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乐之日热量最低面包:罗布泊的生与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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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布泊的生与死

发布: 2010-8-18 15:25 |  作者: 南香红 |   查看: 226次

《看历史》文┃南香红

它曾是众水汇聚之地,流经沙漠的内陆河都将自己的生命终点交给它。因为各河的流经,塔里木盆地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形成了一个蛛网般纵横交错的水网,也正因为这个水网的存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不毛之地里形成了众多的文明国家。那时,它“广袤三百余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减”,“潜行地下,南也积石为中国河也”,是中华母亲河黄河的源头。它是罗布泊。它因塔里木河而生,它的死,也源于塔里木河。如今,罗布泊干涸了最后一滴水,彻底地化作为一个盐湖盆,成为地球上的“干极”,罗布泊死了,生命的链条断了,文明失落了。

 

■ 伟大的湖

罗布泊在中国人的心目里一直都是一个伟大的湖。汉代以前,中国人一直认为它“潜行地下,南也积石为中国河也”,是中华母亲河黄河的源头。因为,罗布泊实在是一个大湖,是一个“广袤三百余里,其水亭居,冬夏不减”的西域巨泽,它的面积有记载最大时达到了2.5万平方公里。

到了元代它的名字是罗布淖尔,罗布是维吾尔语,意为“聚水之地”,淖尔为蒙古语,意为“湖泊”。就是到了1972年彻底干涸之前,罗布泊的面积还有450多平方公里,为中国第二大内陆湖。

罗布泊是塔里木盆地里最低的一块洼地,来自盆地四周的昆仑山、天山、阿尔金山的河水大多汇入罗布泊,因此历史上罗布泊是一个众水汇聚之地,流经沙漠的内陆河都将自己的生命终点交给罗布泊。因为各河的流经,塔里木盆地的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里形成了一个蛛网般纵横交错的水网,也正因为这个水网的存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不毛之地里形成了众多的文明国家。《汉书》记载了这个大湖养育的人类文明:“楼兰姑师有邑,临泑泽”。

然而,对于这个“黄河源流所出”的地方,中国人并不能说是了解,对于它只有少数旅行家的报告;而对于西方,这里也是一个未知之地。

在漫漫的几千年岁月里,这里完全处于一种自生自灭的状态。罗布泊完全沦落在世界的外面,直到西方探险家的闯入,一个地理及文明的发现与发掘期才蹒跚到来。

187612月,俄国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从罗布泊一直向南,突然和一座大山相遇。翻开俄国地图,上面并没有山,山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这是一个很大的山脉,它如一个帽子扣在罗布泊的头上。它那晶莹的雪峰在傍晚的阳光下会像金子一样闪着耀眼的光,它粗大的骨骼构成了青藏高原北缘的骨架,它绵延向西南向东延伸,不知道终点在什么地方。直到最后,普尔热瓦尔斯基也没有搞清楚他看到并测量的山就是阿尔金山。不仅是俄国地图上没有绘出阿尔金山,就算是欧洲的地图也全然不知道这个山的存在。普氏的发现在欧洲地理学界引起震动,改变了欧洲人对于青藏高原的旧说。

最早发现并报告罗布泊地理环境变化的还是中国人。一千多年前,东晋高僧法显最早报告了罗布泊的死亡。公元339年他沿丝绸之路西行求法,途经罗布泊,曾看到了这样的情景:“上无飞鸟,下无走兽,遍望极目,欲求度处则莫知所拟,唯以死人枯骨为标志耳。”这段话一被当作1500年来对罗布泊的经典写照。

但是罗布泊真正意义上的死亡是在上个世纪。1972年,美国卫星的照片报告:罗布泊走完了它生命的最后一程,干涸了最后一滴水,彻底地化作为一个盐湖盆。

从一个浩淼的大泽,到永远地告别水,走向死亡,罗布泊的这个地理生命的变化过程,至少经历了两千年的时间。如果说,自上帝造好地球的高山大川的格局之后,大地上哪个区域还有翻天覆地的地理改变,并且这种改变一直都是在人类直接参与与关注之下的话,那么罗布泊就是这样一个绝无仅有的地方。    

虽然罗布泊早已被中国人所知,但罗布泊在世界范围内闻名还是因为它的游移。

引起游移湖争论的是沙俄军官普尔热瓦尔斯基。1876年,他在塔里木河下游考察时,把罗布泊南面的喀拉库顺湖误认为是罗布泊,引起了世人关于罗布泊是一个游移漂动的湖的猜测。

罗布泊真的是可以游移的吗?为了证实这一地理奇观,1899年,斯文·赫定进入罗布荒原。在经过了仔细的地质勘察和水准测量后,他确定了这一说法,并且预言罗布泊水将以1500年为周期地南北返游移。这一“游移湖说”一下子震惊了世界。斯文·赫定认为,真的罗布泊位于罗布荒原东北面的大洼地里,由于泥沙沉积湖床逐渐垫高,而在它南面的喀拉库顺湖盆则因烈风吹刮日渐消蚀。终于有一天,罗布湖水开始向喀拉库顺湖游移,在此形成一个新的终端湖,真正的罗布泊则成为一个干枯的大湖盆。斯文·赫定断言,1500年之后,湖水将再次北移,干涸的湖床里将再次响起水的涛声。

赫定的预言随着罗布泊的最后一滴水的干涸而随风而去。这是包括赫定在内的所有人所没有预料到的。《看历史》20108月刊

 

■ 沙漠里的生命奇迹

罗布泊的生,源于塔里木河。

塔里木河从西南到北到东流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干流长1321公里,是我国最长的内陆河,也是世界第二大内陆河。

1993年,我们一伙人纠集在一起,准备拍摄一部关于塔里木河的电视纪录片。当我们从海拔高达几千米的喀喇昆仑山到海拔只有几百米的罗布泊,完整地走完塔里木河全程的时候,我们就想从空中去看一看塔里木河。

在新疆军区的支持下,我们乘坐黑鹰直升机飞近塔河。飞机从乌鲁木齐飞来,在库尔勒机场载上我们摄制组成员。我们的方案是飞两个架次:从库尔勒向南偏西11度,沿着塔里木河腰部向上游飞,直到三河交汇塔里木河诞生处;第二个架次是从上游返回后,再从库尔勒起飞向东南方向,飞至塔里木河的终点罗布泊,全程飞行距离940公里。

我们在一个下午起飞,迎着偏西的太阳。起飞不久,我们就在黄色的沙漠里看到了一股闪闪发亮的大水,它像一匹匹散开的锦缎随风飘散在大地上,我们在心底里压住一声惊叹:塔里木河!

在我们手里,有一张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卫星影像图和一张150万的大比例尺军用地图。在地图上,塔里木盆地就像是一只被喀喇昆仑山、昆仑山、帕米尔高原、天山等卓大的白雪皑皑的群山围绕着的眼睛,而塔克拉玛干沙漠就是这眼睛的金色的瞳仁。塔里木河在大地上划过的痕迹,就是这只金眼睛的多层褶皱的美丽的眼睑。

我们飞过了塔里木河最丰饶的地段,它在东经85°59′、北纬41°10′的地方,养育了一个沙漠大湖——洛乎罗克湖;再往西南,是它滋养的美丽牧场——第一牧场;再向前,是塔里木河在沙漠里的泛滥区,这是塔里木河最散漫自由的一段。

然后,就是三河交汇点,在地图上一个标作肖夹克的地方。这里是塔里木河的产床。

塔里木河的三条源流河叶尔羌河、和田河、阿克苏河在这里交汇在一起,三水汇集便诞生了塔里木河。

在高空、在无遮无拦的天上,我看到了三条河分别从北、西、南的高山上奔流而来的壮观场面。它们从雪峰上滚滚而下,深深地划过大地。它们扭曲翻腾着奔向塔里木河,就像一束闪电,在接触大地的一瞬间炸裂,分成三叉,势不可挡。光与火奔窜浪荡,将坟墓般林立的沙丘劈开,于是,那闪电便永远以固定的姿态站立在大地上。

塔克拉玛干沙漠从来没有如此驯服,如此平静。高大的沙丘徒然地站立着,像是列队迎接伟大事物的诞生。塔里木盆地让出了巨大的空间让浪花欢聚拥抱,天与地都静默无声,让水的喧嚣充满其间。

地平线在翻滚,天地旋转混淆在一起。黑鹰直升机陡然转弯,大河在沙丘间穿行移动,巨蟒奔走,星河动摇。塔里木河牵起了那闪电的狂怒,一道耀眼的银练划出优美的弧,流向远方——另一个更丰沛强壮的生命诞生了。

塔里木河的三条源流河,叶尔羌河发源于喀喇昆仑山,和田河发源于昆仑山,阿克苏河发源于天山。

很少有哪一条河流像塔里木河一样拥有如此多雪山冰峰的宠爱,从这一点来说,塔里木河是河中的贵族。它一诞生,就有了丰沛浩荡的水源和奔流不息的激情。但是塔里木河从众多的冰山走来,一下子就跌入了塔克拉玛干的狂沙中,就像一个命运多舛的英雄,一生多难,一生坎坷。

这种跌落是迅疾的、大幅度的和难以预料的。从海拔高达8000米一下跌落到只有1000米的塔里木盆地。短短的行程,巨大的落差,塔里木河似乎还没有来得及伸展和生长,就遭遇到了中国最大的流动沙漠——塔克拉玛干。

对于河流来说,沙漠意味着死亡。

塔里木河作为一条沙漠内陆河的命运是会从一条大河越流越小,最后消失在沙漠里。它不像黄河长江一样沿途不停地有小河加入,最终流成一条大河。塔里木河一路只有不停地消耗而没有支持,它是一条孤独的河。

塔里木盆地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内陆盆地。在这个地球上独一无二的大盆里,盛满了流沙。这些流沙经过科学家的检测,已经有7万年历史。从一个古海到沙漠,最后的变化发生于末次冰川期以后。

只有叶尔羌河、和田河、阿克苏河流入了塔里木河。

曾经的塔里木河有“河水汪洋东逝,两岸旷邈弥望”庞大气势。曾经有一个巨大的塔里木河古水系存在过,这个水系基本上覆盖了塔克拉玛干沙漠。

95”国家重点科技攻关项目的科学家们,利用卫星影像数据和MSS卫星图像研究了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的古河道,并绘制出了“塔里木南缘古河道分布图”。

从这个图上我们可以看到几十条河奔涌出昆仑山“众水归沙”的场景,它们在塔克拉玛干沙漠南缘结成一张大网,勾联住北部的塔里木河,罩住了整个沙漠。而众水汇集之处,只有一个地方——罗布泊!

在塔里木盆地,长年有水的河流有144条,其中年径流量达到5亿立方米的河流有15条。从卫星图上看去,从雪山发源的100多条河流,沿着塔克拉玛干沙漠西北部向东南一字排开,像一把巨大的梳子梳理着沙漠。每一个梳齿,就是一条河流。但大多数河刚刚出山就被沙漠吸干了。

现在这个水网破了,众多的河流:尼雅河、克里雅河、车尔臣河叶尔羌河、孔雀河都不再有水注入罗布泊。罗布泊死了,生命的链条断了,文明失落了。

塔里木河,虽然不像黄河孕育了具有5000年文明的华夏文明,也不像长江以其遥远的跋涉丰沛的水流而成为世界第二大河,但它却在不毛的沙漠孕育了生命,一手牵起了东方文明,另一手牵起西方文明,使古老的印度文明、埃及文明、希腊文明和阿拉伯文明通过它的身躯相识、相遇。《看历史》20108月刊

 

■ 流浪的河 流浪的湖  

中国的科学家在继彭加木之后多次的罗布泊考察最终证实了罗布泊并不是一个游移湖。他们测到的罗布泊最低处为778米,而喀拉库顺湖的最低处为788米,两者相差10米,而1500年的沉积只有1米厚,因此不可能出现斯文·赫定所说的1500年游移一次。

罗布泊不是游移湖,但它确实是一个流浪的湖。罗布泊的流浪是因为塔里木河的流浪。它只是一个巨大的洼地,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湖岸。当塔里木河等沙漠河最终流到这里的时候,在这里会形成一片巨大但很浅的水域。河水缩减的时候,罗布泊也跟着缩减。沙漠河流是没有常性的,经常改道,罗布泊就像是绑在河流尾巴上的流浪乞儿,随着河流的摆动而在大地上流浪。

游移,反复,生与死的徘徊。罗布泊已经这样“游移”了上万年。

中国古代从《山海经》诞生的时代起就对塔里木河的脾气有所了解,直呼其为“乱河”。动荡不安,飘忽不定,是它的特性。所以人们又把它称为“没有堤岸的河”。

塔里木河,一条不肯接受桥的束缚的河。

据说,塔里木河的摆徙最大幅度在130公里以上。塔里木河改道次数难以统计,在最近的一个世纪里,塔里木河有案可查的摆动就达10次以上。

塔克拉玛干是一个巨大的墓地,隆起着一座座黄色的坟茔,吹拂着死亡的气息。那些黄鬃毛的沙丘怪兽,阴险地蹲伏着,等待风沙吹起凄厉的号角,然后腾挪运移,向河流扑去。塔里木河不停地扭动翻滚狂乱奔走。终于,一切都消歇了,沙漠里只留下一条条痛苦弯曲的干河道,像条条仓惶逃走的巨蟒蜕下的干皮,无力地搁在荒漠上。

这就是塔里木河放荡不羁的原因,它是在死亡挡道的沙漠里寻找一条生路。塔克拉玛干沙漠的沙丘都是活的,它们随风而走,变换着位置。有时候它们会向河流扑来,将塔里木河一截几段。但是塔里木河也是活的,它会迂回而走,从死亡的边界闪身而过。

对于沙漠来说,河游走了,生命也就结束了。所以沙与河的角逐,常常是死亡与生命的角逐。

如今,流入塔河的支流,只有3条了。确切地说,只有两条,因为叶尔羌河已经多年不向塔里木河注水了;更精确地说,只有一条,因为和田河也只在洪水季节下泄极少的水到塔里木河。

在肖夹克三河汇流处,每年人们都要筑一道沙坝,如果和田河有水注入塔河,那么这道沙坝就会被冲毁;如果没有水,沙坝自然会完好无损。悲哀的是,有许许多多的年份,塔里木河都等不来和田河的洪水。

和田河在上游和中游养育的绿洲和人口太多了,以至于没有更多的水流了,她就像一个多子女的老妇,孩子们一个个唇红齿白眼神灵动,她却乳房干瘪老弱不堪。

还有尼雅河、牙通古斯河、安迪尔河、喀拉米兰河……它们几乎都集体终止于北纬40°。北纬40°仿佛是塔克拉玛干埋葬河流的坟场,而科学的考据是在大约4000年前后,北纬40°是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并且已经有人类在这里开展了农业生产。即使到了汉唐时代,北纬38°30’到39°还繁荣着睹货逻国和精绝国,而现在早已沦为废墟了。

塔里木河之死,是从它的下游开始的。

塔里木河在恰拉由东西向突然转为东南向,楔入沙漠腹地。在台特玛湖与沙漠南缘流来的本尔臣河汇合,然后向东流进罗布泊。这一段被称为塔里木河下游。

从恰拉到罗布泊的400多公里,是塔克拉玛干沙漠最严酷的一段。这里狂沙难羁干旱无比,塔里木河在这里的沙漠中形成一条400公里的绿色走廊。绿色走廊划破沙漠的褐黄,隔断西边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与东边的库鲁克沙漠的合拢,为人类开辟了一个贯穿沙漠南北的通道。

218国道从绿色走廊中蜿蜒穿过,将塔克拉玛干南缘和北缘连接在一起,也将青海与新疆连接在一起。可以说,这是新疆通向内地的第二条道路。

这里曾经是水天泽国,罗布人在这里泛舟捕鱼;这里曾经有世界上最大最好的胡杨林带,树林茂密得人都难以通行;这里曾经有新疆虎的咆哮,有野猪的身影,有马鹿,有各种各样的鸟类。

但是,现在这里早是另一副模样了。

塔里木河断流近半个世纪,绿色走廊遭到毁灭性打击。81万亩胡杨林锐减至24.6万亩,草场覆盖率下降了75%。奔跑和飞翔的动物许多都灭绝了,或者很少能看到它们的影子。 

台特玛湖,专家们把这里作为塔里木河的最后终点,并把它写进了权威的辞书和地理教科书,实际上台特玛湖早已只是纸上的终点和地图上没有实在内容的地名。30多年前,这个面积100多平方公里的湖便已干涸了。

昔日的台特玛湖,曾经“一望草湖,村舍不断,缩芦为室,水鸟群飞,一派江南景色”。现在唯一能让人产生水的联想的是这里的一座桥。沙子已快淤满了桥洞,一阵风来,流沙如水如雾般飘过桥底。专家们说,台特玛湖中的沙子已厚达10米。

当我们在台特玛湖中心穿行的时候,有一种特别悲凉的心情。湖中心堆满了高大的沙丘,一粒粒白色的淡水螺壳被风打磨得洁白光亮,这里再也不会有水了,曾经的水中生命只留下这坚硬尸骨。

台特玛湖实际上仅仅是塔里木河一个时期的终点。这条在沙漠里奔腾不羁的河曾经有很多终点。有时候,它流入罗布泊,有时候,它只能到达一个小湖泊,有的时候,它甚至远远不能到达下游。

现在塔里木河的尾闾是大西海子水库。从台特玛湖到大西海子水库,塔里木河缩短了300公里。

然而,当我们赶到大西海子水库时,再一次震惊了。这里已经是第二个台特玛湖,浩瀚的水库已经不存在了,水库底裸露着,只有最中央的地方还留下一汪水,一大群水鸟在那里盘旋,搜索最后的一餐。 

水库岸边,沙山高高地壁立着,像一只虎视眈眈的猛兽,随时准备扑向水库。一棵高大的胡杨树已经被沙山埋得只剩下一点树梢。这是一座一直向前吞食挪动着的沙山,在它一路向前迅跑时,遇到了水,猛地站住了。双方就这样对峙着,角力着,等待着,现在,沙山赢了。

实际上,作为塔里木河的现代终点(上个世纪50年代),大西海子水库里存的已经不是塔里木河的水。塔里木河自大西海子水库上溯100多公里也已经断流。400公里长的塔里木河下游靠的是从博斯腾湖里用扬水站调出的水,经孔雀河流入的。

在阿拉干,我们找到了一个食宿站,这是218国道400多公里旅途中唯一的一个食宿站,是罗布泊南部的米兰团场的一对夫妇开的。

风沙已经将那栋房子埋没了一半,注满沙子的塔河河道就在房子的不远处,如果不经人指点,很难看出那是一条大河的河道了。

老夫妻在这里为过往的旅客提供简单的饭食。最困难的是水。食宿站曾经有一口深达15米的水井,但是这口深井里早已没有一滴水。于是,食宿站只好在塔里木河的河道中又打了一口更深的井。为了保护这方圆几百公里的唯一水源,他们在井上盖了栋房子,并加了锁。但这口深井如今每次都打不出多少水,想打满一桶水,必须在清晨进行,还得打好几次才行。

食宿站周围的胡杨林大片大片枯死。粗大的枯死胡杨,一脚踩去便轰然倒下,或者“噗”地一声化为纷飞的尘灰,或者树心已空,里面灌满流沙。胡杨的根可以延伸50100米远,扎入地下13米深,现在它们显然吸不到地下水了。

食宿站的井成为林业、生态专家测定地下水位的一个依据。他们的结论是,这里的地下水位已由上个世纪60年代的2米下降到16米以下,胡杨树的根再也够不到了。偶尔存活的胡杨,其稀疏的残叶含盐量竟高达40%。野生的马鹿、野猪已经绝迹,30多种野生动物只剩下几种。

库鲁克沙漠的巨大沙舌,挟着东北风穿过枯死的胡杨爬上公路,20年间中推进了60公里,与塔克拉玛干沙漠差两公里就要合拢。公路部门统计,218国道受流沙分割的地段已达197处。

一位维吾尔族老人带着我们来到他过去的家园,这个叫做英苏的村庄就在绿色走廊中的塔里木河边上,现在只有一些断壁残垣。

英苏的居民是上个世纪70年代因塔河断流集体迁走的。走在废墟上,老人还能辨认出自己过去的家。在村西靠河边的地方,是一座较大的清真寺遗迹,老人虔诚地跪下默默祈祷。

与英苏居民面临同样命运的,还有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农二师的5个团场。这5个团场的45万亩耕地,因为缺水大面积弃耕,如今递减到18万亩。

弃耕的土地很快沙化,这些昔日的良田沙丘遍布,渠道已被黄沙填平,再也不可能长出绿色的秧苗。而还在种植的田地里,庄稼果树最需要水时却没有水。棉花刚结的桃、果树新生的果纷纷落地,农工们心痛得跺脚大哭。有时人吃的水也不能保证。人们为了打到一桶分配的水,往往天不亮就要起来排队。在一个团场,农工们用长绳吊着孩子到井中去舀井底的一点点泥浆水维持生命。

塔里木5个团场共有5万人。经过几代人的奋斗,他们已将这里建成了现代化的高效农场,并建造了许多可与大城市媲美的漂亮建筑,然而现在他们心头有一种愈来愈浓重、强烈的不祥预感:他们的家园会不会成为第二个楼兰?环境在一天天地变坏,风沙日已由上个世纪60年代的42天增至130多天,浮尘日也高达180余天,愈来愈频繁的沙尘暴在不断地向他们暗示可怕的前景。

研究塔里木河的专家称气候变热冰山退缩是影响塔里木河水量减少的自然原因,但根据塔里木河管理局的监测数据,近二十年塔河年来水量保持在4950亿立方米,上下浮动并不大,近代影响塔河的因素主要是人类的活动。

1921年,一个叫阿西罕·阿吉的女地主为她的12000头羊兴建草场,便让人在穷买里村附近的塔里木河筑坝,造成塔里木河冲入孔雀河古河道。一次造成地理学上大变动的事件,竟然源自于一个小小的事件!塔河改道,罗布人流离失所。

1950年代,一个叫乌斯曼的牧民,为浇灌他的一片草场,用坎土镘(一种类似镢头的农具)在塔河中游随便扒开一个口子,这个口子越流越大,终于流成了今天的乌斯曼河。塔河管理部门测定,1980年代,塔里木河76%的水由乌斯曼河流失。

类似乌斯曼河的河口在塔里木河上有无数条。据塔里木河管理局调查,塔河干流上共有引水口138个,其中上中游的河段就有134个。

塔河中游英巴扎水文站以下500公里的河道两侧,架有水泵520多台。上中游无节制的引水,使得下游来水急剧减少,上个世纪未比上世纪50年代减少约80%。塔里木河流在沙质的松软河床上,极易摆徙,低缓的河岸,扒个口子就可引出水来。塔河中游因此形成了密如蛛网的河汊,湖沼遍布,洪灾频频,甚至将沙漠淹成一片汪洋。

1950年代,人们在塔河下游修建了大西海子水库,这是一次导致塔河下游断流的最荒唐行动。一道大坝,将河流一刀切断,人为地将塔里木河缩短了300公里。大西海子水库大坝自从建好后,就几乎没有开闸放水,水闸下300公里的塔里木河沿岸生物,将近40年没有等来一滴水。

大西海子水库修建成了导致罗布泊最终干涸的直接原因。

人为了自己生存和发展,抢走了动物、植物所需要的水。以牺牲生态保住人类家园的大西海子水库最终并没有保护住人类的家园。大西海子水库最终也干涸了,风沙,正一步步摧毁塔里木河赖以存在的基础。

大西海子水库向人类提出一个严正的问题:是人、动物、植物共同生存,还是人类独活?就算人类再强大,在没有其它生命的地方,人类真的能独活吗?

塔克拉玛干的沙漠面积每年在以172平方公里的速度向绿洲扩展。连远在大洋彼岸的联合国官员都意识了问题的严重性,“不能让塔里木河在中国的版图上消失!”联合国环境署发出呼吁。世界银行也为塔里木河的环保项目提供贷款,挽救绿色走廊。

而这样巨大的沧桑变化,不过是几十年的时间。如果我们将斯文·赫定等外国探险家到达塔里木河考察作为一个人类开始探索、打量这块特殊的土地,比较详细记录塔里木河的起点的话,那么从斯文·赫定上个世纪初到达罗布泊至今,整整一个世纪,这一个世纪的变化无比惊人。《看历史》20108月刊

 

■ 大耳朵之谜 罗布泊的死亡记录

死去的罗布泊从万米高空拍到的卫星照片是一个巨大的耳朵,耳轮、耳涡、耳垂一应俱全。

1980年,地理学家夏训诚第一次到美国访问的时候,在曾任埃及总统特别顾问的艾尔巴斯教授家的客厅里看到了挂在墙上的大耳朵。埃尔巴斯教授指着照片问夏训诚:耳轮、耳涡、耳垂,是什么?

夏无言以对,这是中国人第一次看到罗布泊如此的形象。

那张卫星图片像一个重磅炸弹轰击着夏训诚的脑海。卫星图片上那个巨大的耳朵是蔚蓝色的,看久了,就会出现一种旋晕感。大耳朵似乎在一圈圈地转,向更深邃的时空中塌陷。一会儿,那个大耳朵似乎又幻化成一个巨大的问号,在向世人提出深深的疑问:为什么?

中国人从来没有从万米高空看过罗布泊,也没有想到,从这个角度呈现的罗布泊和现实中的罗布泊是那么的不同。这是一个多么奇特的角度啊!

是啊,这些耳轮、耳涡、耳垂是什么呢?夏训诚看到这张卫星图片的时候,科学工作者已经有将近半个世界没有再涉足罗布泊了,所以面对艾尔巴斯教授的提问,夏只能感到惭愧。

当夏训诚在罗布泊的大耳朵的沟沟缝缝中爬了无数次,经历20多次罗布泊科学考察之后,他拿出了自己的调查报告,回答了艾尔巴斯教授的问题:

卫星图片上的蔚蓝色并不是水的颜色,而是盐卤折射的太阳光;耳轮并不是人们想象的湖水退缩的湖岸,而是湖水被太阳强烈蒸发之后猛烈抬升的盐壳。这盐壳完全记录了太阳在4-5年中吸干罗布泊的全过程。太阳猛烈时盐壳高耸,太阳黯然时,盐壳平缓。春夏秋冬每一季里太阳的热情不同,甚至同一季节中每一天太阳的热度不同都在这里留下痕迹。科学家把这称为盐壳形成的“韵律线”。 

“韵律线”,一个优美而形象的名称,深深浅浅、高高低低不同的韵律线构成了罗布泊大耳朵的基本形状。然而,现实情况是,这些起伏的线条,就是罗布泊的死亡刻度线。就像大树在生长的时候,会留下年轮,而罗布泊在死亡时也留下了死亡的“亡轮”。

大耳朵的耳孔、是湖水最后干涸的洼地,“耳垂”是塔里木河、车尔臣河、若羌河、米兰河经喀拉库顺湖注入罗布泊时留下的三角洲。

中国科学院院士刘东升用一句话概括了罗布泊对于人类的重要性:罗布泊是一个地质学的实验室,第四纪地质的许多问题都可以在这里得到满意的答案。

从科学的角度来讲,罗布泊的科学考察相当于人类对南极北极的考察,它是保存了原生态的、少为人类打扰的地区,是地球表面上少有的能够了解地球变化和人类文明兴衰的活标本,地理的、环境的、考古的。但是,人类应该从了解罗布泊中学到更多。

罗布泊成了亚洲中部最为干旱的地方,科学家们把它称作地球上的“干极”,如南极北极,青藏高原之“高极”一样。

罗布泊地区的年降水量仅为20毫米,蒸发量却高达2600毫米,蒸发量为降水量的130倍。

地表的水分被强大的蒸发力吸走,变得愈来愈干,愈来愈硬,湖盆中的盐壳也被晒得翻卷起来,一如刚刚深犁过的耕地。

翘楞的盐壳坚硬如铁,锋比利刃,密如刀丛。瑞典探险家斯文·赫定称其为“可怕的索尔的海洋”,索尔是维吾尔人对盐壳的称谓。当年为搜寻彭加木,曾从上海等地运来大批警犬,但警犬的嗅觉全部失灵,原因是警犬鼻子里的分泌液全部被燎干了;考古学家曾在罗布泊发现一具女尸,在极度干燥的环境下,这具女尸毛发皮肤完整地保存了下来,就连女尸的皮靴子里的虱子一个个都栩栩如生。

罗布泊让人恐怖的还不仅仅是干,还有极度的热。张玉轩是新疆勘探局第二水文地质工程队的职工,曾经在罗布泊进行过地质勘探工作,他脚上的陆战靴到了罗布泊,一个星期就变了形,那是被罗布泊的高温烫的。

张玉轩有一次拿了一个刻度为100摄氏度的温度计,想量量地表的温度,往沙地上一插,“啪”的一声爆炸了。

每当中午,湖盆里都会发出“乒乒啪啪”爆竹般的响声,那是盐壳受热膨胀后错位移动、互相挤压发出的声响。

在这些盐壳下面稍稍挖个坑,就会有盐卤水流出,这种卤水一会儿便能结晶成洁白的盐。用这种水洗的衣服,可以像人穿在里面似的站立起来,就是不用这种水洗,衣服也一样可以立起来——衣服一次次被汗浸透,风干,其含盐量已经可以和罗布泊坚硬的盐壳相比了。

在这里,最怕的是人中暑晕倒,或者严重脱水,两者都可以瞬间造成人的全身衰竭而死亡。张玉轩他们在工作的时候被要求全部都要站着,因为人一蹲下就看不见了,一旦昏倒了无人知道,就要出人命。蔬菜从300公里外拉到罗布泊就变成了菜干,肉也臭得没法吃,鸡蛋的蛋清全部干在蛋壳上,只剩下蛋黄。有一次运了几只活鸡,全部热死了。

20049月,中国科学院新疆生态与地理研究所研究员夏训诚等29名科学家再进罗布泊进行考察,得出一个惊人的结论:罗布泊在1万年的时间长度里,曾经剧烈地干涸和充盈了七次,也就是说罗布泊曾经过7次生与死的轮回,罗布泊周边的动物、植物所有的生命都经过了7次生而死、死而生的劫难。而且更让人伤感的结论是,此回罗布泊之死,是永久性的,再也不可能死而复生了,罗布沙漠已经形成,大的气候趋势已经不可能改变了。

南京大学王富葆教授采取的办法是在罗布泊湖心位置向下钻探取样,在4.8米位置取得1万年湖底沉积物,一层,一层,植物、动物的生死变化清晰地写在上面,七次巨大变化,但总的趋势是越来越干旱。而近100年,罗布泊的变化更为剧烈,但这100年的变化,主要不是自然原因引起,而是因为人类的干扰,特别是近50年的大规模农垦是造成罗布泊干涸的直接原因。

夏训诚经过测算,要使现在的罗布泊重现100平方公里、1米深的湖面,至少需要7亿立方米的水,现在看来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了。

■本文来自《看历史》20108月刊 《看历史》杂志邮发代号:62-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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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百年来,罗布泊因来水断绝,渐趋缩小,直至干涸。1921年,塔里木河在尉犁县改道进入孔雀河,向东注入罗布泊洼地,形成了近代罗布泊。1930年至1931年,罗布泊南北长约100公里,东西宽55公里,面积在3200平方公里,呈不规则椭圆形。此时人们还可以荡舟进入罗布泊。1942年以后,孔雀河水径流减少,罗布泊湖体收缩。1952年,尉犁县拉伊河口英曼里一带筑起一道大坝,塔里木河改流入故道,东南注入台特马湖,不再进入罗布泊。至六十年代初期,塔里木河下游修筑水库,孔雀河上先后筑起多道堤坝,将塔里木河的水截入大西海子水库。罗布泊来水断绝。后来连大西海子水库也干涸了造成沙漠化不断扩大。学者认为,罗布泊的近百年变化完全可以比照楼兰。《看历史》20108月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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