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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8 17:38:08
 

红楼本事:通往红楼的一段旅程

  

在众多的读者中,爱读《红楼梦》的那一类人是有福的,这不仅是因为《红楼梦》吸引人,还因为读者读完该书之后,会发现好事才刚刚开始:你可以很轻松地找到谈论《红楼梦》的好书,立刻就可以与那些卓越的大脑一起商榷、探讨,阅读其他名著的读者哪有这份福气?
  
  我不是盲目的乐观主义者,我也知道陈镛在《樗散轩丛谈》中提过,某地有士人匝月连看《红楼梦》七次,终至神思恍惚,心血耗尽而死;某姓一女子也因看《红楼梦》呕血而亡。但我仍要执拗地说,这样的死法比起其他告别世界的方式,仍然值得审慎地欣羡。
  
  在一些严厉的批评家眼里,《红楼梦》是一本被误读的书———这份严厉当然是有道理的,其中一个例子是《红楼梦》被读了几百年之后,在很大程度上成了很多中国人的人情教科书。但我们其实都知道“人情练达即文章”这种话,贾宝玉是完全受不了的(但很多《红楼梦》的读者就是觉得这话挺有道理)。报人程益中先生也曾说过,中国最大的糟粕就是做人的学问。曹雪芹费心讥讽的糟粕被读者津津乐道,问题出在哪里?在众多有智慧的评论者的簇拥之下,读者为什么反而离《红楼梦》越来越远?
  
  这种情况被美国学者黄卫总如此解释:中国古典小说的评点家最后都想“控制”意义,由于此故,历史上实则未曾发展出站在读者立场的阅读理论。也就是说,读者的疑问批评家兴趣不大,他们的主要工作是打击对手,垄断解释权。脂砚斋的话经常讲得大剌剌的,仿佛小说人物亲眼见过。畸笏叟常常会吩咐雪芹如此这般写作。有时候,评论未必减少了读者疑问,有时甚至还增加了不必要的迷惑。
  
  作家黛琪在新著《红楼本事》里提出了许多自己的想法,她虽然自称“进行了详细的推理论证。不敢谓颠仆不灭,亦不敢曰自洽自足”,但她也声明要“抛开高鹗”,提出“脂批是妄拟”、脂批“可供参考,不可迷信”的果断看法。在最不客气的时候,她冷冷说道:“其实脂砚斋的评语,大半成了误导。脂批之伪托作者知己并借以作假从此可略窥其端倪。”她写作此书“惟愿对爱红者有所启发,聊助谈资”,“俟青白眼相投者之快意”,也就是说此书是站在读者立场写出的。
  
  在我看来,黛琪此书有两点很有意思,其一是详细分析了《红楼梦》一书在今天显得不那么容易理解的红楼人物的种种情欲形态。此前大概只有余国藩先生在《重读石头记:〈红楼梦〉里的情欲与虚构》一书正面讨论过这个话题。《红楼梦》这本“大旨谈情”的小说里的情欲问题之前长期被搁置,仿佛每个读者对此已经了然于胸,而评论者也轻易就可以写出。脂砚斋认为书中的一辞、一句、一诗、一词都蕴含着深意,他(或她)处处从个别细节的观察引申到对全书寓意的理解。这种倾向大致没问题,但一些基本问题如果得不到澄清,那么如此所琢磨出的“深意”恐怕是离题万里的。
  
  黛琪严肃地坐下来谈到了贾宝玉和秦可卿的关系,秦可卿可能的生活,贾宝玉与秦钟的关系,以及我们应该如何去看待这种关系。她由此梳理出了贾宝玉的心理成长过程:“和秦可卿、秦钟的关系是他对感情的启蒙;从龄官画蔷‘深悟人生情缘,各有分定’是对人生的启蒙;从贾府诸艳之外薛宝琴等人那里,‘又长了一层学问了’,对世界的眼光和看法遂得以拓展。”
  
  当畸笏叟在《秦可卿淫丧天香楼》一回中老气横秋地批下“命芹溪删去”等文字,每个读者其实都陷入狐疑之中:如果我们相信他的话,那么原先的《红楼梦》会是什么样子?但无论几百年的解读如何波谲云诡,我们都应该明白,《红楼梦》好,是因为目前的版本被阅读后得到了读者的肯定。如果离开目前的《红楼梦》去想象一个光芒万丈的原本《红楼梦》,我们不是在通往一个更广大浩瀚的世界,而是退入了我们每个人狭窄的内心。
  
  当然,八十回的《红楼梦》的确也促使我们去想象一个完整的《红楼梦》。这种想象因为没有离开目前的版本,因此而展开的游戏能让我们在争论中反复回到那个问题:如何去读懂八十回《红楼梦》?
  
  其二,对于后四十回,黛琪提出了自己的种种猜测,最吸引人的是她用了很大篇幅去证明“赵姨娘贾环的夺嫡与贾政给宝玉指婚、把黛玉许配给贾环,在前八十回已经隐隐呼之欲出”。我们要知道,即使是余国藩先生本人也曾经反复说过“宝玉这个独生子亦即贾家香火的唯一传承人”,恐怕多数读者也把赵姨娘等人看做是美好世界的苍蝇——— 仅仅是为了强调小说的真实性而创造出来的点缀。我觉得黛琪提醒得有理,如果贾环后来没有非常恶心动作(比如说名义上娶了黛玉),他在前面的出场就显得太多、太无意义了。
  
  大多数读者反对红学家的一点是,有些专家们没有把《红楼梦》当做小说来讲。这种情况其实已有所改观,余英时先生的这句话常常被引用就证明了它的重要性:“一个奇异的矛盾现象:即《红楼梦》在普通读者的心目中诚然不折不扣是一部小说,然而在百余年来红学研究的主流里却从来没有真正取得小说的地位。”
  
  黛琪这本书如果有哪一点让我不太满意的,恐怕就是她在分析《红楼梦》人物性格的时候,有时候过于将人物当做生活中的真实人物加以点评,这些人物性格的创作意图分析我觉得相对少了。
  
  余国藩先生提醒我们要注意《红楼梦》释读史中“诠释斗争中狰狞的一面”,而余英时先生似乎认为“考证派”、“索隐派”、“斗争论”都还好,即使“斗争论”“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不合理的地方”。两种殷切叮咛都值得我们感佩。几百年来,即使是走错了路子的阅读也有他们意外的收获,仿佛一次远足中走了弯路,路旁的风景也不可辜负。黛琪的阅读,在我看来就是对一次共同旅行后仔细搜集起来的记忆,等待我们去辨认与确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