工事里十分难受。
趁着川原没有派步兵进行冲锋,徐庭瑶重新完成了新一轮部署。
(491)
日期:2010-03-10 14:03:58

白天,他把基本休整补充完毕的关麟征师调上来,放到刘戡师防守的东侧阵地上。天一黑,刘戡师连同一个重迫击炮营就移到中央阵地,已经疲惫不堪的黄杰师则被换下来,撤到后面休整。

野炮部队主力及其余部队被徐庭瑶安排到大小开岭,以坐实后防,不给日军以绕攻或迂回切断的任何机会。
转眼之间,一个新的布局就完成了,而日军几乎没有能够觉察得到,也未能在部队换防的间隙钻到空子。
徐庭瑶部署刚刚完成,川原就出手了。
反常不是无缘无故的。要知道,川原这个人的坏点子极多,如果哪一天他改了规矩,那一定是在酝酿更大的阴谋。
作为一个“勤奋向上”的日军将领,川原对给自己定目标似乎有一种特别的僻好。“3天结束作战”的目标自然不用再提了,如今他又给自己找到了一个新目标:天长节。
如果你对这个节日感到陌生的话,想想“一二八”淞沪会战时,白川老家伙什么时候完蛋的就能想出来了。
没错,天长节,其实就是天皇裕仁的生日,一众做小的们都要哭着喊着拍老大马屁的那个日子。具体日期是4月29日。
川原要为天长节献礼。
所以他的日子得倒着排了,脑子里的阴谋诡计也跟头脑风暴一样地在乱迸乱溅。
就在光发炮不出兵的前一天,先前被抽调到冷口去的炮兵部队和长濑联队已经归建,这让川原多出了博奕的资本。

打了一天炮,那是有原因的,就是要制造恐怖气氛,让对手做出动作,以便他能够找出你的空档之处。
这时候指挥中央阵地防守的已经变成了刘戡。
他一过来,马上就看出了问题:靠八道楼子这么近,整天就这样被他们狂轰滥炸,不是傻吗?
往东收缩,能离他们远点就远点。
正中川原的奸计。
并不是刘戡不如黄杰,只能说迟早有这一劫。
此前,川原已把冷口归建来的炮兵部队都一古脑儿安排在八道楼子上面,并在各个制高点上都设置了观察哨,并用旗语进行统一指挥。
刘戡的部队一移动,八道楼子的日军炮兵阵地看个正着,即刻下令轰击,而且跟着旗子走,刘戡移动到哪里,他轰到哪里。
指挥部队搬家的刘戡还觉得奇怪,好象日本人在他屁股后面按了一个跟踪器一样,不管换哪个位置,日军火炮都会准确无误地跟过来。其实他不知道,不知不觉中自己已经着了川原的道。
炮击之后,川原马上指挥步兵进行攻击。这次他改变了以往对中央阵地进行全面猛攻的打法,改成了重点进攻对方营垒的策略。
首当其冲的就是核心阵地421.2高地。
情况紧急,刘戡就像古北口的关麟征那样,挥着枪上了高地,亲临一线进行督战。
刘戡(黄埔1期)在黄埔学生中,是被评价为脑子一根筋的人。打起仗来疯得很,后来一只眼睛都被打瞎了,配了只假眼,被称为“独眼龙”,而且他的师号称“德械师”,每人戴一只德式钢盔,无论战斗素质还是所持枪械,都是第17军3个师中的翘楚,自然不会让正面冲锋的日军占到多少便宜。
(492)
日期:2010-03-10 19:16:02

可是防得住正面,却防不住侧面。
川原再用迂回战术,不过这次他在里面添加了猛料——日本独立战车第一中队上场了。
和大炮飞机一样,相对于欧美国家,日本坦克部队的发展其实是很迟缓的。除了受“剌刀决定胜负”论的影响外,或多或少跟其岛国资源有限也有不可分割的联系。
我看到一份资料上说,当时的美国一年能搞2000万吨钢,德国也不示弱,1800万打底,日本在里面连小弟都排不上,只有400万,还是劣质钢。就这400万,也不能全给陆军,海军的嘴更大,一艘航母不知道要吃进去多少。

因此,日本虽然自民国十八年(1929年)起就能自制坦克,但造出来的数量并不多,用于实战的更少。
“九一八”后,关东军还是靠从东北军仓库里抢来的法国“雷诺”轻型坦克,再配上几辆刚刚出产的89式中型坦克,才勉强凑成了一支战车队,即独立战车第一中队,队长由百武俊吉大尉担任。
在东北进攻马占山和义勇军时,这支战车队也时常参战,只不过东北实在太冷了,连坦克都受不了,冷冻液被冻住那是常有的事,机械部件脆裂也屡见不鲜,所以基本没派上什么太大的用场。
除了主要配合关东军作战的第一中队外,日军还有一支坦克部队,即“一二八”淞沪会战时亮过相的独立战车第二中队。
在那次会战中,日本人的坦克表现相当差劲。买来的那个英国维克斯就不用说了,在上海的巷子里就差不多全毁掉了。法国“雷诺”证明是徒有其表的垃圾货,经常演出让人瞪目结舌的瞬间死亡。

真正实用一点的还就数“纯国货”—— 89式中型坦克了,但这种坦克的缺点是跑得很慢,转动也不灵动,在沟壑纵横的江南更是难展其技,不是履带陷在泥巴里,就是望着一条条开不过去的河塘发愣,间或还得被19路军或者第5军给打打黑枪。
就连拖到后面的仓库里也没能睡上个安稳觉,莫明其妙地惹上一场火灾,好好的坦克车,就那样白白地被烧掉了。
日本人是比较善于总结的,也确实有一股子追求完美,深钻到底的劲头。“一二八”淞沪会战刚刚打完,中国人还沉浸在一片为19路军庆祝的喜悦当中,他们已经在埋着头思考怎么提高坦克的性能了。
坦克的汽油发动机首先因易于引起火灾而被换掉,代之以汽油发动机。接着,针对89式坦克机动性能较差的缺点,研制出了一个新的品种,这就是92式重型装甲车。
92式的火力没有89式强,但是跑得快,很灵活,特别适用于完成侦察任务,一度曾被关东军配入川原的“快速挺进队”使用,所以后者又被称为“骑兵战车队”,言其既有东洋马又有装甲车之意。
当初“快速挺进队”的长濑派人对防守黄土梁的东北军进行侦察时,所用的那辆装甲汽车也就是这东西。
战车第一中队此次主要是配合川原旅团进行作战,全队计有89式中型坦克9辆,92式重型装甲车3辆。

热河的时候他们没怎么轮到打,古北口地势险峻,发挥的空间也很小,到南天门这里来耍威风了。
(493)

第196节

  一个火力强,一个机动性好,这两种坦克凑一块,优势互补,又是在大部分为平原的开阔地区作战,确实给中国军队带来了很大的麻烦。
刘戡师虽然是德械武装,不过也仅限于大家手上握着的是德国毛瑟枪,好多人此前并未看到过这种铁家伙,更不知道如何进行破坏和阻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们引导长濑联队从412.2高地右侧迂回过来。
还看什么看,赶紧撤吧,等到你看见坦克车后面的鬼子,整座高地都要被人家包圆了。
连一天都没能守住,刘戡就这样心不甘情不愿地撤出了412.2高地。
当然了,412.2高地只是核心阵地,除此之外,南天门阵地还有许多纵横交错的阵地可以一守的。
隔了一天,川原又没有动静了,连炮都没有打,但这次他要策划的阴谋还要大。
当天,他亲临一线进行观察,仔仔细细地对刘戡的防守阵形做了了解。川原的这个观察可不是走马观花,蜻蜓点水的那种,他几乎是脸贴着脸在那里看了,结果弄出了动静,对面的中国兵端枪就射,为此,随行的一位副官脚上还挨了一枪(估计是向后猛跑的时候挨的)。

可是对于川原来说,这一枪挨得很值。
因为他即将发动一次大袭击,还不是普通的袭击,而是大夜袭。
一般来说,日军很少发动夜袭,这一非常规战术也并不是日军之长。但这仅是就一般情况而言。
归根结底,用兵出奇,偏于常规,才能真正称得上是善战之将,同时一心要为天皇“献礼”的川原还必须赌这一把,因为看看日历,离天长节就差一天了。

赌必须有筹码,这时候的川原已经有了,到夜袭发起前,他的旅团已基本因归建而满员,同时还多出了从承德赶来的增援部队。
川原是个敢往大里玩的主。除田中联队固守原有阵地外,他将长濑联队及增援来的2个中队都投了下去,作为当晚夜袭的主力。
4月28日3点30分,长濑联队主力在炮火掩护下,率先发起猛攻,黑暗中,一下子就击穿了刘戡师的防线。
在这次夜袭战中,日军还把从阵地上捡到的中国武器用上了,这就是捷克式轻机枪。那时候日本人装备的是大家熟知的歪把子机枪,这种机枪的好处除了是“日产国货”外,就是子弹供应比较方便,因为它使用的是与三八大盖一样的枪弹。但臭毛病也一大堆,主要是装弹程序非常繁琐,不适于紧急情况下使用。经过实践对比,川原的部队发现反而是对手使用的捷克机枪好使,端起来就能扫,故障也少。为了确保夜袭成功,川原旅团此刻也顾不上“爱国”了,干脆利落地就把原先的歪把子给扔了,扛上了捷克式。

到天亮的时候,日军在南天门正面已实现全面突破。刘戡组织的防线被打得千疮百孔,让人目不忍睹。他手下的3个营长也都受了重伤,部队军心大动,难以御敌。
没用多长时间,南天门中央阵地就整个陷落了。
身在前沿指挥作战的川原立刻把这一消息报告给自己的上级西义师团长,很有些要把自己的喜悦与领导分享一下的意思。可惜他不知道的是,这时候的西义正陷入慌乱之中,因为他从关东军飞行队第一中队那里得到了一个完全相反的坏消息。
(494)
日期:2010-03-11 14:56:31

日军飞行员从天空中观察到,在兴隆县方向,己方一支部队正被中国军队围着打,而且情形十分之狼狈,看样子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了。

西义马上意识到,这是服部旅团的部队,再一查问,果然是服部旅团第31联队第3大队(岛村大队)。
让西义不解的是,陷于困境中的岛村大队为什么迟迟不发电报对上述情况进行报告呢,难道他们的无线电报机也像当初的川原旅团那样出了故障?
关于这一点,西义真是多虑了。岛村大队的电报机一点没坏,还好得很,他们只不过是有苦难言而已。
早在西义向古北口的川原旅团下达作战命令的同时,他也给铃木旅团打了声招呼,要求他们挤出人马,从侧背对川原旅团的正面攻击进行配合。
铃木旅团在罗文峪之战中刚刚吃过亏,被29军劈头盖脑一阵砍,到现在尚心有余悸,而且日军主力大都在前沿,后方空虚,就得靠铃木旅团在承德守着。说是要再让他们挤,真不知道怎么个挤法。
但是领导的指示又不能不执行。铃木排了半天,总算挤出了一个岛村大队。
岛村大队当初也是攻击罗文峪的主力之一,自然也伤得不轻,虽说这段时间进行了休整补充,但仍未完全恢复元气。为壮声势,便又临时凑了3000满蒙伪军进去(一说为5000),这才鼓足勇气,沿鹰手营子大道一路南下,向兴隆县杀来。
不过怯懦者总是有多无少,前面碰到一个更怯懦的。
守兴隆县的是李福和骑兵旅,罗文峪战前望风而逃的就是他们。日军退到承德后,兴隆不设防,他们才跑了回来,可是在县城里没呆多长时间,看到日本人又上来了,只好照老规矩,放两枪意思一下,打马再逃。
占领兴隆后,岛村大队大队长岛村英次郎少佐便着手布置袭扰计划,派兵在密云县的墙子路进行军事侦察。

坐镇北平的何应钦闻讯后大吃一惊。在他看来,幸好日军兵力不足,否则如以师旅团以上人马进攻密云外围,一旦得逞的话,就意味着第17军的总指挥部都会被整个端掉,而后路也将被拦腰截断,到时不要说守南天门了,整支部队遭遇覆灭都有可能。
西义当然也深知这一点,所以他原来的目的,也只是准备以岛村大队这样的中小型部队,对南天门守军进行干扰,以分散第17军的注意力。
南天门激战正酣,显然是不可能再抽出力量来应付的。不过何应钦这时候又多出了一张牌——像挤牙膏一样挤出来的第26军。
第26军原驻陕西安康,名义上也是一支中央军,但此中央非彼中央,跟第17军完全是两个概念,属于中央军中的杂牌部队。这只要看看军长萧之楚的履历就知道了。

提起萧之楚,现在的年轻人没几个知道,这个招牌还得靠他的公子扛。萧公子者,萧逸是也,现代武侠小说四大家,金庸、古龙、梁羽生,过后就是他。到我们这个时代,没有仗可打,这位仁兄不甘寂寞,便跑到武侠世界去继承乃父之志了。
(495)
日期:2010-03-11 19:11:20

萧之楚曾经是方振武的手下,担任旅长。如果追根溯源,方振武也是从老西北军里跑出来的,跟杨虎城他们差不多是一个时候成为的中央“杂牌军”。后来方振武计划起兵反蒋,但事泄没成功,反被老蒋发现关了起来。方的一帮亲信被抓的抓,关的关,逐的逐,师长以上几乎没有能逃过此劫的,唯独这位兄弟是个例外,应该说,除了额头比较高外,见风辨色的本事也的确可见一斑。
此前,萧之楚已由旅长升任师长(第44师师长)。
这次是何应钦看到前线实在缺人,第44师又离得相对较近,才急急忙忙地把他拉了过来。
为了尽可能把气球吹得大一点,起到吓人的作用(当然也不排除有提高萧之楚积极性的用意),身兼军政部长的何应钦这回灵机一动,破例弄了一个第26军的番号给萧之楚套了上去。
萧之楚这也叫因缘际会,其实手下的人马还是那么多,不过师长变军长了。设若没有长城抗战,凭他那个杂牌背景,要想这么快就升职还着实不易哩。

升任军长的萧大侠果然干劲十足,接到北平军分会的命令后,立刻风风火火地赶到墙子路,并亲率主力在第一时间向兴隆逼近。
进入长城作战以来,日军指挥官在思想意识上都已形成了一个习惯,那就是日军总是攻的,中国军队总是守的。岛村也一样。即使是在被砍怕了的罗文峪战役上,他也是主动进攻的一方,所以并没有在防守上做太多的准备。
他根据兴隆城后多山环绕的特点,分兵两处,一处住在城里,一处驻扎在山上。应该说,这是一个符合军事常识的布局,有利于发现敌情时相互协调和策应。但问题是,由于他事前没有料到对手会主动进攻,战斗一打响,这却成了一个实实在在的败着。
在兵力配备上,岛村只有一个大队(约合中国一个团)和相当于2到3个团的满蒙伪军,萧之楚则有3个旅(2个主力旅加1个独立旅)计6个团的人马。更重要的是,前者在罗文峪新败,于士气和战斗力上都不及川原旅团的同规格大队,而第26军初次上阵,又刚刚破格晋升为军,从军官到士兵都斗志昂扬,颇思有所建树。
几个数据一对比,岛村自然要落于下风了。
就在川原跟个鬼一样地在刘戡师的防守前沿偷窥的时候,萧之楚已经一声令下,乘夜向兴隆发起了进攻。
在探知岛村大队的驻防情况后,他首先派出两路兵马,一路困住山上的日军,一路从后山突进城里。

城里的戏于是最先上演。
第26军是从西北军脱胎而来的,自然打仗都带着“西北风”。除了喜欢摸黑偷袭外,他们平时没事也爱拿把刀挥来舞去。
进城的部队就是这么操着大刀,在后山剁了鬼子二十多颗脑袋,然后悄无声息地从缺口处冲进了兴隆街。
(496)

第197节

  战斗打到黄昏,包括岛村本人在内,县署的正规日军仅余三四百人,山上更惨,还剩七八十个,只能龟缩在炮楼里负隅顽抗。
第26军也伤亡颇重,第一个投入进攻的263团几全团尽没,基本失去作战能力,其它几个首轮参战的主力团也疲惫不堪。但萧之楚好就好在,他人多势众,这个团不行了,还可以派别的团。
到4月28日,即川原在南天门发动大夜袭得手的那天,萧之楚又换上了两支生力军:262团和612团,让他们不停歇地对县署进行攻击。
这一天,川原春风得意,困在院子里的岛村却度日如年。如果不是靠日机给他投下子弹,简直就要弹尽粮绝了。
但也正因为有日机送子弹,三四百日军又很能撑得一时——第26军没有强力重炮,无法一撅而就,只能消耗对方弹药,等日军衰竭时再进行强攻。
正当围而不下之时,日军救援部队赶到,不啻又救了岛村一命。
事实上,西义在收到岛村大队被围困的情报当天,就一面致电岛村大队,要求他们固守待援,一面紧急调兵进行援救。

这时候的西义实际上手里是没多少余量的,否则的话,他还不早就派大部队进攻密云了。可是救人如救火,再没人,你也得凑啊。
西义红着眼睛,熬到晚上,总算从不同地方凑了三支部队。
啥也别说了,甭管远近,赶快乘车,去兴隆。
这三支部队加起来也有3、4千人,可是因为情况紧急,都是西义找到一个,就马上拖过来,单个看,人很少,到达的时间又有先后,所以一开始对救急起不到什么作用。
第一个气喘吁吁跑过来的竟然只有一个中队,而且说起来很可怜,还是从川原旅团的指头缝里硬抠出来的。他们在鹰手营子大道上就遇到了挡道的——第26军独立第4旅。
一个连打一个旅,你就是再牛,人也忒少了点,结果日军很受伤,只好返回。不过他们并不甘心就此撤回承德,路上又折了回来,且分兵两路,一路继续在正面上晃来晃去,另一路绕道往兴隆赶。
本来才一个中队,又一拆两半,对于解兴隆之围当然等同于杯水车薪。
岛村没等到什么强有力的援兵,但由于有日机空投粮弹,他那几百人还很能守。要想一两天就把县署拿下,萧之楚也没这个本事。
兴隆县署短时间拿不下来,而如果把第26军主力一直放在兴隆的话,其西侧的墙子路及密云道路就难以保障,一旦日军以援兴隆为虚,以攻密云为实,直接占领密云,则南天门的第17军和兴隆的第26军都将处于危险之中。基于这个考虑,何应钦作出调整,让萧之楚把主力撤往墙子路坚守,只留出一部分兵力继续对兴隆县署内的日军进行围攻。
实际上,这时候“驱兴隆之敌,保南天门侧背安全”的既定战略目标已经达成,要不要把县署残余的那百来个日军消灭已不是很关键的事。因此,兴隆之战应该说是打得很漂亮的。
(498)
日期:2010-03-26 09:48:30

再到南天门这边,占领南天门中央阵地后,川原如释重负地吁了一口气。不过让他郁闷的是,花了这么大的力气,事情却并不算完。

南天门没了,还有南天门以南的预备阵地。
刘戡退到大小开岭,那里的阵地工事也很是坚固,日军又攻不过去了。川原所臆想的支那军队像古北口那样“大溃退”的“动人场景”并没如期出现,这让他大失所望。
毕竟南天门不是古北口,久经战阵的徐庭瑶比当时的杜聿明也要老辣得多。
经过大夜袭,川原旅团全体出动,有多大劲使多大劲,现在早已是强弩之末,根本没力气再攻坚了。
川原想了想,毕竟已经拿下了一个中央阵地,给天长节“献礼”有了交代,于是也趁势见好就收,暂时停止了大规模攻击,以便喘口气,为下一轮进攻作准备。
南天门战役虽然已经结束,但还有两个疑点需要与各位探讨一下。
疑点之一,双方的伤亡数字。
这大概算是抗战中的一个老大难问题了。在这方面,无论是胜是败,双方的统计从来就没有合拢过,总是各说各话。此战中国军队伤亡惨重,仅黄杰第2师就伤亡3104人,加上其它部队的损失,总计在5千人以上。如果说这方面的争议还不太大的话,最有争议的应该是下面这个:日方伤亡了多少。这个评估很重要,因为它涉及到两国主力精锐真正战力的对比。

按照第17军的公开说法,日方伤亡也至少在5000左右。从战役的进行状况和结果来看,显然中方的这个估计出入太大。如果川原旅团也损伤了这么多兵员,那下面就不用玩了。要知道,你就把川原自己都加进去,他那支部队满员了也不到6千人。
当然,中方做出这一判断,也并不完全是想冒功或者夸大战果。这与战斗的激烈程度和对敌情的判断不足也有相当大的关系。实际上,在抗战中,我们对与己作战的日军究竟有多少人马很多时候是很难判断准确的。一方面是日军善于虚张声势,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其凶猛的火力容易给对手造成错觉,而我们却缺乏飞机侦察等有效的情报手段。有很多资料表明,连那时的总指挥部,都认为参加南天门作战的绝不止一个旅团,而是至少在一个师团以上,由此得出一个过头的数据也情有可原了。

按照日方战报,川原旅团在南天门一役中死伤一共是306人。其中又以第32联队(田中联队)损失最多,为160人,占到了全部伤亡数的一半。这样算起来,中日伤亡比率大致为1比16,也就是说即使是精兵对精兵,我们必须得拿十六个换他一个。四年前的中苏同江之战,中苏伤亡率曾达到过1比20。过了四年,换中日的主力选手过招,似乎也没能进步多少。
数字能够说明很多东西,如果它确实不掺水份的话。
疑点之二,八道楼子陷落之因。
应该说,南天门战役之所以失利,八道楼子的过早陷落相当关键。如果八道楼子一直被我掌握,日军火力优势不至发挥得如此酣畅淋漓,而第17军也应能坚持更多时日。
按照长城抗战的当事人杜聿明、郑洞国后来的回忆,八道楼子的陷落,其主因在于黄杰的失策以及那个“警戒连”的玩忽职守。

第198节

  八道楼子失守,黄杰当然责无旁贷,这是毫无疑问。但把板子都打在他一个人身上似乎也有些欠妥,至少作为南天门军事总指挥的徐庭瑶也得担上一点。总体而论,南天门一战,反映了当时即使是中国军队最好的军事主官,与日军相比,在战术运用和机动性方面也有不小差距,并不止于一个八道楼子。
接着咱们再说到那个“警戒连”。杜郑二位言之凿凿,认为该连是因为聚众赌博,防守疏漏,才被日军晚上摸了营。杜聿明更是形象,说是徐庭瑶发火,要黄杰务必把八道楼子重新夺回时,有人还在旁边开了句玩笑话,言称“因赌博失守,是不是也要用赌博来收复呢?”这就算是坐实“因赌误事”了。
但黄杰师战后自己动手写的材料却否定了这一细节(看来有时候亲自动动笔还是很有必要的,关键时候能帮自己“辨诬”啊)。

按照黄杰师的记载,大概原先日军是想进行夜袭的,不过那天晚上正好天降大雪,路不好走,山不好爬(穿布鞋也不一定管用,最好是穿雨鞋),所以他们换到第二天早上进攻了。
夜袭肯定是误传,赌博,他们认为更没这回事。依据是日军早上5点半开炮的,中间打了好几个小时才出动步兵进攻,一大清早的,又是连轰带打,我们的官兵怎么可能再有闲情逸志坐下来赌博呢。
鉴于杜聿明和张洞国其时都不在八道楼子上面,误传的可能性的确很大。但据我所知,赌博这个事,即使发生在中央军里面也不并不奇怪,所以赌博误事的说法并非全无影子。
因为咱不能把这些军队跟老八路比,前者的军纪绝对做不到后者那么严明。
陈诚的“土木系”怎么样,那是老蒋手下中央军中的“嫡系的嫡系”,再没比他们更“中央”的了。照赌不误!
据说陈诚部有一个主力师,下面聚赌的竟然还有团营长,结果有个刚上岗的旅长就去抓。应该说,陈诚部队的军纪还算是比较严的。那几个团营长也不敢在军营里公开赌,而是跑到一个旅馆里去玩了两把。旅长跑过去的时候,这几个家伙早已闻风而逃了。可是因为逃得太急,外面的衣帽都没来得及拿走。旅长就毫不客气地把他们的衣帽全都抱走了。
这下好,人虽走脱,“皮”却没有了。没脸回部队啊。几个团营长就哭丧着脸去找师长求情。师长便把旅长找过去,告诉他:衣服还他们吧,训一顿就够了,难道你还真能撤他们职不成。
这个旅长新来乍到,气势很盛,领导说话都不给面子,就是要跟“歪风斜气”做坚决斗争,铁了心要把几个参赌的给赶走。结果,最后走的不是“赌徒”,却是他自己。
打仗的时候自然不比往常。但南天门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消停了,黄杰也不能天天到八道楼子来视察,碉楼里没什么事做,晚上赌两把绝对有可能——至于会不会影响到第二天早上作战,这个谁也说不准,但不管怎样,起码在一定程度上,说明八道楼子的防守的确有疏漏之处,否则也不会让日本人钻了空子。
总之,南天门丢了,其实没什么好叫屈的,说白了,这就是当时双方真实战力的反应。

可是有一个人怎么也想不通,他就是刘戡。
(500)
日期:2010-03-26 19:01:41

在黄埔一期生中,刘戡向以争强好胜著称。与之相类似的,还有一个萧乾(不是当作家的那位)。
红军第四次反“围剿”时,正值苏区红军鼎盛之时,没几支部队敢跟红军硬碰硬,独有这个萧乾不避不走,带1个师(第11师)与主力红军5个军团相抗,最后当然是顶不住,一个师三分之二的人都被打没了。不过他这个已经是创奇迹了,当年中央军整师整师被红军吃掉的都不在少数,更何况以一对五,能跑回来就算有本事的了。然而萧乾一回去就辞了职,原因是打了败仗,他实在“受不了”。

刘戡也有如此“恃勇骄傲”的性格。在他心里,自然是认为自己在这三个师中是最好的,然而现实却给出了完全相反的结论:中央阵地让黄杰师守着,甭管怎么说,人家都守了那么久,就是南天门战役开始后,黄杰蹲在这里的时间也要长得多,可是落到自己手里,几个工事的方位都还没搞熟呢,就给弄丢了,这算怎么个事。
等着瞧,咱们重新来过。
刘戡憋着一口气,在大小开岭忙前忙后,准备跟川原再见高低。
南天门战役打完,第17军从军长徐庭瑶到刘戡等师级长官,再到普通官兵,可以说没一个满意的。事情明摆着,虽然口口声声说日本人也被打死了“5000”,但谁都清楚,这里面水分是很大的。退一万步说,就算你真的打死了这么多鬼子,最为关键的南天门不也丢了么,你还能说这一仗不惨吗。
然而有一个人很满意,还不是普通人。
谁?
南京的老蒋。
在南天门丢掉的那一天(4月28日),老蒋在他的日记中写道:“此役或足以挫寇氛而振革命士气乎也”。
毫无疑问,老蒋的情绪这么好,南天门那个“杀敌5000”的战果和兴隆之战获一小胜是其重要的兴奋点。比之于29军、晋绥军、东北军这些杂牌军队,自己的嫡系人马总算是可以交代过去了,起码没有一触即溃,这不还在南天门那里跟日军缠斗着吗(当然是“南天门以南”了)。
同时,他这时候又多出了一个希望,那就是中日秘密谈判终于出现了一线曙光。
时过境迁,“一面抵抗,一面交涉”政策虽然还在执行当中,但那个交涉的对象已经既非国联,也非英美等第三国,而变成直接与日本打交道了。
民国二十二年(1933年)3月27日,日本政府正式发表声明,宣布退出国联。至此,国联就再也靠不着了。要命的是,就在那一天,关东军司令官武藤却下达了向滦东进攻的预备作战命令,华北形势很快急转直下。
“国联交涉”的路断了,华北战场又很难有取胜的可能,老蒋只得尝试通过各种渠道与美、英、法等列强大佬碰头,希望它们能出面调停一下。但很不幸,人怕凶,鬼怕恶,这句话真的一点不错。国与国之间其实也是如此。
(501)

第199节

  外交部长罗文干是“一二八”事变爆发当天履任的,他对列强的这种“势利眼”看得最为清楚。据他说,在战役进行当中,只要轮到中国军队在前面打胜仗,英法大使馆就会不停地打来电话,约他过去谈一谈(也就是要求居中调停),态度不知道有多好,感觉倍有面子。相反,日军占了优势,那就得你去求别人了,经常出现的情况就是:傻呆呆地在人家大使馆里坐等, 等个个把钟头, 都不带理你的!

长城抗战打到现在,战况不言而喻。别说让你等了,列强们干脆把自家大门都关了起来。因为这毕竟不是日英同盟那个时代了,就算是西方大佬们,也已看出眼前的东瀛早非吴下阿蒙,而是彻彻底底地长成了一只不听约束的亚洲恶虎,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惹得起的。于是,这些国家都是各人自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没一个愿意这个时候跑出来自找晦气的。
英国更好,堂堂“日不落帝国”,看到日本关东军如此凶猛,竟然还看起了日本人的脸色,不仅不帮中国人说话,还低声下气地提出想组团到东北去和日本共同“开发资源”,当即被日本毫不客气地予以拒绝。
如此一来,“第三国交涉”的道路就被堵死了。剩下来的只有从先前中国最不愿意的“直接交涉”这条路上想想办法。
在与日本直接交涉,或者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谈和的问题上,当时的党政军两巨头蒋汪是意见一致的,不过出发点却有非常微妙的差异。

为什么说蒋汪呢,因为后面那个汪又回来了。
自从和张学良闹翻辞职后,汪精卫先去上海,随后就以赴欧洲养病为名出了国。当时,热河战役刚刚结束,面对如此北方大省在短期内全部沦陷的事实,人们又想起了老汪下课前的预言,结果在舆论偏向上使他优势尽显,国民党内也出现了一片要求他回国主政的呼声。
见自己声价涨了上去,久经宦海的老汪自然很是得意,趁势开出价码,声称张学良必须辞职,否则他就不回来了。
等到张学良正式通电下野,汪精卫面子里子都有了,也就高高兴兴地回来继续当他的行政院长。不过,人是回来了,思想却变了。
现在大家都知道汪精卫是“卖国贼”,汪派就是投降派。可是大部分人可能并不了解的是,其实原先的老汪还属于标准的“主战派”,说起如何跟日本人干仗,那也是一套又一套,蛮像那么一回事。当然,这正符合民国时候的特点,即武人多喜论政,文人更爱谈兵。老汪枪把子都没摸过,更没上过战场,可是最初也和普通国民一样,开口闭口就是要打一下再说。从“九一八”事变到“一二八”会战,甚至到热河战役前,他都坚定地认为可以与日一战。

在民国政坛上,汪氏给人的印象就是“变色龙”,其政策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忽高忽低,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比如,他刚开始在国民党内是以左派面目出现的,言必称联俄联共,那句著名的口号“革命的向左来,不革命的滚出去”就是他第一个喊出来的,可是宁汉分立后不久,眼见共产党失势,没多大一会,他就又摇身一变成了最坚决的右派,对共产党喊打喊杀,势不两立。又比如,蒋汪胡三国大战,汪胡本来是联盟,然而在他看到蒋介石有可能东山再起后,却连招呼都不打一下,就果断地抛开了胡汉民,与老蒋站到了一边儿。

(502)
日期:2010-03-27 19:03:06

汪精卫的这种多变特性,一方面,固然是其适应政坛风云变化,最大程度上获取政治利益的策略选择,但另一方面,也跟其既偏软却又易于冲动的性格有关,某些时候,甚至可用一句“墙头草,见风倒”来形容。
即使在回国复职之前,老汪仍然认为“一面抵抗,一面交涉”,其要旨还在于坚决抵抗,因为“不抵抗势必影响对日外交”,他也深知“先有抵抗然后有交涉,今后抵抗愈得力,则交涉愈有希望”的道理。可是回了国,亲眼见到与“一二八”会战时已迥然不同的战争局势后,他的立场马上就发生了明显变化,逐渐从主战向主和转变。
汪精卫当然不会去前线,了解前线战况的方式是通过战报。
这是一份第17军从南天门前线发来的战报。
引起老汪注意的不是上面“杀敌5000”的渲染和描述,而是他发现那里真实的战况,其实与他原来的想像相去甚远。
原来华北不是上海,华北战场也不是当年的淞沪战场,这里有的是日军上次没拿出来或未充分使用过的长管重炮和坦克。

战报中称,南天门一线工事经一个多月时间的精心打造,本来预计可以守至少2个月,然而被日军重炮一轰,不到10天(实际为一周,7天),就连工事带泥巴,全给炸翻了,甚至有“连人带枪,全被淹没”的事发生。
自此在汪精卫脑海里一直翻腾着的,就是战报中那句触目惊心的话:“人来的是阵阵的炮弹,我去的是一堆堆的血肉!”
不在一个层次啊,这仗可如何打法呢。
这还只是从书面得到的间接印象,很快就有到过前线的人跑回来告诉他:现实更加可怕。
汪派骨干陈公博曾写过一本书,书名叫做《苦笑录》,其中记载了他当年作为实业部长,在长城抗战中后期到华北慰问劳军时的所见所闻。
他倒没有亲眼看到日军炮弹如何厉害,而是发现平津似乎早已换了主人,战役尚未结束,日军却俨然已经成了这里的胜利者。

在北平,尽管已宣布全城戒严,但驻在当地的日本军官却可以拿着通行证,来去自由。
这还不算什么,毕竟当时中日并未绝交,就算戒严了,日本公使馆的武官们说他们呆在屋里不习惯,需要出去转转,你也得给他们发通行证。
让陈公博感到最不可理解的是天津卫。
当时担负天津守备任务的是东北军大将于学忠。他要往滦东输送部队和军用物资,就必须通过天津西面的塘沽。按理说这是绝对的军事机密,可是塘沽驻扎着日本华北驻屯军,他们的宪兵每天站在车站前,拿着本子做记录,部队来往的番号和数量全都记得清清楚楚。
到滦东情况不妙的时候,于学忠为了加强防守,在天津周围建造了几道防御工事,结果给天津租界里的日本人(当然也是华北驻屯军)知道了。这帮家伙提出来,他们一定得进去“参观”一下——理由?我们皇军愿意去哪儿就去哪儿,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于学忠屡次推托,最后被逼得实在没办法,只能让几个参谋陪着日本人去“参观”。
在当时的陈公博看来,这简直不可思议。
进攻,添多少兵人家了如指掌,防守,连建个工事都毫无秘密可言。这难道就是报上连篇累牍宣传的“正在不断打胜仗”的华北前线吗?
于是,陈公博真的只能“苦笑”了。
(503)
日期:2010-03-27 22:12:05

实际上,这时候国民党大员中有“无法抵抗”想法的已不在少数,只不过以汪为首而已。

与汪精卫相比,老蒋并非是“怕”,而是另有打算。
蒋汪胡,当年国民党内的三个顶级强人(或曰三个冤家),各有各的性格特色。胡汉民爱钻死胡同,一点开不得玩笑。汪精卫是能言善辨,舌头上面能生莲花,但往往心口不一,很容易改变主意。老蒋给人的印象则是“威”,喜怒不形于色,口才也谈不上好,然而几乎没有一个部下不怕他的。据说当年晋见他的将领中,有的因为紧张万分,竟然内衣湿透,还有的当面应付过去了,临走时却由于精神再也支撑不住,冒出众目睽睽之下滑倒在地的糗事。

我不知在哪里还曾看到过一则关于老蒋的秩事,说某次他的座机在空中遇险,众皆失色。然而蒋始终镇定自若,就象没事人一样,继续在座位上看书,直到警报解除。当然,你要说这是做秀也可以,不过在那种情况下能够如此做秀,一般人恐怕还是难以做到的。

第200节


这样的人,又是枪林弹雨里面过来的,很难设想他会如汪精卫那样,被对手“阵阵的炮弹”所震慑。毕竟,对他来说,“死人的事”是常有的,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实际上,自四月中旬滦东第一次大溃败后,蒋介石就想方设法,准备调集尽可能多的部队,以组织何应钦当初部署的第三防区。
先后接到征调令的共有4个师,包括李生达第72师、梁冠英第32师、上官云相第47师、冯钦哉第42师。
但这并不表明老蒋认为这一局他能赢。
华北前线的战况进行得究竟怎样,打仗打了大半辈子的老蒋怎么可能比没当过一天兵的老汪更糊涂呢。他也知道就算是大力宣传的29军,也只是在勉力支撑而已,长城防线终究是挡不住关东军攻势的,华北战事基本败局已定,滦东一线的首次崩溃、南天门失守就是一个再好不过的明证。
另一方面,在两广不仅不愿意帮他在江西战场上担责,甚至还可能抄袭其后路的情况下,他也不可能孤注一掷,再从江西调出精兵北上与日军决战。要知道,当时的中央红军正处于历史上最强悍的时期,吃掉老蒋中央军的个把师都只如儿戏一般。罗文峪战役结束后仅仅2天时间,老蒋所倚重的嫡系的嫡系,也可以说是中央军中精锐的精锐——陈诚第11师(即猛人萧乾指挥的那个师)就在江西战场上被红军近乎全歼,与11师同遭厄运的还有另外2个主力师。陈诚闻讯当即引咎辞职,对中央苏区的所谓第四次围剿至此也以完败而告终。老蒋受打击之重无以复加,私下哀叹不已,称“此次挫失,凄惨异常,实有生以来惟一之隐痛”。

你只要看看老蒋准备充实华北第三防区的那4个师的成色就知道了:李生达是晋绥军的,那是托了阎锡山的面子从山西“商借”的;梁冠英原来是冯玉祥的部队,后来投过来的,标准的杂牌军;冯钦哉是杨虎城的部下,也戴着杂牌的帽子。这里面就只有一个上官云相,好歹是从浙江调来的中央军。
(504)
日期:2010-03-28 12:04:00

说来说去,这时候的老蒋,实在是很难有多少选择的余地,打已经变成了没有办法,而且十分勉强,最好是能让他重新回到原来“攘外必先安内”的老路上去,这样他才能多多少少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
当然了,这都是私底下的肚皮官司,出现在公众面前的老蒋可不是这样的,那是始终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和不死不休的抗日意志的。
罗文峪战役一结束,他就亲自在河北保定接见了宋哲元、张自忠、冯治安等29军的首脑人物,并予以盛情款待。言谈间,他像个追星族一样,对拿大刀砍鬼子脑袋的“八卦”十分感兴趣,问这问那,乐得跟什么似的(“神情欢愉,面有喜色”)。
就连南天门打成那个惨样,他不是还认为可以“挫寇氛而振革命士气”吗?
其实啊,这都是做给老百姓看的。因为老蒋非常清楚,如果公开承认现阶段打不过日本人,要跟“小日本”谈和的话,就等于是像“九一八”后那样,把自己放到火上去烤,而这种蠢事,他蒋某人是绝不会再去干了。
当时的国内舆论,别说谈和了,只要不在一线的,几乎没多少人认为长城抗战会输,还以为我们在前线都干得很漂亮呢——不是还有说要举着大刀杀到东京去的吗?
退一步说,就算不漂亮,咱都得跟小鬼子拼个鱼死网破,哪怕打烂一个华北都在所不惜。这个观点不是光老百姓有,连外交部都是这么想的。
唾沫星子也能淹死人啊。在这方面,老蒋深谙“打枪的不要,悄悄地进村”的道理。长城抗战打到一半,他和汪精卫两人都已在暗中策划“直接交涉”了。
“交涉”不可能他们两个亲自去,何况张口闭口“要把长城抗战进行到底”的老蒋还得避嫌,所以得找口风紧,能办事的。
照理,办外交应该由外交部出面。但当时的外交部部长罗文干对此实行根本性抵制,既使在日本退出国联,同时又找不到第三国调解的情况下,他依然公开发表谈话,表示绝不会就中日问题进行直接交涉。
这位兄弟可不是这么说说而已,他真是这么做的。

“一二八”会战期间的中日谈判,为什么中国政府出面的始终是一个外交部次长郭泰祺,就因为外交部的老大罗文干反对谈判,他认为没什么好谈的,要干就干到底,打到日本把东北归还给我们为止。
老蒋喊他去商量外交事宜,他不敢当面直接顶撞老蒋,就冲着一旁的军政部长何应钦发飚:你都不出兵去打,还让我办外交,人家都不肯见我,办什么外交!
何应钦秉性温和,不擅骂仗,一时间被他呛得不知如何回答才好,老蒋则只有低头沉默不语。
罗文干肯高高兴兴地去办外交,就只有一个时候,那就是第5军和19路军打了胜仗,老外主动给他打电话邀他去的时候。
可这样让人赏心悦目的机会能有多少?何况此一时彼一时,现在长城抗战的局面早非淞沪会战时能比。
(505)
日期:2010-03-28 14:04:18

到长城抗战的中后期,胜仗几乎全是人家的,败仗全是我们的。
要说这位罗兄,外交能力还是相当强的。他是英国牛津大学荣誉班毕业的,并获得过法律硕士学位。留学期间,时年不满二十岁的罗文干曾在全英英语演讲比赛中获得第二名,当时震动英伦三岛——英国人不可能不惊讶,打个比方,这就好象我们现在举行全国汉语演说大赛,结果亚军竟然是英国老外,那你也得把眼睛给瞪圆了,不能不怀疑这老外的真实国籍和身份。
不过,罗文干的能力再强,一口伦敦音再标准,到中日需要“直接交涉”时也全无用处。说到底,他和国内的宋子文,国外的顾维钧一样,属于外交部原来的正宗——英美派是也,平时打交道的都是英美外交家,而日本人的思维和做法跟英美人完全是两码事,英美派对此既不了解,也不擅长,就更不用说坐下来谈了。
除了罗文干为首的英美派,当时外交部能出面跟日本人交涉的外交人才寥寥无几。我们前面提到过的高宗武,此时尚未进入外交部。
罗文干的部长位子没法动,他本人又说服不了(这位连请外国使节调停都认为丢面子,拖着不肯去做),那就只有绕开外交部,另想它法了。
当时遍视朝野,除外交部外,有资历有能力办这件事的也有好几个,但在全国抗日声潮一浪高过一浪的情况下,这几位都不愿出头。因为大家都很清楚,别的事情或尚可一试,惟卷入这个是非旋涡,则不是声名扫地,就可能连人身安全都得不到保障。

怎么办呢?
老汪向来是有激情没办法,办法只能靠老蒋继续去想。
既要熟悉日本那边的情况,又要被日本人认可,既要有能力,又要有资历,既要敢参与谈判,又要有点能替他老蒋背黑锅、跳火坑的精神,一时半会,这样的人到哪里去找?
难啊。
想来想去,老蒋终于想到一位,他决定请这个人出山。不同以往的是,这个即将出来替他背黑锅的人,是他的结义兄弟,而这个兄弟,并不是随随便便递个兰谱过去就算数的那种,跟冯玉祥、阎锡山、李宗仁、张学良那样的“场面兄弟”更不是一码事。
好几年前,我到浙江莫干山去旅游,曾经在一处别墅群的旁边吃饭。那座别墅群的建筑风格十分特别,问过导游,才知道是一座民国建筑群,国共名人都曾在此居住,这里面,有我们的共和国主席,自然也有老蒋——就好象庐山那样,能用于避暑的好地方就那么几个,所以大家伙只好扎堆了。
我说过,既然是旅行团,一般都与个人兴趣无缘。包括我在内的一行人像例行公事一样地被导游牵着,在山里面转了几圈,瞻仰了一下铸剑界的劳模夫妻干将莫邪后就打道回府了。至于那座建筑群,再也无人理会或者问起。
往往细节的精彩,就这样从我们手掌间缓缓流过去了。
(5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