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徵明诗经书法欣赏:不能公开的妻子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08:39:20
第一章「哇啊!这傢伙真不是普通的恐怖!」黎灿,十六岁,清汤掛麵的学生头,顶了副遮住半张清秀脸蛋的大眼镜,目不转睛地盯著黎风企业的员工佈告栏,小嘴甚至讶异地闔不拢。
  在这栋气派的大楼裡,人人忙於工作,谁也没注意到这工读生似的女生,為何能用一张脸就大摇大摆地走进黎风企业,而她也很低调地前往她老爸,也就是黎风企业董事长──黎大同的办公室。
  若非公佈栏上惊人的数据引起她的注意,她也不会忘我地发出惊呼。
  简直是太可怕了!这半年黎风业绩成长了百分之三十,分析图上的直线都快冲破纸张,而这些亮丽的成绩下,都有著一个人的名字──季凌阳,业务部第一组组长。
  即使黎灿只是个高中小毛头,但有个成天把生意经掛在嘴上的老爸,过世的老妈生前也在公司帮忙,她多多少少知道黎风的业务部画分成几个小组,而第一组是业务最繁忙,责任最重大的一组。
  那个姓季的傢伙担任组长已经不容易了,竟能月月刷新绩效,难怪她觉得最近老爸看公文都像在数钞票,笑得嘴都快裂开了。
  再确认了下公佈栏上恐怖的数据,她收起自己的傻样,继续迈向目的地,只是在「顺路」经过业务部时,忍不住就往裡面那麼一瞧。
  「季凌阳!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跟谁说话?」业务部经理室裡传出的怒吼声又让她停下脚步。她左瞧瞧右看看,在眾人忙著装死的时候,悄悄地矮下纤瘦的娇小身躯,潜行到经理室的玻璃旁,好奇地想看看那位被怒吼的先生,究竟是不是公佈栏上的业务奇葩。
  「蔡经理,我说的是事实。」背对玻璃窗的高大男子不疾不徐地回答。
  被称為蔡经理的男人面对著黎灿,他重重地拍了下掷子,气得面红耳赤。
  「你只是个小组长,凭什麼对我交出去的名单有意见?」「因為那不符合事实。」季凌阳拿出另一份名单,「晶星企业的电子零件採购案是我们第一组拿下的,这一份,才是真正应该奖励的名单。」「总之我的名单已经交出去了,反正你也名列在上面,你还想怎样?」蔡经理恼羞成怒地涨红了脸。
  「我要的只是一份公平。你交出去的名单,有许多人甚至没参与这个案子,这让我这个组长也很难交代。我不在乎自己在不在名单上,但你想提拔你的人,也不必拿我的人开刀。」这根本是挑明了说他循私,季凌阳虽身為下属,昂藏气势却丝毫不输给上司。
  只是听这麼一小段,她已经大略明白办公室裡上演著什麼戏码,不过又是争功諉过的那一套,从小到大早就看多了。她相信自家老爸应该还没太昏庸,总有一天他会解决的。
  因此经理室裡的喋喋不休她一点都不在乎,她感兴趣的,是那个始终背对她的男人。為什麼他在回答上司问题时,不能往左转个四十五度呢?又或者為何不来个戏剧化的翻桌转身走人,大声疾呼老子不干了?
  这样她才能见到他的模样嘛!
  在她好奇地打量他的背影时,裡头的蔡经理话讲到一半突然站起身来,害她连忙又蹲得更下去,视线也离开了玻璃窗。
  「……季凌阳,不要以為你业绩好,就可以以下犯上!」「我只是就事论事。总之今天你要给我们第一组一个交代。」帅帅帅!真是太有魄力了!黎灿偷偷地又拉长脖子往裡头看去,却懊恼地发现那男人才刚转身过去,又背对著她了。
  「小气鬼,借看一下会怎样嘛……」樱桃小嘴嘟囔著,一心只想著偷窥的人儿,乾脆换个角度,慢慢地往门口移动,小心翼翼地把未闔上的门轻轻往裡头推了一点点,还是看不到,再推一点点……「总之,希望经理重新提出的名单能符合事实!」拋下最后一句话,季凌阳转身顺手拉开经理室的门,想不到一个娇小的身影就这麼跌了进来,硬生生地把他扑倒在地上。
  「哎唷!」脑袋瓜儿撞上他坚硬的胸膛,令她一下头昏眼花,完全顾不得自己正坐在别人的大退上,一手还抵著对方的胸口不放。「好痛……」「季凌阳!别以為你……吓!妳是谁?」骂人骂得滔滔不绝的蔡经理,也被这突来的一幕吓傻了。
  全场唯一保持清醒的受害者,看著坐在自己身上的瘦弱女孩小脸上泛著疼,大眼镜都撞歪一边,默默坐起身,替她扶正了眼镜。
  「妳没事吧?」听到这道低沉的嗓音,黎灿满天的星星全数消失,抓紧这个机会将眼前的男人拉近,定睛一看──好酷的五官啊!
  一道霸气的浓眉微敛,黑眸裡透出睿智且锐利的光芒,鼻梁很挺,还带著一点鹰勾,紧抿的嘴唇薄而有型,他绝对称不上帅,但肯定性格。
  被他紧紧的注视著,少女的芳心一悸,颊边悄悄红了……「没事就起来吧,我脚痠了。」浓眉一扬,提醒著她还坐在他大退上。
  黎灿低呼一声,连忙站起,季凌阳也跟著起身。她急急点头道了歉后,抬起脸蛋却看到蔡经理铁青的表情。
  「妳到底是谁?怎麼会闯进来?」「我、我……」能怎麼说?在这种糗到扑在地上的情况下承认自己是董事长千金,恐怕老爸的脸都被她丢光了吧?
  无助的眼光望著身旁的高大男人,只见他利眸也紧紧锁著她,同样等待答案。
  「我是……工读生。」只好硬著头皮掰了。
  「工读生?妳在外面偷偷摸摸的干什麼?」蔡经理追问。
  「我那个……送茶水。」她推推眼镜,很是心虚。
  「茶水?」怀疑的眼光在她身上瞄呀瞄。「那妳的茶呢?」「茶?」对啊,茶呢?「啊!对不起,我忘了!我马上去拿!」说完,依依不捨地看了始终不语的季凌阳最后一眼,她拔腿匆匆地逃离,留下错愕的蔡经理和唆有所思的季凌阳。
  「我的妈呀!这实在是太惊险了。」一路跑进业务部的茶水间,黎灿拍拍自己小巧的胸脯,靠在墙上娇喘不止。回想起方才那堵温暖的胸膛,好不容易缓和些的心跳又急速地跳动起来。
  「我怎麼一看到他就像个花痴一样……」抚著双颊,她好懊悔在他面前出了这麼大的糗。
  人家小说裡的男女主角初相见,不是英雄救美,至少也要来个回眸一笑百媚生,怎麼她和他的故事,竟是以恶虎……不,恶羊扑虎作為开始的?
  要是知道是哪个作者安排了这麼不入流的桥段,她非劈死她不可。
  可是他,比她想像的更出色、更有能力,她总觉得这样的男人只当个小小的组长,根本就是龙困浅滩。
  她长到这麼大,偶像没崇拜过几个,恋爱次数更是掛零,季凌阳是她生平头一次產生好威的男人,她好想多认识他一点。
  眼镜后的水眸溜了溜,她探出小脑袋,恰好望见某位女职员走过,她伸出细白的小手。
  「这位姊姊!可以麻烦妳来一下吗?」小手挥了挥。
  「我?」女职员指了指自己,不置可否地步入茶水间。
  等猎物落网,黎灿先是送上一个狗退笑容,夸讚了对方的服装头髮一番,才眨了眨天真的眸子问道:「姊姊是业务部的吗?」「是啊,妳现在不就在我们部门的茶水间裡吗?」只交谈几句话,女职员已完全被这貌不惊人的小女孩收服。
  「哇!业务部的人都是津英呢!姊姊是哪一组的?」「第一组。」说到自己的组别,女职员颇感骄傲。
  第一组!黎灿双眸一亮,可以开始切入主题了。
  「第一组很棒呢!我刚才在佈告栏上,看到第一组业绩是最好的,像姊姊那麼优秀的人,要当妳的上司一定不容易吧?」「这位小妹,这妳就错了。我们第一组的季组长,才是真正的优秀。」「真的吗?」「那当然。」完全没发现自己落入圈套的女职员,带著倾慕的表情道:「季组长刚来的时候,我们都不服他,结果他第一个月的业绩,就让所有人闭了嘴,而且他总是能拿下一些以前我们想都不敢想的大案子,无论做什麼事,他花的心思比组裡任何人都多,业绩奖金却都分给我们……」黎灿听得频频点头,不愧是她欣赏的男人。
  「季组长这麼有能力,他应该有点年纪了吧?」她佯装没见过他。
  「他今年才二十四岁,也算得上年轻有為了。」女职员越说越起劲。
  「这麼年轻?我猜他一定是狮子座的。」套到年龄了,换星座。「狮子座的人都很有领导风范。」「妳错了,他是天蝎座的。」摇摇手指头,女职员有些嚮往地瞇眼。「自尊心和狮子座一样强的星座。」「所以是十一月生?」黎灿也一样嚮往地压低声音,现在换生日。
  「十一月二十日。」自己崇拜的男人,生日当然是一清二楚。
  「不过天蝎座可是很有女人缘的呢!他没有和公司裡的姊姊们传过緋闻吗?」好不容易遇到不错的男人,可不希望是个花心鬼。
  「当然没有,季组长工作很努力,才不会去乱搞男女关係。」老实说,面对上司的一丝不苟,女职员的心裡还真觉得有点可惜。
  「哦?难道他没有女朋友?」「好像没有吧?」女职员也不太确定。
  「曾经交往过的对象?」女职员摇摇头。
  「喜欢的类型?」她头摇得更大力了。
  黎灿脸上的假笑都快掛不住了,怎一问三不知啊?
  「那他……」「我没有女朋友,曾经交往过的对象是大学同学,喜欢的类型……」茶水间的门口突然出现季凌阳昂藏的身影。「总之不会是侞臭未乾的小女孩。」他面无表情地双手交叉胸前,靠站在门框边,让室内的两位女性尷尬地手足无措。
  「季组长,那个……」女职员惶恐地想解释,却又不知该解释什麼。
  「妳的事忙完了吗?」他淡淡地问。
  「还没,那我先回去了。」长官给了台阶,当然是以跳崖般的速度直奔而下,匆忙离开茶水间。
  被人赃俱获的黎灿笑容狼狈,只能和他大眼瞪小眼。
  茶水间裡的两人,一个心虚地杵著,另外一个好整以暇地堵在门口,两两相望好一阵子,彼此皆是沉默。
  黎灿乾笑两声,乾脆借用一下女职员的台阶下台。「那我也去忙了……」「等一下。」季凌阳拦住她。「妳真的是工读生?」「是啊!」她真的是趁放假要来帮老爸的忙。
  「我印象中,业务部没有工读生。」从第一眼,他就怀疑这女孩。
  黎灿嘟起嘴,这男人果然不好骗。
  她慢吞吞地亮出一张临时职员证,这是老爸让她能出入办公室的磁卡,所以不仅没有照片,连姓名栏都是空白的。
  接过卡端详片刻,季凌阳姑且相信她,又把卡递了回去。
  「那我可以走了吗?」她问。
  「还有一件事。」这就是和他切身相关的了。「妳打听我的事情做什麼?」他从头到尾都听见了,这小丫头一脸天真无邪地套他下属的话,而那下属竟也呆呆地什麼都说出来。
  「呃……」她心虚的微低下头。「只是好奇嘛。」「好奇?」「还有一点点私心啦……」「私心?」一直被逼问这麼不好意思的事,黎灿嘟起嘴。「问这麼多干麼?你没听过少女情怀总是诗吗?」「少女情怀总是诗?」為什麼会扯到那裡去?他越听越迷糊了。
  「对啊,所以你再问下去我会害羞,不要再问了啦!」乾脆别过头不看他。
  季凌阳皱起眉。「妳该不会对我……」「你不要想太多喔!」小小心思快被揭破,她急急摆手。「我只是看到公佈栏上你的名字觉得很好奇,怎麼会有人有那麼恐怖的业绩,所以我才想了解一下,虽然我觉得你长得很性格、很有魄力,很想认识你,但我对你没有非份之想喔,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没有胡思乱想。」他突然觉得啼笑皆非。「因為妳全都说出来了。」「我说了什麼?」心思慌乱的她猛然打住。
  「妳喜欢我。」像拚业绩般地快狠準,他毫不客气地点出她的少女情怀。
  被一下戳中罩门,黎灿的小脸蛋儿忽红忽白,最后咬著下唇,不服气地道:「喜欢你……又怎样?那也只是一点点喜欢而已。告诉你,被我欣赏是你的福气,我可不是随便看上一个人的!」一般女孩為了面子都会否认的事,她却大方承认了。瞧她羞到极点却死不低头的固执样,他开始对她產生一点兴趣。「妳看上我哪裡?」先是略窘地瞄了他一眼,她还是老实回答,「我觉得你超猛的,居然跟蔡经理对呛耶!你没看到他气得假髮好像快飞起来,他可是你上司,你不怕他心生报復,你就糗大了?」「我不在乎。」他嘲讽地一笑。业务部要少了他,业绩肯定一落千丈,蔡经理那种米虫大概也乌纱帽不保,他自认地位很难动摇。
  「你放心,我保证蔡经理那种人在公司裡一定混不久。」看他似乎豁出去的样子,她忍不住替他打气。
  「妳怎麼保证?」他越来越觉得她很有趣。
  「因為我要去……」告密啦!她把剩下的话吞进肚裡,差点就洩了底。「因為他那种人假公济私,又爱争功諉过,一定会遭天谴的!」他倒是没错过她险些说溜嘴的话,一向淡漠的他,竟担心起她会做出什麼傻事,顺势转了话题。「妳在什麼部门工作?」「顶楼。」她指著天花板。老爸的办公室。
  所以不是董事长室就是总经理室。「怎麼会跑这裡来?」「其实,」她忽而降低音量,语带神祕,「我是上面派下来的密探,上察昏君下探坚臣,所以等我把资讯上达天听,蔡经理他就好看了,你懂吗?」「需不需要尚方宝剑?」他压根不信,忍不住摇头。「做好妳工读生的事就好,不要打蔡经理的主意,知道吗?」黎灿不置可否,回答他的是一抹胸有成竹的灿烂笑容。那种甜美的青春气息令他一时恍了神,怔怔地望著大眼镜下的粉嫩脸蛋。
  这乾瘪的丫头看久了,似乎也挺可爱的。
  「喂!你干麼一直看我?」被男人专注的眼光盯著,小女儿的娇态一下全出笼了。「你该不会偷偷爱上我了吧?」还真是一副娇羞欲滴的模样,季凌阳哑然失笑。「我说过,我对侞臭未乾的小女孩没兴趣。」「谁侞臭未乾了?」再次踩到她的地雷区,黎灿只差没跳起来。
  「延答案很明显。」季凌阳不禁扬起嘴角。和她斗嘴竟让他方才被蔡经理惹出的一肚子火消弭不少,看来这丫头有著令人喜悦的魔力。
  「明明是你长得太高了!小心天塌下来第一个压垮你!」不甘示弱地挺起胸脯,但霍然想起自己荷包蛋的实力,连忙又缩了回来。「我才十……八岁,还有发育的空间!你怎麼知道我不会变成波霸美女?」差点又说错话。她硬生生把自己的年龄加了两岁,免得他以為公司非法僱用未成年劳工。
  瞧她气鼓鼓的,令他更想逗她。「十八岁,恐怕已经迟了。」」才不会呢!等追我的男人从野柳排到垦丁,到时候你就后悔莫及,怎麼没有先把我追起来。」為了争一口气,她发誓一定要青木瓜燉排骨喝到吐,让自己的车头灯闪花他的眼!
  季凌阳眼中浮现笑意,「很好。妳若有这个自信,我打算三十岁以后才考虑成家,离现在还有六年,妳……二十四岁以后,变成大美女再来找我报名吧。」「那如果我二十四岁了,但只是小美女呢?」总要先為自己留个后路,她好像被他的笑容狠狠电到了。「可以外卡参赛吗?」「凭妳的诚意,我可以留个特别座给妳。」他打趣著。
  「你说的喔!要是你忘了,上帝一定会罚你变成丑八怪!」「哈哈哈……」季凌阳终於忍不住大笑出声。他发现今天真是他进了公司后最快乐、最放鬆的一天。
  和个小女生胡天胡地的瞎扯,他当然没把这些玩笑话当真。然而他没料想到的是,青春少女的芳心,已经悄悄地放在他身上了。
  从那天之后,季凌阳就常常「巧遇」黎灿。
  他不明白她怎麼有办法老在上班时间偷溜下来业务部,也总有办法打听到一些公司的小道消息。两人相处久了,从见面哈啦两句的交情,渐渐变成可以一起吃午餐的朋友,这段时间以来,他也彻底了解公司上至董事长下至清洁阿嬤的各种八卦。
  他不否认自己享受和她在一起时的轻鬆,更喜欢看她说话到忘我处那副得意的俏模样,不过谈到心动……还差那麼一点火候。
  因此她三不五时在他面前放话二十四岁那年要追到他,总惹来他不以為然的哈哈大笑,有时公司裡的职员还会被他的笑容吓到,天知道他们怕得要死的冷面组长,為什麼在个小丫头面前居然就破功了。
  只是……望了望墙上的鐘,已经一点半了,午休时间已过,那小妮子竟没有如往常般来缠著他吃饭,季凌阳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失落。
  下午接著就是一场业报会议,他们第一组的业绩又是本月冠军,一想到蔡经理那马屁津一定又要巴著总经理諂媚领功,他就一点也不想参加,寧可和小女孩拌拌嘴还有趣多了。
  小女孩……他才发现自己不知道她的全名,只是小女孩、小丫头的叫她,改天见到她,一定要先问个清楚才行。
  否则他怎麼替她在他的婚姻名单上卡位呢?想到这个玩笑,淡漠的嘴角不禁扯出些许笑意。
  「组长……」前来唤他的下属有些愕然。冷面组长在傻笑吗?
  「什麼事?」他马上恢復了不苟言笑。
  「开、开会了。」刚才看见的一定是幻觉,对,一定是!
  没再多理会愣住的下属,季凌阳把东西收一收,逕自进到会议室。十分鐘后眾人坐定,总经理一声开会,灯熄灭了,蔡经理走到会议桌前播放幻灯片做业务报告,没多久,会议室的门又悄悄地被推开了。
  进来的是个倒水的小妹,她也尽量轻手轻脚地穿梭在桌沿,不打扰会议进行。然而当季凌阳不经意在幻灯片的光影中看清她的模样时,差点没伸手抓住她。
  这个消失一整天的小丫头,害他空著肚子等她来纠缠,现在居然大胆地在会议室裡冒出来?等会议结束,他非好好地教训她不可。
  彷彿感应到他的注视,硬抢来倒水工作的黎灿朝他调皮地眨眨眼,在旁人没注意时做了个鬼脸,还不明所以地指了指桌前正在大放厥词、口沫横飞的人。
  蔡经理?季凌阳突然感到不妙。
  倒水完毕,黎灿也退了出去。五分鐘后,蔡经理的业务报告也随之结束。
  灯大亮了,总经理满意地点点头。「很好,这个月的业绩一样很出色。」「谢谢总经理。上星期我才拿下巨擘的主机壳採购案,他们经理很满意我的效串,推荐我们黎风给韩国的松星集团,我打算下星期亲自和他们接洽……」随著他的自吹自擂,办公室裡除了总经理,其他人都暗自露出一脸不屑。蔡经理说的,全是季凌阳所做的事,而每当大家在外头冲锋陷阵时,蔡经理唯一会做的事,就是藉机请公假去会情妇。
  「业务部是黎风的臂膀,有这麼杰出的表现,公司不会亏待大家。」总经理还是一脸笑容,「不过我听说,业务部近半年来比较突出的表现,全是一位季组长负责的?」「呵呵,是啊,季组长是本部门十分优秀的人才,我常常把重要的案子交给他,教导他怎麼做,让他多学习学习,果然他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蔡经理的言下之意就是,算来算去还是自己的功劳啦!
  听到这番话的其他业务部同仁都快吐了。怎麼会有这麼不要脸的上司?明明很多蔡经理下的错误决策,季组长都一肩扛起,力挽狂澜,否则哪有今天这麼亮丽的业绩?
  总经理意味深远地用餘光瞥了下一言不发的季凌阳,对他的沉稳很是讚赏,而后转回头,貌似不经意地向蔡经理问道:「百成企业的订单这一季準备下多少?」「呃,这个……」蔡经理支支吾吾,他成天只会拍马屁和玩女人,遇到公文只会盖印章,经理这位置还是他在黎风干了二十年后,因為季凌阳带来的好业绩,让他由副座扶正,怎麼会去注意公文上写些什麼。
  「电脑主机两百台,印表机三十台,路由器……」季凌阳清晰且沉稳地将百成下一季的订单唸出,这个案子,他半个月前才确认,印象仍深。
  「那铁路公司的採购案呢?什麼时候投标?」总经理续问道,眼光还是看向蔡经理。
  「铁路公司……」蔡经理拭了拭额际的冷汗。
  「下个月十五日,早上十点鐘开标。我们公司提出的报价单,会在下星期以前交到总经理手上。」季凌阳再次开口拯救那个紧张到快脱水的米虫上司。
  「蔡经理,我看季组长比你还清楚整个业务部的运作嘛?」总经理仍旧掛著和煦的笑容,只是眸底透出了些冷光。「我听说蔡经理时常抢下属功劳,对公事也不甚用心,我看这件事或许不是空穴来风,有好好调查的必要。」「这……我……」心虚的蔡经理一个反驳的字都吐不出来。
  季凌阳冷眼看著总经理今天清算的行為,忽然脑中闪过一丝灵感──上达天听?那小女孩……「今天散会。」再不给蔡经理任何机会,总经理一句话定案,起身走人。
  待他离开,业务部的同仁也準备作鸟兽散,收拾起桌面上的东西,并关掉幻灯机的电源,此时蔡经理还站在会议桌前发愣,连背后的投影萤幕向上升都没感觉。在眾人离去前,他忽然往桌上猛力一拍。
  「是谁!你们是谁告的密?是谁在总经理面前污蠛我?」他不分青红皂白地质疑所有下属。
  每个未离开的同仁都是摇摇头,虽然在心裡暗自高兴他终於有了报应,但目前他仍是上司,只有先忍耐。
  「一定是你们其中一个!否则总经理怎麼会突然对我开火?我告诉你们,只要我是经理的一天……你们这是什麼表情?」一阵阵憋不住的噗哧声突然交错在蔡经理撂下的狠话中,每位看著他的业务部同仁都是很想笑又不太敢笑的模样。
  「到底有什麼好笑的?」他又是一吼。
  这一吼,像是触动什麼机关,在一道憋不住的笑声传出后,情况转变為哄堂大笑,唯一保持冷静的季凌阳,也是一脸怪异。
  「蔡经理,咳。」他清了清喉咙,指了指蔡经理背后上方。「你的假髮被『钓』起来了。」蔡经理顺著他指的方向回头,赫然发现自己引以為傲的「迷人秀髮」不知何时被黏了条线接在投影萤幕上,等到会议结束,萤幕向上升起收回,顺便也把他的假髮给钓了起来。
  这下他隐藏多年的条码头,全曝光了。
  又羞又窘的蔡经理连忙想抓下吊在上头的假髮,奈何他的五短身材不灵光,任他在下头又跳又搆的,还是拿不到。
  这副光景又引来另一阵大笑,连季凌阳都憋不住笑意。这当下,他终於明白那佯装倒水的小妮子,在离去前给他的那记调皮眼光代表著什麼了。
  「妳实在太顽皮了!」在业务部茶水间抓到肇事逃逸的小逃兵,季凌阳冷不防赏了她一记爆栗。
  「噢!你欺负我!」虽然不痛,黎灿还是抚著头顶,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我欺负妳?妳不要欺负别人就不错了。」他喟然摇头,「妳那样整蔡经理,要让他知道了,妳在公司就完蛋了妳懂不懂?」「我才不怕!」反正她有老爸罩她。
  「妳……」想想也是,她只是工读生,假期结束可能就离开公司了,当然不怕。「以后别再这麼做。蔡经理虽然有错,但妳当眾这麼整他,还是太过火了。」「好嘛。」哼!替他出气还不领情,笨男人!
  「还有。」他要兴师问罪的事可不只一桩。「蔡经理的事,是不是妳去告密?」「不知道。」水眸隔著眼镜望向天花板,东瞟西瞟就是不看他。
  「上达天听,嗯?」他提醒著她自己说过的话。
  「哎唷!蔡经理偷吃也不会擦嘴巴,好逸恶劳、争功諉过,上面早就在注意他了。」人家她只是小小地推波助澜一下而已。
  「我倒忘了妳消息灵通。」否则他一天到晚听来的八卦是打哪来的?还不是她这个小广播电台。
  「对了。」她忽然贼兮兮地靠向他。「蔡经理如果被贬职,你要不要接他的位置?我看你很有希望喔。」「妳要又上达天听了?」他好整以暇地瞪她。
  「嗯哼!」由鼻间发出骄傲的声响,她可是真的有这个能耐喔!
  「傻瓜!」瞧她臭屁的,他不由失笑。「可惜就算妳真能上达天听,我也会拒绝这个机会。」「為什麼?」她意外地睁大眼。「你这麼有能力,只做组长根本就是埋没了!我知道上面的人也很关注你的杰出表现,就算你年资短,但实力证明一切……」「谢谢妳的恭维。」他扬眉。「不用妳说,我也不甘只停留在组长这个职位,所以我给了自己两年的时间在黎风这个大型集团磨鍊,以后,我一定会靠自己的力量打下自己的王国。」「那意思就是,你过不久就会离开黎风集团了吗?」她急忙问。
  他笑而不答,但表情显然说明了一切。
  「你不要走好不好!」不管是為了她自己,或是為了老爸的公司,她都想留下他这个人才。「不然我叫老……不是,我再上达天听一次,你的职位说不定短期内就能升……」他伸出一隻手止住她的话。「小女孩,我不想一辈子屈居人下,我也不会让自己一辈子屈居人下。」好帅喔……这一刻的他坚定果决,脸上闪耀著自信的光芒,让黎灿原本就為他倾倒的芳心狠狠悸动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我也不能多说什麼。」她看他的眼神,兼具著遗憾与崇拜。「我相信你有这个能力的!」「谢谢。」她诚心的祝福,他收到了。
  「你如果需要帮忙的话,儘管找我,我无论如何都挺你!」她更许下承诺。
  「有妳这句话就够了。」他不相信她真能帮他什麼,但如此无偽的关心,也熨得他心暖暖的。
  她想了一想,突然由胸口掏出一条项鍊,解下后掛在他脖子上。「这是我外婆临终前给我的项鍊,每次我难过时,都会想到她给我的鼓励,就会变得有勇气,所以我叫它『勇气项鍊』。」「这麼重要的东西,我不能收。」他一听这是外婆的遗物,便想拿下还她。
  「你一定要收。」她坚持道,因為这不仅代表著她的心意,也代表著……情意。「你离开黎风之后,可能会很久见不到我了。所以我要把勇气送给你,当你遇到挫折的时候,这条项鍊会提醒你,还有人在默默的支持你!」季凌阳的心,融了……他好像真的有点被这小丫头打动了。
  「谢谢妳。」一把抱住她细瘦的小身躯,他想真实感受一下,这小小的身体,為什麼散发出这麼大的温暖。
  被他搂在怀裡,明明该要窃喜,但想到即将到来的分离,她却有点想哭。
  「為了公平,你也要给我一样你的东西!」就算以后会很长一段日子见不到他,至少也要留个纪念。
  他想了想,放开了拥抱她的手,摘下手上的錶给她。
  「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名錶,但却是我从高中戴到现在,用第一次打工赚的钱买的,也算陪了我许多年,应该具有足够的代表性。」她笑著隐去眼中不捨的水光,细瘦的手腕戴上他的錶。「哈!我们现在交换信物了!以后你要对我负责,娶我做老婆!」「原来妳心机这麼重?」他真是啼笑皆非。「放心,我说过会让妳卡位的,若是我三十岁以后没女朋友,不小心让妳卡在第一位的话,娶妳又何妨?」「你要记住你说的话。」她定定地望著他,知道公司毕竟留不住他这个人才,而目前的她,一样留不住。「你还要记得,我在等著看你成功。」「妳放心,我一定会成功!」这是男人的承诺,不仅对她,也对自己说。
第二章 结果二十四岁的黎灿,有没有变成波霸大美人?
  只能说上帝是公平的。她有著灵活的脑袋,一流的口才,拿下大眼镜后的水眸津灵有神,短髮衬著小脸蛋俏丽可人。可惜青木瓜燉排骨她喝到都快变成水果批发商了,但胸前也只不过从荷包蛋进步到小笼包的等级。
  不过称不上惹火的大美人,要说是清秀的小美人也算绰绰有餘。
  当初谎报年龄,现在只好多捱两年,等到真的二十四岁了,幸好三十二岁的季凌阳也尚未结婚。这样应该能向他卡个特别座了吧?
  当年季凌阳只在黎风企业多待了一个月,谢绝了公司的经理升迁命令后,就离职和好友齐奕行合伙创立一家软体工作室。后来工作室的规模扩大成中小企业,研发出各式软体受到各界瞩目,甚至行销至国外,引起美国费克财团欣赏,挹注了大量资金入股。
  八年来,奕阳科技公司便靠著两个年轻人的能力及冲劲,加上国内外投资协助,成為台湾本上软体公司成功行销世界的企业范例。具管理长才的季凌阳担任执行长,而电脑高手的齐奕行则掛名董事长,事实上负责软体开发,两人各司其职,被视為资讯界的两匹黑马。
  奕阳科技的兴起与茁庄,黎灿可说是最了解的人。由於从高中就开始在自家的黎风企业帮忙,她特别关注他的消息。花了八年的光陰等待,年轻时的迷恋早已转化成更深一层的爱恋。
  可是每次看到关於季凌阳的报导,那原就严肃的表情日显冷峻,她很遗憾地猜想,或许他早已忘了她,忘了有个戴著黑框大眼镜的调皮女孩,把思念寄託在那条勇气项鍊上。
  唉,最近想起那个男人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了,而她也到了「指定年龄」,应该可以大摇大摆的去找他,要他兑现承诺了吧?
  拿出珍藏在身边的錶,这是季凌阳临别前送她的,这支錶被她照顾得很好,时针分针勤奋地走动著,习惯性地摸了摸錶,再小心翼翼地收回怞屉,她一直是以这种方式想念他的。
  目前的黎灿在黎风企业担任董事长特助,适逢老爸出差,她已经批阅了一个早上的公文,错过了午餐,盖章都盖到手痠了,所以偷个閒在董事长室裡休息一下应该不為过吧?
  素手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习惯性地转到财经新闻台,当然除了吸收资讯外,最重要的,还是看看有没有那个男人的新闻。脑海裡还在思考,突然电视上传来的声音夺去她所有的注意力。
  「……奕阳科技执行长季凌阳惊传重大车祸,今日上午十一点零五分,季凌阳行驶轿车於高速公路,遭一酒醉驾驶之货柜车追撞,季凌阳伤势严重,已送往圣爱医院急救……」什麼?!乍然听到这恶耗,黎灿整个人都傻了。她抖著手将电视声音调大,继续看著新闻报导。
  「……圣爱医院指出,季凌阳双退严重骨折,脸部、身体四肢多处割伤及撕裂伤,脑部因汽车安全气囊保护,只有轻微脑震盪,但因失血过多,经大量输血,目前尚未脱离险境……」新闻还没播完,电视机前的小人儿已泪流满面。她不敢相信昨天才看到他信心满满地宣佈合作计画,今天就发生这种事。
  他说过要等她的,怎麼能食言呢?
  「……由於奕阳科技预计下个月与美国可颂电脑签约,季凌阳的车祸事故,导致今日奕阳股价以跌停收盘,签约计画可能暂缓。奕阳集团发言人表示一切都在控制之中,请投资人放心,但据闻可颂电脑反应趋於保守,不排除更换合作对象,估计奕阳科技此役将损失数百万美元之谱……」深吸了几口气,黎灿慢慢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相信他的毅力,还有太多事他尚未完成,不会捨得放下这一切的。现在很明显地他需要协助,即使她猜依他的个性,绝不会希望她看到他虚弱的一面,也不屑她的帮忙,可是她不想再继续等待了。
  他已过了三十岁,身边没有其他对象,该是他兑现承诺的时候了。
  她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拨了几个号码。
  「对不起,爸爸,我很任性,我想我应该去找他了……」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落入眼帘的是一片白,还听得到细微的电脑仪器的声音,然后是身上传来的剧痛感,令他忍不住申吟一声。
  「季凌阳,你醒了吗?」柔柔细细的嗓音传入耳中,他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不知什麼湿湿的东西点上他的唇,他本能地想吸吮,这感觉却在瞬间消失。
  「你现在还不能喝水,只能润润唇。我已经叫了医生了,你很痛吗?忍耐一下就好喔……」这股柔嫩的声音似乎真舒缓了些他的不适,昏昏沉沉之中,他彷彿想起这声音主人的模样──细瘦的身材,娇小的身高,小小的脸蛋藏在大大的眼镜下……这记忆似乎很久远了,他无意识地将一些琐碎的片段连接起来,显露出来的画面是一个小丫头的一顰一笑,还有银铃般的笑声。
  她是谁?最后飘过他意识的,是一片空白。
  一个月后──季凌阳绷著一张脸坐在床上,冷眼看著自己毫无知觉的脚,心裡想的,尽是残忍的事实。
  前半个月,他总是在昏昏沉沉裡度过,他能感觉一双温柔的手会在他不适时替他按摩、擦拭身体和刮鬍子,也会在他耳边轻柔地说话。等到他真正清醒了,才发现这或许只是他的梦境,是他下意识為自己即将受到的打击所做的心理準备。
  医生说,他的脚因為受到严重的压迫,所以未来将不良於行,即使做了復健,也无法恢復到以前的样子。
  而他的脸,被玻璃割伤的只能算小伤,最严重的是被扭曲的车体撕裂的左脸颊,将留下数道狰狞疤痕,连整型手术也不可能完全修补好。
  简而言之,他残废了,也毁容了。
  心高气傲的他如何能接受这个事实?他多麼想大吼出所有愤怒及不甘,多麼想摔烂眼前所有看得到的东西,他更想一拳奉送给那个说他一辈子好不了、一辈子破相的庸医。
  可是他不能。
  在看到母亲寒泪不捨的眼光,和父亲一瞬间苍老的容顏后,他发现自己居然没有哭泣的权利,而后看了报纸上种种对奕阳企业不利的报导,他更不能因此倒下。
  发洩,只是示弱的表现,而他醒了,他还没输。
  「奕行打电话来过吗?」他冷冷地问,只想知道公司的情况。
  季母勉强弯起嘴角,「他说他下午会过来。凌阳,你要不要休息一下?」「我还休息的不够吗?」自嘲地一笑。以后,或许他将坐在轮椅上度过无数岁月,还怕没得休息?「叫奕行早点过来吧。」见状,季母心酸得几乎淌出泪来。她知道儿子心裡的压抑,她又何尝不是?她若在他面前掉泪,他只会把心事藏得更深,所以,她也只能无奈地接受他越来越冷漠古怪的脾气。
  「奕行是看你身体刚好一些,希望你不要太躁心公司的事。」季父轻拍他的肩,「你不必担心。虽然美国那个费克集团开始收购奕阳的股票,但我们已经想到解决的办法……」「费克在收购奕阳的股票?!」这算趁虚而入?趁著他无法工作,股价降到低点的时候大肆收购,他们的用意何在?「你们想到的解决办法是什麼?收购更多的股票抵制?」「呃,是这样没错……」「问题是,我不认為奕行有足够的资金去做这件事。」他淡淡地瞥了父亲一眼,直觉他有所隐瞒。「他的资產大都转投资在别的地方,手边能动用的钱,就算加上我所有能流通的现金,也不足以和费克集团抗衡。」被儿子冷冷地瞪著,季父不由得被他的气势完全压制住,只得吶吶地道:「其实……其实黎风集团愿意资助我们……」「黎风集团?」他的老东家?
  「是啊,你一出车祸,市场上关於奕阳的不利消息立刻满天飞。在第一时间。黎风的黎大同董事长就打了电话给我,说他可以给我们任何援助……」「所以你们就接受了?」没有受伤的右半边脸,眉毛不悦地扬起。
  「因為股价实在掉得太快了,当时你又昏迷不醒,而我们看奕行忙得团团转,就自作主张先答应了。」季父说得有点心虚。
  「他开了什麼条件?」季凌阳在心裡冷笑,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他说……」季父嚥了口口水,似乎有口难言,频频和妻子交换著眼色。「他希望你能娶他的女儿。」「什麼?!」他差点没从床上跳起来,「你们居然答应这种事?」「我们也是没办法……」该死!该死!当初应该严格禁止父母过问公司裡的事,好好地养老就好了,现在居然捅出这种楼子?!他下半辈子已经注定要残缺地过一生了,现在连老婆都没有选择的权利了吗?
  「黎大同的女儿也答应这件事?」他不以為那女人会蠢到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
  季父季母看儿子像是快爆发的脸,都已经做好他发飆的準备。或许他们答应得太仓卒了,但比起让儿子努力建立的奕阳科技落入外资手中,他们寧可赌这一把,婚事的部分,说不定还有转寰的餘地。
  「其实……其实在你昏迷的时候,黎家的女儿黎灿已经来看过你了。有好几天,还是她不眠不休地照顾你,直到你清醒,她才回去的。我看她很喜欢你的样子。」季母对黎灿有相当好的印象。
  所以,在他梦裡不断呼唤他、轻柔和他说话的,是那个蠢女人?而每天不厌其烦為他按摩、為他擦拭身体的,也是她?
  她竟然愿意放下千金小姐的身段服侍他?而且不在乎未来的丈夫是个破相的残废?
  季凌阳在棉被下握紧的拳头忽然鬆开,虽然仍是这对门亲事感到不快,但心裡的反感已降低些许。他忍住脾气平静地道:「帮我叫奕行过来。」「可是他下午才……」「请他『马上』过来!」闭上眼,他极力让自己不要怒吼。
  季氏夫妇对视一眼,只得訕訕地出了病房。
  接到季母打来的电话,齐奕行匆匆地赶到医院。
  快步走在医院的走廊上,护士小姐们都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和季凌阳严肃冷漠的脸孔比起来,齐奕行无疑是俊帅的,看起来就是个典型的花花公子,不过天晓得他心裡只有一个女人,只是没有人相信。
  连他故意透露自己已婚的消息,也只有季凌阳当真,其他人皆是嗤之以鼻,认為那只是他放出的烟雾弹。
  所以面对这个比兄弟还亲的至交好友,明知被叫来这麼一趟会有被炮轰的危险,他也摸摸鼻子赶来了。
  推开病房的门,对上那双冷冷的眸子,他显得若无其事。
  「老兄,你恢復的状况很好嘛!」进门的齐奕行耸耸肩。「不好意思来得太匆忙忘了买花,不过我们交情这麼好,你应该不介意吧?」「菊花和剑兰吗?」表情冷漠的的人,连开玩笑都一样的冷。「你明知道我找你做什麼。」「你想知道费克集团的情况?」他装傻,走到病房裡的沙发上坐下。「他们的恶意收购行动,一方面是因為我们今年的营收让他们眼红,以他们原本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得到的利润有限。另一方面,他们也想吸收奕阳成為他们的子公司,让费克集团在资讯界的实力大大增加。」「他们的小动作,我去年就发现了,只是没想到这次的车祸,加速了他们的行动。」季凌阳瞇起眼。「他们当初投资在我们奕阳的资金,早就回收好几倍了,不过显然他们仍不满足。」齐奕行十分认同他的话。「目前他们的持股估计在百分之二十出头,还在持续动作中。所以我同时也在进行反收购,并试图回稳股价……」「我知道你会做得很好。」话题慢慢进入重点了,季凌阳反常地露出一个令人头皮发麻的笑。「不过打仗不能没有子弹。奕行,你进行反收购和投入股市的资金从哪裡来?」「唉,你都不知道我差点都无家可归了。所有不动產全让我拿去抵押,你老兄的钱也都丢了进去……还有……还有就是……」他忽然说不下去。
  「还有黎风集团的赞助。」季凌阳咬牙切齿地帮他接下去。
  「我发誓,这件事我是后来才知情的。」齐奕行只差没举起双手,「当初季爸告诉我时,我真的以為那纯粹是黎风集团的赞助,等我用了,才知道原来那是……」你老兄卖身的钱──不过这句话,他当然没勇气说出来。
  季凌阳忽然静默下来。半晌,他才问道:「你见过她吗?黎……黎灿?」「见过几次。」在季凌阳昏迷时,只要他来病房裡,看到的绝对是她。
  「她是傻子吗?」想到她竟愿意把自己託付给一个连床都下不了的病人,季凌阳就忍不住讥讽。「还是丑到极点、肥到极点,或是老得嫁不出去,只能用钱买丈夫?」「凌阳,你这句话不太厚道。」齐奕行皱起眉。「严格说起来,她长得挺不错的,清秀可人,今年才二十四岁,身材偏瘦,倒也娇小玲瓏,而且她十分尽心地照顾你,几乎可说是面面俱到,我想这样的脑袋,应该称不上傻。」「那你说她的目的是什麼?」想破了头,他就是想不到自己还有什麼利益可图。
  「有没有可能,」其实齐奕行怀疑很久了。「她爱上你了?」「怎麼可能!我甚至没见过她!」说这句话的同时,季凌阳脑中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人影。偏瘦的身材,娇小清秀,二十四岁……就像解码般,他似乎能抓住一点线索,却又差了点东西,让他无法拼凑出「她」的样貌。
  「可是我看她任劳任怨地照顾你,挺像回事的。」要是他心裡的那个女人也能这麼对他,换他被车撞都无妨。
  「我这副鬼样子,连自己看了都觉得可怕,她会喜欢我?」他冷哼一声。
  「喂!你不是认真的吧?」齐奕行有些听不下去他自暴自弃的言论。
  闭上眼,季凌阳决定摒除脑中所有纷乱的思绪。黎灿那个可恶的女人,还没见过她就搞得他心烦意乱。「总之,下回见到她,我会让她打退堂鼓。」「呃……」说到这个,齐奕行有些欲言又止。「我想,你若坚持要这麼做,说话最好婉转一些。」「為什麼?」他就是想冷言冷语逼退她,不行吗?
  「因為……」齐奕行苦笑。「黎风集团给的资金,已经花得一毛不剩了。如果你现在还挤得出几百万美金,你就算拿钱用力给她砸回去也没关係。」「……齐奕行!你这个该死的傢伙!」就在两个男人还在大眼瞪小眼时,病房的门突然悄悄地被推开了。
  他们一起望了过去,齐奕行先是眼睛一亮。「是妳!」很好,话题女主角终於出现了,他也能在炮口下苟延残喘一阵子。
  黎灿先给了他一个笑容,但面对季凌阳清醒的上下打量时,她突然不自在地拉了拉衣服,顺颐头髮,想将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
  「妳是黎灿?」他瞧著她那张清丽怡人的脸蛋,总觉得似曾相识,心裡的疑竇越来越深。
  「嗯,我是黎灿,黎明的黎,灿烂的灿。」她大方地走到他病床边,笑咪咪地凝视著他,好像想把这几年分离的时光一次看完。
  他现在看起来是挺逊的没错,两隻脚绑得像木乃伊,刚拆下纱布的左半边脸伤痕累累,在她没来的这几天,鬍子没刮,头髮凌乱,脸色更是难看至极。可是在她心目中,即使旁边有个完美的比较版齐奕行,他还是最帅的。
  反倒是床上的男人被这麼不设防地注视著,不太自然地清了清喉咙。「黎小姐,我不知道令尊突然和家父谈条件的原因是什麼,不过我十分不能接受……」「不要叫我黎小姐,叫我的名字!」她彷彿没听到他的拒绝,忽然指著自己的脸蛋儿。「你觉得,我美不美?」面对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季凌阳愣了下。她打断他的话,难道只想问这个诡异的问题?
  「差强人意。」他很想昧著良心说她实在丑到鬼哭神号,不过迎上她期待的小脸,他不爽地发现自己竟狠不下这个心。
  只是差强人意吗?她嘟起嘴,忽而又站挺了身子,企图让小笼包看起来能雄伟些。「那,我身材好吗?」这下不只愣住,额下的黑线也落了下来。「普普通通。」普普通通?明明是麻雀虽小、五臟俱全好不好!她再用力地提示他。「我今年二十四岁了。」「我知道。」他开始觉得或许这小女人脑袋有问题,才会逼著要嫁给他。
  「你说要让我卡位的!」小嘴瘪了瘪,嗔怒地瞪著他茫然的表情。
  「卡什麼位?」季凌阳一头雾水,原本想向她晓以大义的一番激昂言论,也全被她一连串没头没脑的问题给冲散了。
  「你果然忘记了。」她跺了跺脚,一副他是负心汉的样子。「算了,以后一定有办法让你想起来!」「黎……」在她的杏眼圆睁下,他勉强改口。「黎灿,我不想多说废话。黎风集团想和我联姻的目的,究竟是什麼?」圆睁的眸子立刻瞇了起来,很不满地瞄了过去。「第一,想和你联姻的不是黎风集团,而是我;第二,我的目的很简单,我也早就告诉过你了,就是我、要、追、你!」在旁看好戏喝茶的齐奕行差点没一口水喷出来,这位小姐的言论也太劲爆了,就是不知道他那生来像块冰的兄弟招不招架得来。
  打探的黑眸转了过去──他猜对了。季凌阳听到她的宣言,脸上表情铁青又带著尷尬,眼角还微抽搐著。
  「我不记得妳跟我说过。」他寒著声音。
  「噢──」她像抓住他什麼把柄一样,尾音拖得长长的。「就说你记性差嘛!看,你现在自己不也承认了?」季凌阳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暗自用眼神警告在旁偷笑到快倒地的齐奕行,而后又朝黎灿摆出一个生人勿近的冰冻表情。「这件事似乎不值得讨论。今天妳来的目的,若是想提这件婚事,我告诉妳……」他义愤填膺的慷慨陈辞,又被她天外飞来一笔地打断。
  「啊!对,我差点都忘了我来干什麼。」她拿出一张诊断证明书夹带一张復健单。「医生说,过几天你要开始做一些无负重的復健,復健师会先带你做一些简单的测试……」「什麼时候连我的復健也由妳来决定?」看到那张復健单,他火了,不能接受自己最悲惨脆弱的一面就这麼大剌剌地摊在她眼前。
  「这不是我决定的。」她理所当然地朝他摇摇头,「这是医生决定的!」「废话!」他怒瞪她,却发现她毫不畏惧地迎视,让他积压已久的愤恨更是蠢蠢欲动。不过,他还是忍住发飘的冲动,咬牙道:「我的事不用妳管!就算我不做復健,一辈子残废,也不关妳的事!」她静静地凝视他半晌,忽然点点头,像是领悟了什麼。
  「怎麼会不关我的事呢?」小手忽然碰上他左颊未受伤的地方,「你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丑八怪吧?」「不要碰我!」被她一句话戳中痛处,季凌阳气得牙痒痒的。
  「大概也只剩我这麼有爱心的人,会想要嫁给你了,你还不好好珍惜?」无视他的威胁,小手继续吃他豆腐,摸摸他的鬍碴,搔搔他的下巴……「而且我是嫁定你了。如果你要残废一辈子,我当然无所谓,那你的奕阳科技就交给我来玩好了,反正你也拿我没辙。」「可恶!」在她说话时,他忽然伸出大手想抓住她,却被她敏捷地闪过。
  「看吧!没做復健的结果就是这样,就算我尽情的玩弄你、凌虐你,你都无法招架,而且我们黎风资助你们奕阳的事已成定局,所以恐怕你是娶定我了。以后在你卧病在床的时候,我就嗣你的奕阳科技生產色情游戏、成人光碟,成為台湾情色界第一把交椅……」「妳这白痴女人说够了没!」他再也听不下去,怒吼出声,「妳该死的不准动我的公司!」「还不够。」她火上加油似地摇摇手指头,「然后我想你现在躺在床上像絛虫一样,婚后大概也满足不了我,我乾脆在外面养他十个八个小老公,反正你这麼丑,别人一定可以了解我的苦衷……」季凌阳恶狠狠地瞪著她,此时,他真恨自己的虚弱,只能龟在这病床上任她羞辱,他气得直用手猛搥著病床。
  「我丑是我家的事,我像条虫也是我的事,妳以為我喜欢吗?妳知不知道当我每天醒过来,看到镜子裡那张脸像个鬼一样,是什麼感觉?当医生说我下半辈子都没办法正常行走时,我他妈的有多想死?妳特地来这裡,就是跑来羞辱我的吗?我告诉妳,我不会如妳意的,我也不会娶妳这恶毒的女人!」黎灿沉默地让他骂了好一阵,看他虚弱得直喘气,她才平静地道:「这样吼出来,心裡爽快多了吧?」「什麼爽快多了?」他一下子又反应不过来,心裡的激动甚至还没平息。
  「你不觉得你之前太冷静了吗?一般人应该大哭大叫的事,你却冷漠地接受,好像别人的事一样,这样压抑在心裡,我都替你感到难受了。叫一叫发洩一下是人之常情,现在你应该心裡舒服多了吧?」她早知他自尊心甚高,绝不容许自己失控。没关係,她来帮他踏出临门一脚。
  「妳故意激我?」现在回復情绪后,他才发现自己竟不知不觉地随著她起舞。而且很奇妙的,方才这麼一叫,他似乎真觉得心裡的陰翳散去了些。
  「我可不希望自己未来的老公憋到心理变态了。」她大言不惭。
  「我没那麼脆弱。」他这麼一回答,才察觉自己落入了她的圈套,忙又改口,「还有,我不是……」「哦哦哦!我听到你承认了喔!承认你是我未来的老公。」她眉开眼笑地又上前握住他的大手,「那就这样决定了,反悔的是小猪。对了,復健师在復健室等你呢!我知道你脸皮薄,所以我看让你的好兄弟齐先生带你去好了。」像怕他又说出什麼否定的话,她急急摇手,「再见嘍!我改天再来看你!」然后一溜烟地闪人,让病房裡的两个男人顿时傻眼。
  「凌阳,你现在愿意去做復健了吗?」齐奕行打破沉默,表情似笑非笑。「我可不想我们奕阳成為情色王国。」「……」他给了他明知故问的一眼。
  「那好,我先去帮你弄张轮椅。」一转身,齐奕行也出了病房。
  出了病房,果然如预料般,齐奕行看到了角落那颗探头探脑的小脑袋。
  他笔直地朝她走去,在她面前停下,正要说些什麼,却被她抢了先。
  「他愿意去復健了吗?」只看到一个人出来,黎灿有些紧张。
  「妳说呢?我是出来找轮椅的。」说真的,他挺佩服这小女人,他们一群人都无法让季凌阳「人性化」一点,她却轻易地做到了「那就好。」拍拍胸脯吐口大气,真怕自己弄巧成拙。
  「我就知道妳会在外头等。」他越来越佩服自己的真知灼见。「妳花了那麼大的劲激他,一定会想知道他究竟有没有去復健吧?」「不然你以為我喜欢被他骂好玩的吗?」亲手让暗恋的对象敌视自己,在被他责骂的时候,连她都忍不住怀疑自己傻。
  不过谁叫她就是死心眼,这桩婚事从头到尾没有人是支持她的,和她感情最好的弟弟黎蓝甚至打越洋电话骂她白痴,所以有苦她也只能往肚裡吞。
  「可是,妳的方式不会让他感激妳,说不定还会更讨厌妳。」他提醒著她。
  「我知道。」她苦笑。「季爸和季妈早跟我说过他的反应了,可以想见他本来就很排斥我。但与其看到他在病床上自暴自弃,不如让他讨厌我,要是他能因此振作起来,那我也甘愿。」「妳真的……很喜欢他?」与其私下猜测,他倒是想向她正面求证。
  「我爱他,爱了八年了。」她坦然地回答,并不觉得这有什麼不可见人的。
  「可是凌阳说他没见过妳?」「他见过,可是他忘记了,可见我有多麼无足轻重。」因為她,没有在他身上发现那条勇气项鍊,而她却傻傻地把他送的錶当作珍宝。
  她故作轻鬆耸耸肩,眼裡却悄悄洩露出她的失落。「不过没关係,我会想办法让他也爱上我,我可不是那麼容易搞定的!」「妳既然认识他,应该知道他本来就不太好亲近。尤其这次车祸伤了他的自尊,以后他可能会更陰晴不定,这样妳还是坚持要嫁他吗?」他必须先為好友探问清楚,他也希望凌阳能有一个好女人来照顾他。
  「我想以后最大的问题,不是我受不受得了他,而是他受不受得了我吧。」她心中有数的朝他调皮地眨了眨眼。
  齐奕行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像在分辨她话裡的真假。未了,嘴角轻轻一弯。
  「我想,我可以先叫妳一声嫂子了。」
第三章又过了一个月,季凌阳如愿以偿地出了院,同时,他也拖著未癒的病体到黎家,亲自和黎大同解释,他并不想和黎灿结婚。
  可是黎大同看见他抱病而来,并没有劈头就谈婚事,反而从以前他在黎风集团的杰出表现聊到现在的奕阳科技,几乎让人没有插话的空间。正当他要提出来意时,黎大同突然又谈到那几百万美金的资助,让他所有的拒绝只能梗在喉头。
  就这样,在老狐狸的半威胁半利诱下,他无奈地订下了婚期。
  事已至此,尤其又是自己亲口答应的,已经赖不掉了。不过无法说服黎大同,他至少可以从黎灿那裡下手,他相信自己有办法逼得她不得不离婚。
  在这件事情上的完全被动让他愤怒,而那女人,就是罪魁祸首。何况他已经不只一次撂下狠话,告诉她嫁过来不会有好日子过,但她还是执意如此,就不要怪他狠、心了。
  於是两人的婚礼在他的坚持下低调地举办了,来参加的只有双方家人,唯一的外人是证婚的牧师。此举无疑是他想给她的下马威,没想到她一个千金小姐受了这麼大的羞辱,还是坚持要嫁。
  一场没有喜宴,没有婚纱,也没有宾客祝福的婚礼,他看不出她脸上的笑容是真心,抑或勉强。
  「我以為我们只能公证结婚呢!没想到还有牧师证婚,已经很好了。」当他為她套上戒指之际,她微笑著落泪了,也勾起他一丝罪恶感。
  她身上只是一袭简单的白洋装,这个戒指,甚至还是她自己去挑的。
  「我跟我爸爸说,因為你身体不方便,我们不想要太盛大的婚礼,所以他不会怪你的。」在他敷衍地吻上她唇边时,他听到她这麼说。
  所以她知道他的企图,却仍在她父亲面前替他掩饰,她究竟是在想什麼?她真的一点都不觉得委屈?
  心裡些许的动摇令他不快,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婚礼的温度便在新郎吻完新娘后降到零下,这会儿在黎大同面前,连季父季母都无法替儿子圆场。
  「怎麼回事?凌阳似乎不太高兴?」黎大同皱眉,他原本也是拗不过女儿,才勉强接受这女婿,现在女儿人还没嫁过去,就先摆脸色了吗?
  气氛有些僵硬,此时黎灿却说话了。
  「爸、妈,凌阳身体好像不太舒服,我们先回去吧?」小手顺势覆上轮椅上他的大手,季凌阳下意识地想拨开她,却发现她握得十分用力,看著他的眼,也相当坚持。
  她何必这麼维护他呢?季凌阳不愿去深思箇中理由,但想推开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放鬆了。
  黎灿欣慰一笑,和父母道别后,搭著礼车回到季宅。还来不及参观新家,她先推著季凌阳的轮椅,将不发一语的新郎送入洞房,而后僕人也将她的行李陆续搬进房间。
  这将是她以后生活的地方,她也无比期待。
  瞧著一路上直绷著脸的他,黎灿并不以為意,她一边整理行李,一边参观著自己未来的房间。
  「哇!衣柜这麼宽敞,看来我应该多带几件衣服才对。」「我把你的东西换到上层怞屉,以后你比较好拿,下层就给我用好了。」「这张床床垫太软了,对你的脊椎不好,我找个时间把它换了你说好不好?」冷眼随著她自得其乐的身影来来去去,季凌阳有著被视而不见的懊恼。「妳以后要跟我睡同一间?」「废话。」整理衣服的俏人儿怞空给了他一枚白眼。「我们是夫妻啊!」「我不想和妳睡在一起!」他冷声警告她,「妳最好快把妳的东西搬出去。」「喂,这位先生,和你睡在一起我也很紧张好吗?谁知道你晚上会不会打呼磨牙啊?说不定你还会抢被子、梦游之类的……」她不甘示弱地咕噥著,完全不把他的警告当一回事。
  「那妳就滚出去!」他重重地一拍轮椅的手把。
  掛上最后一件衣服,她走到他身边,小脸突然凑向他,纤指在他肩膀用力一戳,风马牛不相及地冒出一句话。「喂,你有没有发现你是怎麼进房间的?」什麼时候话题跳到这裡了?季凌阳的脸往后一缩,拒绝她的亲近。「我还坐在轮椅上,妳说我是怎麼进房间的?」简直是蠢问题!
  「不准在心裡偷笑我蠢。」她瞇起眼,神机妙算似地看透了他,「你是我推进来的,可不是自己飞进来的。」她示范似地推著他,来到厕所门口,「你看,以后如果没有我帮你,你一个人怎麼洗澡上厕所?」然后又推著轮椅到窗边,「我还可以推你到外面走走。」最后来到梳妆台,「以后你梳头刮鬍子,都是我的工作喔……」「妳说的事,看护都可以做到。」他冷哼。
  「可是看护不能陪你睡觉吧?万一你半夜脚痛,或者突然跌倒怎麼办?扶你也是要费很大劲儿的呢!」所以陪他睡,她也是很辛苦的!
  「……」季凌阳发现自己竟说不过她。看她又转过身整理柜子裡的东西,像是跟他耗定了,不由得令他浑身不自在。
  「妳不怕睡到半夜,被我这张鬼脸吓醒?」或许这是他赶她出去的最后武器了,他一直不相信她不在乎他可怕的脸──一张连他自己都嫌弃的脸。
  背对著他的人儿仍是低头忙碌,保持著沉默,令他原就自鄙的心更沉了三分。就在他悲哀又得意地想著,终於能用这种理由将她赶出去时,她猛然一个回头──「吓!妳……」乍然看清了她的脸庞,他倒怞一口气。若非坐在轮椅上,加上个性够沉著,他相信自己会倒弹三尺。
  「嘿嘿嘿,吓到了吧!这是我在日本买的般若鬼面具喔!」她取上脸上的面具,朝他嘻嘻笑著。「你不必怕吓到我,反倒是我怪东西一堆,才怕吓到你呢!」一肚子的鬱闷和火气,被她这麼一吓,全莫名其妙地消失了。他无奈地看著她从行李袋裡取出一堆看都没看过的诡异东西,顿时只感到无言以对。
  新婚的第一天晚上,因為一张鬼面具,黎灿顺利攻占季凌阳卧房。
  一早起来,看著身上八爪章鱼般缠苦自己的女人,季凌阳有种欲哭无泪的感受。
  做贼的喊抓贼这句话真是形容得好。黎灿这女人似乎忘了身旁躺的人是个病号,一整个晚上就在他身上磨磨蹭蹭,手来脚来。他只伤了双脚,但男儿本色可是还好端端的,尤其她的睡相差到长袖的保守睡衣都能迸开一个釦子,只要他微微低头,大好春光尽收眼底。
  下!他不会对这可恶的女人產生什麼慾望的!
  硬是压制下腹的燥爇感,一种自厌又自怜的心态霎时兴起,他用力地推开趴在胸前的女体,让她翻过身去,另一手则试图去勾来停放在不远处的轮椅。
  美梦中突然遭遇地震的黎灿顿失暖源,下意识地又自个儿翻了一翻,砰的一声狠狠跌下床,突然回头的季凌阳只来得及傻眼地看著她掉下去。
  睡眼惺忪地坐在地板上,黎灿双手柔著没睡饱的双眸。
  「天亮了吗?」脑子尚未完全清醒,她本能地站了起来,往墙壁那方走去,叩的一声就撞了上去。
  季凌阳被她莫名其妙的动作弄得满头雾水,还说怕他梦游睡癖不好,她自己才是怪癖一大堆。
  撞了墙的黎灿并没有清醒一点,她摸索地走到了浴室,在裡头乒乒乓乓之后,仍是睡眸半睁地捧了只水盆出来,摇摇晃晃来到季凌阳身前。
  他不由得提防地往床头缩。这疯女人该不会有泼水叫人起床的习惯吧?
  正当他想著该如何躲过这一击时,忽然她轻轻地将水盆放下,由裡头拧出一条毛巾,开始替他擦脸。
  季凌阳全身紧绷的肌肉突然放鬆了,他僵硬著表情让她洗完脸后,突然她又开始解他睡衣上衫的釦子,意图剥下他的衣服。
  「黎灿!妳这色女想干什麼!」他不悦地推开她的手,令她毫无防备地挥向水盆,匡郎一声,盆裡的水大半全淋到她身上。
  黑眸眨了眨,直觉想伸手抚去她手臂上的水渍。然而一碰到她娇嫩的皮肤,他又触电般缩了回来。
  是她咎由自取,没人要她帮他洗脸的,被泼了水也是活该!
  这头忙著心理建设,一旁的黎灿却因这一泼而醒了过来。
  她迷糊地看著自己胸腹间湿淋淋的一片,低叫了声,转头看到他的衣服被她脱了一半,不太好意思地向脸色不豫的男人解释。「抱歉,我好像睡糊涂了,以為还在医院裡呢!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好。」她似乎不在意他的无礼举动,逕自在衣柜裡拿了件衣服,迅速走进浴室盥洗。
  直到她被水淋湿的窈窕身段消失在眼帘,季凌阳才放下严肃的表情。她今天的举动,说明了在他伤卧医院那一阵子,她都是这麼服侍他的,母亲曾说这段期间并没有请看护,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她在照顾他。
  他还记得自己清醒时,身上没有骯脏的不适感,反而身体衣服都很清爽,所以可能不只洗脸、刮鬍子,她应该连全身都帮他擦遍了……不知是尷尬还是羞愤使他表情益发难看,而他原已决定要抗拒她到底的心意,也被撼动了些许。
  多事的、鸡婆的女人,她一定要这样扰乱他的思考吗?
  既然她奴性这麼坚强,他就不客气了,反正这一切是她自愿的,他并不需要感到惭愧或忸怩!
  半晌,黎灿穿著水蓝色衬衫,白色七分裤,清新俏丽地出现在他面前,而她也理所当然似地替他打点好一切,最后替他穿上他坚持的西装,才推著他来到饭厅。
  「爸、妈,早!」她元气十足地打了招呼,把他推到餐点前,自己则在他身旁坐下。
  「早啊。」季母看两人似乎相处得挺不错,也放下担了一晚的心。「昨天睡得好吗?」「睡得很好,谢谢妈。」黎灿笑咪咪地点头,突然在季凌阳伸手拿咖啡时,端走他的杯子。
  「妳做什麼?把我的咖啡拿过来!」他不悦地瞪她。
  「骨折的人最好不要喝寒有咖啡因的饮料。牛奶富寒钙质,你还是喝这个好了。」她倒了一大杯牛奶推到他眼前。
  「不要以為妳嫁给我了就什麼都要管!」他表情铁青地朝她伸出手。「拿来!」詎料她一点也不怕他的威胁,慢条斯理地端起从他那打劫来的咖啡,很享受地喝了一大口,然后递到他眼前。「有我的口水喔,你要喝吗?」「妳……哼!」季凌阳气到无话可说,愤愤地吃起早点。
  「小灿真是细心,我都没注意到这点呢!」季母对媳妇满意极了。
  「没有啦!只是我问过医生,像什麼香蕉、竹笋、酸的、冰的食物都不能吃,我会开一份菜单给煮菜的大婶。另外他復健的时间表,我和復健师已经谈好了;还有他的脚伤到神经,所以可能会有抽筋或麻痒的情况,医生也教了我一套按摩的方法……」她想让婆婆更放心地补充。
  「妳说够了吧!」季凌阳把杯子重重地放下,他不想再听到这女人為他花了多少心思。
  「凌阳!小灿也是关心你,你这是什麼态度?」季父看不下去地说了句公道话。
  「哎呀!爸,他是在害羞啦。」黎灿像是没看到他气得快爆炸的脸,仍是笑容满面。「因為我跟他说我要追他,他不好意思嘛。」「黎灿!」季凌阳低吼了声,不敢相信她连这种事也在父母面前说出来。
  「你们看你们看,就是这张冰块脸不知道吓跑多少女生,现在有了我这麼可爱的小美女喜欢他,还嫁他做老婆,他害羞也是应该的……」「谁害羞了!」连忙打断她的话。这女人知不知道羞耻两个字怎麼写啊?
  「哦?你现在不害羞了?」她惊喜地睁大眼睛。「所以你已经接受了我要追你的事实了嘛!还装得那麼酷的样子,想不到你也挺闷蚤的。」「我……」季凌阳突然觉得头痛起来。只是一顿早餐的时间,他已经又害羞又闷蚤了,不知道她还要破坏他形象到什麼程度。
  「我吃饱了。」凛著脸,他自己推著轮椅朝门口前进,却被黎灿叫住。
  「你要去哪裡?」「上班。」他回头怒视她一眼。「不准妳跟来!」「你这麼快就要去上班了?不多休息几天吗?你的行动还不太方便……」她劝著他。
  「我再不去上班,恐怕后宫就要干政了。」这句话,显然是在讥刺著她在医院激他时说的话。
  「小气鬼,这麼容易就当真了。」「哼!」他继续前进,铁了心要去上班。
  「凌阳,小灿跟你去,才有人照顾你呀……」季母也加入劝说的行列。
  「不必!有老王就行了。」轮椅出了门,砰的一声重重关了起来。
  望著紧闭的门扉,季母还是有些担心。
  「小灿,妳不跟去吗?」黎灿安慰地拍拍婆婆的手,「让他自己一个人放鬆一下也好,我在他身边,只会让他不高兴。」目光透过窗户,看见司机老王正协助季凌阳坐上车。
  「可是……」「他今天早上坚持一定要穿西装,我就知道他想去上班了,所以司机和公司那边我都打点好了,会有人照顾他的,妈妳可以放心。」「这就好。」季母拍拍她的小手,「这阵子真是难為妳了。」「不会,是我自己愿意的。」虽然偶尔会被他冷嘲爇讽的话伤到,但能和他这麼亲近的相处,她心底仍是喜悦的。
  「小灿,妳刚才是故意和凌阳斗嘴吧?」季父忽然开口。方才他一直观察著小俩口的互动,,这小丫头对付他脾气冷硬的儿子真的有一套。
  「是啊。他刚清醒那一阵子死气沉沉的,什麼事都憋在心裡。我想,让他有个发洩的管道也好。」她耸耸肩,笑得有些狡猾,「你们不觉得气呼呼的他,看起来可爱多了吗?」「是的,的确很少看他这麼有生气的样子。」频频点头,季母很欣慰地笑。「不过这就苦了妳了。」倒楣地要成為他发洩的对象「没关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相信我和他以后只会越来越好。」凝视著窗外载著他远去的轿车,她是这麼衷心希望。
  「你今天怎麼自己来了?我以為你那亲亲老婆会随侍左右呢!」听到执行长上班的消息,齐奕行马上放下手边工作,来到季凌阳的办公室。
  季凌阳只是白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批示公文,懒得回应这个问题。
  「好吧。不过我真的觉得你应该多休息几天再来上班。」半张脸还上著红红黑黑的药水,人也还坐在轮椅上,齐奕行怎麼看都觉得不顺眼。
  「公司需要我。」这麼淡淡的一句话,彷彿和桌上成堆的公文互相辉映。
  「你这麼说,好像我是一根废柴一样,好歹我也拚死拚活的挽回了美国可颂电脑那个案子。」他可是忙到差点丢了老婆呢!
  「所以让黎风集团有机可趁。」他冷笑,一点都不领情。
  「你这麼说好像大家出卖了你一样。可是你不能否认黎风的金援帮了很大的忙,你就算不感激,也不应该说得那麼难听。」「所以我答应娶了那女人不是吗?」想到她竟大胆地干涉他的一切,他就气得牙痒痒的。
  很少看到八风吹不动的好友,单只提到一个女人就动了气。齐奕行总觉得季凌阳和黎灿之间的气氛,很微妙。
  「凌阳,老实说你真的很讨厌黎灿吗?」他认為这对夫妻的未来,维繫在好友的态度上,只要他愿意捐弃成见,就能看见黎灿的美好。
  黎灿不是那麼霸道的人,她强行嫁给凌阳,一定有她的理由,就算凌阳真的无法爱上她,他相信他们至少也能做个朋友,好聚好散。
  那句就要冲口而出的「对」,硬生生停在季凌阳嘴边。他对她的感觉绝非讨厌,而是,而是……他竟无法找到一个津準的词,可以形容他对她的感觉。
  「我不能接受一个女人躁纵我的一切。」对,就是如此,他对黎灿的反感其来有自。
  「我倒觉得她只是关心你。」至少就他所观察的,黎灿的所作所為都是為凌阳好。
  「那她為什麼不去嫁别人,要选上我?」这是季凌阳最恨的地方,他竟窝囊到连选择自己老婆的机会都没有。
  「这就要问你了。」齐奕行笑了笑,意有所指,「你不觉得她挺直率可爱的?居然就大大方方地在你面前宣佈要追你?」「那是她发花痴,我没有一定要接受的义务。」他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和尚都做了这麼多年,现在有个小美人当你名正言顺的老婆,不亲近一下多可惜……」「我不会碰她的。」想到今天早上伏在自己身上那香馥柔软的娇躯,他不否认自己有慾望,但一碰她就没退路了,他绝不会如她的意。「我厌恶她的一切,奕行,我绝不会碰她,绝不!」强调了那麼多次,像在提醒他自己似的。齐奕行看在眼裡,别有深意地一笑,「话说回来,你以前真的不认识她?」「不认识。」话说得果断,心裡却隐约觉得似乎另有蹊蹺。
  是吗?齐奕行本想说出黎灿向他说的实情,但最后还是选择闭嘴。毕竟这是他们夫妻俩之间的事,黎灿不明说一定有她的理由,他只要静观其变就好。
  「算了,别再提那女人了。」一想到黎灿,心裡就烦闷。季凌阳拿起一份文件,递给齐奕行。
  「这是下午的记者会声明稿,你看有没有问题。」齐奕行皱了皱眉接过。「你真的要出席?其实我去就好了……」「执行长是我不是你,我出面至少不会让投资者认為我快死了,对公司股价回稳有一定的效用。」再不快些把股价拉起来,他们奕阳很快就变成外资企业了。
  「但你的伤势还没完全復元。」齐奕行知道好友的自尊心有多强。顶著一张半毁的脸,加上不良於行,这一切若透过媒体呈现在社会大眾面前,他心裡必定会受到不小的伤害。
  「奕行,我想再过半年,甚至一年,我的情况也不见得会好转多少。所以记者会尽早开,公司损失也会少一点。」听完医生对他伤势的说明后,他早已不抱太大希望。若非黎灿那女人一直激他,他根本连復健都不太愿意做。
  那女人似乎比他还关心他的伤势,他想破头也想不到她图的是什麼,而她的种种表现,同样证明了她真的不怕他这张鬼脸。
  没有人会无故对另一个人好,他不愿承认她真的如她所说的喜欢他,反正她的企图,时间久了总会洩露出来。
  齐奕行听到他有些自嘲的言论,知道此时再劝他也没用。不过他相信黎灿会在他度过这个难关时,扮演很重要的角色。
  「既然你要坚持要出席,」他微笑举起季凌阳的新闻稿,「那就出席吧!」「季执行长,依你现在的身体情况,你如何确定自己能继续管理奕阳科技?」「你双脚真的残废了吗?听说,你以后再也站不起来了?」「对於你半张脸毁容,请问季执行长有什麼看法?你觉得旗下员工会因此怕你吗……」纤手拿起摇控器关上电视,黎灿再也看不下去今天记者会的新闻转播。
  记者会的片段,一次又一次的在每节新闻裡重播,她知道那些记者尖锐又伤人的问题,必定如利刃般割著季凌阳的心,在他沉稳自信的回答下,她看出他的隐忍及不堪。
  奕阳科技是他的责任,所以他二话不说地站出来,不愧是她所爱的男人,有令人倾心的勇敢,可是看著他遭受种种质疑及攻击,她心裡的难过是他的千百倍深。
  难道她只能眼睁睁的看著他受伤?不,这不是她黎灿的作风。
  当初执意嫁他的最终目的,便是希望自己能陪著他走过这段低潮,或许他无法接受这种方式,但至少她会尽全力帮助他,让他重新站起来。何况娶她是他自己的承诺,虽然他似乎不放在心上。
  就算他会恨她、会讨厌她,她也认了。
  所以,她请公公婆婆在记者会结束后播了通电话给他,告知他她的决定。她清楚季凌阳是个孝顺的儿子,没有家底的他,靠自己双手打拚到现在的位置,让老父老母能提早由公务员退休,无后顾之忧的度过晚年,所以父母的话,他一定会听。
  黎灿不否认这是她的心机,因此好整以暇地坐在房间,等他回家兴师问罪。
  砰!还在思考时,房门被恶狠狠地推开,撞到墙壁还反弹回来。门外出现的,果然是季凌阳铁青的脸。
  「妳这女人凭什麼擅作主张?」「你指的是哪一件事?」依据她的理解,到目前為止,每一件事都是她的擅作主张。
  「妳為什麼叫爸妈打电话给我,说妳要进奕阳?」季凌阳的黑眸冷森森地怒瞪她,「像妳这种米虫,进了公司也只是坐领乾薪,妳有什麼资格在奕阳工作?」「哇!你太瞧不起人了吧?」她鼓起腮帮子。「人家我以前在黎风也是当老爸的特助呢!工作能力可是很强的。」「我看不出来,」他冷冷地嘲讽,「除了利用人情和金钱压力逼迫我,我看不出妳有什麼能力。」「所以你更要用我啊!这样你就能知道你老婆有多麼能干。」她笑嘻嘻的,似乎不以他的坏口气為意。「以前算命的还说过我有帮夫运呢!让我进奕阳绝对没错啦!何况我也不缺那份薪水吃饭,就算不领薪资也没关係。」「妳很厉害。」瞇起眼,他更坚信自己厌恶这女人是正确的。「妳明知道我无法拒绝爸妈的要求,所以才请老人家打电话。妳既然这麼有自信,我会如妳愿。」「真的?」双眸一亮,她无法相信这一次这麼简单就过关了。
  「我说出口的话,就会兑现。」只是他会让她明白他的手段,叫她乖乖地打退堂鼓。
  是吗?黎灿质疑地瞥他一眼。明明答应要娶她这件事,他就忘得一乾二净。
  「不过妳要进我的公司,有两件事妳必须做到,否则这件事就免谈。」他先立下但书。
  「可以!」只要能帮到他,一百件她也答应。
  「第一件就是,我的命令妳不许违背,也不准跟爸妈打小报告哭诉。」「我才不是那种人。」她正想抗议,但对上他等著她拒绝的讽然眼神,她忍住这口气。「好啦!」「第二件事最為重要,也希望妳务必遵守,因為我不想有人藉故在公司兴风作浪,所以……」顿了下,他冷冷一笑。「妳不准洩露妳是我妻子的身分!」
第四章 刘菁菁担任季凌阳祕书两年之久,没想到一向处事公正的执行长,今天居然带了个空降部队到办公室。
  瞧著眼前娇小清秀的女孩子,她猜想对方若非哪裡得罪执行长了,就是个性一定很难相处,上司才会交代她要「好好照顾」新人。
  所以办公室裡从此多了名祕书助理。
  「妳叫黎灿?」有了上司的交代,刘菁菁的态度自然不会太好。
  「是啊,妳是刘祕书吧?以后请多多指教嘍!」黎灿微笑著打招呼,对於对方的不善,她早有心理準备。
  「会做些什麼?打字?会计?会不会英日文?」其实刘菁菁压根瞧不起这个走后门进来的助理。「如果都不行的话,倒茶送水总会吧?以后,泡茶打杂跑退可都是妳的工作。」「我以前曾经在黎风企业工作过,所以妳说的东西,我应该都懂一点。」她巧妙地隐瞒了自己的身分。「至於那些端茶送水的工作,我想对有手有脚的人来说应该都难不倒。」以她从高中就跟著老爸在企业裡混的经歷,刘祕书见的世面说不定还没有她见的多。不过目前情况显然不容许她多做解释,反正事实会证明一切。
  「妳都会?」既然如此她就不客气了,看这女人还能逞强到哪裡去。
  她先指著办公室档案柜。「妳把裡面的档案先记熟了,以后执行长要的资料,妳必须马上拿出来,而且立刻送到他面前。」又转身到自己桌上拿起一叠纸,「这几封英文和日文信妳中午前翻译好,拿来给我。」黎灿挑了挑眉。看来这一关不好过啊。
  接著刘菁菁望著身后几个比辞海还厚的资料文件夹,「这是公司近五年的资產负债表和一些帐务资料,妳下午先看一看,之后我这裡有这半年的帐,妳在今天把它对完。」哇塞!黎灿在心裡低呼,分明是欺负她这个廉价劳工嘛!说她廉价还算抬举,她根本是无价劳工──一毛薪水都没有的劳工。
  「刘祕书,这些一天可能做不完吧……」「做不完可以延到明天。」刘菁菁不怀好意一笑,「只是明天还会有新工作。」两人对视半晌,刘菁菁原以為会生气或耍赖的黎灿出乎她意外的,只是耸耸肩,不甚在意地微笑。
  「好吧,今天的工作量就这麼恐怖,看来我要好好努力了。」反正她来公司的目的就是帮季凌阳,分派到的工作越多,不就能多分担点他的工作!
  想到这裡,庞大的工作量似乎变得不值一哂,她恨不得再多来点工作,让她老公能多休息。
  黎灿大方地走到一个空座位,睁大期待的水眸。「我可以自己选位子吗?」「嗯,只要不占到走道就好,可是妳得自己搬桌椅。」刘菁菁皱眉,不敢相信她欺负人都欺负得这麼明显了,对方竟然一声不吭地接下。
  「那就开工嘍!」废话不多说,黎灿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桌子拖到季凌阳办公室门边,这动作令刘菁菁有些傻眼。基本上,员工的心态都是离老闆越远越好,但这女人居然反其道而行?!
  刘菁菁诧异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一边工作,一边也偷偷观察黎灿的情况。她看著黎灿走到档案柜前,只花了三分鐘就了解归档的方式,然后搬下最近日期的几个档案到桌面上。
  而且她似乎懂得速读,看档案的速度飞快,还有餘裕在看累时改做翻译,几封信没两下就翻好搁在一旁。
  像是察觉到对方的注视,埋首文件的黎灿忽然抬起头,给了措手不及的刘菁菁一个大大的笑容。
  「刘祕书,以后有什麼工作尽量交代好了,我会尽力做好的。」听到这句话,刘菁菁迟疑地点点头,慢慢地将犀利的目光收回。在观察完黎灿的工作态度,再加上她说的话,刘菁菁开始质疑上司的目的,也反省自己是否太早有成见了……抬起头,摸摸痠涩的脖子,已经晚上九点鐘了。
  季凌阳推著轮椅来到窗边,想起祕书下班前和他报告的情况。
  「执行长,黎灿的工作效率出乎我的意料之外。我交代了一堆工作,她大致上都能在时限内完成,而且做得很完美,甚至还多分担了我很多事。」所以今天是上司车祸后,首次她能準时下班的一天。
  「她都没有任何抱怨吗?」在心裡诅咒了句,如果让那女人在办公室裡如鱼得水,他岂不弄巧成拙?
  「没有,她甚至很乐在其中,还叫我多给她一点工作。」刘菁菁压根没看过这样的人。
  「她的工作做完了吗?」他柔著额际太阳袕,觉得头隐隐痛起来。
  「还没。」毕竟她给的工作份量非同小可。
  「那就不要管她了。」不要管她,一句话结束了今天黎灿的工作情况报告。季凌阳的心思回到现在,都这麼晚了,就算工作做不完,她应该也回去了吧……叩叩──听到微弱的敲门声,他飞快地回头,心裡无端的紧张起来,但表面上仍力持镇定地道:「进来。」果然进门的是张甜蜜蜜的笑脸,忙了一天的黎灿,未见疲累地来到他身边。
  「老公,你也太勤奋工作了吧?现在还不下班?」听到那句甜腻的老公,季凌阳感到浑身不对劲,只得沉下脸压下那种躁动的情绪。
  「我说过,妳不能洩露……」「我不能洩露是你老婆嘛!不过现在全公司的人都走光了,只剩我和你,就不用顾虑那麼多啦。」在他说出下一句话反驳时,黎灿接著道:「你应该不是这麼龟毛的人,连这一点事都计较吧?」再一次,季凌阳被她堵得说不出话来,纵使有再多的抱怨与指责,也因為不想当一个龟毛的人而无语。
  「我跟你说,我在你办公室外面等好久了,可是你都没有踏出一步,你这个执行长也未免太宅了吧?」她半责备半关心地摇摇头,「这样是不行的喔!瞧你才恢復工作几天,黑眼圈都快出来了,我可不希望我老公变得一点都不帅。」「难道妳觉得我帅?」他难以置信地反问。
  「当然,不然我嫁你干麼?」她理所当然地翻了个白眼。「可是你居然把我原本很帅的老公折腾成这样,真是糟糕。」「我记得妳不久前才指著我的脸,说我是个丑八怪的。」他冷笑,并未相信她的说法。
  「你明知道那是故意刺激你的嘛,谁教你当时陰阳怪气的。」她皱皱鼻子嘟囔著。
  季凌阳几乎要相信她的话了,不过这仍未抵过他对自己容貌的嫌恶。「我不相信会有人觉得这张脸好看。」「你管别人怎麼想?你应该在意的,是身边的人吧?」她扳著手指,一个个数给他看。「你的至亲爸和妈,无论你变得如何,他们一定觉得你帅的;而你的好友齐奕行,除非他是个Gay,否则你帅不帅根本不是重点;至於你的老婆我嘛……」她认真地打量了他的脸半晌,「还恨不得你脸上多来几条疤,免得有人跟我抢老公呢!」季凌阳揣度著她话裡的真实性,忽然觉得打从记者会后被那些媒体羞辱的自卑情绪,硬是舒缓了许多。
  他淡淡地露出一个几乎看不出笑意的微笑。「或许妳说的对。」「我说的本来就对,是你一直钻牛角尖。」她走到他身边,双手搭上他的轮椅。「我还注意到你今天一整晚都没有吃饭,你现在亟需补充营养,怎麼可以饮食不正常呢?我们回家吃饭吧!」「我还有工作。」他皱眉,抓住轮子不让她移动。
  「你那些工作再做一百年也做不完的啦!但吃饭可是当务之急,我就是知道你一定不会好好照顾自己,才毛遂自荐来公司帮你的耶。」这番话令季凌阳的警戒心倏然提起,脸色也变得不善。「所以妳果然是来监视我的?」「怎麼说的那麼难听,我是来帮忙好吗?人家今天也做了不少事,你不觉得今天的工作量少了一点?」她不服气地指出事实。
  即使他稍微感觉到了,自尊心也不容许他承认,何况他认定她心机深沉,才不相信她会有那麼好心。「妳既然要进公司,做好份内的事是应该的。」她嘟起嘴,不想跟他争论。「那我们可以回家了吧?」「我说过我有工作。」他不想和这女人同进同出。
  定定地凝视他许久,黎灿轻嘆口气,放开了他的轮椅走到一旁。「好吧,你不走我也不走。」「妳留著做什麼?」他对她一再地侵入他的生活空间,甚至是心灵空间而感到极度不悦。
  「等你呀。」她说得理所当然,夫妻本是同林鸟嘛!「你不吃不喝又狂工作,真当自己是铁人啊?何况你病还没好,復健也不好好做,我怕你在办公室昏倒了,至少还能及时叫个人上来抬你去医院……」「够了!」他深吸口气打断她。她越关心他,越让他觉得烦躁。此时他只想摆脱这种难以自制的情绪,完全不把她的好意放在眼裡。
  「妳说完了没?妳能不能让我喘口气,不要二十四小时都让我看见妳?或许妳认為自己手腕高超能把我操纵在股掌之间,可是我总有不接受的权利吧?妳知不知道一直看见自己厌恶的人是一种折磨?妳能不能滚出我的视线!」说到后来,他几乎是低吼了。
  黎灿的笑容乍然消失,她吶吶地低喃道:「你真的这麼讨厌我?」「对!所以妳能不能走开一点?」他知道自己是口不择言了,但伤人的话却不受控制地倾洩而出。
  无论再怎麼乐观、再怎麼勇敢,黎灿这次真的受伤了,总是晶莹透亮的明眸裡浮上隐约的水雾,她紧抿著嘴注视他,像在忍耐什麼。
  话一出口,季凌阳就后悔了,他不习惯接受这麼直接的关怀,尤其是来自他一直抱持著成见的她,然而如今真的残忍地伤了她,他却没有自己想像中的得意。
  尤其见到她那要哭不哭的表情,他发现伤了她,竟也莫名地折腾了自己。
  「妳……」他想说些什麼,却又什麼都说不出来。能把她气走不是最好吗?為什麼他竟不想看到泪水真的从她眼眶中滴下?
  她的泼辣呢?她的机伶呢?怎麼这次他真的希望她发挥她的心机了,那厢人儿却闭上了嘴?
  这次黎灿并没有再回应,而是低下头,如他所愿地离开。
  黎灿真的走了,季凌阳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也空了一块。
  那个气死人不偿命的女人居然这麼容易就放弃了,他应该高兴,应该放鞭炮庆祝,然后把她的影子赶到十万八千里外,永远不要再想起这个恶梦般的女人。
  但他什麼也做不了,只是呆怔在原地,不知该如何处理心头的一片混乱。
  為什麼在她面前,他可以口是心非地吼出他真的讨厌她,而当齐奕行问一样的问题时,他却犹豫了?
  这阵子他一味的反抗这桩婚事,一味的排挤她,如今出现的矛盾心理,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是的,他还会对她的受伤感到愧疚,一定是因為他良知未泯,并非是对那女人有什麼特殊的感觉。他们的婚姻是建筑在金钱及胁迫之上,所以他反抗是应该的。
  他没有错!对,他没有错!
  目光复杂地盯著她离开时带上的门,时鐘已经不知道走了多少步,而他却一下也动不了,只能不断地詆毁她以强化自己的意志。
  她现在应是回家向爸妈哭诉了吧?又或者去向黎大同挑拨两句,无论是哪一种方式,他的结局一定不会太好。所以他应该做好心理準备,迎接接踵而来的责难……砰!门被不客气地推开了。果然和他料想的一样,她不知去搬了什麼救兵回来,现在要来兴师问罪了。冷笑著转过轮椅,他缓缓转头一看,来人却让他方才昕有的心理建设和自我催眠毁於一旦。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心情是什麼,但这种彷彿从厚厚阴霾破出曙光的感受,却是他近日来最深刻的体会之一。
  「嘿!又吓到你了吧!」进门的黎灿像是没事人一样,提了个大便当走进来。「我可是还没追到你,哪有这麼容易就被你唬倒?」这回不再问他的意愿,她将他推到桌前,然后把便当拿出来放好,再把筷子塞进他手裡。「哪!这可是老王辛苦去买的便当,我有交代他应注意的食物,所以一定很适合你吃。」好一会儿,季凌阳才恢復说话的能力。
  「妳没走?」黛眉高高一挑,难道站在他面前的人是鬼吗?「如果我真的怕你兇,早在第一天就被你赶走了。你想,我费尽心力才能嫁给你,岂会轻易放弃?」一句句鏗鏘有力的宣告,竟抚平了他矛盾的心。他不必再烦恼愧疚与得意之间的界线,也不必花力气去摆平原以為会相当棘手的麻烦。
  因為她还是她,一点儿也没变。
  想到这裡,食慾来了。季凌阳慢条斯理地吃起便当,头一次觉得外头的便当,也有难以形容的好滋味。
  将他大快朵颐的样子看在眼裡,黎灿浅浅地笑了,只是笑容底下,有他不知道的情绪。
  好半晌,季凌阳解决了大半个饭盒,抬起头才看到她目不转睛地盯著他进食,这时他才慢半拍地想到──「妳吃饭了吗?」「啊?我……」对他突来的关怀有些讶异,她摸摸小肚子,笑容灿烂。「当然吃饱了,我才没你那麼笨呢!」她是比他更笨,才会到现在滴水未进,在被他狠狠奚落一顿后,还犯贱地去帮他张罗吃的。
  但瞧他吃得尽兴,她忽然觉得这点苦不算什麼,坐在轮椅上还要担负一大间公司生计的他,比她更苦千百倍。
  「妳说便当是老王买的,那妳去哪儿了?都这麼晚了。」他没发觉自己像个盘问老婆去处的吃醋老公。
  「我去租DVD啊!」她指指肩上的大包包,「听说最近有几部喜剧片不错,所以我赶快去租回家看。」「妳喜欢看喜剧?」「嗯。」或许……是从嫁给他以后开始喜欢的吧?
  季凌阳露出一个敬谢不敏的表情,像在质疑她的品味。看看时间也晚了,他收拾了桌上残骸,对她说道:「我们可以回去了。回去之后,别想我会陪妳看那种无聊的电影。」撂下一句话,他头也不回地推著轮椅出办公室,看著他背影的黎灿,笑容却渐渐褪去。
  「这本来就是我租给自己看的啊……你不知道,现在我比你更需要笑吗?」这一段小小的插曲,就在时光的流逝中渐渐地淡了。
  黎灿一样的上班下班,和季凌阳斗嘴,时间到了就胡搅蛮缠地逼他去做復健。
  渐渐地,季凌阳脸上的伤收口了,少了那些五顏六色的药水,只剩下两三条緋红色的疤。或许也是她给的压力起了功效,他甚至可以扶著把手,短暂地站立几秒鐘。
  只是他的进展似乎到了停滞期,每次熬过做復健的痛苦,却不像前一阵子般有显著的进步,於是他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了。
  可是季凌阳是个自制的人,他从不把脾气发洩在别人身上,唯独她,是唯一的例外。当他发现她像隻打不死的蟑螂赶也赶不走,还常常反过来把他激得跳脚后,他便像要挑战她的底限似的,把一肚子的闷气全发在她身上。
  他不得不承认和她斗嘴时,是他最有津神的时候。
  「把这些资料整合成一份,今天中午前我要看到。」他坏心眼地拋给黎灿一叠厚厚的文件,然后逕自进了办公室。
  刘菁菁悄悄地拋了记怜悯的眼神过去。这阵子一起工作以来,她发现黎灿的工作能力真不是盖的,甚至有些时候,她这个祕书还必须放下身段向她请教。
  而那些小妹做的跑退送水工作,黎灿也做得不亦乐乎,连执行长的早午晚餐她都要插一手,而不知道她怎麼办到的,一向讨厌人干涉他私事的上司,居然也乖乖地吃下她準备的餐点。
  越看,她越觉得黎灿背后有祕密!
  铃铃──黎灿桌上的行动电话响了起来,刘菁菁看她接起电话后小脸蛋发亮,一副很惊喜的样子,忍不住竖起耳朵偷听。
  「小蓝!」黎灿惊喜地叫了出来,除了婚礼那天,她好久没见到留学美国的弟弟了。「你什麼时候回来的?」「昨天晚上的飞机。」黎蓝低低地笑著,由於老爸出门像丢掉,母亲又早早过世,所以他和姊姊感情特别好。
  「你怎麼这麼早就回来了?」依她的估计,应该还有三个月他才能拿到管理硕士学位啊?「你还会再回去吗?」「不,我这次回来就準备进黎风了。」他可是老爸重点栽培的人才。
  「那你的学业……」「我的学分已经修够了,接下来只等毕业证书寄回来。」话锋一转,黎蓝的口气变得有些奇怪。「何况妳嫁给那个男人,我不放心。」「你是為我回来的吗?」黎灿好感动,「你放心啦,我在这裡过得很好。」「為什麼妳是说妳过得很好,而不是说那男人对妳很好?」基於从小一起长大的缘故,黎蓝轻易地听出姊姊的语病。
  她沉吟了会儿,下意识仍是维护著老公。「是我自己要嫁给他的,他在这件事情上完全被动,可能需要多一点时间来适应吧。」「姊,明明只有妳还记得年轻时的戏言,现在事实很明显,他已经全忘记了。」对於姊姊对季凌阳的迷恋,他全都知道。「婚礼那天他的表现,根本摆明了不给我们面子,我敢肯定他绝对没有善待妳。」「我也没让他太好过啊。」她轻笑,水眸却浮现复杂的情绪。以往只有弟弟当她的垃圾筒,但当她选择了和季凌阳结婚这条路,為了怕弟弟和丈夫交恶,她所受的苦楚只能往自己肚裡吞。
  「不用逞强了,妳以為我听不出来吗?」黎蓝忍不住皱眉。「我原则上支持妳的决定,但妳有没有想过万一他一直无法爱上妳呢?妳要受这种委屈多久?」沉默了半晌,她才强笑道:「你不相信自己姊姊的魅力吗?」「我当然相信妳的魅力,但我更相信那男人的顽固!」黎蓝不悦地咕噥。「只有一头爇的感情,不会幸福的。」他的话,也是黎灿最担心的事实,不过她早有心理準备了。顾忌到这裡是办公室,她压低了声音,「你知道我嫁到季家,是因為我很爱他,我希望能帮上他的忙。现在算是过渡时期,若是有一天他不需要我了,也无法爱上我,我自然不会继续浪费青春,毕竟我希望看他幸福,而不是硬缠著他让他难过。」「如果妳有这麼聪明就好。」黎蓝越听,越觉得机伶的姊姊,一遇上爱情就成了个笨蛋。
  「我若是不聪明,那个从小成绩就比我差的人,不知道有多笨喔……」话题转换到姊弟之间的拌嘴,这也是黎灿这一阵子以来难得的轻鬆时光。电话结束后,她抬起头,看到刘菁菁直望著她,像是有话要说。
  「执行长叫妳去楼下研发部拿份资料。」刘菁菁面无表情地转达两分鐘前顶头上司交代的话。
  黎灿点点头,不疑有他地离开办公室,她不知道在她离开后,季凌阳推著轮椅从办公室裡出来,黑眸一眨也不眨地看著她离去的方向,表情渐渐变得若有所思。
  「执行长……」刘菁菁心惊胆战地看著上司忽青忽白的神色。虽然后半段的电话因音量降低听不清楚,但黎灿的位置就在执行长办公室门边,刚才门好像也只虚掩著,会不会她说了什麼得罪执行长了?
  「她这通电话讲多久了?」「才一会儿。不过她的效率挺高的,我想这一通电话应该不会耽误工作。」刘菁菁直觉想替她解释。
  原本以為上司会抓紧这个机会大肆挞伐,毕竟以前只要黎灿出了点小错,他就会钉得她很难看,没想到他只是直盯著黎灿离开的方向,表情复杂的点点头,便什麼也没说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
第五章「来……脚再伸直一点,撑住喔,尽量举到你受不了。」季凌阳躺在床上,神色铁青地做著医生交代黎灿要盯著他做的家居復健。此刻他正伸直著大腿,试图将它抬高,无奈心有餘而力不足,股间传来的痠疼几乎让人无法忍受,光是这麼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他痠痛得冷汗直流。
  「好了。」她协助他放下脚,并施以适当的按摩,一边说道:「等会儿你坐起来,我们来试试足踝关节的运动……」「我不做了!天天做这些復健有用吗?我只觉得自己像个窝囊废,到现在还是连站都站不稳!」每天都受这些折磨,却看不到进步的空间,季凌阳像隻困在笼裡的狮子,暴躁不安。
  黎灿微微一笑,不以他的坏脾气為意。
  他这麼孩子气、毫不设防的一面,只会对她表现出来,平时在眾人,甚至双亲面前,他都是冷淡自制的。或许他是认為把所有坏情绪发洩在她身上,她就会知难而退,但她寧可相信这是一种感情上的进步。
  因為她不要他压抑,该抒发的情绪就要适时抒发,否则依他什麼都自己扛的个性,迟早会闷出病来。
  「你只要持续做復健,说不定不久后就能拿枴杖站立了。」「再怎麼样还不是瘸子一个?」他狠狠地讥讽著自己,就因為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恢復,所以现在的辛苦,也只是让一个瑕疵品不那麼破烂而已。
  而且只要想到未来将一跛一跛的走路,他寧可坐在轮椅上,感觉还比较有尊严。
  「至少你做完復健能站起来,不必到哪裡都拖著轮椅。可是你不做復健的话……」黎灿忽然一个恶虎扑羊,一屁股坐上平躺的他腰间。
  「妳做什麼?」他动了动,她却压得更紧。
  「我做什麼?我在性蚤扰你呀!」她突然露出一个色中饿鬼的表情,坚笑著用手抚摸他的胸膛。「我不是说过你很帅吗?可见我对你垂涎已久……」「色女!」他拨开她的手,可是另一手跟著摸上来,她还是稳稳地坐在他身「看吧!你尽可以不做復健,连我对你霸王硬上弓你都没办法拒绝,你希望自己变得这麼逊吗?」她煞有其事地又多摸了两下。嗯,还挺结实的。
  「……」他没好气地抿嘴,突然问道:「我一直想问,妳不断地帮我做復健,是在同情我?」「你需要人同情吗?你比我还要兇哩!」她皱皱鼻子。「你这个人记性真不是普通的差,我说过我喜欢你吧?所以当然是基於这个理由才要你做復健的啊,我若是同情心那麼旺盛,去医院做义工不是更快?」纵然已听了很多次她的表白,但他仍是不太习惯这麼直接的情感表达,只能听而不闻,当作她在唱歌。
  「可是妳总有烦的一天吧?难道妳真这麼喜欢被我骂?」这阵子的朝夕相处,他知道她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有人犯到她,她绝对像个刺蝟般刺回去,他就看过几次找她麻烦或施官威的公司主管,被她不明不白地整了。
  唯独对他,她几乎是无止境的包容,他完全想不通现在这个残废的自己,究竟有哪裡吸引她。
  「这位先生,亏你还当上执行长,这麼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她恶作剧地在他肚子上用力坐了几下,「我这是长期投资啊!把你照顾好了,以后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说不定换我坐轮椅,到时可就换你推我了。」「我不以為我们会有这一天。」他反射性地说道,但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因為他确信自己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难得两人这麼平和的聊天,似乎就毁在他这一句话上。
  黎灿沉下小脸瞪著他,忽然身子一个前倾,把他的双手压制在两边。
  「妳要做什麼?」他的上肢并没有受伤,要挣开她易如反掌,但他却不知為何的任她摆佈,或许是怕这麼一推,在他身上的她会因此摔下床去。
  「我要吃了你!」她恶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你不认帐也不行了……」「妳这疯女人!」他痛呼一声,什麼愧疚全没了,早应该直接把她推下床,不必浪费同情心在她身上。
  大手轻易地挣脱,反抓住她的小手,黎灿却像咬上癮了,在他身上到处烙下痕跡,两人就这麼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起……「小灿啊,凌阳的復健做好了没?要不要出来吃宵夜……」季母推门而入,看到媳妇骑在儿子身上,两人在床上衣著凌乱,明显经过一番翻滚,不禁傻眼地呆在门口。
  「妈?」季凌阳先回神过来,连忙拍了拍黎灿跨在他腰间的大退,使了一记严厉的眼神叫她下去。
  在长辈面前,黎灿也不敢造次,狼狈地翻下他的身体。
  「呃,你们在忙这事儿啊……那我不打扰了……」季母乾笑两声,断定自己坏了小俩口的好事,急忙想退出房间。
  「妈!不是妳想的那样!」瞧母亲那曖昧到不行的表情,季凌阳用头髮想也知道她误会了什麼。「我们不是在……忙妳心裡想的那件事。」「那你们是在干什麼?」季母柳眉微皱,方才那激情到不行的镜头,会是她老眼昏花?
  「我们是在……復健。」他硬是挤出一个蹩脚的藉口,严格说起来也不算说谎。
  「復健?」季母的表情压根就是不信,不过她只当儿子是在书臊。「不用掩饰了,妈也是过来人,你们如果能尽早替我添个孙子,我反而更高兴呢。」季凌阳白眼直翻,有一股撞墙的冲动。此时他真有一身清誉被黎灿毁於一旦的悲凉感受,而那始作俑者,只是无辜地坐在一旁,彷彿不干她的事一样。
  「黎灿!」他才没那麼好心让她置身事外。「妳跟妈解释!」「啊?」她望了婆婆一眼,此时才反应过来。「对,復健,我们在做復健。」「復健需要坐到他身上去?」小俩口越紧张,季母就越怀疑。
  「是啊,我在试验他的……那裡,有没有受到车祸影响。」话说著,小手便指向他的两退间──敏感处。
  「黎灿!」季凌阳几乎要仰天嘶吼了。「妳在胡说什麼?」「我没有胡说啊!」她瘪起嘴,乾脆在婆婆面前把好长一阵子的闺怨全掀了。「有我这麼美丽动人的妻子天天睡在你旁边,你还能停机这麼久,我当然怀疑你是不是『雄风不再』啦!」「我、那、裡、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宣示。
  「可是我刚刚都坐到你身上去了耶,你还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真的开始担心你是不是『无望再举』了。」凭他爱逞强的个性,很有可能。
  「妳再说──」他恶狠狠地瞪著她,完全忘了母亲还在一旁,「很好,我会让妳累到明天爬不起来,妳就会知道我有多麼『行』!」「光说不练是没用的。」她娇睨他。
  「妳想试试?」听著话题越来越朝限制级前进,季母又尷尬又好笑,轻轻敲了下门扉提醒眼前就快為房事吵起来的夫妻俩。
  那方传来的声响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两人猛然一惊,顿时闭嘴,发窘地往季母望去。
  「妈──」季凌阳仍试图挽回声誉。
  「好了好了,今晚宵夜就别吃了,我看你们继续……呃,復健比较重要,明天如果早上爬不起来,妈会把早矉L略诘绻e。」忍住笑意说完,季母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快速地退出房间,还很好心地落了锁。
  「这下妳满意了?」季凌阳半是无奈,半是不悦地盯著黎灿。
  「才不满意呢!」她当真仔细地打量起他的那个部位,「喂,你刚才说的话,应该不是安慰妈吧?」「我说过我那裡很好!」她可不可以别再用眼睛意滢他了?他是个非常非常正常的男人,再这麼被她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忘了所有坚持,狠狠地扑倒她。
  「真的吗?」她贴近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可是我没看你循正常管道『使用』过它耶!」柔柔的身躯就贴在身上扭呀扭的,小巧玲瓏的抵住他胸膛,随著他的呼吸磨蹭著他……「该死的女人!」就算是圣人也受不了了!季凌阳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记令人窒息的吻就极具侵略性的印了上去。
  黎灿吓呆了,终於知道玩火自焚四个字怎麼写。这种激情的感受她从来没经歷过,那种小说裡写的,像在云端上飘的感觉,根本和她现在的体验相去甚远,她只觉自己像落入无尽的黑暗,害怕与刺激交杂,几乎让她分不清方向,只能随之堕落。
  身下人儿的婉转承欢,加上娇躯传来若有似无的馨香,禁慾已久的季凌阳再也控制不住冲动,用全身每一个细胞感受著这种销魂的块感,他想不到这个硬塞过来的妻子,吻起来竟是如此美好。
  大手本能地除去她的衬衫,在曼妙的香胴上恣意滑动,总是在他面前强势的黎灿,现在只能缩在他雄健的身躯下瑟瑟发抖,白皙无瑕的肌肤因缠绵而漾起淡淡的粉红色。
  视觉上的刺激让季凌阳停不了手。他恶狠狠地在她的香肩、美背,还有柔嫩的胸房,烙下刺眼的红痕,这种又痛又痒的感受,几乎让黎灿尖叫出声。
  「凌阳……」她低喃著,扭动著极為敏感的身躯。
  然而这声叫唤却像盆冰水般浇在季凌阳头上。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的意志力从她身上翻下来,闭眼皱眉,拚命的忍受慾火的煎熬。
  他这个蠢蛋、白痴!根本不应该碰她的,现在受的苦,只能说自作自受。
  「你……」稍微从激情裡恢復神智的黎灿,睁著迷濛的水眸,不明就裡地盯著他。
  「妳睡觉。」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他粗嗄地命令她。
  「為什麼……」「总之妳快睡就对了,别问那麼多!」他转过身背对她,拒绝再看那引诱人犯罪的香躯。
  黎灿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并没有再追问。穿好衣服,她优优地望著他的背影,一夜无眠。
  当阳光射入卧房,辗转难眠的黎灿比季凌阳先一步醒了。
  夜裡,他已经由背向她的姿势,转為正面朝上的仰卧睡姿。趁著他还没醒,她悄悄地坐起身,深深凝视著这个占据她心头八年的容顏。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几道疤并未减去他的性格,反而更添威严。睡梦中的他,眉间的深壑依然不展,她想,这抹困扰他的原因,和她绝对脱不了关係。
  昨晚明明两人已擦枪走火,但他仍能够在紧要关头踩住煞车,或许他对她的厌恶,已到了嫌弃的地步。
  是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接近他,也是她决定用这种方式激励他,所以无论他态度如何恶劣,她都无悔,只是……只是遗憾。
  遗憾為什麼他不能爱上她。
  小巧的脸蛋凑近,轻轻地在他狰狞的疤痕上亲了一记。
  「我爱你。」她说。
  他没有回应,仍在梦中的他,当然不知道她心裡是如何的挣扎,要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催眠,才能有足够的勇气迎向下一场和他的交锋。
  将脸蛋贴上他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只有这时候她能假装他是爱她的,因為他没有推开她。隐忍已久的情绪,忍不住小小的流洩而出。
  数分鐘后,黎灿起身,小手柔了柔脸,握起拳头对自己低低喊了声,「加油!」她不能比他更快丧失信心,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定要坚持下去!
  今天的目的,是要把这个生活环境只有家裡和公司的男人拐带出去,呼吸一下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否则再这样没日没夜的工作下去,下回他再躺上医院病房的原因,绝不是因為车祸旧疾復发。
  她轻巧地下床走至浴室盥洗,才闔上门,床上的男人就睁开了眼。
  他眼神复杂地望著浴室的门,大手轻抚了下方才她亲吻的左脸,然后伸至胸前,揩了揩自己襟口的衣裳。
  湿的。
  是否她终於到了底限,所以忍不住示弱?他昨夜狠狠地推开她,对一个女人而言,那绝对是严重的羞辱,他应该因此得意万分才对,為什麼喉头却像梗了块东西,让他胸口极不舒坦?
  深思之间,黎灿从浴室出来了。他用手撑住自己坐起身来,原以為会看到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却不经意迎上她的浅笑盈盈。
  她在笑?所以指间残留的湿润感受……是错觉吧?
  心口那股堵塞的闷气,突然莫名地散了。
  「你也未免赖床太久了!我今天才知道你这麼能睡,刚才我在你睡觉时吃你豆腐你都不知道。」他知道,但季凌阳不语,只是如往常般没好气地望著她。
  「快快快,我扶你到轮椅上,你赶快梳洗一下,今天我们可忙著呢!」在她辅助下坐上轮椅,他才淡淡地问道:「忙什麼?今天不是假日吗?」「就是因為假日,我们才要忙啊。」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外头的阳光簨L⒎纾煨斓卮础!改憧唇裉焯炱恻N好,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我没兴趣。」他不想坐在轮椅上,让别人像看猴子一样看他。
  「喂!你这个人未免也太宅了吧!我以前可是爇爱大自然的阳光美少女,但是嫁过来之后,你一次都没有带我出去玩过耶!你不觉得让一朵美丽的花儿摆在家裡枯萎,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吗?」她大言不惭地抬起下巴。
  「妳可以自己去。」他并没有关住她,不必说得那麼可怜。
  「才不呢!我一定要用我的活泼外向来感化你这宅男。成天不是闷在家裡就是窝在公司,你不怕你太少接触阳光会发霉吗?所以我好心带你出去,是替你消毒耶!」季凌阳不置可否,缓缓推著轮椅往浴室行去。
  「喂!你一定要答应喔!不然,我就把你迷昏打包带走……」她嘰哩呱啦地吐出一堆威逼利诱的话。
  直到盥洗好出来,季凌阳才挑著眉,若无其事地问道:「不是要出门吗?我们衣服都还没换,靠妳一张嘴就可以出去了吗?」「你是说……」她眼裡发出惊喜的光芒。「好!我马上去换,等我换好再帮你换,你不可以黄牛喔!」於是她兴匆匆地拿著衣服又进了盥洗室,而他的眼裡闪过一抹深思,手指下意识地轻抚著胸前那若有似无的水渍。
  「你看,这地方不错吧!以前我唸大学的时候,曾经有学长带我来这裡健行,那天以后,我就爱上这个地方了!」她带季凌阳来的地方,是山顶一个自然公园裡的森林步道,考量到他还坐在轮椅上,所以她挑选的步道几乎都是平地,让她可以轻鬆地推著他走。
  「男朋友?」他瞇起眼,极力忽略心裡那根小小的刺。
  「才不是呢,他只是个追求者。人家我在大学时代好歹也算是校园美少女,追求者多到吓死你。」她忽然停步,由放在他脚上的袋子裡取出一条毛毯,仔仔细细地盖在他脚上,然后自个儿才穿上小外套。
  进到林荫深处,他才刚刚感受到凉意,想不到她就马上贴心地替他盖上毯子。季凌阳看著她的所作所為,内心裡传来微微搔痒的感受。
  「原来真的有人那麼没眼光?」良辰美景,他也放鬆心情损了她一句。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追我的男人可是从野柳排到垦丁呢!你是运气好娶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侮怎麼没先把我追起来。」她又从袋裡拿出保温瓶,倒了杯爇饮给他,才继续推著他往前走。
  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整个身子因此暖和了起来。「别忘了妳并不是按照『正常程序』嫁给我的。」「因為我是外卡参赛的啊,还卡在第一位喔!」「怎麼妳说的话有点耳熟?」他似乎曾在哪裡听过?
  「你想起来了?」她扬眉,有些紧张。
  「是电视吧,那些公主症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这麼妄想的。」一盆冷水,狠狠地浇熄她的希望。
  「你才王子症哩!我这麼美丽大方当然很多人追,像你这种冰块脸,个性又难搞,才会交不到女朋友!」她不服气地越推越快。
  她是在赛车吗?他淡淡地瞄了她一眼。「谁说我交不到女朋友?」「你有女朋友?」她差点没尖叫起来。这几年来,所有他的资讯都来自报章杂誌,有时候她也会有意无意地和同业的人打听一下,甚至黎风有和奕阳合作的业务都是她在跑,怎麼都没看过和听过他有女朋友?
  「我是个正常男人,有女朋友很奇怪吗?」就算不同於齐奕行那种大眾情人,他好歹也有几个爱慕者,她那模样活似他以前应该住在庙裡似的。
  「有过几个?」她沉下脸。
  「好几个。」看她為这种事不高兴,他不禁得意起来。
  「和我结婚之前那一个,是在你几岁的时候?」「嗯……」他皱眉努力思考了下,关於女人的事,他很少记住。「差不多二十八、九岁吧?」幸好!她在心裡偷偷鬆了口气。三十岁以后,他就没有交往的对象了,她还是卡在第一位,所以不算打破誓言,完全都是他这个记性差的臭男人的错!
  「你的仰慕者裡,没有令你印象特别深刻的吗?」她又旁敲侧击地问著,难道他真的对她的事一点点记忆都没有了?不过才八年,人家她都还记得国中同学的名字呢!
  「有。」想都不想,他马上回答。
  「是谁?」芳心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向后抬起头望了望她的神情,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冷酷面具下的恶劣因子偷偷地冒了一点出来。
  「她长得相当可爱,留著一头乌溜溜的长髮,大大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璀璨,个子不高,但很有津神。而且相当能言善道,聪明机敏……」越听,黎灿的心越沉。他的描述一点都不像现在的她,更不像过去的她,光乌溜溜的长髮一项,就把她的希望完全打死。
  「……她是目前我最疼爱的女人……」瞧她整张脸全黑了,未了,季凌阳坏心地伸出一隻手掌,「我堂姊的女儿,今年五岁。」「喂……你很过分耶!」她在他厚实的肩上,不依地用力搥了下。
  季凌阳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只觉和她如此闹一闹,这阵子累积的压力似乎减轻不少,或许不去考虑她过去种种作為的话,她应该算是个聊天的好对象。
  因為他不再那麼尖锐,所以两人边谈边走,避免触碰地雷话题,也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在森林步道绕了一圈后,回到方才进来的原点,他们悠閒地吃了中餐,还观赏了池塘裡的锦鲤,才决定离开。
  回到停车处,老王的车子早已等待著,此时季凌阳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寧静平和的气氛。
  「季凌阳。」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兄,我找你好久了。」是齐奕行,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你是躲到哪座山裡修行去了?」虽然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还真被说中了。「你都说我在山裡了,不知道山裡收不到讯号吗?」虽然季凌阳看不到,齐奕行还是翻了个白眼。「好吧,季道长,你知不知道你的公司快要被併吞了?」「怎麼回事?」收起戏謔,季凌阳的表情当下变得凝重,连身边的黎灿都察觉不对劲。
  「费克集团的代表想召开临时股东会,重新改选董事。你觉得这议案听来如何?」「他们凭什麼?我回来这一阵子,股价已经回稳不少,也没看见他们有什麼大动作。」季凌阳皱眉。
  「他们利用数家国内公司的名义分散收购我们的股票,然后再一次吞下那几家公司,还有前阵子你伤重的消息造成股价重挫,几个大股东怕死,也将股份卖给他们,现在他们的股权大概已经超过百分之三十,而且仍在持续收购中。只要他们利诱或拉拢其他股东,自然有能力让董事会重新洗牌!」果然有钱好办事,比起财大气粗的美国财团,他们两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最缺乏的,就是银弹。
  当初他们想扩大奕阳的规模,四处召集国内投资人,鑑於资金仍是不足,且考虑到国际行销的拓展等种种理由,他们接受了费克集团的投资,但也尽量压低他们的持股比,没料到现在仍是被倒打一耙。
  想到现实的残酷,季凌阳冷笑。「我们这裡準备了多少迎战?」「我们至少要拥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才算稳当。我们两个的股权加起来,再加上前一阵子我们的反收购,可能有百分之四十几,剩下的部分,就要靠其他股东的支持了。」「今天晚上,我们应该还有时间蠣kグ莘贸露隆5纫幌挛胰フ夷悖愕任摇!顾被⒍系鼐龆ǎ缓髵焐系缁埃美贤醴鲋铣底ā?br />  「发生什麼事了?」站在车外的黎灿著急地问。
  「妳不用管。」公司面临的危机,他这个执行长难辞其咎,这是他应负的责任,不必她也来蹚这浑水。
  「是不是费克集团恶意收购的事?」毕竟她也在奕阳工作,而且当初黎风的金援,有一大部分便是用在处理这件事上,所以她很清楚。
  「没错。他们想召开临时股东会,拉下我和奕行。」反正她迟早会知道的,他不如先告诉她。「说不定下星期以后我就一无所有,妳现在后悔嫁给我了吧?」话裡有淡淡的讥刺,他又回到那个浑身防备的季凌阳。
  然而这种程度的嘲讽,黎灿早已不以為意了。连他车祸重伤她都坚持要陪他了,就算奕阳今天倒了,她也不会离开他。
  「其实我可以帮你的。」她不理会他的尖锐言语,直接切入重点。
  岂料这句话正好踩中季凌阳的地雷。当初他一再排斥她的接近,拒绝她的好意,就是觉得黎风集团的金援买走他的尊严,今天她又要故技重施了吗?
  「妳又想拿钱砸我了?」他态度丕变,不屑地瞪视她。
  「不是……」「怎麼不是,这不是妳的绝招吗?以為拿钱砸人就能摆平一切,别人就要乖乖受妳摆佈,连结婚对象都是买来的。」季凌阳脸上化成一片冰霜,方才的乎和转眼烟消云散。
  「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真的可以帮你。」她皱眉,试图好好地跟他沟通。
  「妳说我意气用事?现在我连不想接受人家的施捨都不行?」火气一上来,加上这又是他最在意的弱点,他不顾一切地把所有不满发洩在她身上。
  黎灿正色打断他,在季凌阳面前,她从来没有这麼严肃过。「那不是施捨。你这样是污辱我,也污辱了你自己。」「污辱?妳也认识这两个字?」这一刻,他完全忘了先前两人的契合,不惜伤害她也要保护自尊,「妳想花钱买男人,我不再奉陪可以吗?我告诉妳,即使奕阳被费克集团收购了,我也不会再要黎风集团任何一毛钱,妳听见了吗?」「我只是纯粹地想帮你,没有你说的那麼难听,而且我也不会再动用黎风的资金去介入这件事。」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但那股水雾,却被她硬生生逼回去。
  可是他黑眸中的排斥及厌恶、把她看成一个无耻女人的言词,令她隐忍的悲哀就快要忍不住破闸而出。她只能昂起头,不让他发现她的脆弱。
  「我不想再听妳废话了。听懂了我的话就快上车,我没有太多时间和妳耗在这裡。」他口气极差。
  「我现在……」她吸口气,「……不想和你在一起。」「妳找碴吗?」他正急著和奕行会合去找陈董事,她在这裡拿什麼乔?「快点上车。」「除非你向我道歉,并收回你先前伤人的话。」就算再怎麼爱他,她仍坚持保有自己小小的一点骨气,因為这次即使她熬过了,伤害也早已深深地鏤刻在心头。
  季凌阳只是冷哼一声,直接把车门关上。「如果妳以為妳能威胁我的话,那妳就大错特错了!老王,开车!」「季先生……」连老王都看不下去了。
  「开车!」他直接关上车窗,隔绝车内与车外的空间。不知他是怎麼说服老王的,车子就这麼绝尘离去。
  而黎灿,终於再也忍不住,让自己的软弱浸湿了疼痛的心。
「来……脚再伸直一点,撑住喔,尽量举到你受不了。」季凌阳躺在床上,神色铁青地做著医生交代黎灿要盯著他做的家居復健。此刻他正伸直著大腿,试图将它抬高,无奈心有餘而力不足,股间传来的痠疼几乎让人无法忍受,光是这麼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他痠痛得冷汗直流。
  「好了。」她协助他放下脚,并施以适当的按摩,一边说道:「等会儿你坐起来,我们来试试足踝关节的运动……」「我不做了!天天做这些復健有用吗?我只觉得自己像个窝囊废,到现在还是连站都站不稳!」每天都受这些折磨,却看不到进步的空间,季凌阳像隻困在笼裡的狮子,暴躁不安。
  黎灿微微一笑,不以他的坏脾气為意。
  他这麼孩子气、毫不设防的一面,只会对她表现出来,平时在眾人,甚至双亲面前,他都是冷淡自制的。或许他是认為把所有坏情绪发洩在她身上,她就会知难而退,但她寧可相信这是一种感情上的进步。
  因為她不要他压抑,该抒发的情绪就要适时抒发,否则依他什麼都自己扛的个性,迟早会闷出病来。
  「你只要持续做復健,说不定不久后就能拿枴杖站立了。」「再怎麼样还不是瘸子一个?」他狠狠地讥讽著自己,就因為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恢復,所以现在的辛苦,也只是让一个瑕疵品不那麼破烂而已。
  而且只要想到未来将一跛一跛的走路,他寧可坐在轮椅上,感觉还比较有尊严。
  「至少你做完復健能站起来,不必到哪裡都拖著轮椅。可是你不做復健的话……」黎灿忽然一个恶虎扑羊,一屁股坐上平躺的他腰间。
  「妳做什麼?」他动了动,她却压得更紧。
  「我做什麼?我在性蚤扰你呀!」她突然露出一个色中饿鬼的表情,坚笑著用手抚摸他的胸膛。「我不是说过你很帅吗?可见我对你垂涎已久……」「色女!」他拨开她的手,可是另一手跟著摸上来,她还是稳稳地坐在他身「看吧!你尽可以不做復健,连我对你霸王硬上弓你都没办法拒绝,你希望自己变得这麼逊吗?」她煞有其事地又多摸了两下。嗯,还挺结实的。
  「……」他没好气地抿嘴,突然问道:「我一直想问,妳不断地帮我做復健,是在同情我?」「你需要人同情吗?你比我还要兇哩!」她皱皱鼻子。「你这个人记性真不是普通的差,我说过我喜欢你吧?所以当然是基於这个理由才要你做復健的啊,我若是同情心那麼旺盛,去医院做义工不是更快?」纵然已听了很多次她的表白,但他仍是不太习惯这麼直接的情感表达,只能听而不闻,当作她在唱歌。
  「可是妳总有烦的一天吧?难道妳真这麼喜欢被我骂?」这阵子的朝夕相处,他知道她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有人犯到她,她绝对像个刺蝟般刺回去,他就看过几次找她麻烦或施官威的公司主管,被她不明不白地整了。
  唯独对他,她几乎是无止境的包容,他完全想不通现在这个残废的自己,究竟有哪裡吸引她。
  「这位先生,亏你还当上执行长,这麼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她恶作剧地在他肚子上用力坐了几下,「我这是长期投资啊!把你照顾好了,以后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说不定换我坐轮椅,到时可就换你推我了。」「我不以為我们会有这一天。」他反射性地说道,但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因為他确信自己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难得两人这麼平和的聊天,似乎就毁在他这一句话上。
  黎灿沉下小脸瞪著他,忽然身子一个前倾,把他的双手压制在两边。
  「妳要做什麼?」他的上肢并没有受伤,要挣开她易如反掌,但他却不知為何的任她摆佈,或许是怕这麼一推,在他身上的她会因此摔下床去。
  「我要吃了你!」她恶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你不认帐也不行了……」「妳这疯女人!」他痛呼一声,什麼愧疚全没了,早应该直接把她推下床,不必浪费同情心在她身上。
  大手轻易地挣脱,反抓住她的小手,黎灿却像咬上癮了,在他身上到处烙下痕跡,两人就这麼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起……「小灿啊,凌阳的復健做好了没?要不要出来吃宵夜……」季母推门而入,看到媳妇骑在儿子身上,两人在床上衣著凌乱,明显经过一番翻滚,不禁傻眼地呆在门口。
  「妈?」季凌阳先回神过来,连忙拍了拍黎灿跨在他腰间的大退,使了一记严厉的眼神叫她下去。
  在长辈面前,黎灿也不敢造次,狼狈地翻下他的身体。
  「呃,你们在忙这事儿啊……那我不打扰了……」季母乾笑两声,断定自己坏了小俩口的好事,急忙想退出房间。
  「妈!不是妳想的那样!」瞧母亲那曖昧到不行的表情,季凌阳用头髮想也知道她误会了什麼。「我们不是在……忙妳心裡想的那件事。」「那你们是在干什麼?」季母柳眉微皱,方才那激情到不行的镜头,会是她老眼昏花?
  「我们是在……復健。」他硬是挤出一个蹩脚的藉口,严格说起来也不算说谎。
  「復健?」季母的表情压根就是不信,不过她只当儿子是在书臊。「不用掩饰了,妈也是过来人,你们如果能尽早替我添个孙子,我反而更高兴呢。」季凌阳白眼直翻,有一股撞墙的冲动。此时他真有一身清誉被黎灿毁於一旦的悲凉感受,而那始作俑者,只是无辜地坐在一旁,彷彿不干她的事一样。
  「黎灿!」他才没那麼好心让她置身事外。「妳跟妈解释!」「啊?」她望了婆婆一眼,此时才反应过来。「对,復健,我们在做復健。」「復健需要坐到他身上去?」小俩口越紧张,季母就越怀疑。
  「是啊,我在试验他的……那裡,有没有受到车祸影响。」话说著,小手便指向他的两退间──敏感处。
  「黎灿!」季凌阳几乎要仰天嘶吼了。「妳在胡说什麼?」「我没有胡说啊!」她瘪起嘴,乾脆在婆婆面前把好长一阵子的闺怨全掀了。「有我这麼美丽动人的妻子天天睡在你旁边,你还能停机这麼久,我当然怀疑你是不是『雄风不再』啦!」「我、那、裡、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宣示。
  「可是我刚刚都坐到你身上去了耶,你还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真的开始担心你是不是『无望再举』了。」凭他爱逞强的个性,很有可能。
  「妳再说──」他恶狠狠地瞪著她,完全忘了母亲还在一旁,「很好,我会让妳累到明天爬不起来,妳就会知道我有多麼『行』!」「光说不练是没用的。」她娇睨他。
  「妳想试试?」听著话题越来越朝限制级前进,季母又尷尬又好笑,轻轻敲了下门扉提醒眼前就快為房事吵起来的夫妻俩。
  那方传来的声响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两人猛然一惊,顿时闭嘴,发窘地往季母望去。
  「妈──」季凌阳仍试图挽回声誉。
  「好了好了,今晚宵夜就别吃了,我看你们继续……呃,復健比较重要,明天如果早上爬不起来,妈会把早矉L略诘绻e。」忍住笑意说完,季母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快速地退出房间,还很好心地落了锁。
  「这下妳满意了?」季凌阳半是无奈,半是不悦地盯著黎灿。
  「才不满意呢!」她当真仔细地打量起他的那个部位,「喂,你刚才说的话,应该不是安慰妈吧?」「我说过我那裡很好!」她可不可以别再用眼睛意滢他了?他是个非常非常正常的男人,再这麼被她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忘了所有坚持,狠狠地扑倒她。
  「真的吗?」她贴近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可是我没看你循正常管道『使用』过它耶!」柔柔的身躯就贴在身上扭呀扭的,小巧玲瓏的抵住他胸膛,随著他的呼吸磨蹭著他……「该死的女人!」就算是圣人也受不了了!季凌阳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记令人窒息的吻就极具侵略性的印了上去。
  黎灿吓呆了,终於知道玩火自焚四个字怎麼写。这种激情的感受她从来没经歷过,那种小说裡写的,像在云端上飘的感觉,根本和她现在的体验相去甚远,她只觉自己像落入无尽的黑暗,害怕与刺激交杂,几乎让她分不清方向,只能随之堕落。
  身下人儿的婉转承欢,加上娇躯传来若有似无的馨香,禁慾已久的季凌阳再也控制不住冲动,用全身每一个细胞感受著这种销魂的块感,他想不到这个硬塞过来的妻子,吻起来竟是如此美好。
  大手本能地除去她的衬衫,在曼妙的香胴上恣意滑动,总是在他面前强势的黎灿,现在只能缩在他雄健的身躯下瑟瑟发抖,白皙无瑕的肌肤因缠绵而漾起淡淡的粉红色。
  视觉上的刺激让季凌阳停不了手。他恶狠狠地在她的香肩、美背,还有柔嫩的胸房,烙下刺眼的红痕,这种又痛又痒的感受,几乎让黎灿尖叫出声。
  「凌阳……」她低喃著,扭动著极為敏感的身躯。
  然而这声叫唤却像盆冰水般浇在季凌阳头上。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的意志力从她身上翻下来,闭眼皱眉,拚命的忍受慾火的煎熬。
  他这个蠢蛋、白痴!根本不应该碰她的,现在受的苦,只能说自作自受。
  「你……」稍微从激情裡恢復神智的黎灿,睁著迷濛的水眸,不明就裡地盯著他。
  「妳睡觉。」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他粗嗄地命令她。
  「為什麼……」「总之妳快睡就对了,别问那麼多!」他转过身背对她,拒绝再看那引诱人犯罪的香躯。
  黎灿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并没有再追问。穿好衣服,她优优地望著他的背影,一夜无眠。
  当阳光射入卧房,辗转难眠的黎灿比季凌阳先一步醒了。
  夜裡,他已经由背向她的姿势,转為正面朝上的仰卧睡姿。趁著他还没醒,她悄悄地坐起身,深深凝视著这个占据她心头八年的容顏。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几道疤并未减去他的性格,反而更添威严。睡梦中的他,眉间的深壑依然不展,她想,这抹困扰他的原因,和她绝对脱不了关係。
  昨晚明明两人已擦枪走火,但他仍能够在紧要关头踩住煞车,或许他对她的厌恶,已到了嫌弃的地步。
  是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接近他,也是她决定用这种方式激励他,所以无论他态度如何恶劣,她都无悔,只是……只是遗憾。
  遗憾為什麼他不能爱上她。
  小巧的脸蛋凑近,轻轻地在他狰狞的疤痕上亲了一记。
  「我爱你。」她说。
  他没有回应,仍在梦中的他,当然不知道她心裡是如何的挣扎,要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催眠,才能有足够的勇气迎向下一场和他的交锋。
  将脸蛋贴上他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只有这时候她能假装他是爱她的,因為他没有推开她。隐忍已久的情绪,忍不住小小的流洩而出。
  数分鐘后,黎灿起身,小手柔了柔脸,握起拳头对自己低低喊了声,「加油!」她不能比他更快丧失信心,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定要坚持下去!
  今天的目的,是要把这个生活环境只有家裡和公司的男人拐带出去,呼吸一下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否则再这样没日没夜的工作下去,下回他再躺上医院病房的原因,绝不是因為车祸旧疾復发。
  她轻巧地下床走至浴室盥洗,才闔上门,床上的男人就睁开了眼。
  他眼神复杂地望著浴室的门,大手轻抚了下方才她亲吻的左脸,然后伸至胸前,揩了揩自己襟口的衣裳。
  湿的。
  是否她终於到了底限,所以忍不住示弱?他昨夜狠狠地推开她,对一个女人而言,那绝对是严重的羞辱,他应该因此得意万分才对,為什麼喉头却像梗了块东西,让他胸口极不舒坦?
  深思之间,黎灿从浴室出来了。他用手撑住自己坐起身来,原以為会看到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却不经意迎上她的浅笑盈盈。
  她在笑?所以指间残留的湿润感受……是错觉吧?
  心口那股堵塞的闷气,突然莫名地散了。
  「你也未免赖床太久了!我今天才知道你这麼能睡,刚才我在你睡觉时吃你豆腐你都不知道。」他知道,但季凌阳不语,只是如往常般没好气地望著她。
  「快快快,我扶你到轮椅上,你赶快梳洗一下,今天我们可忙著呢!」在她辅助下坐上轮椅,他才淡淡地问道:「忙什麼?今天不是假日吗?」「就是因為假日,我们才要忙啊。」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外头的阳光簨L⒎纾煨斓卮础!改憧唇裉焯炱恻N好,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我没兴趣。」他不想坐在轮椅上,让别人像看猴子一样看他。
  「喂!你这个人未免也太宅了吧!我以前可是爇爱大自然的阳光美少女,但是嫁过来之后,你一次都没有带我出去玩过耶!你不觉得让一朵美丽的花儿摆在家裡枯萎,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吗?」她大言不惭地抬起下巴。
  「妳可以自己去。」他并没有关住她,不必说得那麼可怜。
  「才不呢!我一定要用我的活泼外向来感化你这宅男。成天不是闷在家裡就是窝在公司,你不怕你太少接触阳光会发霉吗?所以我好心带你出去,是替你消毒耶!」季凌阳不置可否,缓缓推著轮椅往浴室行去。
  「喂!你一定要答应喔!不然,我就把你迷昏打包带走……」她嘰哩呱啦地吐出一堆威逼利诱的话。
  直到盥洗好出来,季凌阳才挑著眉,若无其事地问道:「不是要出门吗?我们衣服都还没换,靠妳一张嘴就可以出去了吗?」「你是说……」她眼裡发出惊喜的光芒。「好!我马上去换,等我换好再帮你换,你不可以黄牛喔!」於是她兴匆匆地拿著衣服又进了盥洗室,而他的眼裡闪过一抹深思,手指下意识地轻抚著胸前那若有似无的水渍。
  「你看,这地方不错吧!以前我唸大学的时候,曾经有学长带我来这裡健行,那天以后,我就爱上这个地方了!」她带季凌阳来的地方,是山顶一个自然公园裡的森林步道,考量到他还坐在轮椅上,所以她挑选的步道几乎都是平地,让她可以轻鬆地推著他走。
  「男朋友?」他瞇起眼,极力忽略心裡那根小小的刺。
  「才不是呢,他只是个追求者。人家我在大学时代好歹也算是校园美少女,追求者多到吓死你。」她忽然停步,由放在他脚上的袋子裡取出一条毛毯,仔仔细细地盖在他脚上,然后自个儿才穿上小外套。
  进到林荫深处,他才刚刚感受到凉意,想不到她就马上贴心地替他盖上毯子。季凌阳看著她的所作所為,内心裡传来微微搔痒的感受。
  「原来真的有人那麼没眼光?」良辰美景,他也放鬆心情损了她一句。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追我的男人可是从野柳排到垦丁呢!你是运气好娶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侮怎麼没先把我追起来。」她又从袋裡拿出保温瓶,倒了杯爇饮给他,才继续推著他往前走。
  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整个身子因此暖和了起来。「别忘了妳并不是按照『正常程序』嫁给我的。」「因為我是外卡参赛的啊,还卡在第一位喔!」「怎麼妳说的话有点耳熟?」他似乎曾在哪裡听过?
  「你想起来了?」她扬眉,有些紧张。
  「是电视吧,那些公主症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这麼妄想的。」一盆冷水,狠狠地浇熄她的希望。
  「你才王子症哩!我这麼美丽大方当然很多人追,像你这种冰块脸,个性又难搞,才会交不到女朋友!」她不服气地越推越快。
  她是在赛车吗?他淡淡地瞄了她一眼。「谁说我交不到女朋友?」「你有女朋友?」她差点没尖叫起来。这几年来,所有他的资讯都来自报章杂誌,有时候她也会有意无意地和同业的人打听一下,甚至黎风有和奕阳合作的业务都是她在跑,怎麼都没看过和听过他有女朋友?
  「我是个正常男人,有女朋友很奇怪吗?」就算不同於齐奕行那种大眾情人,他好歹也有几个爱慕者,她那模样活似他以前应该住在庙裡似的。
  「有过几个?」她沉下脸。
  「好几个。」看她為这种事不高兴,他不禁得意起来。
  「和我结婚之前那一个,是在你几岁的时候?」「嗯……」他皱眉努力思考了下,关於女人的事,他很少记住。「差不多二十八、九岁吧?」幸好!她在心裡偷偷鬆了口气。三十岁以后,他就没有交往的对象了,她还是卡在第一位,所以不算打破誓言,完全都是他这个记性差的臭男人的错!
  「你的仰慕者裡,没有令你印象特别深刻的吗?」她又旁敲侧击地问著,难道他真的对她的事一点点记忆都没有了?不过才八年,人家她都还记得国中同学的名字呢!
  「有。」想都不想,他马上回答。
  「是谁?」芳心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向后抬起头望了望她的神情,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冷酷面具下的恶劣因子偷偷地冒了一点出来。
  「她长得相当可爱,留著一头乌溜溜的长髮,大大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璀璨,个子不高,但很有津神。而且相当能言善道,聪明机敏……」越听,黎灿的心越沉。他的描述一点都不像现在的她,更不像过去的她,光乌溜溜的长髮一项,就把她的希望完全打死。
  「……她是目前我最疼爱的女人……」瞧她整张脸全黑了,未了,季凌阳坏心地伸出一隻手掌,「我堂姊的女儿,今年五岁。」「喂……你很过分耶!」她在他厚实的肩上,不依地用力搥了下。
  季凌阳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只觉和她如此闹一闹,这阵子累积的压力似乎减轻不少,或许不去考虑她过去种种作為的话,她应该算是个聊天的好对象。
  因為他不再那麼尖锐,所以两人边谈边走,避免触碰地雷话题,也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在森林步道绕了一圈后,回到方才进来的原点,他们悠閒地吃了中餐,还观赏了池塘裡的锦鲤,才决定离开。
  回到停车处,老王的车子早已等待著,此时季凌阳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寧静平和的气氛。
  「季凌阳。」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兄,我找你好久了。」是齐奕行,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你是躲到哪座山裡修行去了?」虽然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还真被说中了。「你都说我在山裡了,不知道山裡收不到讯号吗?」虽然季凌阳看不到,齐奕行还是翻了个白眼。「好吧,季道长,你知不知道你的公司快要被併吞了?」「怎麼回事?」收起戏謔,季凌阳的表情当下变得凝重,连身边的黎灿都察觉不对劲。
  「费克集团的代表想召开临时股东会,重新改选董事。你觉得这议案听来如何?」「他们凭什麼?我回来这一阵子,股价已经回稳不少,也没看见他们有什麼大动作。」季凌阳皱眉。
  「他们利用数家国内公司的名义分散收购我们的股票,然后再一次吞下那几家公司,还有前阵子你伤重的消息造成股价重挫,几个大股东怕死,也将股份卖给他们,现在他们的股权大概已经超过百分之三十,而且仍在持续收购中。只要他们利诱或拉拢其他股东,自然有能力让董事会重新洗牌!」果然有钱好办事,比起财大气粗的美国财团,他们两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最缺乏的,就是银弹。
  当初他们想扩大奕阳的规模,四处召集国内投资人,鑑於资金仍是不足,且考虑到国际行销的拓展等种种理由,他们接受了费克集团的投资,但也尽量压低他们的持股比,没料到现在仍是被倒打一耙。
  想到现实的残酷,季凌阳冷笑。「我们这裡準备了多少迎战?」「我们至少要拥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才算稳当。我们两个的股权加起来,再加上前一阵子我们的反收购,可能有百分之四十几,剩下的部分,就要靠其他股东的支持了。」「今天晚上,我们应该还有时间蠣kグ莘贸露隆5纫幌挛胰フ夷悖愕任摇!顾被⒍系鼐龆ǎ缓髵焐系缁埃美贤醴鲋铣底ā?br />  「发生什麼事了?」站在车外的黎灿著急地问。
  「妳不用管。」公司面临的危机,他这个执行长难辞其咎,这是他应负的责任,不必她也来蹚这浑水。
  「是不是费克集团恶意收购的事?」毕竟她也在奕阳工作,而且当初黎风的金援,有一大部分便是用在处理这件事上,所以她很清楚。
  「没错。他们想召开临时股东会,拉下我和奕行。」反正她迟早会知道的,他不如先告诉她。「说不定下星期以后我就一无所有,妳现在后悔嫁给我了吧?」话裡有淡淡的讥刺,他又回到那个浑身防备的季凌阳。
  然而这种程度的嘲讽,黎灿早已不以為意了。连他车祸重伤她都坚持要陪他了,就算奕阳今天倒了,她也不会离开他。
  「其实我可以帮你的。」她不理会他的尖锐言语,直接切入重点。
  岂料这句话正好踩中季凌阳的地雷。当初他一再排斥她的接近,拒绝她的好意,就是觉得黎风集团的金援买走他的尊严,今天她又要故技重施了吗?
  「妳又想拿钱砸我了?」他态度丕变,不屑地瞪视她。
  「不是……」「怎麼不是,这不是妳的绝招吗?以為拿钱砸人就能摆平一切,别人就要乖乖受妳摆佈,连结婚对象都是买来的。」季凌阳脸上化成一片冰霜,方才的乎和转眼烟消云散。
  「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真的可以帮你。」她皱眉,试图好好地跟他沟通。
  「妳说我意气用事?现在我连不想接受人家的施捨都不行?」火气一上来,加上这又是他最在意的弱点,他不顾一切地把所有不满发洩在她身上。
  黎灿正色打断他,在季凌阳面前,她从来没有这麼严肃过。「那不是施捨。你这样是污辱我,也污辱了你自己。」「污辱?妳也认识这两个字?」这一刻,他完全忘了先前两人的契合,不惜伤害她也要保护自尊,「妳想花钱买男人,我不再奉陪可以吗?我告诉妳,即使奕阳被费克集团收购了,我也不会再要黎风集团任何一毛钱,妳听见了吗?」「我只是纯粹地想帮你,没有你说的那麼难听,而且我也不会再动用黎风的资金去介入这件事。」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但那股水雾,却被她硬生生逼回去。
  可是他黑眸中的排斥及厌恶、把她看成一个无耻女人的言词,令她隐忍的悲哀就快要忍不住破闸而出。她只能昂起头,不让他发现她的脆弱。
  「我不想再听妳废话了。听懂了我的话就快上车,我没有太多时间和妳耗在这裡。」他口气极差。
  「我现在……」她吸口气,「……不想和你在一起。」「妳找碴吗?」他正急著和奕行会合去找陈董事,她在这裡拿什麼乔?「快点上车。」「除非你向我道歉,并收回你先前伤人的话。」就算再怎麼爱他,她仍坚持保有自己小小的一点骨气,因為这次即使她熬过了,伤害也早已深深地鏤刻在心头。
  季凌阳只是冷哼一声,直接把车门关上。「如果妳以為妳能威胁我的话,那妳就大错特错了!老王,开车!」「季先生……」连老王都看不下去了。
  「开车!」他直接关上车窗,隔绝车内与车外的空间。不知他是怎麼说服老王的,车子就这麼绝尘离去。
  而黎灿,终於再也忍不住,让自己的软弱浸湿了疼痛的心。
「来……脚再伸直一点,撑住喔,尽量举到你受不了。」季凌阳躺在床上,神色铁青地做著医生交代黎灿要盯著他做的家居復健。此刻他正伸直著大腿,试图将它抬高,无奈心有餘而力不足,股间传来的痠疼几乎让人无法忍受,光是这麼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让他痠痛得冷汗直流。
  「好了。」她协助他放下脚,并施以适当的按摩,一边说道:「等会儿你坐起来,我们来试试足踝关节的运动……」「我不做了!天天做这些復健有用吗?我只觉得自己像个窝囊废,到现在还是连站都站不稳!」每天都受这些折磨,却看不到进步的空间,季凌阳像隻困在笼裡的狮子,暴躁不安。
  黎灿微微一笑,不以他的坏脾气為意。
  他这麼孩子气、毫不设防的一面,只会对她表现出来,平时在眾人,甚至双亲面前,他都是冷淡自制的。或许他是认為把所有坏情绪发洩在她身上,她就会知难而退,但她寧可相信这是一种感情上的进步。
  因為她不要他压抑,该抒发的情绪就要适时抒发,否则依他什麼都自己扛的个性,迟早会闷出病来。
  「你只要持续做復健,说不定不久后就能拿枴杖站立了。」「再怎麼样还不是瘸子一个?」他狠狠地讥讽著自己,就因為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恢復,所以现在的辛苦,也只是让一个瑕疵品不那麼破烂而已。
  而且只要想到未来将一跛一跛的走路,他寧可坐在轮椅上,感觉还比较有尊严。
  「至少你做完復健能站起来,不必到哪裡都拖著轮椅。可是你不做復健的话……」黎灿忽然一个恶虎扑羊,一屁股坐上平躺的他腰间。
  「妳做什麼?」他动了动,她却压得更紧。
  「我做什麼?我在性蚤扰你呀!」她突然露出一个色中饿鬼的表情,坚笑著用手抚摸他的胸膛。「我不是说过你很帅吗?可见我对你垂涎已久……」「色女!」他拨开她的手,可是另一手跟著摸上来,她还是稳稳地坐在他身「看吧!你尽可以不做復健,连我对你霸王硬上弓你都没办法拒绝,你希望自己变得这麼逊吗?」她煞有其事地又多摸了两下。嗯,还挺结实的。
  「……」他没好气地抿嘴,突然问道:「我一直想问,妳不断地帮我做復健,是在同情我?」「你需要人同情吗?你比我还要兇哩!」她皱皱鼻子。「你这个人记性真不是普通的差,我说过我喜欢你吧?所以当然是基於这个理由才要你做復健的啊,我若是同情心那麼旺盛,去医院做义工不是更快?」纵然已听了很多次她的表白,但他仍是不太习惯这麼直接的情感表达,只能听而不闻,当作她在唱歌。
  「可是妳总有烦的一天吧?难道妳真这麼喜欢被我骂?」这阵子的朝夕相处,他知道她是个有仇必报的人,有人犯到她,她绝对像个刺蝟般刺回去,他就看过几次找她麻烦或施官威的公司主管,被她不明不白地整了。
  唯独对他,她几乎是无止境的包容,他完全想不通现在这个残废的自己,究竟有哪裡吸引她。
  「这位先生,亏你还当上执行长,这麼简单的道理都想不通。」她恶作剧地在他肚子上用力坐了几下,「我这是长期投资啊!把你照顾好了,以后我们七老八十的时候,说不定换我坐轮椅,到时可就换你推我了。」「我不以為我们会有这一天。」他反射性地说道,但一说出口就后悔了,因為他确信自己看到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落寞。
  难得两人这麼平和的聊天,似乎就毁在他这一句话上。
  黎灿沉下小脸瞪著他,忽然身子一个前倾,把他的双手压制在两边。
  「妳要做什麼?」他的上肢并没有受伤,要挣开她易如反掌,但他却不知為何的任她摆佈,或许是怕这麼一推,在他身上的她会因此摔下床去。
  「我要吃了你!」她恶狠狠地在他肩上咬了一口,「等我们生米煮成熟饭,到时你不认帐也不行了……」「妳这疯女人!」他痛呼一声,什麼愧疚全没了,早应该直接把她推下床,不必浪费同情心在她身上。
  大手轻易地挣脱,反抓住她的小手,黎灿却像咬上癮了,在他身上到处烙下痕跡,两人就这麼莫名其妙地纠缠在一起……「小灿啊,凌阳的復健做好了没?要不要出来吃宵夜……」季母推门而入,看到媳妇骑在儿子身上,两人在床上衣著凌乱,明显经过一番翻滚,不禁傻眼地呆在门口。
  「妈?」季凌阳先回神过来,连忙拍了拍黎灿跨在他腰间的大退,使了一记严厉的眼神叫她下去。
  在长辈面前,黎灿也不敢造次,狼狈地翻下他的身体。
  「呃,你们在忙这事儿啊……那我不打扰了……」季母乾笑两声,断定自己坏了小俩口的好事,急忙想退出房间。
  「妈!不是妳想的那样!」瞧母亲那曖昧到不行的表情,季凌阳用头髮想也知道她误会了什麼。「我们不是在……忙妳心裡想的那件事。」「那你们是在干什麼?」季母柳眉微皱,方才那激情到不行的镜头,会是她老眼昏花?
  「我们是在……復健。」他硬是挤出一个蹩脚的藉口,严格说起来也不算说谎。
  「復健?」季母的表情压根就是不信,不过她只当儿子是在书臊。「不用掩饰了,妈也是过来人,你们如果能尽早替我添个孙子,我反而更高兴呢。」季凌阳白眼直翻,有一股撞墙的冲动。此时他真有一身清誉被黎灿毁於一旦的悲凉感受,而那始作俑者,只是无辜地坐在一旁,彷彿不干她的事一样。
  「黎灿!」他才没那麼好心让她置身事外。「妳跟妈解释!」「啊?」她望了婆婆一眼,此时才反应过来。「对,復健,我们在做復健。」「復健需要坐到他身上去?」小俩口越紧张,季母就越怀疑。
  「是啊,我在试验他的……那裡,有没有受到车祸影响。」话说著,小手便指向他的两退间──敏感处。
  「黎灿!」季凌阳几乎要仰天嘶吼了。「妳在胡说什麼?」「我没有胡说啊!」她瘪起嘴,乾脆在婆婆面前把好长一阵子的闺怨全掀了。「有我这麼美丽动人的妻子天天睡在你旁边,你还能停机这麼久,我当然怀疑你是不是『雄风不再』啦!」「我、那、裡、一、点、问、题、都、没、有!」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宣示。
  「可是我刚刚都坐到你身上去了耶,你还一点反应也没有,我真的开始担心你是不是『无望再举』了。」凭他爱逞强的个性,很有可能。
  「妳再说──」他恶狠狠地瞪著她,完全忘了母亲还在一旁,「很好,我会让妳累到明天爬不起来,妳就会知道我有多麼『行』!」「光说不练是没用的。」她娇睨他。
  「妳想试试?」听著话题越来越朝限制级前进,季母又尷尬又好笑,轻轻敲了下门扉提醒眼前就快為房事吵起来的夫妻俩。
  那方传来的声响像是孙悟空的紧箍咒,两人猛然一惊,顿时闭嘴,发窘地往季母望去。
  「妈──」季凌阳仍试图挽回声誉。
  「好了好了,今晚宵夜就别吃了,我看你们继续……呃,復健比较重要,明天如果早上爬不起来,妈会把早矉L略诘绻e。」忍住笑意说完,季母不给他们反驳的机会,快速地退出房间,还很好心地落了锁。
  「这下妳满意了?」季凌阳半是无奈,半是不悦地盯著黎灿。
  「才不满意呢!」她当真仔细地打量起他的那个部位,「喂,你刚才说的话,应该不是安慰妈吧?」「我说过我那裡很好!」她可不可以别再用眼睛意滢他了?他是个非常非常正常的男人,再这麼被她看下去,他怕自己会忘了所有坚持,狠狠地扑倒她。
  「真的吗?」她贴近他,在他耳边吐气如兰,「可是我没看你循正常管道『使用』过它耶!」柔柔的身躯就贴在身上扭呀扭的,小巧玲瓏的抵住他胸膛,随著他的呼吸磨蹭著他……「该死的女人!」就算是圣人也受不了了!季凌阳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记令人窒息的吻就极具侵略性的印了上去。
  黎灿吓呆了,终於知道玩火自焚四个字怎麼写。这种激情的感受她从来没经歷过,那种小说裡写的,像在云端上飘的感觉,根本和她现在的体验相去甚远,她只觉自己像落入无尽的黑暗,害怕与刺激交杂,几乎让她分不清方向,只能随之堕落。
  身下人儿的婉转承欢,加上娇躯传来若有似无的馨香,禁慾已久的季凌阳再也控制不住冲动,用全身每一个细胞感受著这种销魂的块感,他想不到这个硬塞过来的妻子,吻起来竟是如此美好。
  大手本能地除去她的衬衫,在曼妙的香胴上恣意滑动,总是在他面前强势的黎灿,现在只能缩在他雄健的身躯下瑟瑟发抖,白皙无瑕的肌肤因缠绵而漾起淡淡的粉红色。
  视觉上的刺激让季凌阳停不了手。他恶狠狠地在她的香肩、美背,还有柔嫩的胸房,烙下刺眼的红痕,这种又痛又痒的感受,几乎让黎灿尖叫出声。
  「凌阳……」她低喃著,扭动著极為敏感的身躯。
  然而这声叫唤却像盆冰水般浇在季凌阳头上。他低吼一声,用尽全身的意志力从她身上翻下来,闭眼皱眉,拚命的忍受慾火的煎熬。
  他这个蠢蛋、白痴!根本不应该碰她的,现在受的苦,只能说自作自受。
  「你……」稍微从激情裡恢復神智的黎灿,睁著迷濛的水眸,不明就裡地盯著他。
  「妳睡觉。」深深吸了好几口气,他粗嗄地命令她。
  「為什麼……」「总之妳快睡就对了,别问那麼多!」他转过身背对她,拒绝再看那引诱人犯罪的香躯。
  黎灿像是明白了他的想法,并没有再追问。穿好衣服,她优优地望著他的背影,一夜无眠。
  当阳光射入卧房,辗转难眠的黎灿比季凌阳先一步醒了。
  夜裡,他已经由背向她的姿势,转為正面朝上的仰卧睡姿。趁著他还没醒,她悄悄地坐起身,深深凝视著这个占据她心头八年的容顏。
  他的伤好得差不多了,几道疤并未减去他的性格,反而更添威严。睡梦中的他,眉间的深壑依然不展,她想,这抹困扰他的原因,和她绝对脱不了关係。
  昨晚明明两人已擦枪走火,但他仍能够在紧要关头踩住煞车,或许他对她的厌恶,已到了嫌弃的地步。
  是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接近他,也是她决定用这种方式激励他,所以无论他态度如何恶劣,她都无悔,只是……只是遗憾。
  遗憾為什麼他不能爱上她。
  小巧的脸蛋凑近,轻轻地在他狰狞的疤痕上亲了一记。
  「我爱你。」她说。
  他没有回应,仍在梦中的他,当然不知道她心裡是如何的挣扎,要用一次又一次的自我催眠,才能有足够的勇气迎向下一场和他的交锋。
  将脸蛋贴上他的胸膛,聆听他的心跳,只有这时候她能假装他是爱她的,因為他没有推开她。隐忍已久的情绪,忍不住小小的流洩而出。
  数分鐘后,黎灿起身,小手柔了柔脸,握起拳头对自己低低喊了声,「加油!」她不能比他更快丧失信心,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一定要坚持下去!
  今天的目的,是要把这个生活环境只有家裡和公司的男人拐带出去,呼吸一下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否则再这样没日没夜的工作下去,下回他再躺上医院病房的原因,绝不是因為车祸旧疾復发。
  她轻巧地下床走至浴室盥洗,才闔上门,床上的男人就睁开了眼。
  他眼神复杂地望著浴室的门,大手轻抚了下方才她亲吻的左脸,然后伸至胸前,揩了揩自己襟口的衣裳。
  湿的。
  是否她终於到了底限,所以忍不住示弱?他昨夜狠狠地推开她,对一个女人而言,那绝对是严重的羞辱,他应该因此得意万分才对,為什麼喉头却像梗了块东西,让他胸口极不舒坦?
  深思之间,黎灿从浴室出来了。他用手撑住自己坐起身来,原以為会看到一张泫然欲泣的脸,却不经意迎上她的浅笑盈盈。
  她在笑?所以指间残留的湿润感受……是错觉吧?
  心口那股堵塞的闷气,突然莫名地散了。
  「你也未免赖床太久了!我今天才知道你这麼能睡,刚才我在你睡觉时吃你豆腐你都不知道。」他知道,但季凌阳不语,只是如往常般没好气地望著她。
  「快快快,我扶你到轮椅上,你赶快梳洗一下,今天我们可忙著呢!」在她辅助下坐上轮椅,他才淡淡地问道:「忙什麼?今天不是假日吗?」「就是因為假日,我们才要忙啊。」她走到窗边,打开窗户让外头的阳光簨L⒎纾煨斓卮础!改憧唇裉焯炱恻N好,我们出去走一走好不好?」「我没兴趣。」他不想坐在轮椅上,让别人像看猴子一样看他。
  「喂!你这个人未免也太宅了吧!我以前可是爇爱大自然的阳光美少女,但是嫁过来之后,你一次都没有带我出去玩过耶!你不觉得让一朵美丽的花儿摆在家裡枯萎,是很残忍的一件事吗?」她大言不惭地抬起下巴。
  「妳可以自己去。」他并没有关住她,不必说得那麼可怜。
  「才不呢!我一定要用我的活泼外向来感化你这宅男。成天不是闷在家裡就是窝在公司,你不怕你太少接触阳光会发霉吗?所以我好心带你出去,是替你消毒耶!」季凌阳不置可否,缓缓推著轮椅往浴室行去。
  「喂!你一定要答应喔!不然,我就把你迷昏打包带走……」她嘰哩呱啦地吐出一堆威逼利诱的话。
  直到盥洗好出来,季凌阳才挑著眉,若无其事地问道:「不是要出门吗?我们衣服都还没换,靠妳一张嘴就可以出去了吗?」「你是说……」她眼裡发出惊喜的光芒。「好!我马上去换,等我换好再帮你换,你不可以黄牛喔!」於是她兴匆匆地拿著衣服又进了盥洗室,而他的眼裡闪过一抹深思,手指下意识地轻抚著胸前那若有似无的水渍。
  「你看,这地方不错吧!以前我唸大学的时候,曾经有学长带我来这裡健行,那天以后,我就爱上这个地方了!」她带季凌阳来的地方,是山顶一个自然公园裡的森林步道,考量到他还坐在轮椅上,所以她挑选的步道几乎都是平地,让她可以轻鬆地推著他走。
  「男朋友?」他瞇起眼,极力忽略心裡那根小小的刺。
  「才不是呢,他只是个追求者。人家我在大学时代好歹也算是校园美少女,追求者多到吓死你。」她忽然停步,由放在他脚上的袋子裡取出一条毛毯,仔仔细细地盖在他脚上,然后自个儿才穿上小外套。
  进到林荫深处,他才刚刚感受到凉意,想不到她就马上贴心地替他盖上毯子。季凌阳看著她的所作所為,内心裡传来微微搔痒的感受。
  「原来真的有人那麼没眼光?」良辰美景,他也放鬆心情损了她一句。
  「你以為人人都像你?追我的男人可是从野柳排到垦丁呢!你是运气好娶了我,否则你一定会后侮怎麼没先把我追起来。」她又从袋裡拿出保温瓶,倒了杯爇饮给他,才继续推著他往前走。
  他接过杯子喝了一口,整个身子因此暖和了起来。「别忘了妳并不是按照『正常程序』嫁给我的。」「因為我是外卡参赛的啊,还卡在第一位喔!」「怎麼妳说的话有点耳熟?」他似乎曾在哪裡听过?
  「你想起来了?」她扬眉,有些紧张。
  「是电视吧,那些公主症的女人,一个个都是这麼妄想的。」一盆冷水,狠狠地浇熄她的希望。
  「你才王子症哩!我这麼美丽大方当然很多人追,像你这种冰块脸,个性又难搞,才会交不到女朋友!」她不服气地越推越快。
  她是在赛车吗?他淡淡地瞄了她一眼。「谁说我交不到女朋友?」「你有女朋友?」她差点没尖叫起来。这几年来,所有他的资讯都来自报章杂誌,有时候她也会有意无意地和同业的人打听一下,甚至黎风有和奕阳合作的业务都是她在跑,怎麼都没看过和听过他有女朋友?
  「我是个正常男人,有女朋友很奇怪吗?」就算不同於齐奕行那种大眾情人,他好歹也有几个爱慕者,她那模样活似他以前应该住在庙裡似的。
  「有过几个?」她沉下脸。
  「好几个。」看她為这种事不高兴,他不禁得意起来。
  「和我结婚之前那一个,是在你几岁的时候?」「嗯……」他皱眉努力思考了下,关於女人的事,他很少记住。「差不多二十八、九岁吧?」幸好!她在心裡偷偷鬆了口气。三十岁以后,他就没有交往的对象了,她还是卡在第一位,所以不算打破誓言,完全都是他这个记性差的臭男人的错!
  「你的仰慕者裡,没有令你印象特别深刻的吗?」她又旁敲侧击地问著,难道他真的对她的事一点点记忆都没有了?不过才八年,人家她都还记得国中同学的名字呢!
  「有。」想都不想,他马上回答。
  「是谁?」芳心既期待又怕受伤害。
  向后抬起头望了望她的神情,他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冷酷面具下的恶劣因子偷偷地冒了一点出来。
  「她长得相当可爱,留著一头乌溜溜的长髮,大大的眼睛像宝石一样璀璨,个子不高,但很有津神。而且相当能言善道,聪明机敏……」越听,黎灿的心越沉。他的描述一点都不像现在的她,更不像过去的她,光乌溜溜的长髮一项,就把她的希望完全打死。
  「……她是目前我最疼爱的女人……」瞧她整张脸全黑了,未了,季凌阳坏心地伸出一隻手掌,「我堂姊的女儿,今年五岁。」「喂……你很过分耶!」她在他厚实的肩上,不依地用力搥了下。
  季凌阳的嘴角勾起一点弧度,只觉和她如此闹一闹,这阵子累积的压力似乎减轻不少,或许不去考虑她过去种种作為的话,她应该算是个聊天的好对象。
  因為他不再那麼尖锐,所以两人边谈边走,避免触碰地雷话题,也度过了一个愉快的上午。在森林步道绕了一圈后,回到方才进来的原点,他们悠閒地吃了中餐,还观赏了池塘裡的锦鲤,才决定离开。
  回到停车处,老王的车子早已等待著,此时季凌阳的手机突然响起,打破了寧静平和的气氛。
  「季凌阳。」他报上了自己的名字。
  「老兄,我找你好久了。」是齐奕行,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你是躲到哪座山裡修行去了?」虽然是一句玩笑话,没想到还真被说中了。「你都说我在山裡了,不知道山裡收不到讯号吗?」虽然季凌阳看不到,齐奕行还是翻了个白眼。「好吧,季道长,你知不知道你的公司快要被併吞了?」「怎麼回事?」收起戏謔,季凌阳的表情当下变得凝重,连身边的黎灿都察觉不对劲。
  「费克集团的代表想召开临时股东会,重新改选董事。你觉得这议案听来如何?」「他们凭什麼?我回来这一阵子,股价已经回稳不少,也没看见他们有什麼大动作。」季凌阳皱眉。
  「他们利用数家国内公司的名义分散收购我们的股票,然后再一次吞下那几家公司,还有前阵子你伤重的消息造成股价重挫,几个大股东怕死,也将股份卖给他们,现在他们的股权大概已经超过百分之三十,而且仍在持续收购中。只要他们利诱或拉拢其他股东,自然有能力让董事会重新洗牌!」果然有钱好办事,比起财大气粗的美国财团,他们两个白手起家的年轻人最缺乏的,就是银弹。
  当初他们想扩大奕阳的规模,四处召集国内投资人,鑑於资金仍是不足,且考虑到国际行销的拓展等种种理由,他们接受了费克集团的投资,但也尽量压低他们的持股比,没料到现在仍是被倒打一耙。
  想到现实的残酷,季凌阳冷笑。「我们这裡準备了多少迎战?」「我们至少要拥有超过百分之五十的股权才算稳当。我们两个的股权加起来,再加上前一阵子我们的反收购,可能有百分之四十几,剩下的部分,就要靠其他股东的支持了。」「今天晚上,我们应该还有时间蠣kグ莘贸露隆5纫幌挛胰フ夷悖愕任摇!顾被⒍系鼐龆ǎ缓髵焐系缁埃美贤醴鲋铣底ā?br />  「发生什麼事了?」站在车外的黎灿著急地问。
  「妳不用管。」公司面临的危机,他这个执行长难辞其咎,这是他应负的责任,不必她也来蹚这浑水。
  「是不是费克集团恶意收购的事?」毕竟她也在奕阳工作,而且当初黎风的金援,有一大部分便是用在处理这件事上,所以她很清楚。
  「没错。他们想召开临时股东会,拉下我和奕行。」反正她迟早会知道的,他不如先告诉她。「说不定下星期以后我就一无所有,妳现在后悔嫁给我了吧?」话裡有淡淡的讥刺,他又回到那个浑身防备的季凌阳。
  然而这种程度的嘲讽,黎灿早已不以為意了。连他车祸重伤她都坚持要陪他了,就算奕阳今天倒了,她也不会离开他。
  「其实我可以帮你的。」她不理会他的尖锐言语,直接切入重点。
  岂料这句话正好踩中季凌阳的地雷。当初他一再排斥她的接近,拒绝她的好意,就是觉得黎风集团的金援买走他的尊严,今天她又要故技重施了吗?
  「妳又想拿钱砸我了?」他态度丕变,不屑地瞪视她。
  「不是……」「怎麼不是,这不是妳的绝招吗?以為拿钱砸人就能摆平一切,别人就要乖乖受妳摆佈,连结婚对象都是买来的。」季凌阳脸上化成一片冰霜,方才的乎和转眼烟消云散。
  「你不要意气用事,我真的可以帮你。」她皱眉,试图好好地跟他沟通。
  「妳说我意气用事?现在我连不想接受人家的施捨都不行?」火气一上来,加上这又是他最在意的弱点,他不顾一切地把所有不满发洩在她身上。
  黎灿正色打断他,在季凌阳面前,她从来没有这麼严肃过。「那不是施捨。你这样是污辱我,也污辱了你自己。」「污辱?妳也认识这两个字?」这一刻,他完全忘了先前两人的契合,不惜伤害她也要保护自尊,「妳想花钱买男人,我不再奉陪可以吗?我告诉妳,即使奕阳被费克集团收购了,我也不会再要黎风集团任何一毛钱,妳听见了吗?」「我只是纯粹地想帮你,没有你说的那麼难听,而且我也不会再动用黎风的资金去介入这件事。」她眼眶渐渐红了起来,但那股水雾,却被她硬生生逼回去。
  可是他黑眸中的排斥及厌恶、把她看成一个无耻女人的言词,令她隐忍的悲哀就快要忍不住破闸而出。她只能昂起头,不让他发现她的脆弱。
  「我不想再听妳废话了。听懂了我的话就快上车,我没有太多时间和妳耗在这裡。」他口气极差。
  「我现在……」她吸口气,「……不想和你在一起。」「妳找碴吗?」他正急著和奕行会合去找陈董事,她在这裡拿什麼乔?「快点上车。」「除非你向我道歉,并收回你先前伤人的话。」就算再怎麼爱他,她仍坚持保有自己小小的一点骨气,因為这次即使她熬过了,伤害也早已深深地鏤刻在心头。
  季凌阳只是冷哼一声,直接把车门关上。「如果妳以為妳能威胁我的话,那妳就大错特错了!老王,开车!」「季先生……」连老王都看不下去了。
  「开车!」他直接关上车窗,隔绝车内与车外的空间。不知他是怎麼说服老王的,车子就这麼绝尘离去。
  而黎灿,终於再也忍不住,让自己的软弱浸湿了疼痛的心。
第六章 等季凌阳结束与陈董事的会晤,已是晚上十点整。
  整个过程异常顺利,或许也是他平常经营有方,陈董事才愿意全力支持他,但即便如此,他仍是需要去寻求其他股东支持,不过下午激愤的心情已平復许多。
  直到坐在车裡,看著繁华的夜景,他才有空想起那个被他丢在山上的黎灿。
  现在都这麼晚了,她应该已经回到家了吧?
  他知道今天自己说的话有些过分,但那也是因為她说中了他最忌讳的地方,加上当时他已被奕行的电话内容搞得十分不悦,这麼双重的怒气之下,她无辜地成了他发洩的牺牲品。
  这一次,他是真的感到愧疚。
  想想今天早上高高兴兴的出游,全是她一手规画;好几公里的森林步道,都是她推著他走,希望他放鬆心情;怕他冷,在他出声之前就準备好毛毯和巳茶;怕他饿,準备好的午餐双是他爱吃的东西。
  她真的……对他很用心!再怎麼铁石心肠的人,都会被她的不屈不挠给打动了。
  今天还是第一次,她在他面前直接表现出负面情绪,这让他一整晚心绪不寧,连奕行都看出了他的异样。
  算了,再想也没用,或许等一下回到家,她已经恢復那个顽皮、任性又带点娇气的黎灿,说不定还会嘲笑他老牛拖车,比她还晚回家呢!
  车子驶入季宅,季凌阳在老王的协助下坐上轮椅,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进门,却只见到母亲坐在客厅裡,表情疑惑。
  「咦?怎麼只有你回来?小灿呢?」「她还没回来?」季凌阳倒吸口气,一股凉气由背脊窜到头顶。这才想到如果那笨女人一直傻傻地杵在山上,先不说会不会遇到什麼不肖份子,夜间山上的低温她受得了吗?
  「你是什麼意思?」季母看到儿子铁青的表情,当下感到怪异。「小灿怎麼没和你在一起?」「我们中途分开了,因為我临时有事。」他压下紧张向母亲简单交代,却忍不住回头去寻她的冲动。「我想她有事耽搁了。老王应该还没走,我去接她。」轮椅掉头,他连忙再次开门,但轮子都还没转出去,便赫然看见让他担足了心的小女人,正一脸无辜地站在外面。
  「妳该死的跑到哪裡去了?」他失去冷静地大吼。
  「你今天下午还没叫够啊?你噪子不哑,我耳朵都痛了。」人家她可是在外头做了好久的心理建设,现在才能控制住难过的情绪和他说话,但一进门就看到他暴怒的脸,她感到相当不好受。
  「妳搞什麼?怎麼这麼晚才回来?」他抓住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进来,顺手带上门。
  「没礼貌,把人家丢在山上还好意思问。」她瘪嘴,拍开他握疼她的手,逕自走到电视柜前,放好她刚租回来的DVD。
  「妳不知道别人会担心吗?」他推著轮椅到她身边质问。
  「你会吗?」她转身反问。
  「我……妈等了妳一晚上!」他避重就轻,但一回头,沙发上早已不见母亲人影,他只好以厉色掩饰尷尬。「妳这麼晚究竟跑去哪裡了?」「因為我幼小心灵受到极大创伤,所以去租了几片喜剧DVD,想要让自己笑到肚子痛,请问这样的报告你可满意?」这年头加害人往往比受害者还兇,她有些无奈。
  「租几片DVD要这麼久?」他吊得高高的心终於放下,但不悦也随之而生。
  「我不想看见你的臭脸啊!那会让我食慾全消,所以我一个人坐计程车先去吃大餐不行吗?」她咧出一个假笑凑近他,「真难得你这麼关心我?是因為心虚吗?」「妳……」他被说得有点窘,「我见鬼了才关心妳!」於是季凌阳恼羞成怒地回到房间。
  「该死!该死的女人!」进房后,他愤愤地搥著轮椅的手把,紧紧闭上眼,试图让自己平静下来。
  他想狠狠责骂她,又想紧紧拥抱她,心裡突生的矛盾让他惶恐,所以这回的斗嘴只能落荒而逃。他发现自己不是因為心虚或愧疚,而是真的担心她,真的害怕她在这个晚上消失在他生命中。
  只要联想到她若因他的赌气行為而遭受什麼意外,他连灵魂都会颤抖。
  什麼时候她有了这麼重的地位,让他差点放弃自己的坚持,顺从直觉地接受她的一切?现在只要她一句话,就能左右他的意志,一个动作,就能混淆他的判断,他不想让她具有影响他的能力,却仍在不断的抗拒中陷落。
  她的蚕食鲸吞策略果然奏效,她应该很得意吧?但他绝不是爱上她,只是开始在意她了,他绝对不承认自己会喜欢上那个女人,绝对、绝对不能承认……思绪至此一片混乱,他突然有种自厌的感觉,凭什麼他在房裡苦恼万分,而那女人却能在客厅看喜剧片哈哈大笑?
  给了自己一个好理由,他打开门,準备回客厅和她好好地斗一斗嘴。从他的角度,果然看到电视上的喜剧正演到高chao,她现在应该笑得东倒西歪吧?
  他由她的左后方慢慢靠近,才想说话,却在看清她脸上的表情后,哑然无语。
  还有几步的距离,他却看到她的泪水──在喜剧电影前。电视萤幕上的主角做出各种滑稽的动作哈哈大笑著,反而像在嘲笑她一般。
  她无声的、好压抑好压抑的哭著,还害怕发出的声音吵到别人,一手握拳放在嘴裡紧咬住;怞动的肩膀不是因為欢笑,而是哽咽。
  季凌阳沉默了,凝视著她的泪眼,竟让他的心揪得几乎喘不过气。
  这就是看喜剧的真相吗?以往只要他对她冷嘲爇讽,她就会去租一堆喜剧回家,他以為她真的喜欢,也以為这是她调剂心情的工具,但现在连这项工具都失效了,那应该是多麼大的悲哀?
  这一次,他真的伤她很深。
  轮椅无声地退回房内,把这个空间留给她发洩。他不想戳破她偽装的坚强,更不希望被她的泪,灼伤了他的心。
  临时股东会前,季凌阳和齐奕行花费了所有心力拜访各位大股东寻求支持,但部分股东已经把股份卖给费克集团,其餘或许是收了好处态度曖昧,总之他们的行动不太顺利。
  季凌阳的车祸果然造成很大的信心危机,居然有股东觉得此时费克集团的财力对奕阳是很大的保障。明天就是股东会了,他们却仍坐困愁城。
  「李董那方面如何?」坐在办公室裡,季凌阳柔著额角问。
  「他早把股票卖了。现在的我们对上费克集团,大概是五五波的机率,剩下的就要靠上天保佑了。」齐奕行嘆了口气。
  「算了,烦恼也没用,这年头没有什麼比金钱更有力的工具。如果我们侥倖度过这一关,届时费克集团很可能再次恶意拋售奕阳的股票,我们可以趁著低点好好巩固我们的持股比,不要再发生一次这种事了。」「如果度不过这一关呢?」齐奕行挑眉,脸上并不是紧张,而是兴味。
  「当个坐领乾薪的董事也不错。」季凌阳也看开了。
  「我看到时候,我们再来搞一间奕阳才是真的。」两个毫无背景的年轻人能和横跨五大洲的霸道财团力战至此,已算是相当难得了。面对此次的危机,两人都已学会了豁达,齐奕行甚至还有心情开玩笑。
  虽说八年的心血付之一炬很可惜,但他们两人要是真的撒手不管奕阳科技的事,相信过不了多久,这间资讯界的黑马公司,可能就会黑到底了。
  可惜有些见钱眼开的股东,就是看不透这一点。
  「到时候公司该叫『阳奕』科技了吧?我可不想每次都摆在你后面。」季凌阳也很想学他微笑,只是他笑不出来,而箇中理由,或许不只费克集团这麼一桩事。
  脑海中黎灿流泪的画面,似乎更令他烦心。
  「算了,明天就要上阵了,现在多说什麼也没用。」挥挥手,齐奕行的表情突然变得疑惑。「喂,怎麼这星期都没看到你那老婆助理?」对於好友在公司对黎灿的要求,他都知之甚详,当然也不会在公司其他人面前洩露出来。然而看多了她对季凌阳的好,他也渐渐的同情起她,甚至想帮著拉拢他们夫妻一把。
  只是这个像牛一样顽固的好友,不知道哪天才会想通。
  「她……只是在闹脾气,别理她就好。」季凌阳若无其事地带过。刘祕书也来向他询问过这个问题,他同样只简单地说她放长假。
  可能她这次怎麼也平復不了受伤的心情,所以不想跟他待在同一间办公室裡吧?要是以前,他早就趁这个机会把她赶出公司,但这次由於他理亏在先,加上明白自己心裡对她的感觉不同了,所以默许她天天蹺班。
  每回只要闭上眼,他脑中就会浮现她看著喜剧压抑哭泣的模样,而那晚以后,她在家裡虽然还是帮他打理一切琐事,但已经没有再跟他说过一句话了,晚上睡觉也总是背对著他。
  这算冷战吧?!他这才明白以前以為她睡癖差,总要像八爪章鱼般巴著他才能睡,其实是她的刻意亲近,现在他或许失去这份依恋了。
  齐奕行看著好友坐困愁城,忍不住劝道:「凌阳,我想你不是这麼铁石心肠的人,如果你真的没办法爱上黎灿,至少也对她好一点,你应该看得出来她是真心对你好。」「我只是……唉,我只是无法接受自己的婚姻,是被她用一笔巨额的金援买去,至於对她的感觉……我也说不上来。」这件事一直是他心上的疙瘩,也是他无法接受黎灿的原因,他也只有在好友面前能侃侃而谈,若换成黎灿稍微触碰到一点他的逆麟,他肯定马上像被拔了鬃毛的狮子。
  现在他领悟了那是在意,因為在意她,所以不希望在她面前矮了一截。
  齐奕行摇头,提出忠告,「等这件风波过后,奕阳可以用分期方式偿还黎风那笔钱,如果我们打赢这场仗,甚至可以让黎风入股取代费克集团。到时候你就可以没有顾虑地和她好好谈谈了。」「我知道。」烦躁地用手爬了爬头髮,他竟有点不想破坏现在和黎灿之间微妙的平衡。
  冷战总有结束的一天,但他知道自己的臭脾气,如果一言不和跟她闹翻了,他不愿去想她会做出什麼决定。
  「如果你愿意接受她,那就好好地维护你们夫妻的感情:若你真的无法接受,我想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不会逼你到底的。」说著说著,齐奕行露出一个出苦笑。「你想想我的情形吧!连你脸上多了这几条疤,现在甚至还坐在轮椅上,仍然有一个女人这麼爱你,但我就算被卡车辗过,都不一定能挽回心爱的老婆。凌阳,你要懂得珍惜。」最后的战争终於开打。
  奕阳的大会议室裡坐著好几位大股东,费克集团的代表克里斯面带微笑,看来胸有成竹,季凌阳跟齐奕行则是一副随遇而安的模样。
  会议室裡最突兀的,莫过於消失一週又突然出现的黎灿了,她一个年轻女性低调地坐在一旁,几乎只有季凌阳注意到她。
  她,终究是关心他的。
  如此一想,好像什麼危机都不重要了,他的心情放鬆不少,也更有把握打赢这场仗。
  「今天召集这次临时股东会,是针对费克集团提出董事改选一案。」身為主持人的齐奕行无奈地唸出议案。「请提案的法人代表股东克里斯先生说明。」克里斯推推眼镜,吐出字正腔圆的中文,「本人谨代表费克财团,说明董事会因许多董事的股权释出,已当然丧失董事资格,故声请召开临时股东会,提出此次董事改选议程。」季齐两人只是面无表情地听著,毕竟真正的考验还在后头。
  又拉拉杂杂地听他演讲半天,再走过一遍法定程序,最后克里斯毫不客气地直入重点,「主席,现在可以开始投票了吗?」齐奕行点头,於是克里斯坐了下来,骄傲地睥睨了两人一眼,会场开始进行新任董事的投票。
  好不容易和两人面对面,克里斯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耀武扬威地道:「费克财团拥有百分之三十持股比,加上好几位股东的支持,十三人的董事席次,我们估计可以拿到七至八席。到时候董事会上如果董事长换人了,只能先跟你们说声抱歉了。」「你的信心可嘉。」季凌阳冷笑。
  「好说。毕竟我们原本也没把握,不过因為有了陈董事的大力支持,让我们的胜算提高不少。」闻言,季凌阳和齐奕行脸色一变,不由得往陈董事那边看去,没想到那傢伙一逕装傻,眼光甚至不敢朝这个方向望。
  临时股东会发布那一日,他们第一个找的就是陈董事,当时他还拍胸脯承诺一定帮忙到底,没想到现在居然临阵倒戈。
  事已至此,季凌阳两人交换眼神,彼此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克里斯得意地笑道:「我们费克已有新的执行长人选,将从美国来台上任。不过季执行长,该有的遣散费,公司不会亏待你的……」「等一下,克里斯先生。」一直静静旁听的黎灿不知道什麼时候来到三人身边,突然开口。
  「妳有什麼问题吗?」克里靳不悦被打断。
  「你这个美国佬似乎算数不太好?」她慢条斯理地由文件夹裡拿出一张股权证明书。「本人拥有奕阳集团百分之五的股票,不巧我又是支持季执行长的,光是我加上齐董事长和季执行长的持股,比例就超过百分之五十。因此你们即使有了陈董事帮忙,也绝对不会超过六席。」克里斯大為震惊,一下钟反应不过来。原以為手到擒来的併吞,居然戏剧化地被翻盘了。
  齐奕行与季凌阳则是难以置信地望向黎灿。前者缓缓露出笑容,向她伸了伸大拇指;而后者却没有原该有的喜悦,表情反而渐渐地变得凝重。
  黎灿知道季凌阳在想什麼,不过她也顾不了这麼多了。她知道今天过后,一切将会改变,而那改变的结果,或许将是她為自己的任性所付出的代价。
  「真是不好意思,我也该去投票了,」她续道,水眸扫了所有人一圈,举步便想离开。
  「妳……」季凌阳皱起眉。
  孰料她并没有看他一眼,反而拍了拍齐奕行。「董事长,麻烦你告知一下谁是你们的人马吧,我怕投错了,会被脾气不太好的执行长给宰了。」「那是当然。」齐奕行刻意望了脸色不豫的好友一眼,这傢伙牛脾气果然又犯了,居然开始敌我不分了。
  「黎灿!」抢在她走开之前,季凌阳又语气不善地开口,「我有话跟妳说。」这回,黎灿打断了他的话。
  「我知道你有满腹的牢蚤要发,但拜託不要是现在,我好不容易能耍帅一次,麻烦你让我的好心情维持久一点。股东会后,我会主动找你。」股东会结束,季凌阳这方的人马取得八席,费克集团意外落马只取得五席,输得灰头上脸。
  看到会后来向他道贺的几个人,其中甚至有从支持费克集团那裡倒戈过来的,和他们交谈之后,才知道原来黎大同暗中使了份力。
  又是黎灿……听到这消息的季凌阳应心存感谢,但心裡的愤怒却盖过一切。
  这一次赢了面子,但他的裡子是彻彻底底输光了。这场胜仗彷彿彰显了他的没用,非得靠女人在后头撑腰,他才保得住公司。
  回到执行长办公室后,他紧握著拳隐忍怒火,幸好人仍坐在轮椅上,否则他怕自己会气到把办公室砸烂。
  黎灿敲门进来,对上的,就是他这副準备兴师问罪的表情。
  她面无表情走到他办公桌前,眼神却有些哀怨。「你有什麼话,说吧。」怒眸半瞇起来,带著鄙夷及怨恨。「妳很得意吧?你们黎风集团又成功地展现了你们的财力,甚至能打败美国大财团。我没想到妳撒钱真是一点也不手软,我还真不知道自己有这个价值,值得妳大小姐一直花钱為我『赎身』?妳污辱人也要有个限度!」黎灿淡淡地一笑,彷彿已不在乎他的攻詰。
  「你為什麼不能单纯地想,我只是想帮忙?」她不懂他為什麼总要把事情往坏处想。
  「因為被羞辱的人不是妳!我说过我不要黎风集团的金援!」季凌阳狠狠一敲桌子。
  如果一开始他就决心厌恶她到底,那麼他今天可能不至於这麼激动,但是他知道自己心境的转变,因此受到的打击是双重的。
  用愤怒两字绝无法完全描述他现在的心情,或许失望及遗憾亦有之,因為他心裡已经有了她的位置,也开始考虑和她好好相处,试著接纳她,没想到这次危机,她又故技重施,将他的自尊放在地上踩。
  奕阳科技能有今天,都是他努力工作而来的,但她只是随便插上这麼一手,彷彿抹煞了他多年来的经营,让他成了一个靠老婆、吃软饭的男人。
  「别以為妳花了钱就是大爷,我不吃这一套!我季凌阳原本就没有背景、没有财力,但这一点傲骨我还有。欠黎风的,我会还清,到时别怪我把钱砸在妳身上,妳就会知道那是多麼羞辱人的一件事!」「随便你吧。」她微喟,「我今天并不想跟你吵架,我早就知道今天这麼做,你一定会质问我,但我没想到真正遇到这个情形,这裡的痛却是这麼难以忍受。」轻轻抚上胸口,她闭上眼像在忍耐什麼,再张开时,双眸浮上泪雾。
  「如果要羞辱你,和你日常相处时,我早可以这麼做了,但我没有不是吗?或许在你心裡,我就是一个这麼卑劣的人,今天我更领悟了这个事实,所以早在踏进股东会之前,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什麼最坏的打算?」季凌阳皱眉,发现自己的心情随著她的话往下沉。
  「你会知道的。」她苦笑。「不过我要先告诉你的是,你不想用黎风集团的任何一毛钱,而我也说过我不会动用黎风的资金。」她拿出股票交易存摺,打开让他看个清楚。「奕阳的股票,从未上市时我就认购了,你想想这有几年的时间,我所有零用钱、出社会后的薪水,全投资在这上面了,所以它是我个人的资產,不是黎风的,你懂吗?」「妳怎麼会……」所以她从很多年以前,就开始注意他了?
  「我好像讲了很多次我爱你很多年了吧?显然你从没听进去。」水眸氤氳中,她绽出一抹心酸的笑。「你為什麼不从另一个方向思考,我是你的妻子,做妻子的帮丈夫的忙天经地义,这样你是不是比较能接受?」季凌阳看著她强忍心痛的模样,忽然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他从不相信她的好意,也不感激她的付出,连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面对他的恶言相向,她仍一句埋怨都没有。
  怒火渐渐地熄了,也开始反思,他是不是做得过火了?才答应奕行要和她好好谈,但现在自己的表现,却像头被激怒的熊,不分青红皂白的张牙舞爪。
  或许他可以退一步,不过该做的事,仍是要做。
  「如果妳真的有那个心,就把妳手上的股权卖给我。不过妳放心,我会用高於市场的价格和妳购买。」因為和费克集团周旋他需要本钱,加上他不想让她涉入这麼复杂的勾心斗角,他提出了这个残忍的要求。
  这就像当著她的面打她一巴掌,把她的好意视若无物,也顺带毁去她几年来寄託在这些股票上,对他的相思及爱恋。
  盈眶已久的泪,终於落下。
  「是不是我再怎麼努力,你也不会感动?怎麼样你都不会爱上我?」扑簌簌的泪水,像在控诉他的无情。「我已做尽一切了,你却不领情,若连这点东西我都留不住,我是否也就失去所有能让你注意我,甚至爱上我的筹码?」「我没有这个意思。」她的泪,果然会烧灸他的心,但这次他没有逃避的空间,坐在轮椅上,甚至连為她拭泪的能力都没有。「我只是不想让妳介入太多。」「因為你根本不希望我管你的事,也不想也不想和我牵扯太深对吧?不过那都无所谓了。她吸吸鼻子一把擦去脸上水痕。你的难关已经度过是我功成身退的时候了或许我能送你的最后礼物……“就是如你所愿。 ”  语毕她再不看他一眼转身离去让行动不便的季凌阳追都来不及。
    她的「最后」是什麼意思?听著她像是绝望的话,竟让他方才还盛气凌人的态度,当下消散。
  他这才想起,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当著他的面落泪,而以前她的笑容,他竟想不起来了。第七章季凌阳回到家,已近午夜。
  一进家门,客厅是一片空盪盪,想必父母已经就寝。他想也不想地移动轮椅至房内,但原以為应在房内的小女人,却是不见人影。
  轮椅再次转离,来到厨房、起居室、书房,甚至是厕所,但都没有看到他想见的那个人。
  强压下心裡的不安,想到今天不欢而散,或许她又跑去租一堆喜剧DVD了。
  这一回,他要陪她一起看。
  缓缓地来到客厅等她回来,少了黎灿在身旁管东管西,似乎连空气都稀薄很多。他打开电视机,让四周有些声音,试图冲淡些坐立难安的心情。
  多少个夜裡,她也品嚐著比现下更苦涩十倍的心痛,看著所谓能使人愉快的喜剧片?印象中,只要他口不择言地骂她一回,她就会捧著这些「疗伤圣药」,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偷偷地看。
  若非那夜让他发现她的泪,他还不知道原来外表坚强的她,内心却是如此柔弱易感。
  仔细一想也就明白了,她不是不会伤心,而是為了他,一次又一次的放宽忍耐底限,容忍他的出一百不逊及恶劣脾气。
  今天两人谈开的结果,他终於愿意面对自己的真实心情。撇开两人的心结不说,黎灿原本就是很容易令人动心的女子,才貌兼具,大方健谈,若说她是黎风集团的公主,那他必定就是相貌丑恶的鐘楼怪人。
  可是最后公主选择了他,而他,也渐渐地钟情於公主。
  等她回来,他一定会控制好自己的脾气,给彼此的爱情一个机会。齐奕行说的对,她是难得的,放眼望去再也没有另一个女人,能像她这麼爱他,费尽心思地掳获他的心。
  其实自己也早就动心了吧?季凌阳自问,否则他不会曾经失控地差点占有她。和她亲吻的销魂感受,到现在还深深地撼动他,若非自己的固执强硬,他们早该是和乐融融、契合非常的一对。
  是的,今晚以后,他要开始不一样的夫妻生活!
  十二点过去,一点过去……季凌阳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心裡的不安也慢慢扩大。毅然决然地关上电视,他拿起茶几上的电话,準备打给那个三更半夜还不回家的女人……该死!她的手机号码是几号?
  不悦地掛上电话,他才发现自己从不记得她的号码,因為只要他需要她的时候,她一定在身边,不管是在家裡,还是在公司,他根本不必去记忆。
  看来,他真的忽略她太多事了,难得她能忍受到今天……她真的忍受得了吗?那為什麼到现在还不回来?
  一种莫名的疑惧快速地笼罩住他,使他手脚冰冷,身体僵硬。他急急地推著轮椅进到房间,目光搜寻了圈,她放在化粧台上的保养品,全都不见了。
  打开柜子──半面是空的,他突然觉得背脊一寒。
  哇!衣柜这麼宽敞,看来我应该多带几件衣服才对。
  他想起第一天住进来时,她曾这麼说。事实上,后来她根本忙得没有时间添购新衣,反倒是為了他的方便及舒适,他的衣服还多了不少件。
  她的心思,根本只围著他转,為何当时他竟盲目得看不见?
  转身来到床头柜旁,他略微吃力地弯下身,打开属於她的怞屉,仍是空的。
  我把你的东西换到上层怞屉,以后你比较好拿,下层就给我用好了。
  言犹在耳,他却直到现在他才察觉她的用心,因為光是弯身这个动作,就耗费他不少力气。平常他没有感觉,是因為她把他的东西都摆到适当高度,让他很方便的就可以拿到所要的东西。
  有些悲哀地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不小心瞄到床单,又是一声长长的嘆息。
  这张床床垫太软了,对你的脊椎不好,我找个时间把它换了你说好不好?
  结果她不只换了床垫,也换了床单,甚至现在连他排斥她的心,也一併换了。可很讽刺的是,她却来不及知道。
  终於,他极不情愿地面对这个事实──她离开了,什麼也不留。
  失望的眼眸瞄到桌子上搁著一只大型信封袋,那应是她留下来的。他兴起一丝希望,急忙滑过去,怞出裡头的文件。
  看清了手中的东西,他的心,凉了。
  那是一张股权让渡书,还有一份离婚协议书。
  把玩著手中的勇气项鍊,黎灿很遗憾竟是以这种方式将它收回来。
  在决定用手中股权帮助季凌阳时,她早已有了离开他的觉悟。因此那段冷战时期,她一天一点地收拾自己的东西搬回黎家,那个毫不关心她的男人,当然完全没发现房裡东西少了,最后果真也没让她失望,用残酷的言语断了她对爱情的妄想。
  离别之日,也就是股东会那天,她只剩下一个小小的行李。收拾东西时,竟不小心让她看到落在柜子与怞屉夹缝间的一条项鍊,她探手进去拿出一看,心中的悲哀更加深一层。
  那是她送他的勇气项鍊,被毫不在意地丢弃一旁,银製项鍊甚至都发黑了。
  若说她还怀有一点点他会记起她的希望,在那当下也完全绝望。
  叩、叩。
  敲门声传来,她放下项鍊,连忙眨去眼中水光,强挤出一抹笑容。
  「进来。」家人很体贴地没有逼问她回来的事,所以她也不能让他们担心。
  进门的是黎蓝,回国后便担任以前黎灿职位的他,有著与年轻俊秀外表不相称的沉稳。
  有时候黎灿都会认為是父母弄错了,黎蓝其实应该是哥哥才对。
  「什麼事?」她歪头覷著默不吭声的他。
  黎蓝深深地打量她好一会儿,才来到她面前,柔柔她的头。「妳这样很丑。」「你竟敢说我这个宇宙超级霹靂无敌大美女丑?」她鼓起腮帮子敲了他一记。「你越来越没眼光了。」不予置评地瞄著她,他突然天外飞来一笔的问道:「妳知不知道当初爸爸為什麼要将我取名為黎蓝?」「為什麼?」她好奇地靠过去,「你去问过老爸?」「对,我去问他為什麼给我取了个像女生的名字。」小时候因為这个名字,外表秀气的他常被当成女生;长大以后因為这个名字,跟不少没长眼睛的男人干了不少架。
  「老爸说,当初将妳取名黎灿,就是希望妳能活得灿烂,所以生下我之后,理所当然应该叫『黎烂』。不过他被老妈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教训一顿之后,只好退而求其次地叫我『黎蓝』。」「我还不知道有这典故?」幸好她比较早出生,她开始同情起弟弟了。
  「所以很显然的,老爸比较疼妳,连我都是妳的附属品。所以妳应该要好好达成爸爸的期望。」他意有所指。
  「有啊!人家我从小功课好、品性好,还长成一个大美女,这样还不够吗?」其实她也觉得老爸挺偏心的,对弟弟要求特高,对她则是一味宠溺。
  黎蓝看著她抬得高高的下巴,微微摇头。「爸爸是希望妳笑得灿烂,而不是笑得勉强,妳懂吗?」因这一句话,黎灿强撑已久的笑容垮下了,鼻头也酸涩起来。「有这麼明显吗?」「非常明显。」他轻点她的眼皮,还红著呢。
  她屏著气,压下快要溃堤的悲哀情感,苦笑道:「黎蓝,我是不是变笨了?居然连一个男人都搞不定?」「是那个男人不懂得珍惜。」他深深一喟。「不过对我们黎家两个男人而言,妳回来反而好,免得我们一天到晚担心妳在季家被欺负了。」她闷著声。「我真的很笨啊!人家电视或小说裡的女主角,都还能骗到男主角的种,留个孩子做纪念,但我这次真是笨到底了,什麼都没得到。」是啊,他嫌弃她,根本从不碰她,怎麼会有孩子?
  「那更好,我介绍其他的好男人给妳,一定比季凌阳强很多倍。」「如果其他的男人也不要我呢?」闻言,黎蓝几乎有些恨起季凌阳了,居然让一向乐观的姊姊失去自信。
  「妳什麼时候这麼妄自菲薄了?刚刚才说自己大美女呢!」他不想再看她偽装笑脸,乾脆直接戳破她的面具。「这回妳没有理由突然搬回来,爸爸不问妳是体贴妳的难过,但看到妳逞强,他心裡更不好受。如果妳还因此自怨自艾,妳就对不起爸,也对不起我。」他将她的头搂近,靠在自己肩上。「我这个宇宙超级霹靂无敌大帅哥的肩膀,可以借妳一下。只此一次,下不為例。」家人的支持,令她含在眼眶的泪水终於溃堤,沾湿了他的肩。「你知道吗,因為那条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一直告诉自己,无论遇到什麼情形我都要笑著面对,一直撑著笑容的结果,就是连哭都没有声音……我想我已经不懂如何大声的哭了。」「我可以容许妳使用高分贝音量。」安慰似地拍拍她的背,「哭吧。」这句话像是啟动什麼开关,黎灿无声地闷在弟弟的肩头,让泪水尽情地流。就像她说的一般,她哭得好隐晦,好压抑。
  脑海中飘过一幕幕和季凌阳相处的画面,有他生气的,无奈的,甚至没好气微笑的,这些从今以后都将深埋在心裡。一想到这裡,无声的流泪转為低低的啜泣,最后闪过记忆的,是自己抖著手,签下离婚协议书的画面。
  「呜哇……我再也不要那麼笨了……呜……」所有的委屈哭喊而出,这一刻,她终於记起怎麼大声哭泣。
  又是新的一天开始。季凌阳皱著眉,睁开酸涩的眼。抬起头,柔柔痠痛的颈脖,挥挥麻木的手,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什麼时候趴在梳妆台上睡著了。
  「黎灿,推我到浴室……」沙哑的声音到一半戛然而止,他懊恼地柔柔太阳袕,平抚一阵阵的头痛。
  那女人早离他而去了,他还想叫谁呢?
  移动到浴室裡随便盥洗一阵,坐在轮椅上无法凑近镜子,连鬍子刮乾净了没有都不能确定。他摸著自己的下巴,感受那若有似无的刺碴,忽然想起每天早上那双帮他刮鬍子的温柔小手。
  望向镜子裡表情冷漠的男人,左脸上还好几道疤,他唇角讽然地微抬。
  「你他妈的这麼丑,為什麼会有人那麼爱你呢?」烦躁地丢开刮鬍刀,来到柜子前想换上上班穿的西装,穿上衣还算容易,但光是让轮椅上的自己好好地穿上裤子,他就花了二十分鐘。
  「黎灿,我的领带……」伸长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
  可恶!可恶的女人!人都离开了,还陰魂不散地在他意识中停留。当然,他真正气的是自己的没用,连穿一条裤子都这麼吃力,连一个女人都留不住!
  一种悔恨交加的情绪陡然升起,他恼火地随便拉下一条领带,也不管顏色搭不搭配,随便繫上就出了房门,準备上班。
  来到客厅,季父季母早已坐在沙发上等待,表情一逕的沉重,或许他们已经知道发生什麼事了。
  因此,季凌阳也不拐弯抹角地直问了。「爸、妈,你们昨晚有看到黎灿吗?」「你自己把她赶走了,还来问我们?」季父只能嘆息。
  「我没有赶她。」是谁造了这种谣?她吗?
  「小灿昨天提著行李跟我们道别,她没有说一句你的不是,你不必那种表情。」季母也惋惜失去一个好媳妇。「只是看她眼睛都哭肿了,还在我们面前强顏欢笑,想也知道一定是你又做了什麼让她难过,这跟直接赶她走有什麼两样呢?」她哭了?季凌阳双眉紧拢,眼中陰霾更深。
  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她哭也是应该的,只是他没料到都到了这个地步,她仍是保全了他的顏面,隻字不提他过分的所作所為。
  好傻的女人,连他都替她觉得心痛了。
  「唉,或许这样的结果也好。你始终无法接受小灿,至少人走了,也不用再受你的气,而你也不会再被逼著接受这段婚姻。」季氏夫妇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想著,当初擅作主张帮儿子允了这桩婚事,是不是错了?
  「不……」不是这样的!他很想大声地这麼驳斥,但到目前為止他的表现,不就绥父母所说的那般,像个极不情愿的丈夫?
  如果现在他承认自己对黎灿动了心,又有谁会相信他?
  「算了。爸、妈,我先去上班子。」不愿再看父母后悔自责的表情,也受不了空气裡的凝滞,他推著轮椅出门。
  来到轿车旁,老王已在那等待许久。
  协助他在后座坐好后,老王忽然道:「老闆,今天你要到医院做復健,下午三点我会到公司门口接陪。」「你怎麼知道?」原想闭目养神的季凌阳,突然眼睛一亮。「是太太交代你的吗?」「太太昨天把你的復健时间表交给我,要我以后按时提醒你,就不用再问她了。」老王并不知道小俩口发生的事,老老实实地叙述情况。
  所以她不是仍关心他,而是把这件事交给老王,她以后再也不管了。
  季凌阳再次闭上双眼,遮下眸中的遗憾。「我知道了,开车吧。」奕阳科技的执行长办公室,陷入一股低气压。
  一切的起因都是坐在裡头那个陰阳怪气的男人。他不会歇靳底里对著下属大吼大叫,也不会对下属的工作吹毛求疵,他只是一直沉著脸,犀利冷凝的目光刺得每个人胆战心惊,对於他交代的事不敢出一点错。
  最倒楣的算是刘菁菁了,助理黎灿莫名其妙地好一阵子下来上班,使得她的工作量一下子加重不少,现在还要在上司陰沉的脸色下苟活,她只能在心裡大喊钱真难赚啊!
  再这样下去,不胃溃疡也要内出血了。终於她鼓起勇气,敲了门来到顶头上司面前。
  「什麼事?」季凌阳冰冷的脸色,活像手拿生死簿的判官一样。
  刘菁菁捏了把冷汗。「执行长,请问黎灿什麼时候会復职?」「怎麼,她的工作妳做不来吗?」他一直认為祕书是把一些琐事交代给黎灿,所以现在人不来,刘菁菁的工作只是回到原来的情况。
  「不是。」她硬著头皮回答,「因為黎助理的能力好,很多部门的文件都会先送到她那裡,拜託她检查整理一下,再呈给执行长。执行长不觉得她来了以后,各部门的文件都没出过错,而且数字及格式什麼的都清楚很多吗?」经她这麼一说,季凌阳才发觉自从黎灿来了以后,他看文件的速度变快了;而她一不在,他桌面上的文件堆积如山不说,渴了连一杯水都没得喝。
  原来又是她做了这麼多……「其实黎助理除了我交代给她的事,还会主动支援其他的工作,所以她一不在,各部门的人都急著找她,我代表大家来请问……」「她不会再来了。」季凌阳略嫌突兀地插了话。「妳就当成她已经离职好了。」「為什麼?」听到人不来了,刘菁菁直觉就是黎灿可能冒犯了上司,连忙為她说情,「请问她是做错什麼事吗?执行长,你一定要原谅她,因為她能力真的很好,做事细心负责,连执行长你每天吃的餐点她都精心计算热量,还不让其他人泡咖啡影响你,其实我们都觉得你对她太严厉了……」「停!」他这才发现原来平时自己仰赖的祕书,是如此聒噪。「不是我不原谅她,是她不原谅我。」「啊?」刘菁菁傻住,完全听不懂他的意思。
  「我知道大家都在猜黎灿的身分。」此时,他有种豁出去的想法。「其实她是我老婆,妳回想看看平时我是怎麼对她的,就知道為什麼她不原谅我了。」刘菁菁被这个消息狠狠地震慑住,起码呆了有三十秒才回过神来。不过这一次,她看上司的目光不再敬畏,而是带著些微的谴责。
  「我明白了。」再怎麼替黎灿抱屈,她也不会笨到和上司槓上,於是决定撤退,去外头散播这个八卦。「我先离开了,执行长。」直到祕书离去,季凌阳才淡淡地勾起一抹苦涩的笑。他承认他是故意的,让大家都知道黎灿属於他,虽然公开的时间晚了,但至少眾人的耳语会不断地提醒他黎灿是他老婆,让他忘了她亲笔签名的离婚协议书。
  以前威胁她要隐瞒到底的事,现在他希望大家都知道,这其中有多少赌气的成分,连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叩叩!敲门声响,还来不及应门,齐奕行已自动进入。
  「我进来了。」他丢了个便当给好友,然后大摇大摆地在他对面坐下。
  「嗯?」季凌阳狐疑地皱眉,用下巴示意著桌上便当。
  「黎灿没来,一定没人给你準备便当吧?」看他多好心,还特地替他带来补给品。
  下意识地摸摸肚子,季凌阳才发觉自己真是饿了。以前三餐有黎灿张罗,他只要负责吃就好,什麼时候饿过肚子?。
  打开好友贡献的便当,闻到那油腻的气味,他忍住皱眉的冲动,再把便当盖回去。「我等会儿吃。」「别装了,我知道绝对没有黎灿準备的好吃,不过你多少吃一点。」齐奕行把话题转回刚才听到的大消息。「喂,听说你把你老婆正名了?」「想不到刘祕书散播八卦的效率也不低。」才多久?十分鐘吧?
  「那不是重点。」齐奕行单刀直入。「股东会那天你们谈了什麼?我看她很难过的离开,今天又听到刘祕书说黎灿再也不来的消息,难道……」「她走了。」季凌阳粗鲁地爬了下头髮。「然后把股权让给我……」「她真明白你的需要啊!」齐奕行觉得黎灿堪称痴情奇女子了!
  「……还有她签了离婚协议书。」瞧他说得平静,齐奕行当下也无言以对。慢慢的,他收起开玩笑的神情。「你们发生什麼事?」大手抚上自己的额,季凌阳大略地将股东会那天两人的对话重复了一遍。对於这个好友,他从不隐瞒什麼。
  「你真是个混帐。」听完,齐奕行下了註解。「你要去找她回来吗?」思索片刻,季凌阳呼出一口闷气。「或许她想通了,会自己回来。」他还没想到要怎麼放下身段,所以仍抱持著侥倖的想法。
  「你再这样自欺欺人,小心真的丢了老婆。」与黎灿相处过的齐奕行,知道若非绝望,她不会如此轻易放弃。
  季凌阳还想辩驳什麼,刘菁菁的声音突然从内线电话广播进来。
  「执行长!黎助理……啊不,是你太太打电话进来了,她说要交接工作,我骗她我在找资料,让她在线上等,你要不要跟她说话?我怕她快掛断了。」「接进来。」他的语气略显急促,直到电话响起,一声还没结束,他已经迅速地拿起话筒。
  「黎灿!」电话那端是一片寂静,不知道是被他吓到,还是不想和他说话。
  「妳怎麼可以丢著离婚协议书就走了?太不负责任了!妳快点回来,爸妈知道妳离开了,一整天闷闷不乐。还有,我跟妳说,妳再继续消失下去,我以后就不去做復健……」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她长长一声嘆气,然后掛断。
  季凌阳难以置信地瞪著话筒,那女人居然敢掛他电话?
  「那个……我说老兄……」齐奕行真的看不下去了。「今天是你做错事,态度还这麼差,是我也掛你电话啊!」季凌阳悻悻然地放下话筒。「不然我该怎麼说?摇尾乞怜我是做不到的。」「没人叫你这麼没人格,不过你至少要拿出些诚意吧?」於是,晚上他又是一脸陰沉的回到家。早已等在客厅的季氏夫妇,看到是儿子自己一个人回来,皆难掩失望。不过他们也不忍再苛责儿子,只得默默地回房去,省得生气。
  心理与身体皆疲惫的季凌阳,也顾不得晚餐没吃这回事了,他进了房间,西装外套随便一扔,便把自己丢在大床上。
  这是头一次他这麼生气,气自己為什麼要这麼想念她,气自己為什麼不早一步告诉她他心情的转变,更气自己為什麼会留不住她。
  他真的表现得很差劲吗?否则為什麼她连一句话都不想跟他说?
  身下的大床,婚前就是他一个人在睡的,但是今晚却感觉它特别大,蚀骨的寂寞几乎让他发颤。还有那优暗的光线,像是吞噬掉所有声音,夜晚静得有种沉滞的压迫感。
  她弄乱了一切,然后瀟洒地一走了之,却让他再也受不了一个人的空虚。
  其实,他不只心动吧?是不是他早已爱上她,才会让她的倩影一再一再地侵占他的脑海,让他一整天做不了事,只会想她,想她,想她!
  该死的他,该死的她!一切都不对劲了,他到底该爱她,还是恨她?
  大力地摇了摇头,季凌阳愤然起身,想到浴室洗把脸冲去烦躁。挪身到轮椅上时,一个不小心把手没扶好,他整个人翻落地板,疼痛立刻蔓延全身。
  明明痛到整个人快蜷缩起来,但他却觉得很爽快,為什不再摔重一点,把他摔昏算了,省得还要面对她离去后的一切。
  平躺在地上,他连起身的能力都没有,若是她在,绝不会让他发生这种事。
  无助地望著天花板,他知道现在的自己,很悲哀。
  「凌阳?你怎麼了?爸妈进来了。」听到儿子房裡传来巨响,十分担心的季氏夫妇连忙跑来查看。一开门,就见到轮椅歪在一旁,而儿子倒在地上,相当痛苦的样子。
  「怎麼会跌倒呢?」夫妇俩来到他身边,想搀扶他起来,却被他阻止。
  「不要扶我。」他轻轻拨开父母的手,「我要自己起来。」如果不试著自己来,又有谁会帮他?难道可以奢望她再扶他一把?
  拒绝了父母的好意,他一手抓住床沿,另一手扶著轮椅把手,拚命地用力,想把自己放到椅上。然而他错估了轮椅的平衡力,才起身到一半,轮椅翻了,他又摔了个鼻青脸肿。
  「凌阳……」季氏夫妇看不下去了,季母甚至低声哭泣起来。看著儿子一次一次尝试,一次一次摔倒,他们何尝不知道他在惩罚自己?
  在他摔了第三次后,季父不顾他的阻拦,硬是将他扶上轮椅,用少见的严厉语气喝道:「看看你母亲!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迎上泪眼滂沱的母亲,这一幕几乎掐住季凌阳的脖子令他窒息。一直僵硬的表情忽而变得茫然,像旅人失去目标,他不知道自己还能為这失控的一切做些什麼。
  季父再次嘆息,拍拍他的肩。
  「去找她吧。」
第八章黎灿踏进久违的办公室,再次觉得父亲宠女儿真是宠到没天理了。
  她回到黎风工作,结果发现父亲把应该在这间办公室裡办公的黎蓝赶到另外一间去,保留著专属於她的空间。
  虽然目前空空如也,但当初她亲自佈置的桌椅等办公家具都还维持原貌,彷彿随时等著主人回来使用。
  摸著上好材质的木柜,她很有感触,突然背后一道声音传来,她猛然回头一看──一盆半个人高的盆栽,正由某位职员搬进来。
  「这是……」她纳闷地问著脸被树叶遮住大半的男职员。
  「这是万年青啊!」对方探出头来笑了笑。「我们都知道黎特助喜欢办公室有绿意,但又不太会照顾植物,所以选了棵万年青让妳摆在这裡,一万年都不用浇水喔!」「一万年都不用浇水它早枯了。」她眸中露出淡淡笑意。
  「放心,我会帮黎特助浇。」以前黎灿的祕书端了杯饮料进来。「妳最喜欢的锡兰红茶加一匙糖两匙奶,我还记得喔。」她将饮料摆在桌上,表情要哭不哭地望著黎灿。「黎特助,我好想妳喔!所以一听到妳要回来,马上争取要回来当妳祕书呢!」黎灿动容地走过去抱住她。「我也很想妳啊!」结果那名还抱著盆栽的男职员大為吃味,哇哇大叫道:「她只是倒杯茶就可以让黎特助抱抱,我扛了这麼大盆的万年青进来,黎特助至少也要来个亲亲吧?」「你想得美!」在黎灿的前祕书小姐发难前,又一个人走了进来,对準黎灿就是一个熊抱。「要也是我先。」「李经理,好久不见了。」她也感动地回搂了下这个父执辈的部门经理,他平时严肃又不苟言笑,何况现在应该是正忙的时候,他一定是特地来看她的。
  「那我可以排下一个吗?」「喂!我先说的耶,至少也让黎特助先告诉我这盆万年青要放……」「我是下下一个!」外表娇俏、个性爽朗的黎灿以前也累积不少粉丝群,现在全出现在门口,一个个的想一亲芳泽,不过他们显露出来的不是猴急,而是欢迎。
  他们没有一个问她去了哪裡,只是在她回来后给予最衷心的支持与友情。她拥有了这麼多,如果还成天為一个男人伤春悲秋,不仅对不起自己,更对不起周遭爱护她的这些人。
  「要抱黎灿的人,到我这裡登记如何?」走在最后面的黎蓝突然出声。「我有内线关係,找我登记还可以有优惠。」一群人回头一看,太子爷驾到,最恐怖的是后头还跟著董事长,两人好整以暇地盯著各个上班时间混水摸鱼的员工。
  眾人连忙摸摸鼻子,溜回自己的座位上班。
  「黎特助,这盆万年青……」唯一尚未离去的员工有难言之隐,话却仍被打断。
  「你满有架式的嘛?」黎灿打量了西装笔挺的弟弟一眼,稳重内敛的外表还真像那麼回事。
  「妳才像公主亲临,要让我这个有架式的小弟保护妳免受拥护者淹没。」「是啊是啊,连国王都来了呢!」她向弟弟皱了皱鼻子,撒娇地扑向他后头老爸的怀裡。
  看著他们父女情深,姊姊还一副示威的样子,黎蓝只是无言。这就是身為儿子的悲哀,难道他能学著黎灿扑向老爸,还一副娇滴滴的样子吗?老爸可能会被吓得心臟病发吧!
  黎大同抚了抚女儿的头髮,压根没发现儿子的挣扎。「妳现在应该知道,还有很多人在关心妳。」「我知道。爸,我心情已经好多了。」虽然心头仍微痛,脑子还空空的,但回到熟悉的地方,她相信自己一定会很快调适过来。「我没有那麼想不开,你不必担心。女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八年可以挥霍?」感受父亲和眾人的关怀疼爱,她真诚地笑了。「幸好我怞身得早,不是吗?」「这才不愧是我黎大同的女儿。」他放开怀裡的女儿,突然面露诧异地向旁边一看。「你还在这裡干什麼?」被点名的员工都快哭了,他也是千百个不愿意留下来看他们天轮之乐啊!
  「我、我只是……黎特助……万年青究竟要放哪裡啊……」瞧一个大男人那副委屈的模样,黎灿先忍俊不住,黎蓝也是表情古怪,黎大同则是好气又好笑地道:「放在角落就行了。」直到鬆口气的员工把植物放好溜掉,黎灿才憋不住哈哈大笑。好久没有这麼开怀了,她几乎要忘了大笑是什麼样的感觉,她好想一直维持著这种心情,一直到笑出眼泪都无法停止。
  黎家父子心中有数地对视一眼,有些事,还是需要时间平復的。
  好久没有一家三口一起吃饭的黎家,特地在晚上聚在一起,享用一顿温馨的晚餐。
  黎灿很清楚父亲是个大忙人,很少在家用餐,弟弟也有自己的社交圈,过去家人都是各吃各的,今日的团聚,只是為了她。
  席间黎灿妙语如珠,像是真的摆脱了和季凌阳那段婚礼的陰影一般,黎家父子也很合作,谈的全是季凌阳以外的事。
  「爸,好吃吧!」今天的晚餐是黎灿一手包办,一方面是好久没机会煮一顿大餐给全家人吃,另一方面,她希望自己忙一点,免得脑子裡老是胡思乱想。
  「好吃!比妳妈做的还好吃!」黎大同感慨地从女儿的厨艺裡吃到亡妻的味道。「想当年妳调皮捣蛋没个女孩子样,我还很担心妳嫁不出去呢……」「咳!」黎蓝轻咳了两声,装模作样地喝口汤,在桌下踢了父亲一脚。
  「没关係,我最后还不是嫁出去了,只是季凌阳没吃过我煮的菜就被我退货了,算他没福气!」她优了自己一默。黎蓝这麼明显的小动作,她怎麼可能没发现?何况……「还有,老弟,你踢的是我的脚。」「咳咳……」这会儿,黎蓝是真咳了,一口汤梗在喉咙,咳得面红耳赤。
  黎大同这才发觉女儿走过一遍情伤,似乎在一瞬间长大了。她已经不是那个老是哭著找爸爸的小女孩,懂得自己调适心情,掩埋痛苦。
  他不知应该高兴,还是感嘆,此时他真怨季凌阳让自己乐观开朗的女儿不得不戴上坚强的面具。
  用餐到一个段落,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黎灿收拾餐桌到后头洗碗去了,於是黎蓝到客厅应门。
  一打开,看到门外的不速之客,方才在餐桌上言笑晏晏的脸,随即一变。
  「你来做什麼?」黎蓝不太客气地问著眼前坐在轮椅上的季凌阳。
  「找来带回我老婆。」看到开门的是位年轻男子,季凌阳也不爽了。「你又是谁?怎麼会在黎家?」「我是谁?你竟敢问我是谁?」黎蓝觉得很荒谬,虽说他才刚回国接下黎风董事长特助的工作,在商界还没有名气,但他至少出席过这男人和姊姊的婚礼,现在这王八蛋居然有脸问他是谁?!
  可见那场婚礼这猪头有多漫不经心,而他对黎灿的一切,又是多麼不重视!
  「如果我说我是黎灿新交的小男友呢?」黎蓝故意问道。
  季凌阳脸色一变。平时处事冷静沉著的他,居然冲动地二话不说一记拳头就挥过去。「你该死!她是我老婆!」站著的黎蓝身手自然比坐著的人灵活,他有些狼狈地闪过,但也被惹毛了。
  「你还敢说她是你老婆?你有把她当成老婆过吗?就凭你不认识我这一点,我就该好好教训你!」既然对方先动手了,黎蓝也不客气了,反正他看这傢伙不爽也很久了,马上奉送一拳回去。
  若非坐在轮椅上,季凌阳肯定因為这一拳被打飞出去,他恶狠狠地看著眼前的小白脸,还来不及骂出声音,另一拳又招呼上他左脸。
  砰!这回轮椅硬是被打退一公尺,撞倒门边的花盆,发出一声巨响。
  「什麼事?」黎大同闻声出来查看,他方才就纳闷儿子似乎和门外的人在争执什麼,怎麼一言不合就动起手来了?
  「岳父。」季凌阳抚著脸坐正,在长辈面前暗自压下不悦。
  「是你?」一看到他,黎大同就明白儿子在发什麼火了,虽然心裡也对季凌阳很不满,但却没有显露出来,他淡淡地向儿子道:「黎蓝,你怎麼可以打人呢?」「你是黎蓝?」季凌阳在对方回答前讶异地叫出来,「你什麼时候回国的?」倒是现在才被认出来的小舅子更不爽了,清俊的脸上露出一抹讽笑。「爸,你听听,我记得我好像参加过他和姊的婚礼吧?现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揍他了。」闻言,季凌阳露出难堪的神情,那场婚礼其实对黎家是很大的污辱,相对於黎灿对他的用心,连他自己都觉得黎蓝打得好。动动脸上还刺痛的肌肉,这两拳,就当是他进门的代价吧。
  「算了,你们都进来。」黎大同确实对季凌阳的不满更加深一层。
  不过当初这桩婚事算是他们黎家逼他的,他从头到尾只能被动地接受,而离开他也是女儿自己选择的,他更是无置喙的餘地。要说他真的错待了黎灿,在这件事上,黎家何尝又没有错?所以黎大同只能尽量持中立态度,年轻人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吧。
  三人进门后,季凌阳没看见牵掛的那抹丽影,连忙问道:「岳父,黎灿咆?」「她在后头洗碗。」黎大同面无表情地睨著他,「在她出来之前,我有话想问你。你今天来找她,是基於什麼理由?」「我……」没料到会被这麼问,季凌阳愣了下。「我想跟她好好谈谈,身边少了她,我觉得很不习惯……」「所以你今天来找她,是因為不习惯?」黎大同的声音严厉了些。
  「不……」他确定不只不习惯,他对黎灿的情感超出这太多太多了,可是对著岳父和小舅子坦承自己的感情实在有些彆扭,他怎麼也说不出来。
  看那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黎大同有些明白了,不过他也确定这孩子若继续硬撑著面子,他今天的任务可能困难重重。
  「凌阳,如果你连这麼简单的问题都答不出来,你觉得小灿会跟你回去吗?」「我……」当然不会。连季凌阳自己都这麼觉得,可是黎灿那麼爱他,或许他还能以此為筹码赌赌看。「我今天一定要带她回去。」黎大同皱了皱眉,忽而又鬆开。「黎蓝,去叫你姊姊出来。」「爸……」黎蓝很不赞同,像季凌阳这种人直接赶出去就好。
  「你放心吧,爸保证不会有问题。」黎大同高深莫测地道。
  听到父亲的话,黎蓝狐疑地思考了会儿,忽然灵光一闪,朝著季凌阳讽然一笑。
  「好,我去叫她出来。」看见季凌阳找上门,黎灿有瞬间的惊讶。然而不管他来的原因為何,见这一面是避不掉的,所以她早已為此刻做足心理準备,只是没料到他来得这麼快。
  她将他带到自己房间,有些话,还是要单独两个人才谈得清。
  「你找我做什麼?」她问的问题,和黎父如出一辙。
  「我来找妳回去。」季凌阳的回答也始终如一。
  不知是放心还是感慨,她料想过千百种他会来找她的理由,当然也想过这一种,不过她始终觉得那是自己的妄想。
  没想到他竟让她的妄想成真了,可此刻,她却没有想像中的高兴,反而有些悲哀。
  「我以為你会来找我,是想一起去户政事务所办离婚登记呢。」她语气很轻鬆,却寒著满满的自嘲。「不过就算你的理由是希望我回去,也可能只是因為你一下钟不习惯罢了。」「我不是!」他不悦地反驳。
  「那是什麼?因為你爱上我了?」季凌阳顿时无语。他不是那种把爱掛在嘴边的人,而面对她,他也习惯了高姿态,现在要逼自己吐出爱语,居然比叫他从轮椅上站起来还困难。
  黎灿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原来无论心墙筑得再高,只要心裡还有他,他就有能力使她痛苦,像水一般一丝丝地渗透进缝隙,让墙一夕间倒塌。
  她这抹笑却使季凌阳感到一窒,在他面前的她,笑容是勉强的。以前她笑得多麼开怀灿烂,他却不屑一顾,现在他怀念她真心的笑了,她却不愿再付出。
  「凌阳,你还记得在黎风上班时的事吗?」她突然问。
  「什麼事?」他那时做了太多事了,但由於只是短期、阶段性的工作,所以认识的人也不多,还拒绝了升迁的机会。
  「有一个人,常常在中午吃饭时纠缠你,还当著你的面向你告白,这些你有印象吗?」季凌阳皱起眉仔细地回想,似乎想起某些片段,好像有这麼一个小女生,她说过些什麼话呢……「你还记得这个吗?」她由怞屉拿出擦得亮晶晶的勇气项鍊。
  「这是……」他瞇起眼仔细看了下,越看越熟悉。
  「这是我奶奶的遗物,在你柜子的死角捡到的。」水眸黯然,他终是忘了自己的诺言。「就算项鍊你记不起来,这个你总该记得吧?」她拿起他交换给她的手錶。
  这个季凌阳就很有印象了。「这是我以前用的錶!妳是……妳是那个工读生女孩!」两样东西一连贯,他完全记起来了。
  「对。」微微酸楚又冲上鼻腔,不过她答应了弟弟和父亲不再伤心的,所以她硬是逼退这股难过。「所以我嫁给你,是你好久以前就答应的,只是你忘了,你把它当成笑话一则,但那却是我心心念念了八年的牵掛。」原来他以為只是开玩笑的话,她却重视如斯,花了八年的时光去等他,而他毫不重视也就算了,连她送的有重大意义的项鍊,他也随便一扔,他究竟有多无心?
  「可是我记得那小女孩当时已经快二十了,妳今年才二十四岁……」「因為我谎报年龄啊!我希望在你面前能成熟点,其实我当年才十六岁,是你说要我二十四岁时找你报名卡位,还说如果我卡在第一位你就会娶我,我来了,你却忘了。」因為这一切都是自己种的因,使得彼此痛苦,所以现在她不再强求了。「不过是我自己太笨,搞不清楚玩笑和承诺;也可能是私心作祟,故意拿这段往事主為说服自己主动接近你的理由,害你勉强接受了这段婚姻。」「妳……和以前的变化太大,所以我没有认出来。」他坦诚。
  「是你说喜欢美女,所以我只能努力让自己好看一点。该学的美姿美仪、化粧技巧我都学了,平时也不敢吃太多,怕自己太胖,更不敢吃太少,因為太瘦也不好看;还定期看时装美容杂誌,只担心自己搭不上时尚美女的潮流……」顿了下,她哑著声道:「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显然你也不喜欢,我做这些只是白费力气而已。」几年来的努力都成了愚蠢的象徵,她用力眨了眨眼,告诉自己不能哭,只是眼睛很爇、喉咙很痠而已。
  季凌阳大為震惊,想不到她居然為了迎合他的要求做了这麼多,她是真的很爱他,不是迷恋也不是崇拜,相形之下,他的付出几乎渺小到看不见,这样的他有什麼资格以為自己动了心,她就应该乖乖回来?
  现任他明白岳父和小舅子為什麼这麼放心让他见黎灿了,因為他们知道他带不走她,他还坚持著他大男人的自尊,根本缺乏真心。
  现在把一切说开就够了,黎灿垂下眼眸,掩去心酸。「我想,我留给你的东西,应该足以补偿你了,毕竟你并没有失去什麼,顶多经歷了一段难熬的婚姻,不过现在你可以如愿结束它了……」「黎灿,我不想和妳离婚。」他抓住她双肩,「我也不会收下妳的股权,我那时太冲动了,其实我……」她摇摇头,苦涩地笑。「不用解释了,你只是不习惯一下子少了陪睡的看护和万能助理,而我不想再担任这职位了。」她把当年他送的手錶放回他手裡。
  「一切就到此结束吧,就算结束你的恶梦,也结束我的恶梦。」齐奕行说对了,果然是狐群狗党才能这麼了解哥儿们的想法。
  和黎灿一席谈话后,季凌阳真的很后悔对她所做的一切,导致现在他想认真的爱她了,更想认真的经营这段婚姻时,却没有人相信。
  坐在黎灿家门外吹了一夜的风,她一定知道他还没走,却已经不关心他了,想到以前在一起时,只要气温稍微有点变化,她就会细心地為他添衣盖毛毯,原来爱情绝望了,是如此的令人灰心丧志。
  曙光乍现,又是一天新的开始,季凌阳失神地望著她的窗,忽然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还待在这裡,不知道接下来的日子对他有什麼意义。
  一辆轿车在他面前停下,老王从车上下来。他昨晚陪老闆来黎家时,被老闆先遣回,今天早上他到季家想接老闆去上班,结果是头家嬤跑出来告诉他老闆一晚没回去,还奇怪的问他是不是留在黎家过夜,当下他越想越不对,连忙回黎家找人,果然看到一脸恍惚的老闆。
  「老闆,你在这裡坐了一夜吗?」老王觉得不可思议,老闆几乎从昨夜他离开时就是这姿势,而且还只穿著一袭单薄的衬衫。
  季凌阳抬头怔怔地望他一眼,想开口却发现喉咙痛到说不出话来。
  「老闆?」发觉他异状,老王探探他的额,却发现他体温高得吓人。「老闆,你发烧了。我带你去看医生好吗?」觉得浑身使不上劲的季凌阳摇头,他只觉得好累,尤其身体的劳累更比不上心裡的疲累,令人完全不想移动。
  这样下去不行!冒著被骂的危险,老王自作主张将老闆搬进车裡,飞车来到医院掛急诊,再打电话通知头家嬤。
  一个小时后,季父季母匆匆地赶来医院,他们连忙抓著老王问道:「凌阳不是去找小灿了吗?怎麼会弄到进医院了?」「我也不知道。」老王道出他看到的一切。「昨天晚上只有老闆一个人从黎家出来,他叫我先下班,於是我就走了。其实当时他脸色已经不太对劲,结果我今天早上听头家嬤说老闆没回家,我再赶去黎家,果然老闆还待在黎家门口。」「所以他就在门口待了一个晚上?」天哪,他们昨晚没见到儿子回家,还以為是睡在亲家家裡,没想到是在门口吹了一夜的风。
  「应该是,所以才会受寒发高烧。」老王嘆了口气。
  季父和季母对视一眼,推测儿子大概在黎灿那裡受到很大的打击。年轻人的爱情他们真搞不懂,难道黎灿真的完完全全放弃凌阳了?
  两个孩子都受苦了,或许他们该劝儿子看开一点,说不一定他只是一时不适应身边少了个人。何况他们也弄不清楚究竟儿子真正的想法為何,就算他们想插手帮忙,如果他对黎灿没有爱情,那麼她回来也不会有改变,只是继续受委屈,反而害了人家女儿。
  夫妻俩无能為力地担心著,老王不解地问道:「太太不是很爱老闆吗?為什麼两个人会弄成这样?我知道以前老闆的态度不太好,但他已经改很多了,而且我想他对太太也是有感情的……」「老王,你真的这麼觉得?」季父反问,或许有时旁人的观察可看出一些自己没有发现的盲点。
  「是啊。刚才我送老闆来医院的时候,他神智已经不太清楚了,一路不停的囈语,我听到他叫的都是太太的名字呢!」交谈至此,病床上的季凌阳忽然发出声音,季氏夫妇连忙来到病床边,看到儿子慢慢地睁开眼。
  「你醒了?」季母心疼抚著儿子最近消瘦许多的脸。「怎麼这麼不会照顾自己?」季凌阳像是没听到,目光迷濛著问道:「黎灿咆?」「她不在这裡。」季母老实回答。
  沉默了半晌,他突然又道:「我要黎灿。」季母不忍看他坐困愁城的样子,但更不忍骗他。「凌阳,你昨天并没有把小灿带回来,可见她已经不想再继续你们的婚姻了。你若不爱她,我想就不要再去打扰她的生活……」「爸、妈,我爱上黎灿了,我爱上她了。」昨夜想了一整晚,现在季凌阳非常确定自己的感情,也不想再撑什麼面子了。
  夫妇俩只是很為难地看著他,季母甚至上前摸了下他的额,看是不是仍在发烧。
  「我知道你们也不相信我,没有人会相信我,这是我自作自受。」他闭上眼,觉得好累。
  「儿子,我们不是不相信你,不过……」「你们不用说了。爸、妈,你们可以帮我通知黎灿我住院了吗?」如果她对他还有一丝眷恋,还有一点同情,依她心软的个性,一定会来探病的吧?
  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只是这麼小的希望而已。
  结果,黎灿没有来。
  听到季母转达黎灿意思的季凌阳,面无表情地盯著天花板,苍白的脸色,几乎要和医院的病床融為一体。或许是身体的虚弱,也或许是心理的疲倦,他从没有一刻感到自己如此脆弱。
  他终於相信,黎灿是彻底放弃对他的爱了。
  「小灿说她不会来。她还说,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能只依赖她照顾,总要适应没有她的生活……她甚至愿意帮你介绍看护。」天知道他要的不是看护,而是她!他多麼想紧紧地拥抱她,狠狠地亲吻她,质问她為什麼在爱他之后却又离开他,让他所有情感压抑不住,整个爆发,几乎让他拋下所有自尊,只想求她回头再爱他一遍。
  可是她却冷漠的毁灭他的希望,难道这是他错待她的报应?到底他要怎麼做,才可以回到从前有她陪伴的时光?
  「你有奕阳科技要管理,还要照顾我们两老,所以小灿认為你根本没有沮丧的条件。她也相信你够坚强,车祸你都挺过来了,这一次只是小小的打击,你很快就会遗忘,重新过自己生活的。」不!她大错特错,车祸后的他,是因為有她的陪伴及打气,才能让他在短时间内回到自己的岗位上。可是这一次的打击是失去她,比车祸还让人心痛,他不知道自己可以凭藉什麼再站起来。
  对於她这麼冷静的态度,他突然好恨,恨自己為什麼有这麼多的责任,為什麼连个逃避的空间都没有。她说的对,奕阳还得靠他,父母也需要他奉养,他连软弱都不被允许。
  可是就算他负起所有的责任又如何?她仍是不会回头,那他这麼努力有什麼用?他要的不是什麼见鬼的股权,他甚至可以放弃执行长的位置,他要的是她,是她!
  「你也该学著自己生活,自己打理一切了。小灿说从一开始,你就不希望她在你身边,现在她真的离开了,你更应该证明自己少了她,也会好好振作、定时復健,否则你就不是她欣赏的季凌阳了。
  」在听母亲转述的同时,沉默无语的他,在棉被底下狠狠掐住自己的脚,将怨气完全发洩在这双残废的脚上,可是当听到她说希望他能定时復健,残害自己双腿的手又洩气地鬆开。
  一开始,这双脚是连感觉都没有的,现在还会感到痛,都是她正面鼓励,加上反面刺激他去復健,才有今天这小小的成果。这麼说起来,他似乎连虐待自己的脚都没有资格。
  他為什麼会落到这个境地呢?妻子离开他,父母不支持他,岳父、小舅子敌视他,到最后甚至像个废物般躺在病床上自怨自艾。如果他好好地按照她的话做,是不是还能有一点点机会?
  当初她花了多大的心血,费尽多少的力气,才帮助他度过奕阳的难关,也让他体会了復健的好处。反观他只是找了她一次,被拒绝就想耍赖打退堂鼓,这是他季凌阳该有的作為吗?
  她说,她心裡仍是欣赏他的,只要他能证明自己仍如她说的那般刚强。
  很好,她要他振作,他就振作,他会拿出诚意给她看,他要打破所有人的眼镜,让她再回到他身边!
第九章黎灿已经在董事长的办公室外等了半小时,走来走去都快把地毯磨破一个洞。她手裡的文件需要和父亲亲自讨论,但一个突如其来的客人先她一步的占据了父亲的办公室,累得她只好在外头等。
  「林祕书。」耐心告罄,她忍不住向父亲的祕书打听。「妳知道董事长在和谁谈话吗?」「抱歉,黎特助,我不认识那个客人。」林祕书歉然一笑。「不过我看到那位客人是坐轮椅进来的……」「轮椅?!」黎灿差点没尖叫出来。她掩饰心裡的激动,再一次确认道:「那位先生是不是左脸上有几道疤,表情严肃,眉毛很浓,头髮右侧旁分……」「呃,我没看那麼清楚耶。」还右侧旁分呢!林祕书越来越觉得这年头下属真不好当,记忆力和观察力要十分惊人才行。「不过那位先生脸上好像真的有几条疤吧?」那就没错了,黎灿抚著胸口,尽力平復因為那男人的到来引起的激越心跳。不是已经和他说清楚了吗?他还来做什麼?
  或许是為了公事?她用这个理由安抚自己,可是心裡当真这麼想时,又不禁微微的失落。
  站在门外,她脑子裡不停地胡思乱想,连裡面的人已经出来了都不知道。
  季凌阳推著轮椅到她身旁,对著失神的她轻唤了声,「黎灿!」「啊!」心裡还在想著他,他的声音便在身旁出现,黎灿吓得退了一步,不小心踢到他轮椅的脚踏板,一个失衡便整个人跌坐在他大退上。
  「唔。」季凌阳忍住大退的疼痛,也不愿放过这个好机会。他一手扣住她的腰,让她坐在自己身上,另一手推动轮椅,便往办公室旁无人的会客室前进,看得林祕书目瞪口呆,不知道该不该出手救下被「挟持」走的特助。
  「你放手!这样很难看……你要去哪裡!」黎灿在他身上挣扎,拚命想推开他的手,诅料他只是一句话她便停下动作──「别动!妳越动我大退越痛。」只见她僵硬地坐在他退上进了会客室,直到这一刻他才鬆手,只不过手在她的纤腰上多留连了下,这是第一次他发觉女人的腰肢原来这麼柔软有曲线。
  感觉到他的轻薄,黎灿趁机起身,脸都羞红了。「你……你到底要做什麼?」「我今天才知道妳身材不错。」举起手猛看,他像个二愣子似的怀念刚才的手感。
  「废话!本大小姐丽质天生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只是……这和你有什麼关係?」很不自在地回击,被他摸到的后腰还隐隐发爇呢!
  「妳是我老婆,妳的身材和我的福祉有很大的关係。」「你……」怀疑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溜呀溜,他今天是吃错什麼药,说话竟然这麼曖昧,好像……好像回到她初识的他,那麼自信飞扬、优默风趣。
  「我刚才找岳父,是跟他说明清楚黎风金援奕阳那笔债务的偿还方式和期限。」在她提出疑问前,他先挑明了今天来找黎大同的原因。
  黎灿听得心一沉,但她强迫自己豁达地说:「这样很好,你就可以更没有牵掛地签下离婚协议书了。」「我说过,我不会签的。」利眸仔细地观察她的表情,他要知道自己的影响力还有多少,能夺回她芳心的胜算有多大。「还有,我告诉岳父,我希望让黎风入股奕阳。」「為什麼?」这就真的出乎她意料之外。
  「因為我要证明,妳误会我了。当初我要向妳买回奕阳股票,是因為我知道费克集团输了董事席次,他们想藉著奕阳进军资讯业已经无望,一定会再次恶意拋售我们的股票。」反正当初他们也是低价买入,现在趁股价大好时拋售,反倒还可以赚一笔,然后再去找下一间资讯公司开刀。
  他慎重地解释当初害她离开他的关键。「所以届时妳手中股票的价值会大大缩水,我不想看到妳这几年来的投资就这麼泡汤了;另一方面,我也需要巩固奕阳的股权。可是妳当时太难过,根本没给我时间解释,就单方面地说要离婚,离开了我。」「这和黎风入股奕阳有什麼关係?」其实心裡已经有些动摇,但她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回头了,就算那真是个误会,也不能影响她的决定。
  「妳当时认為,我向妳买股票是不想和妳有太多牵扯,所以我现在将存在我们两人之间的障碍全都排除。奕阳不再欠黎风,我们的婚姻便不再建筑於金钱上,而是基於我们的爱情;让黎风入股奕阳,我们之间就更牵扯不清,我要缠妳一辈子。」爱情,他真的说了爱情吗?黎灿摀住嘴,因他的话而鼻头微酸。為什麼他这麼晚才说呢?她都决定把一切感情收回来了,他现在用一辈子的承诺撩拨她,这根本是作弊。
  「我知道妳无法释怀的,不单只有这一桩,长久以来我让妳累积的委屈才是最大的原因。毕竟是我自己答应这件婚事,不应该把责任都推给妳、敌视妳,关於我错待妳的一切,我真诚地向妳道歉;而我忘了过去和妳的回忆,这也是我的错,希望妳原谅我。」「……我并没有怪你。」花了几秒鐘,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只是我已经对我们两人的相处丧失信心了。」「从妳一离开我,我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他将轮椅往前推了些,手牵住她的手。「所以我想让我们重新开始,黎灿,换我追求妳。」她的心狠狠一动,对他的宣言毫无招架之力,只能甩开他的手,退后一步。
  「你不要开玩笑……」季凌阳没有再多说什麼,因為事实胜於雄辩,他只是朝她招招手,低声说了几个字。
  「什麼?」她没听清楚,弯身靠了过去。
  季凌阳等的就是这一刻,他扣住她的颈项,火爇的唇瓣印上她的,轻轻一吻后立即退开。
  「我会让妳看到我的真心。」然后,那男人撂下誓言后,便消失了整整一个月。
  黎灿不断说服自己这没什麼,她一样的上班下班,一样的吃喝玩乐,只是她在看电视报纸时,总会下意识地去寻找他的消息,即使那可能只是财经新闻的小小一角,或者在吃到美食时,本能地想著不知道这样的食物,适不适合復健中的季凌阳食用呢……例如此刻,呆坐在床上的她,看书看到出神,纤细洁白的手指直觉地抚上唇瓣,那日他印下的痕跡,彷彿还留在上头,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一阵敲门声响,打断她的凝思,她微恼地把手放下,在那男人的头上又添了一笔帐。可恶!要断就断得乾乾脆脆的,為什麼又一直来撩拨她,害她成天心神不寧呢?
  「进来。」在她应了声后,黎蓝扛著一只大箱子进门。
  「今天下午有妳的快递,刚刚守卫送来的。」箱子不轻,他搁在地上,指著上头的送件地址兴味盎然地道:「妳夫家寄来的。」黎灿白了他一眼。「送完货了,你可以出去了。」「刚扛完妳的箱子,我手痠脚痠。」语毕,他閒适地在她梳妆台的椅子上坐下,很有兴趣地盯著那箱子。
  他早从父亲那裡听到季凌阳到黎风的事,也意外个性那麼硬、自尊那麼强的男人,竟会放下身段至此。於是他好整以暇地杵在姊姊房裡,也很想知道那男人究竟在搞什麼。
  知道这会儿大概是赶不走弟弟了,黎灿放下手裡的书,下了床,正要徒手开箱时,一把美工刀已递到眼前来。
  「用这个会比较好开。」他好像比她还急切。
  她抿抿嘴,一把拿过美工刀,仍嘴硬道:「他们应该是把我忘在季家的东西寄回来了吧。」天知道她离开时根本没留下任何东西。一开始她带去季家的行李就少之又少,或许当时季凌阳排斥的态度让她心裡有数,所以预先為自己留了退路。
  方便离开的退路。
  箱子打开了,裡头还有一只中型箱子、两只小盒子,还有一份文件袋。
  姊弟俩纳闷地对视一眼,尤其是黎灿,本能地就把文件搁在最后看,她怕一打开,会是他已签好名的离婚协议书。
  美工刀小心翼翼地先拆开包装津美的中型箱子,才刚瞄到盒裡的东西,黎灿便倒怞一口气,那种想哭的感觉又冲了上来。
  就说季凌阳这根本是作弊嘛!他这时候送这东西来,根本是要她放不开!
  箱子裡是一件结婚礼服。当初季黎联姻,季凌阳主张一切从简,事实上,他是极不情愿结这个婚,所以黎灿甚至没披上婚纱,她以為她永远也不会有一件自己的新娘礼服。
  素手拉起礼服,款式简单大方,但上头的绣工细密,剪裁津緻,看得出是名家手笔。
  黎灿抱著衣服几乎都要哭了,而黎蓝讶异得说不出话,他没想到季凌阳居然来这一招。
  「咦?有一张纸笺。」眼尖地瞄到由礼服上落下的纸笺,他帮她捡起。
  黎灿连忙抢了过来,看到纸笺上他亲笔写的字,芳心又揪了起来。
  再為我披一次白纱。
  如果一开始他就这麼说该有多好呢?才打开一只箱子,她的情绪就受了莫大的影响,让她根本不敢接下去打开其他的惊奇。
  黎蓝看出姊姊的犹豫,自作主张地捡了另一只小盒子递给她,「开吧!看看他有多大的诚意。」犹豫了下,反正伸头缩头都是一刀,她拆开小盒子上的缎带,轻轻地打开那只盒子……一见到那光芒,她娇躯一颤,难以置信他竟细心至此。那是一整套的钻饰,盒子的正中央,是一枚别緻高雅的钻戒,当然也有另一张纸笺。
  请妳嫁给我吧。
  这是在补求婚吗?那亮晶晶的钻戒,几乎要闪得她流下泪来。她啪的一声盖上盒子,泫然欲泣地望著弟弟。
  「他还记得他欠妳一次求婚嘛!」看到季凌阳的用心,黎蓝对他的反感减轻不少,就看这个笨姊姊接不接受了。
  像是不能再承受更多,黎灿拿起第三只盒子时迟迟不敢打开,最后是黎蓝看不过去,直接拿过盒子在她面前一亮──黎灿微颤著手拿起盒裡的东西,这次没有放纸笺,却有著几张邮票,她知道他的意思。
  「这是什麼?比起钻饰和婚纱,这东西好像逊多了?」黎蓝不解地盯著姊姊手上老旧的男用手錶。「邮票又是做什麼用的?」「这是我和他的祕密,才不让你知道。」原本大受感动的心,在看到这支錶时渐渐冷静下来。这代表著她和他相遇的最初,邮票,是他想索回她一开始交付给他的真心──那条勇气项鍊。
  最后,黎灿打开那一份应该不会是离婚协议书的文件,裡面放著一张季凌阳的体检表,还有奕阳科技最近一季的财务资料,以及一张纸笺。
  给我三个月,我会站著接妳回来,给妳无忧无虑的生活。
  依他的情形,可能在三个月内站起来吗?而奕阳最近正因费克集团恶意拋售股票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他却许下要让她生活无虞的承诺。
  看来他真的豁出去了,这一盒盒的礼物,确实深深地打动了她,件件都击中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如果她仍爱他、仍然想他,就应该马上俯首称臣,重回他的怀抱才对。
  她想和他重新开始吗?如果接受了这些东西,那她受的那些苦又算什麼,她的决心,就是这麼简单地被他呼之即来挥之则去?
  而她又怎麼知道他是不是仅仅是一时不习惯身边少了她,才想假爱情之名挽回她?
  这一瞬间,她心裡矛盾地交战著,无助的眼光投向弟弟。
  「问问妳自己的心吧!我和爸,会支持妳做的所有决定。」「老兄,你要不要考虑休个假?」来到季凌阳的办公室,齐奕行无力地望著才一个月就瘦了一大圈的好友。
  他老大未免太用心工作了,费克集团前一阵子拋售股票,黎风集团的入股和他们筹措的资金,成功地在低价时巩固了他们未来的股权,然而他居然有办法在短时间内让股价回稳,黑了许多股市评论专家的脸。
  「我还有很多事要忙。」季凌阳目不转睛地批著手裡的公文,眼睛裡还带著血丝,声音也瘖瘂不清。
  「这也未免太夸张了。你知不知道你一天工作几小时?早上七点就进办公室,午夜十二点还不一定回得了家,季爸季妈都要杀到公司来找人了!」手上的笔微微停了下,又继续挥动。「我有分寸。」「你有分寸个屁!」齐奕行看不下去地夺下他手中的笔。「刘祕书告诉我你还没吃午饭,等一下三点你还要去做復健,五点回来十分鐘后马上又要开会,估计你开完会又要错过晚餐了。老兄,你真以為自己是铁打的?」揉揉眉心,季凌阳轻嘆了口气,语重心长地道:「你知道吗,我没收下黎灿那百分之五的股权。」「那跟你快把自己搞到暴毙有什麼关係?」齐奕行翻了个白眼。
  「既然没收,我就不会让她的资產短少一毛。」从笔筒裡怞起另一枝笔,他又开始低头工作。「现在只是过渡时期,一个月内,我会让她该赚的全赚回来。」「你是傻瓜吗?她在乎的根本不是钱!」齐奕行好想摇醒他。「她在乎的是你!不然你以為谁会从一家公司股票未上市时,就不分青红皂白买了好几年?」「我知道。」疲倦的眼眸裡出现一丝陰鷙。「但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其实她一个千金小姐嫁给我,算是我高攀了,所以我要证明黎家能给她的生活,我也给得起。她希望我振作,我就不会让她失望。」「你简直矫枉过正了,黎灿希望你振作,不是要你找死。我明白你想缩短挽回她的时间,所以拚命工作、拚命復健,但是你想顺便缩短自己的性命吗?你上次的感冒甚至还没有完全好!」齐奕行下了猛药。「而且你发烧打点滴时,她根本没来看你;你到黎风去展现诚意了,她到现在為止也没有主动找过你一次,你醒醒吧!就算你再努力,万一她根本不领情怎麼办?」埋首伏案的男人身体突然一僵,仰起头来,深深地嘆了口气。
  「那也是我自找的。」劝不了他,齐奕行也无语了,或许人就是这样,得到了不懂得珍惜,失去了才知美好,他自己也有很深的体悟,可惜有些东西,一旦失去要再找回来就难了。他和季凌阳,都是栽在爱情两个字上。
  「执行长!」外头的刘菁菁急急地敲著办公室的门,语气裡有一丝兴奋。「有你的包裹,是你太太寄给你的。」「拿进来!」一反刚才槁木死灰的模样,季凌阳灿然的眸像燃起了一盏灯。
  刘菁菁拿进来的是一只不小的包裹,她一古脑儿将东西放在桌上,一下子也忘了上下之分,紧张地直嚷道:「执行长,快打开看看!」看到这只箱子,季凌阳心裡有种不妙的预感,静静地拆开箱子后,看到裡面的东西,他就心裡有数了。
  「黎灿寄了什麼给你?」看好友不再动了,齐奕行拿出裡头最大的盒子,转过头问:「我可以帮你拆吗?」季凌阳黯然地点点头,失神地看他拆开盒子,他很清楚裡面是什麼,既然她不在乎,他也不在乎了。
  「咦?是一件礼服?新娘礼服?」齐奕行狐疑地打量著盒子裡的东西,突然灵光一闪,有些尷尬地望向好友。「难道……」「这是我送她的。」他已经没有勇气再去看剩下的盒子了。「我送了她一件婚纱,因為我想给她一个盛大的婚礼,让她不再是一个不能公开的妻子;我还送了她钻戒,算是补偿我没有向她求婚;我也给了她当初我们的定情之物,我要和她再交换一次……」在旁聆听的刘菁菁眼泪都快掉下来,她从不知道一向严肃冷酷的上司原来是一个这麼痴心的人,他用那种沙哑又疲惫的嗓音述说时,彷彿连背景都凄凉起来,黎灿怎麼狠得下心,把他送的礼物全退回来?
  齐奕行心裡一样同情他,但他也听出了些许端倪。「定情之物?所以你以前真的认识黎灿?」「是。」他淡淡地说明了当年的情况。「我承认那是戏言,但她却当真了八年,可是我表现出对这桩婚姻、对她的极端厌恶,所以现在她只是想让我回到原来的情况,可惜我已经回不去了。」这番有些绝望的话,让办公室裡陷入一片寂静,刘菁菁和齐奕行都不知如何安慰他,就在满屋子沉甸甸的气氛快令人窒息时,季凌阳又开口了。
  「你们先出去吧,我还有工作要忙。」他拿起笔来,再度埋首工作。
  两人对视一眼,识相地离去,但才走出执行长室的门,刘菁菁突然低叫一声。
  「哎呀!我忘了把执行长批示好的文件拿出来。」她转身又走了进去。不到二十秒,外头尚未远离的齐奕行,随即听到她险些掀翻天花板的尖叫──「啊……快来人啊!执行长昏倒了!」送走了两个客人,黎灿心情很是沉重。
  她起身,走到办公室的落地窗边,眺望远处的街景。
  方才来拜访的,是季父季母。他们说起季凌阳目前的情形,虽然并没有强求她和他復合,但语气裡满满是对儿子的不捨。
  「我从来没看过他这麼消沉。先前就算他被车撞了,不能走了,也没有像现在这样,好像只是為了活著而活著。」季父深深地嘆气。
  「他很拚命的工作,每天在公司的时间超过十六小时,三餐又不固定,经常是有一餐没一餐的,瘦得人都憔悴了。」想到儿子的拚命,季母很是不捨,但儿子独立惯了,个性又固执,根本听不下旁人的劝。
  「还有,他的復健做得太激烈,连医生都发出警告。医生说他已经进步得很快了,过头反而适得其反。」季父再补充了句。
  耳裡听著他们的话,一直沉默的黎灿突然问道:「没有人劝他吗?」「怎麼会没有?」季母真的很难过好好的一个儿子弄成这样。「可是妳想他的个性,只要决定做的事,别人哪插得上嘴呢?」「那爸妈今天找我是……」「小灿,妳帮我们说说他好吗?他再这样下去,身体一定会受不了的。」季母终於说明了来意。
  「可是你们开口都没用了,我说会有用吗?」季父望著她,「妳应该知道,凌阳会这麼拚命,都是想做给妳看,没有比妳去劝他更适合的了。」「我明白了,让我想想好吗?」心事重重地送走公婆,她的心情就不再平静了。上回他感冒送急诊,她已经硬下心肠不再管他的事,可是现在情况不一样,她认真地考虑起主动见他一面的可能性……在她犹豫不决时,祕书小姐突然转进来一通电话。如果说公婆的话让她开始迟疑,那麼这通电话,绝对就是让她行动的关键。
  「黎灿!我是刘菁菁刘祕书啊!执行长在办公室昏倒被送到医院去了,可以请妳来看看他吗?医生说他躁劳过度,又饮食不正常,现在身体已经很虚弱了,而且他下意识地排斥饮食,真的很可怜……」刘菁菁话还没说完,话筒已被齐奕行抢过,他气急败坏地道:「黎灿!就算妳不再爱他了,就当同情他好吗?我知道妳对他仍有感情,只是怕旧事重演。我帮他背书可以吗?我可以证明他真的爱上妳了,一起共事八年,我没看过他这麼不要命似的工作。妳若不来看他,他不会停止的,可能妳下一次来,看的就是他最后一面了!」听他连珠炮似地飆了一大段,黎灿闭起眼睛,长长吐出一口气。
  「我会过去的。」
第十章由於季凌阳坚持出院回到季家休养,於是黎灿的目的地由医院换成了季宅。
  等她到达的时候,已过了晚餐时间。季父季母和齐奕行都坐在客厅裡,看到她一进门全站了起来,彷彿迎接什麼贵客似的。
  「妳终於来了。」齐奕行鬆了口气。
  「我今天就是要来帮你们骂醒他的。」黎灿绽开一个微笑,就像所有的陰霾都过去了一般。
  「小灿……」可是季父季母却仍担心,怕她又伤了儿子的心。
  「放心吧,难道你们怕我把他骂哭了吗?」她握住季母的手,「我保证,今天过后,凌阳再也不会像个机器人一样的工作了。」「看来妳想开了?」齐奕行也终於放下这几日的提心弔胆。
  「想不开的人一直是他好不好?」她朝他皱皱鼻子,跟公婆再三保证后,进到以前和季凌阳同住的房间。
  少了她的空间,感觉上就是空旷了些,加上重重帘幕,窗户紧闭,季凌阳的臭衣臭袜丢得满地,房内的空气十分糟糕。
  她没好气地瞪了眼床上不省人事的男人。走到窗边将窗扉拉开一道缝隙,让空气流通,再大略收拾了下他弄乱的环境,忽然美眸瞄到靠在墙边的枴杖,心裡打了个突。
  他已经开始使用枴杖当辅助器了吗?依她的了解,应该没这麼快才对。
  将疑惑存在心裡,她坐到床边,看著他消瘦的脸,紧闭的双眼间是解不开的愁绪,她心裡一阵阵地痛起来。
  「你这个傻瓜……」她低喃,纤手轻抚他带著疤痕的左脸,感受到手上又刺又痒的,她进到浴室裡,如过往和他相处时一般倒了盆水出来,先替他洗净脸,再仔细地替他刮鬍子。
  这麼温柔的触碰及熟悉的感觉,就像在天堂一样,季凌阳眼皮一动,慢慢地醒了。
  「黎灿?」粗嗄的声音唤著眼前人儿,他是在作梦吧?
  「别动,我在替你刮鬍子。」她的手劲是那麼轻柔,他也看到比先前整齐清洁的房间,季凌阳怀疑自己以前為什麼会把她的付出当作恶意,让他差点错失这种美好的感动。
  被他定定地盯著,黎灿也微微不好意思起来。刮好鬍子后,她拿起毛巾仔细地擦拭掉剩下的刮鬍膏和鬍碴,便想将水盆端离。
  「别走!」他一把抓住她的手,眼神裡有著急切。
  「我只是……」「别走。」不管她说什麼,他只知道自己不能让她再从眼前消失,否则再见到她不知道会是什麼时候。
  她无奈地放下水盆,坐到床边,开始今天来的目的。
  「你為什麼把自己弄成这样呢?」「因為我要用最短的时间站起来,然后把妳接回来。」他看著她的目光,可说是痴迷了,越看,他越悔恨之前怎麼没发现她有如此娟秀怡人的脸庞。
  「所以那枴杖是……」「是我买的,復健师不让我用,我不会自己买来练习吗?」他认真地说著,却被她轻捏了一把。
  「你简直是玩命!」嗔怪地送上一记白眼。
  「我只是很累。」佈满红丝的眼睛和疲惫的表情,在在证明了他的话。「妳走了之后,我没有一天睡好。可是我知道只要我越忙,妳就可以越快回来,所以我就越来越忙、越来越忙……」他朝她虚弱一笑。「看,妳这不就回来我身边了吗?」「你这根本是苦肉计!」他声音微细得几乎像在示弱,令她心有点酸。「以后不许你再这麼做了!工作和復健要有节制,知道吗?」「除非妳保证不再离开我。」他抓住她的手缩紧,像是怕她从身边溜掉。
  黎灿没有回答,只是和他四目相对,彷彿在睜k哪托越虾谩?br />  最后还是季凌阳先忍不住,急切地道:「不要拒绝我,黎灿,再爱我一次好吗?」这简直是恳求了,心裡仍恋慕他的黎灿,怎麼受得了一向骄傲的他如此落魄。长长地嘆了口气,她若有似无地吐出几个字──「我想,我中了你的苦肉计了……」长久以来的折磨,终於在这一刻解开了,季凌阳像是洩了气的皮球,整个人鬆懈下来,方才强打起的津神,也渐渐涣散了。
  「黎灿,陪我睡一下,好吗?」他拿出最后一丝力气掀起被子,示意她躺进来。
  没有多想,她一头钻进他的被窝,被他一把搂在怀裡,两人的身体嵌合成一个完美的圆,季凌阳很遗憾这居然是他第一次主动抱著她入睡,却也很庆车,他还能有这个机会。
  今晚,他应该能有个好梦了吧?
  这一觉,季凌阳整整睡了十二个小时,像是要把这阵子的疲累一次睡回来似的,过了中午都还没醒来。
  窗外啾啁的鸟鸣,还有房内清新的空气,好久没睡在这麼舒适的环境了。床上的他微微翻了个身,大手便顺势往身旁搂去。
  空的。
  半梦半醒的他马上惊醒过来,张大眼睛瞧著倩影已然不在的半边床位。他先是沉下了脸,双手紧紧揪住棉被,眼中流露出惊惶,口裡痛苦地低叫,「黎灿……」她又走了吗?她不是已经答应他再也不离开了?
  不!仔细回想昨夜的对话,她并没有承诺他任何事,陪他入睡,可能也只是同情他,更可能是拗不过父母的人情压力。
  「黎灿!黎灿!」终是忍不住大吼出来,他拚命拍著床,就快承受不了顷刻间排山倒海而来的失落,只能以此发洩。
  「怎麼了、怎麼了?」没料到,他口裡吶喊著的主角,突然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扑到床边上下打量他,看他似乎没事,才鬆了口气。
  「你作恶梦了吗?怎麼一起床就大吼大叫?」黎灿先摸了摸他的额头,没发烧,倒是冷汗流了一堆。
  季凌阳突然紧紧地抱住她,害她一头栽进他的胸怀。「我以為妳走了!我以為妳又离开我了……」黎灿这才明白他方才失控的怒吼是為了什麼,一股对他的怜惜溢满心头,只能安抚似地拍著他的肩背。「你睡了好久,因為我再也睡不著了,所以就先起来準备一些东西……」「準备什麼?」他警戒地问,现在对於她的一切都十分敏感。
  「準备你的食物啦!」她挣扎了下,却推不开他的怀抱。
  怔怔地盯著她半晌,确认她没有要离开,他眉间的皱褶才和缓下来。
  「不要再吓我了。」他再也不想经歷一次那落入地狱般的痛苦。
  「你……」既然挣不开他,她索性犯懒地趴在他胸前,聆听他激越的心跳。「你没收到我寄回给你的纸箱吗?」「我收到了。」他苦涩的一笑。「妳并不想要,不是吗?」「唉。」她微喟,搥了他胸口一记,「你一定没有仔细看,对不对?」「我只看到礼服,就再也看不下去了。」或许他会昏倒,除了劳累已到极限,瞬间承受太大的打击也是原因之一吧。
  「所以你根本没看清楚。」她反手搂住他,这男人真是被她整惨了。「你的东西我是退回去了,可是我换过裡面的纸笺。寄回新娘礼服,是因為你害我瘦了,礼服太大,你欠我好几顿大餐把肉补回来:至於钻饰,哪有用一张纸笺就求婚成功那麼简单,何况钻戒应该要你亲手替我戴上吧!至於你的手錶……」她举起细瘦的手臂,那錶正鬆垮垮地套在她腕上。「我勉强收下了,我也把项鍊放进盒子给你了,还要你好好保管,哪知你根本没看见。」「我以為……」因為蠣k霝橹鞯南敕ǎ薅撕ψ约菏芰苏恻N多苦,季凌阳一时语塞,最后低低笑起来。「我真的很笨啊……」「知道就好。」这会儿她终於挣开他的箝制,从他怀裡坐起身来。「你睡了这麼久也累了吧?我去帮你端吃的来……」「别走!」见她又要消失了,他连忙又抓住她。
  「我只是去拿东西给你吃。」她没好气地拍拍他,但他却无动於衷。「你不会想饿死吧?小心我把你的奕阳科技变成情色王国喔!」「那就变吧。」他竟然不在乎,手仍紧紧握著她。「不管妳要发行成人光碟、色情游戏,甚至情趣商品,只要妳高兴我都没意见。」「你真是……」看来他真是被吓著了,死活也要缠著她,令她好气又好笑。「只要十分鐘,好吗?」像是做什麼重大决策,他考虑了半天才鬆手。「五分鐘。」「五分鐘就五分鐘。」她协助他下了床,让他推著轮椅到浴室盥洗。
  但在进浴室前,他突然又拉住她的小手。
  「我想吻妳。」他说得脸不红气不喘,「以后每天早上,我都要妳一个早安吻。」「不行。」手指顽皮地在他面前摇了摇,直到他脸色臭到不行,却又不敢发作,她才脸色微红地道:「刷完牙才准你吻我。」这回季凌阳不再拦她了,因為他轮椅一转,正忙著到浴室盥洗呢!
  没有人想到,陷入爱河的季凌阳,竟会如此的……黏人。
  除了上班时间,两人必须分别到不同的公司办公,其他时间,他都紧紧地缠著黎灿。当然他也提过请她回到奕阳上班的要求,不过被她一口否决了。
  「奕阳的危机已经过了,你不需要我了。」她如此说道。
  由於她并未搬回季家,所以他天天不辞辛劳地到黎家掳人,受尽岳父和小舅子的白眼也不放弃。
  他的变化让每个人都讶异不已。晚上没看到老婆就不吃饭,睡觉时不抱老婆睡不著,特别是黎灿看DVD时,他十分坚持一定要和她一起看,即使一齣齣笑果十足的喜剧常令他昏昏欲睡。
  尤其是每天的早安吻,有时黎灿忘了就推他出房间,他便在客厅吻得她喘不过气,常教不小心撞见的季父季母看得脸红心跳,直想和老伴也来个二度蜜月啊!
  可是世事岂能尽如人意,在车祸后一向排斥在公眾面前出现的季凌阳,终於遇到天大的难题──黎灿要参加黎风企业的宴会,而他,完全不在她男伴的考虑范围内。
  「你确定你要去?」已经著装好,美得像个天使的黎灿,十分怀疑地再次徵询他的意愿。
  「对。」就算他不去,她的男伴只会是黎蓝,他也不愿意让心爱的老婆和别的男人出席,何况他知道今天宴会的情况不同。
  反正之前脸上更恐怖的时候,都已经在媒体上出现过了,每个人也都知道他的情形,如果有奇怪的耳语或眼光,他只要视而不见、置若罔闻就好,无论如何都要看好美丽的老婆。
  事实上,黎灿今天的小礼服只是露出半截美退和嫩白纤细的藕臂,其他地方都包得紧紧的,可是他却仍打从心裡不愿让任何男人分享她的美好。
  「好吧,但你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她无奈地说,真怕他去闹场。
  「什麼条件?」他有些提防。
  「不会让你当眾跳脱衣舞的啦!只是要你在媒体前保持沉默就好,你知道现在奕阳比黎风红多了,我可不希望你砸了我爸的场子,把风采都抢走了。」「没问题。」这麼简单的事他当然办得到,遑论他根本希望上镜头的机会越少越好。
  宴会现场,许多名流及媒体早已等著,今天黎大同要把第二代的儿女介绍给大家,而黎蓝和父亲已经先到了,每个人都睁大眼睛想看黎风公主的男伴,会是哪位有為的青年才俊。
  老王的轿车才抵达,镁光灯就开始闪个不停。黎灿先下了车,接著在眾人的期待与好奇之下,季凌阳接著下车坐上轮椅。
  所有人惊讶得闔不拢嘴,只有两位当事人表情如常地牵手进了会场。
  主客到齐,宴会正式开始,黎大同向眾人介绍了一双儿女后,让他们先开舞,而被冷落一旁的季凌阳只能乾瞪眼。他知道黎大同对他仍多少有些不满,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以行动表现他对老婆的爱。
  一舞既毕,他本想迎上黎灿,却被某个不识相的企业小开抢先一步向她邀舞,於是在下一曲音乐声中,她又和别人翩翩起舞。
  第三支舞,是美华公司的年轻老闆,看来他们资讯安全系统是不想建置了;第四支舞,上驹电子的小开,或许奕阳下一季的零件商可以换人做做看;第五支舞……够了!顾不得老婆还在应付源源不绝的男性邀约,他推著轮椅过去,皮笑肉不笑地道:「各位,可以把我的女伴先还我一下吗?」在场人士或多或少都和奕阳有生意往来,要不也知道这匹资讯黑马的厉害,基於利害考量,他们决定识相的全闪边去。
  终於,只剩他和她了。
  黎灿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这傢伙大概又在生闷气了,不禁好气又好笑地询问,「你肚子饿不饿?要不要我去端点东西?」「不用了。」他光看她这麼受欢迎,气都气饱了。
  「真的不要?可是我好饿呢!」她哪会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好把自己拿出来当藉口。
  「妳光和那些男人跳舞都来不及了,哪有空吃东西?」「我不是故意不陪你的。你也知道,那些人都是我爸朋友的儿子,不招呼不行嘛。」从他话裡闻到醋意,她心裡偷笑。「你看,人家踏进会场后还没吃过东西呢,肚子都扁了,多可怜啊。」虽然心裡不满,但也捨不得看她挨饿,他拦截住路过的服务生,吩咐了几句,便拉著她到桌边坐下。
  「我自己去端就好啦。」她不解他的用意。
  「妳以為我会再让那些狂蜂浪蝶有机会来缠妳吗?」他挑起眉反问。
  瞧他一脸酸相,她终於忍俊不住咯咯笑起来。
  季凌阳当然知道她在笑什麼,却也只能没好气地瞪著她,等她笑个够本。
  「呃,黎小姐,可以让我们採访一下吗?」见到公主终於得空,媒体连忙靠了过来。
  在得到她首肯后,一出口就是全场关注的问题。「请问黎小姐,妳和季先生的关係是?」「我们是……」她直觉地望了他一眼,突然坏心眼地甜甜一笑。「我们是很好的朋友。」很好的朋友?!季凌阳差点没吐血,不过他仍谨记著自己的承诺,在媒体前保持沉默。
  「多好的朋友?是男朋友吗?」记者又问。
  这次黎灿的笑容就保留了些神祕感。「这就要看他的诚意嘍。」所有媒体的注意力顿时全转向季凌阳,但见他眼角怞搐一下,仍是不说话。
  保持沉默……保持沉默……他妈的老婆都不认他了,还保持什麼鬼沉默!
  「我……」他才说一个字,马上被黎灿打断。
  「对不起,各位记者先生小姐,我们还没用餐呢,可以先让我们吃饱吗?」她状似无辜地指著服务生送上的餐盘。
  主人都这麼说了,识时务的媒体记者们一哄而散,先去追其他企业名流的消息。
  而这端的黎灿放开胸怀太快朵颐,季凌阳却是越来越陰沉了。
  「妳為什麼不说妳是我老婆?」他黑著脸问。
  「你好兇,这样我怎麼敢回答?」一副可怜兮兮的表情,看起来就是装的。
  可是季凌阳却中招了,他极力缓和自己严厉的神色,再问一次。
  「做我的妻子让妳丢脸吗?妳為什麼不承认?」吃得心满意足的黎灿用纸巾抹抹嘴,放下手中刀叉,这才正视他,给了他犹如当头棒喝的答案。
  「因為你曾经说,要我不能洩露是你妻子的身分!」季凌阳终於深深地体会到什麼叫作法自毙。
  坐在床上,听著浴室哗啦啦的水声,偶尔还会传来一两句不成调的歌声,她的心情很好,他却奇檬子很差。
  什麼不能洩露她是他妻子的身分,这根本是他以前昏了头说出的鬼话,她却奉為圭臬。他看得出来她是故意的,可是他……他竟然……竟然拿她没办法,只能继续坐在床上生闷气。
  浴室裡芙蓉出水的佳人终於出来了,瞧她洗得肌肤白裡透红,髮梢性感地垂著几滴小水珠,由於被他掳回季家,她只能穿他的浴袍,看起来更為撩人。
  原就隐著陰翳的黑眸更暗了,只是这回是蒙上情慾。他忽然想到一个很好的、让自己正名的法子……「黎灿。」他声音低沉的唤著她,很有挑逗的意味。「过来一下。」不明就裡的小女人听到他的叫唤后转过头去,不意见到他半裸著健壮的胸膛靠坐在床上,星眸裡的火焰狂野燃烧,好像想用眼睛吃了她似的,害她莫名其妙地脸红起来。
  「什麼事?」只迟疑了一瞬,她还是乖乖走过去。
  才到床边,马上被床上的男人掳进怀裡,一个翻转压在身下。「我要完成我们未完的仪式。」「你该不会想……」她害羞地推了推他的胸膛,却被手中传来的爇度吓了一跳。
  「我想很久了。」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慾望,大手开始在她腰际游移。
  「你以前明明很嫌弃的,还突然推开人家……」她有些自卑地压住他乱来的手。
  他定定地望著她,身上传来的明显反应是骗不了人的。「妳忘了,我以前是个笨蛋。」「可是你说过你喜欢波霸美女的。」抗拒不了他伸入衣襬的手,她索性环住自己的胸前。
  「我只喜欢妳,不论大小。」不再囉唆,他深深地吻去她多餘的话,再慢慢的把不是波霸的小美女浴袍剥了。
  天时地利人和,没有比现在更适合辣手摧花……不,是两情繾綣的时候了。
  季凌阳使尽全身的力气取悦她,让她在他身下兴奋得全身颤抖,嫩白无瑕的身躯因激情漾著淡淡的粉红,勾勒得玉体十足性感。
  该是时候了,他一定要让她今晚切切实实地成為他的女人!
  「等等……等一下!」就在他要更深入地探索她的身体时,她拿出所剩无几的意志力喊了停。「你到底為什麼……為什麼突然想要我?只是因為今天宴会上受了刺激吗?我……」「因為我爱妳,黎灿。」黯下眸光,他忍住就快爆炸的慾望,在她芳唇上落下轻吻,每吻一下就说一句,「我真的爱妳、我爱妳……」终於,黎灿在激情中流泪了。这句话曾经是她的奢求,他却用她无法抗拒的方式,真真切切地传达到她心裡。
  因為有了爱情,两人的交缠更是热烈,像是渴望了太久,只想和对方融為一体,每一次的交会,都是那麼动人心魄,多希望让时间停在这一刻,不愿从缠绵俳惻中觉醒。
  云收雨歇,季凌阳满足地轻抚她懒洋洋的娇躯,心想她终於是他的女人了。
  「明天,我要登报发佈我们结婚的消息。」累翻了的小女人骄蛮地瞄了他一眼。「不要。」「為什麼?」大手一收,香躯又紧紧贴著他,让她感受他的「愤怒」。
  她低呼一声,害臊地搥了他一记。「因為人家不平衡嘛!你让我『隐姓埋名』了这麼久,现在我也要让你嚐嚐我当初的感受。」由於理亏,加上她真的委屈,季凌阳敢怒不敢言。「那麼请问大小姐妳要『隐姓埋名』到什麼时候?」她偏头想了想。「齐奕行不是你的好兄弟吗?听说他正在追求他老婆,那你就和你的好兄弟共患难,等他一起『正名』吧!我想到时候你至少能拄著枴杖,牵著我走礼堂了吧?」「什麼?」陡然间拉高了声音,他瞪著她,她也不服输地瞪回来。
  最后化悲愤為力量的男人再次欺上她,意图用激情的力量逼退她的条件。
  最后这场情慾的角力究竟是谁胜谁败?只要看看季凌阳仍不方便的双脚,就应该知道是谁「占上风」了。
  呵呵,夜还很深,情人间的呢喃也还在继续。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