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阳明全集译文txt下载:加缪作品集《一体两面》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4:16:50

 

  

太阳把它的丰饶倾洒在窗子上,向我的哀悯之情致意。 ——加缪第一部作品集《一体两面》中的第五篇。

 

附郭宏安译本。

 

一体两面 [1]

 

这个女人形单影只,脾气古怪。她与精灵来往密切,凡事站在它们一边;有些亲戚在这个供她容身的世界里名声不好,就遭到她避而不见的冷遇。

有一天她从姐姐那里得到一小笔遗产。到了生命将尽的时候,这迟来的五千法郎竟成了个负担。总得拿去投资点儿什么。如果是一大笔钱,想必任谁都会欢迎;数额小的时候就有些难办。老妇人只听从自己内心的安排。她快死了,得找个地方安放这一把老骨头。正有个难得的机会:当地的公墓有一块地皮刚好租约到期。土地的主人在那里用黑色的大理石造了一座庄严大气的坟墓,绝对是难得的精品,愿意四千法郎卖给她。她就把这墓室买了下来。这笔投资够安全,无论政治风波还是股市动荡都影响不到。她请人打理好内层墓室,随时可以接纳她的尸骨。一切齐备后,又叫人把她的名字用大写字母刻在坟上,还烫了金。

她对这桩买卖百分之百的满意,真正是打心底里爱上了自己的坟墓。一开始她是去检查工作进度,后来就变成了每逢周日去拜访她本人。除此之外她不出门,也没有别的娱乐。公墓在城门附近,路途遥远;周日下午将近两点时,她总是走在这条路上。她走进小小的墓穴,把门仔细关好,跪在祈祷台[2]上。就这样,在绝对的独处中,她无遮无挡地面对着当前和日后的自己,于是链条中的缺环失而复得,天意的秘密安排尽收眼底。有一天,一种奇特的征象更让她醒悟到,自己在世人的眼中已经死去了。诸圣节[3]那一天她比平常来得晚了点儿,发现墓穴前的台阶上有人虔敬地洒满了紫罗兰花。不知是哪些个富有同情心的过路人看到这座坟墓没人献花,就好心地把自己的花分了些给她,纪念这位被人忽视的亡者。

今天我又想到了这些事。窗外有个花园,但我能看到的只有围墙,还有沐浴在阳光中的几根树枝。抬头看,还有更多的枝叶——再抬头看,就是太阳了。窗外的空气欢呼雀跃,广大的世界上处处都有欢乐;但是我能体察到的,却只有白色窗帘上摇曳的树影。还有五束阳光正孜孜不倦地把干草的气味洒进房间。微风起处,窗帘上的影子一枝一叶都有了生命。云彩从太阳前掠过时,花瓶里含羞草的明丽的黄色从阴影中一跃而出。这就足够了:只要有一丝光芒闪动起来,我的心中就会盈满一种纷乱无章、令人晕眩的快乐。是这个一月的下午给了我这种心境,让我与世界的背面直接相对。但是寒意还滞留在空气的底层。薄薄的一层阳光笼罩在万物之上,手指一碰就会碎裂,却已给万物披上了用永恒的微笑织成的外衣。我是谁——我能做什么——不是只有加入这枝叶与阳光的游戏吗?变成这束阳光,照着我的烟卷寸寸燃尽吧,变成这翕动在空中的轻柔吧,变成四下里这有节制的激情吧。如果我想触及自身,就要进入这阳光的深处;而如果我想含咀这微妙的滋味,想要领会它向我揭示的世界的玄机,当我追寻到宇宙的尽头,找到的又会是我自己。所谓的我自己,也就是这把我从周围环境中解脱出来的极致的情感。

别的事、别的人、还有他们买下的坟墓——这些过一会儿还要说起。眼下的这一分钟,我却要从时光的布匹上裁剪下来。有人把一朵花夹在书页里,以此来封存让他们感受到爱神之翼轻拂的一次散步;我也去散步,但我得到的是天神的抚爱。生命短暂,浪费时间是种罪过。人们说我很活跃,但如果行动让人迷失自我,那么活跃也还是浪费时间。今天是休息的日子,我的心踏上旅途,去寻找它自己。如果我还会受到痛苦的侵袭,那是因为觉得这一刻时光难以把握、正象水银般从我指缝间溜走。谁想要转身背对世界,就请自便吧。我则没有什么可抱怨的,因为我能看到自己正在诞生。眼下这一刻里,我的王国每寸国土都在现世之中。这阳光,这暗影,这温暖,还有这从空气深处升起的寒意——何必再忧疑是否有什么正在死去、是否人们正在受苦?这窗子上不是已经写得明明白白了吗?太阳把它的丰饶倾洒在窗子上,向我的哀悯之情致意。我可以说,并且马上就要说:真正重要的是具备人性,是简单明了。不对,真正重要的是真实,而后一切都会水到渠成,无论人性还是简单。我与这世界合而为一的时候岂不是最真实吗?渴念还不及成形,我的杯子已经盈满了。永恒就在面前,正是我曾希求的。我现在的理想,已不再是幸福快乐,而仅仅是心下了然。

一个人在沉思,另一个人在掘墓;怎样才能把两者分别开来?世人、以及世人的荒诞?然而天空的微笑就在面前。阳光壮大起来,夏天就快到了。然而那些我无法不热爱的人、他们的眼睛和声音就在面前。我使出浑身解数攀附着世界,我用全心的感激和哀悯牵系着众人。我不想在世界的正面与背面之间作出选择,也不喜欢由别人来选择。人们不想要头脑明晰、故作反语的人,他们说:“由此可见,你不够友好。”我看不出这话的逻辑何在。的确,如果我听说有人被称为“背德主义者”,就会理解成他需要给自己找一种道德标准;如果我听说又一个人鄙弃心智,就知道他是承受不了自己的怀疑。但这是因为我不喜欢人们作假。毕竟,要能正视阳光一如正视死亡,这才是大勇。这燃尽一切的对生活的热爱与这隐秘的绝望是相通的,我又要怎样才能审定其间的连结呢?悖谬[4]蜷伏在事物的深层,如果我侧耳倾听其话语,它就会慢慢地显出身形来,眨一眨清澈的小眼睛,说:“要怎样生活?且只当……”尽管我寻寻觅觅,所求得的知识却不外如此。

说到底,我也不确信自己是否正确。但是想一想我听说的那个老妇人的故事,这也就不重要了。她快要死了,并且未死之前她女儿就给她穿上了进坟墓的寿衣。赶在四肢僵硬以前把事情办妥,可能的确是容易些。不过,我居然生活在如此急不可耐的人中间,这毕竟是很古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