掀盖的案板柜:两笔情债

两笔情债

杨清丽

民革Shizuishan市Dawukou区总支社会支部Yangqingli

俗语云“父债子还”、“人情也是债”，Yang家有两笔人情债：一笔是一位Liu姓国民党军团长的；一笔是一位Ma姓中共统战部长的。

我的父亲已辞世，选择的是一个银白的时空——公元2002年2月23日，宁夏特大雪天的第一天。当父亲的儿女们风驰到他身边时，鹅毛大雪已将院中门板上安息的父亲全体覆盖。父亲重病已数月，从秋叶飘飞到叶落归根的一百多日，日日都将是父亲辞世的日子，可父亲一直待到那场特大白雪来临的拂晓时分。轻拂父亲脸上的落雪，我颤抖的指尖触到了父亲高鼻梁上端的一处凹陷，“山根断了，两辈子坐牢”， 这预言是父亲的母亲告诉给我母亲的，此预言来自一位盲目的算命先生。先生用手给年少的父亲相面，摸到父亲鼻梁的那处凹陷时，用这话断言了父亲一生的大灾——两次牢狱之灾。

不幸言中！父亲的第一次牢狱之灾是1942年他在家乡湖南Baojing县国立八中上中学时。父亲加入了中共地下党，还是中共Baojing县县委委员，国立八中末任党支部书记。因党组织遭到严重破坏，为避抓捕，与支部党员逃亡，途中逢国民政府招考“青年军”政工人员。国民政府“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军”的抗战动员令和国民军与日本侵略者的上高会战令青年们热血沸腾，于是大家议定报考这支抗日的军队，只有父亲以出众的口才和文笔被录取到“青年军”205师从事抗日宣传工作。随军到贵阳时，因中共地下党身份暴露，被从军中押解到长沙国民党陆军监狱，又由陆军监狱转押耒阳国民党省党部监狱，坐牢近两年。关于父亲的这段历史，上世纪八十年代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编辑的中共史册《武陵红叶》已有记载。我想补叙的是父亲出狱的细节：从家乡Baojing到耒阳路途遥远，家境贫寒的祖母是怀揣红薯徒步去探监的。父亲是祖母唯一的儿子，Yang家两代单传，所谓“金线吊葫芦”，祖母的哀求和几乎将双眼哭失明的泪水泡软了东家夫人的心，于是Liu老夫人的国军团长儿子出面保释了周身浮肿的父亲。自此，Liu家成了Yang家的大恩人。

为涌泉以报，父亲的妹妹、儿女回家乡都得先拜访Liu家。姑妈十八岁参军，在朝鲜前线嫁给一位营长，转业后在河南新郑县任卫生防疫站站长，姑父任过商业局局长、副县长、全国人大代表。身为站长、县长夫人的姑妈，荣归故里，首先拜访的乡亲就是国民党匪属Liu家。祖母说：“你站长也好县长太太也好，娘统统不管，你必须代娘和你大哥去恩谢Liu家！你大哥当年是坐大牢的异党分子，人家是大团长而娘是佣人。”大姐回乡葬母、二姐一家去张家界旅游、我旅行结婚都象姑妈一样，携重礼谢恩还情，还有哥哥，说他作为父亲唯一的儿子也必须专程回乡还情谢恩。

父亲的第二次牢狱之灾是1951年，罪名土匪贩运大烟，主要罪行：1944年参加伪青年军，1949年任×××匪部团附、秘书等职，解放后做大烟生意。刑期五年，先是在湖南原籍服刑，后发来宁夏。刑满后在宁夏的laogai农场劳动改造，直到三十年后的1981年，才由原判Baojing县人民法院改判：一、撤消原判；二、宣告无罪。但父亲对二审改判书中复查认定的事实有异议，尤其是对“解放前当过土匪，危害于人民”和被永顺公安处Qu处长派去龙山里耶搞土匪情报定性为“全系我政府利用”的判词不服，但年近六旬的父亲没有上诉，上诉还得长途奔波、多方求证。为平反，父亲三次往返宁夏湖南，还到北京上访，加之母亲病逝并归葬家乡，家中负债、拖累儿女。

1981年国家实行老干部离休制，国民党起义投诚人员也在离休之列。按级别父亲作为一审判决书中的“×××匪部团附”，可享受团级待遇，而且父亲曾告诉我说那支起义的队伍被编入中国人名志愿军赴朝参战。在乡亲的劝说下，父亲于1984年6月写了申诉书，恳请落实入Luowenji团部任副团长、参谋长并策划起义之事，但未呈交Baojing县统战部，原因不详。那份父亲亲笔书写的申诉书复写件，是在父亲的三七祭日后由他的大外孙送我的，说是姥爷病重时送给他的。读父亲的申诉书、改判书，两相对比，未曾蒙受大冤大屈的我不平了！“雁过留声，人过留名”，泪雨滂沱中我做出了重大决定：要为父亲彻底平反！还珍爱声名的父亲以清白！记得上世纪七十年代对国民党军政人员的大特赦：父亲所在的laogai农场连级以上的国民党军政人员都被特赦并优厚安置到玛钢农场。农场政工组的干部上门落实父亲任国民党团副之事，父亲拒绝了。他说他不做机会主义者！母亲劝解忿然的哥哥：“你爹曾是中共党员，他入Luowenji团部不是加入国民党，而是为了策反。当年师部下的团副派令被你奶奶退回去了。”父亲是坐过省大牢的异党分子，为此高中肄业，出狱后只能在家乡偏远的乡村小学教书谋生，直到解放。当年Luo团长所以与父亲商议投诚起义也基于此。

于是我决计请求我加入的民革党组织帮助澄清父亲遗留的历史问题。我将父亲1984年亲笔写的申诉书 ，1981年湖南Baojing县人民法院的刑事改判书，Baojing解放时父亲入Baojing县公安局工作的介绍人——原解放军141师保卫科科长、时任广州警备部政委Wangyuzhang1980年写给父亲的证明信，一并交于我的上级党组织领导民革Shizuishan市委会主委、人大副主任Liuanbang，liu主委看完材料后当即答应了我的请求。百忙中，亲笔起草澄清父亲历史问题的商函，以民革党组织的名义呈递给Dawukou区统战部，又由部长Mafengying审查、定稿后，迅速发给湖南Baojing县统战部。盖着中共湖南省Baojing县统一战线部鲜红公章的复函不到两月就到了，回函有：“1983年我部为起义投诚人员落实相关政策时，Luowenji部所有人员均列为起义投诚人员” ，“1949年冬，Xiongbingkun上任后，找Yangguanfu谈话，要他继续为公安局工作，去永顺公安局见Qutaian处长，Qu处长发给Yangguanfu大洋100块。派去龙山里耶一带搞土匪情报，主要探询匪区枪支弹药源头，为全面清匪提供准确情报，这一行动为政府行为，是革命工作的需要。因湘西土匪多，Yang不幸于1951年元月23日被公安局禁闭后判刑五年，发宁夏劳动改造”，一遍遍读着这些清楚明确的历史结论，父亲的子孙们为父亲的彻底平反而热泪盈眶了！大恩难酬难谢，大姐说我是民革党组织的人可以不酬谢民革liu主委，但不可以不谢统战部Ma部长，最低也得宴请Ma部长一次，Yang家子孙们得当面致谢！Ma部长很忙，我奉命代表杨家向Ma部长发出请求，部长说她在党校学习没空，而且说不必言谢，这是她应做的工作！

在石嘴山市殡仪馆，父亲的子孙们给父亲举行了最盛大的祭奠：在喜洋洋的山羊祭台前，哥哥颤抖地捧着那封统战部回函的原件，将全文宣读给长眠的父亲和他中共的儿子、大外孙、民革的女儿和非党的子孙们，读毕我们将复函复印件作为纸钱烧寄给天国的父亲，原件由我珍存。当欢跳的红火舌把统战部复函上那枚鲜红的公章舔燃尽时，我看到父亲紧锁了半个世纪的双眉舒展了!父亲的大外孙笑对我说：“老姨，姥爷是中共，却让你们国民党给彻底平了反。”我说：“国共两党有兵戎相见的时候，更有携手合作的时候啊！否则你姥爷的污点怎能彻底擦净呢？”见证这次祭奠的是殡仪馆Zhai馆长，他说这是他见过的一次特别祭奠！。

2011年6月14日夜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