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os配置本地ip命令:听到生活细微的声音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2 13:13:46

  一块银元

陈存仁

 现在已不容易见到从前的银元,目下香港的一元硬币,轮廓比旧时的银元小上一圈,厚度也薄一些。因为银元是九八纯银铸成,仅百分之二是其他金属,所以硬度上比百分之百的纯银还要硬。当时银元也有假的,是掺和铜质或铅质制成的,精明的人都懂得辨别的方法,只要拿一块敲另一块的边缘,真的锵锵有声,假的会发出木木然的哑声。

还有一种含铜质极少的假银元,只要以两手指夹在银元中心,用口唇向银元边际一吹,真的银元会发出很轻微而悠长的“殷”一般的银笛声,假的就没有。银钱业的从业员,在年少学业时,就要练习辨认银色和各种版样,以及辨别响声。银元越出越多,版样名称有二十多种,辨别大批银元的真假,要敏捷。要是不懂得这些技术,就会吃进“夹铜洋钿”,令人懊丧不已。

银元的排列安放,有一定的规格,有一块木板叫做“银元板”,是一块板上雕出十行半圆形的凹穴,每一行可以放五十元,二十行就是一千元,这是银行、钱庄和大商行所必备的工具。

点数银元又有一种方法,是凭两只手,右手只拿一块银元,左手拿成叠银元。左手指陆陆续续把银元推出,右手就循次一块一块地敲响银元的边,一面敲一面听,听到声音不好的,即刻把那一块钱剔出,于是再敲再数,一五、一十、一十五、二十地唱着数下去,一百块钱,不到一分钟,就把鉴别工作做好了。

小商店,出入较少,凡是逢到一块钱交易,伙计们首先把这一块钱向厚木的柜面上一掷,声音清脆的就收了下去,声音有些木木然的,就要请客人换一块,所以辨别银元的真假,也是一般人生活上的常识。

……

在我稚龄时期,一切不甚了了,每天只知道向父母要一个铜元。当时一个铜元,用处极大,可以买糖十粒八粒,可以买大饼油条各一件,或是买生梨一二枚、马蹄二串。记得小时候,到城隍庙去游玩,一个铜元可以买一百块百草梨膏糖,孩子们一面吃,一面听卖糖的人(俗呼小热昏)唱着各种各样的歌词。城隍庙的酒酿圆子,是每碗铜元二枚,吃一碗肉面是四个铜元,一块肉又大又厚。汽水称为“荷兰水”,每瓶二个铜元。鸡蛋一块钱可以买到一百五十余只,已经算是很贵的了。

我六岁前,绝少有机会可以看到一块银元,新年中到九姑母处拜年,姑丈号称巨富,开设典当七家,姑母见到我很高兴,给我一块钱作为“拜年钱”,我拿着银元回来,觉得飘飘然已成为有钱人了。我拿到的那块钱,又由我姑母剪了一个红纸“囍”字,牢牢地贴在上面。我明知这一块钱可以兑到一百多枚铜元使用,但这是我最初得到的财富,无论如何不肯兑换,常常放在袋中,玩弄不已,有时还拿出来炫耀于人,自鸣得意。

我的家庭环境,在幼年时代,是上海县城内的世家。我父亲子晋公合了五房弟兄,在县城大东门大街开设一家陈大亨衣庄、一家陈锦章衣庄,又开了陈荣茂、陈大升两家绸缎局。早年租界尚未十分繁荣,上海的县城,以大东门为第一条马路,最大的商店是裘天宝银楼、祥大布庄、程裕新茶栈等。我们的店铺除陈大升绸缎局开设在大东门外,其余都开在大东门内,当时上海县城里的商业大机构大致是如此而已。

我的叔父常常夸耀我们家的财富,他说:“郭半城,朱一角,陈家两头摸”,意思是说姓郭的地产占到半个城,姓朱的占一只角,姓陈的家宅与店铺由城内开到城外,两面可以摸到钱财。那时我们沾沾自喜,自以为了不起。其实这个时期,我家已濒临破产边缘,叔父还蒙在鼓里,我那时年纪小更不知道。

我们绸缎局的总店,除了铺面之外,里面还有很大的住宅,占地约二亩半,我就是出生在这里。我有同胞兄弟三人,大哥承淇(小名阿兴),我名承沅(小名阿沅),弟弟其时还没有出世,只有我常常在绸缎铺中玩耍,我和店中一个姓章的学徒最为相得。一天,我口袋里揣着一块钱,抓在手中反复把玩,对他不时卖弄。那学徒看得呆了,因为他没有工资,每月只领月规钱小洋二角,这种月规钱是包括学徒洗浴理发以及购置鞋袜之用。他见了我的一块钱,也拿去放在手中把玩不已,他讲出绸缎铺中薪金最高的掌柜先生,每月的薪水不过八元;普通的职员,不过六元、四元,刚满师的学徒每月只有一元。你拜一个年,就拿到一块钱,真令人羡慕,你要好好地保存起来。

我听了他的话,隐隐然流露出一种骄傲的姿态。姓章的学徒有些看不上眼,就反唇相讥地说:“小开!你不要得意,我满师之后,努力做事,也会发达,到时我的钱一定比你多,而且要买一辆包车(即私家两轮人力车),那时节我高高地坐在包车上。你这种小开没有一些用处,可能已做了乞丐,只能帮我推车,向我伸手要一个铜板呢!”我听了他的话,气得了不得,但是他这几句话却深深地印在我心坎上,知道一个人没有本领,将来是会成为乞丐的。所以要赚一块钱,也不知道要流几多汗血,所谓“汗血铜钿”即是说当时一块钱的来之不易。这个姓章的学徒,名荣初,果然在三十年后开了两家织布厂,又和刘鸿生合设章华呢绒厂,是国产呢绒第一家,成为上海有数的大实业家。

 

——选自陈存仁《银元时代生活史》第一章,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5月第一版

 

 

听到生活细微的声音

叶开

过去的上海是什么样的?

开埠时上海是什么样的?

一百年前上海市民的日常生活是什么样的?

上海作为一座大城市的历史并不长,也许可以说是世界上历史最短的大都市之一。在一百多年间,上海因缘际会,急速发展,变成了一座超大型的城市,在亚洲人口仅次于日本首都东京,同时还是世界上港口货物吞吐量首屈一指的大港。所有这些历史,全都浓缩在“短短”的一百多年时间里。美洲新大陆最重要大城市之一的纽约,由荷兰人建于四百年前,但在一百多年前就是大都市了。

古老的中国,从农耕文明过到工业文明,从刀耕火种到大机器生产,是从上海开始的。这其中微妙的变化,其中历史变迁的细节,都浓缩在上海这座在一百多年前就活力四射的城市里。这些问题,这些事情,追问起来,都是饶有兴趣的。

不仅小孩子应该对这些事情感兴趣,大人对这些事情也应该关注。在我们所处这个时代,社会发展过于急速,小孩和父母兴趣差异巨大,跟爷爷奶奶外公外婆更是如隔百年。三十年前的玩具跟一百年前差不太多,锡皮铁皮木质玩具,除了油漆工艺的差异外,并没有太多不同。现在是网络时代,虚拟世界慢慢笼罩了现实,大叔大妈们也曾一度沉迷在偷菜游戏里。

我们都知道,钱是人类社会中最重要的“发明”之一,钱是支付手段,你要购买或交换任何东西,都需要用钱来交换。过去古代人用贝壳做钱,后来用银子座钱,又后来,到现在,我们用纸币,并逐渐被虚拟货币所取代——更多人用信用卡,用网上银行进行消费和转账,方便快捷,同时也存在各种危险,例如忘记密码,密码被盗等等。

这里选取的《一块银元》,是从一代名医、社会活动家、慈善家、理财家、大辞典编辑家陈存仁先生的著作《银元时代生活史》里节选出来的。

陈存仁先生记忆中的上海,是上个世纪初期刚刚开始萌动的时代。在他小时候,银行里、钱庄里、店铺里,人们仍然主要使用“银元”来进行交易。陈存仁先生写道:“我童年时,是使用银元的时代。”银元你可能听说过,但不一定见过,更没有玩过。你玩手机,玩游戏机,玩网络游戏,但你没有玩过银元。

陈存仁先生在书里介绍说:“‘银元’早期在上海,叫做‘银饼’,这是咸丰六年(1857)上海富商私家所铸造的。”陈存仁先生说这种自铸银饼分量不是很准确;后来墨西哥的银元(俗称墨银)流入中国,这是用机器铸造的,分量更加准确,外国人到中国来购买物品,都使用这种银元。

“银元每一个,是用白银七钱三分铸成,库秤是七钱二分,银质最标准的是墨西哥铸成的,上面有一只‘鹰’,所以又称为‘鹰洋’,因是外洋运来的,文人笔下称为‘番饼’,民间俗称‘洋钿’。一部分文人甚至把一块钱称作‘番佛一尊’。足见当时一般人对银元的重视和膜拜。”

本文选取的一段,即为陈存仁先生在童年时代的生活记忆。

陈先生的文章,材料真实,情节生动,丰富有趣,他笔下百年前的上海生活,扑面而来,读了我们会知道,一个社会的发展,变化,是怎么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我们虽然不再使用银元,但是,我们在心情、感受上,和这些前辈们,可能并没有太大的分别。我们的生活,主要就是由细节构成的,但我们大多数人都忘记了。

                                                                                           二〇一一年十一月二十八日修改

(此文已刊发于《略知一二》杂志2012年第一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