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往事：有人晚上到父母床前动员“计划生育”

2011年12月29日 15:50
来源：羊城晚报 作者：李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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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1974年2月，奉学校之命，率一个班下乡搞“批林批孔”，为期半月。学校发了几本小册子，书中列举了孔孟的一些“反动观点”，如“同姓一家亲”、“多子多福”、“学而优则仕”等，供批判时做“靶子”。此前，还组织了一场“讲用会”。请来“讲用”的那位乡村教师介绍说，他组织学生批判了孔子的“多子多福”观点之后，就有农村学生晚上到父母床前去动员“做好计划生育”。

文章摘自《羊城晚报》2011年10月8日 作者：李一 原题为《“批林批孔”与酿豆腐》

酿豆腐是客家人的一道名菜。我最早了解是在37年前。这事说起来，还和孔子沾点儿“干系”。

上世纪70年初，我在广州一所师范学校当教师。1974年2月，奉学校之命，率一个班下乡搞“批林批孔”，为期半月。学校发了几本小册子，书中列举了孔孟的一些“反动观点”，如“同姓一家亲”、“多子多福”、“学而优则仕”等，供批判时做“靶子”。此前，还组织了一场“讲用会”。请来“讲用”的那位乡村教师介绍说，他组织学生批判了孔子的“多子多福”观点之后，就有农村学生晚上到父母床前去动员“做好计划生育”……

我和学生去的，是从化县（今广州市辖下的从化市）某公社大山深处的一个大队。位置偏僻，经济落后，我们分散在九个生产队。我和学生都分配到农户家里“两同”———与户主同吃、同劳动。至于“批林批孔”，其实是“老虎吃天———无从下口”，只能走一步看一步，见机行事。

附近的社员均以“李”姓为主，生产队干部及学生们的户主，碰了面都管我叫“老叔”，令我莫名其妙，那时才二十来岁。直到有个晚上，被一位户主请去吃饭。饭后围着火盆烤火，一番聊天后，才让我明白缘由。那户主也姓李，年逾五旬，半秃。他略带神秘地问我：“老叔，你的太公是哪个？”对这个无厘头的问题，我一时语塞了，接着灵机一动，抬出声名显赫的本家：“李世民。”乡下的这个老头从未听说过李皇上，显得莫名其妙。我也反问他的“太公”是谁，老头得意洋洋：“是‘木德公’！”他说，“木德公”名叫李木德，是“李太白”后裔，其坟茔在公社附近的海螺滩。广州姓李的“财主佬”，大多是认“木德公”为“太公”的；解放前，每年清明都要到海螺滩来“拜山”（扫墓）。而李太白，老头虽然不晓得他是哪个旮旯儿的，却知道这位先祖不但“很会写文章”，而且，画的月亮居然也能有阴晴圆缺，“八月十五晚上，和天上的月亮一样圆”！

昏暗中，老头对我的话满脸狐疑：“老叔，你的‘太公’肯定也是‘木德公’，只是父母没有告诉你。广州现在不兴讲这些‘四旧’了！”原来，我被唤做“老叔”，是因为我和他们同姓。

在当地，宗族势力颇有活力。听我的户主（也姓李）说，“木德公”的妻子（即“太婆”）姓胡，所以本地胡姓称自己是李姓的“舅父”，但毕竟人丁疏落，势单力薄。一次，“舅甥”辈的两人发生冲突。“木德公”的子孙们一人只取一片瓦，就把姓胡人家的房顶拆了。

这些，不正是当下要“批判”的“同姓三分亲”吗？但是，我再愚钝，也不会组织学生在这个山坳里搞“批林批孔”。当时，不管嘴上说得怎么激烈，我们的政治热情其实已经淡如水了……

不久，有学生告诉我，户主也姓李，去世了。太太作为寡妇，女儿忽然失踪，当然是大事。后才知道，她悄悄去了粤西的电白嫁了人。寡妇思女心切，一想起就饮泣半晌，加上久咳不愈，又终日悲伤，病情渐笃。恰好，我有一盒未启封的银翘解毒丸，交学生转其户主。数日后，学生欣喜地告诉我，户主吃了药后，缠绵数月的咳嗽止住了！户主非要请我去吃晚饭不可。户主的小儿子也尾随而至，一口一个“老叔”。那孩子约莫十四五，破衣烂衫，戴顶洗得发白的旧军帽，一咧嘴就露出两颗大黄牙，说一大早，母亲就叫他请来伯父，帮忙磨豆浆、做豆腐。酿豆腐现在已经上桌，就等我了……盛情难却，我去了。

到了“黄牙”小侄家，让我吃惊的是主人竟然做了那么多的酿豆腐！就餐的五人———我、学生、“黄牙”及其母亲、伯父———每人满满一砵，灶上还热着小半锅。除了酿豆腐，就没有其他吃的了：菜是酿豆腐，饭也是酿豆腐。主人不善言辞，面带凄怆的寡妇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就不再言语了，和“黄牙”的伯父两人坐在灶台边，默默吃着，把饭桌让给我、学生和“黄牙”。尽管户主是真心实意请客，可是饭局应有的热闹气氛却几乎感觉不到。我只想快对付、快告辞。唯有“黄牙”兴致勃勃，一再向我打听有关广州市的情况。直到他母亲、伯父吃罢离开了，他脑子里的“？”还没解决。

慢慢地，我也放松了。我问“黄牙”说：“姐姐去了电白，你想不想她？”

“黄牙”摇摇头：“不想。那里好哇，咸鱼很多。我都想去。”

这是我第一次吃酿豆腐。当地农民十分贫穷，能以猪肉做馅实属难得，如里面加少许咸鱼末来调味更是别有风味，但“黄牙”家买不起咸鱼，就从山间水沟捞些小鱼，剁碎了拌些葱屑酿入豆腐中。

本来，我们来“批林批孔”，批判“同姓一家亲”，却到这里让“同姓”请我第一次吃上客家名菜酿豆腐，一下让我记住了几十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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