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大头三年辨真假图解:【社会杂坛】农民工刀下救人遭遇冷漠与无助 唉 救人与被救

《工人日报》（2011年12月25日 01版）本报记者 赵昂

“我一辈子都忘记不了那个眼神，那眼神分明透着最后一丝求生欲望。我不能丢下他们兄妹不管，不管有多大风险。”11月20日，张颖对记者回忆起那段经历，依旧难以释怀。

2011年10月8日，当她赶到医院时发现，23岁的农民工李国方被放在地上，曾经俊朗的脸庞伤口累累，鲜血顺着身体往下直淌，他用尽力气不断重复着：“张姐，我不是打架，我救人了，但没有医药费，你救救我吧。”

最后一个电话

10月7日晚11点，北京朝阳区防腐厂小区一合租房内发生血案，一男子用刀砍其女友，邯郸籍农民工李国方挺身而出，用右手挡住利刃，手掌的血管和神经均被砍断，他死死抱住丧心病狂的行凶者，使受害女子在被砍后逃生，屋内另外两名女孩也安全无恙，而倒在血泊中的李国方身中十数刀，仅头部就中七刀。案发时，他所处位置离大门最近，本可迅速逃生。

见义勇为的李国方被送到医院后，却凑不出医药费，生命危在旦夕。兄妹俩在京没有亲人，妹妹李云方边哭边打电话凑钱，可根本借不到。眼见时间分秒流逝，哥哥的血顺着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一股股往外冒，生命气息渐渐微弱，电话本里的名字，却一个个被划去……

能找的人都找遍了，希望却越来越渺茫。兄妹俩突然想起，其实还有最后一个电话没打，那就是附近复印店老板娘张颖……张颖与李国方兄妹非亲非故，只是哥哥常找她洗照片，萍水之交。李云方依稀记得哥哥说过，张姐平时对农民工很热情，也许她愿意来救哥哥一命。

张颖是北京通州人，原是东方化工厂的工人，与企业协议解除劳动关系后，开家小复印店维持生计。2006年的一天，一个老实巴交的瘦小男孩懦懦地敲开店门，他便是李国方，当时在附近学校做保安。李国方发现老板娘人很好，不像有的人，见到农民工就颐指气使。后来他常带保安队的队友们去洗照片，一来二去和张颖也熟识了。

李国方告诉记者，张姐常常对他们说，外地来京打工不容易，大家要互相帮助。“农民工为北京做了很大贡献，大家都是一家人，早该融为一体了。”张颖说她最讨厌看不起农民工的人，“有的农民工素质不比城里人差，从工地来的农民工拍证件照，我让他们把工装放在沙发上，可他们死活就放地上，说怕弄脏了沙发。”因李国方与她儿子年龄相仿，她常常把儿子的衣服，送给李国方和队友们。

我就是他妈

        10月8日凌晨，张颖已经睡着，近来她一直张罗着儿子婚事，婚事要花费不少，一家人的生活更显拮据起来。此时电话突然响起，话筒里一片哭声，“张姐，我是李国方的妹妹，我哥救人被砍了，我们没钱，您来救救他吧。”张颖的

小店位于通州北苑，与李国方租住地离得不远，但已分属两区。

李国方还有妹妹？张颖记得李国方，热心肠的她看这孩子老实，还曾介绍其去服装公司工作，除此之外，并无太多交往，以至于只知他老家在河北，具体哪个县都不知晓，也不知他有哪些亲戚。

张颖挂下电话，想了想还是出发了，“我记得他和我儿子年龄一样，都是父母含辛茹苦养大，我不忍看到一个生命就这么没了，何况他是去救人的，好人不该白白没了。”当她赶到时，李国方已失血过多，不住地喊冷，“人就像躺在'血窝子’里一样。”年纪尚小的李云方不知所措，不住地哭，问什么也不知道。

医生见有大人过来，问道，“你是家属么？”张颖一愣，她与李国方并无血缘关系，甚至不知道其父母住在哪里。但那一刻，她猛然意识到，李云方尚小无法应变，只能自己出面。“其实我第一次看见那么多血，差点晕过去，但我是这俩孩子最后的希望，最后的主心骨，我不能哭，不能走，咬牙挺着，不能倒。”

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将这件本与自己无关之事独自扛起。“对，我是家属，我是他妈妈！有什么事跟我说！”

“事后有人问我，如果人不行了你怎么办，你连他家在哪儿都不知道。说真的，当时想不了那么多。我想的只有一个，不惜一切代价救人。”她如是说。

医生告诉她，李国方手的神经和血管都断了，通州的医院没法接上，如果要保住手，就必须连夜转往市区医院。李云方哭着不说话，现场只剩张颖一人能拿主意：右手如果废了，他余生都会痛苦，我既然来救人，就救一个完完整整的人。“我同意，转院，找救护车。”张颖大喊着，却不知道更困难的事情还在后面。

给好人一个奇迹

送李国方来的救护车设备不足，无法转院。最近一辆空车尚在东三环，一个小时后方能赶到。20分钟后，救护车告知张颖他们还在大郊亭。翻开北京地图可以发现，大郊亭离通州城区尚有20公里。张颖看着日渐微弱的李国方，和哭着瘫在地上的李云方，不肯就此放弃。“他是个好人，命不该绝。”她祈求好人能盼来一个奇迹。

奇迹真的来了，正当大家绝望之时，一个护士尖叫起来，那边有辆急救车。原来，那辆车正好送病人来，可以送李国方转院。即便已是子夜，但是京城马路依旧车来车往。一路上，没有一辆车肯为急救车让路，李国方渐渐昏睡过去，他快撑不住了，张颖一边不停地呼唤他，一边哀求司机，“这孩子是救人才成这样子，他是靠意志在熬啊，您再快一点吧。”司机被打动了，踩下油门，冲过了一个又一个红灯……

在市区医院里，李国方情况稳定下来，可医生告诉张颖，接血管和神经，还需2万元。李国方的情况属于第三方伤害，医保本无法使用。2万元，张颖顿时感觉天都塌了，自己身上已没这么多钱。她木然地走出医院大楼，即便再去借钱，从通州送到北京市区也已来不及。整理钱包时，她意外找到了一张银行卡，余额虽然不多，但可以从别处转账！

她心知肚明，儿子拍婚纱花了几千元，明年要办酒席，又要不少钱，她几角几块地挣，复印几十万份才能挣到这2万元血汗积蓄，能为儿子风风光光办个婚礼。但此时此刻，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可贵，“如果他没了，我没法向他父母交待。”2万元打过来了，手术室关门的一刹那，张颖轰然大哭起来，想把憋了一夜的泪水都发泄出来。

8日清晨，天渐渐亮起来了，几经波折，李国方终于脱离危险。刑警告诉张颖，行凶者自残后被抓住，目前已送去抢救。“一定也要救活他，他也是一个生命！”张颖拜托着警官。

未来的路还很远

张颖爱人股骨头坏死无法工作，两人就蜗居在小店里，沙发摊开就当床。有一段时间了，因为成本上涨，录入员和设计员都走了，两人只好亲自上阵做照片。记者翻开账目，发现每日流水竟不过百来元，刨除房租水电后所剩无几。

李国方父母得知情况后，连夜管乡亲们借了钱赶到北京，他们同意李国方认张颖做干妈。“我们是农民没有钱，要不是他干妈，就算我们来了北京，也救不了孩子的命。”后期住院花费3万元，是李国方家人陆续借来的，这些债务至今仍是全家的“心病”。

朝阳区民政局已认定李国方的行为是见义勇为，并颁发了证书。北京市农民工法律援助工作站也为他提供了法律援助。他很感谢好心的律师，“我们一起出去时的饭钱和交通费，他都付了。”

父母来京后花销更大了，李国方不得不一出院就上班，他工作的服装公司得知此事也很感动，继续雇佣他。但由于脸部疤痕明显，公司只好把他从前台收银调去做库管，收入也有所降低。如今，李国方的右臂因骨头被削去一片，打入钢钉，无法自由弯曲，右手有两个手指知觉微弱，依旧冰凉。

医院已通知他，两三个月后要取出钢钉，这又要花费不少。尽管公司已为他申报工伤，但何时批下来尚不清楚，右臂和右手能否恢复功能也是未知数。凑齐后续医药费，还清债务，李国方未来的道路并不平坦……

李国方对这件事丝毫不后悔，“屋里有三个女孩，我不冲上去，一辈子会良心不安，我相信，每个人在那种情况下，都不会丢下她们不管的。”

感言  为勇敢护航

赵昂

李国方刀下救人后，遭遇的却是冷漠与无助，倘若不是遇到好心人张颖倾囊相救，恐怕早已性命不保。

这件事让我们收获了两重感动，也感受到了两重心酸。我们为李国方勇敢壮举感动时，也为英雄遭遇冷漠而心酸，我们为张颖无私疏财的义举感动时，更为李国方日后的生活困难而痛感心酸。由于囊中羞涩，李国方一家仍租着出事的房子，他妈妈总是担心沙发上的刀痕，怕被房东看见，因为他们赔不起。

“我救了人，谁来救我”，常常成为见义勇为者事后不得不正视的一道命题。他的命保住了，靠另一个同样出身草根的中年女子倾囊相助，无比幸运。而在不远的将来，谁愿为李国方无法挥舞右臂的青春“买单”，谁又能为他护航今后的人生，依旧让人揪心。

李国方的未来，应当寄托于相关法律法规的完善，社会长效帮扶机制的形成。当见义勇为者得到真正的尊重，且无后顾之忧时，才会有更多人在别人身处危难之际挺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