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小植物有哪些:熊景明:感恩的心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9 15:38:08
感恩的心
作者:熊景明
来源:财新网
来源日期:2011-12-23
本站发布时间:2011-12-23 13:14: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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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州崇德妇女儿童教育中心
 没有人说得清楚兰州城边这个移民村有多少人口,估计在三万到五万之间。这里有一个美丽却与西北高坡不协调的名字,小西湖地区。居民以回族为主,其次是东乡族,以及听都没听说过的保安族和撒拉族。他们没有城市户口,政府这些年开始正视外来定居者,但还看不到他们何时可以享有与兰州居民同等的公共服务。这些原本在家乡种地的农民,过往20来年间,或拖家带小,或只身闯荡,从甘肃各县来省会兰州。通常投靠先行一步的乡亲,觅个栖身之地、糊口之活,住下来。宰羊杀鸡,洗羊杂碎是主要营生。走进小西湖,便闻到屠宰行业的气味。这已经算有点专业性,收入较好的行当。近几年来的人更不容易谋生,卖菜,蹬三轮,捡垃圾,各自设法活下来。
一栋三层楼的四合院,不合群地坐落在小西湖后街上。门口挂着“兰州崇德妇女儿童教育中心”的牌子。像所有民间机构一样,这里有一位灵魂人物,一个看上去极为普通的回族妇女马玉兰。五年前,乐施会的干事接触到她,很惊讶这位腼腆得说话显得战战兢兢的中年妇人,哪来这么大的勇气去办妇女识字班。照她说,自己是“一不小心,掉下一个伟大的陷阱”。聚居在此的回族女同胞,大多数连字也不识。在故乡时,干活,嫁人,生孩子,半辈子用不着写一个字。来到城里,上厕所,坐公交车,立即被几个字难倒,激起满心委屈。更不用说出去找工作,一字不识,路路不通。
口口相传,包着白头巾、戴着深蓝色头套的女子涌来这个不用交钱的学习班。妇女大多带着孩子,被小孩困住想上学也出不了门。办幼儿园好像是顺理成章的事,马玉兰在“伟大的陷阱”中越陷越深,拦起一摊更难的事,办学前班。这时,天上掉下两块馅饼,一个老板将自家三层楼,每层七八大间房的大宅院,以赞助的形式租给她,每年收租5万元;香港乐施会除了赞助,还和她一道策划办学,给她机会外出参观,参加筹款及能力提升的培训。五年之后的今天,她坐在电脑前向来宾讲述崇德中心,侃侃而谈,依然带着几分羞涩,却是个能言善道的马校长了。
2011年春天,学前班招收了附近民工小孩160多名。我们来到时,兰州仍然春寒料峭。院子里五十来个孩子,看起来四岁到七岁,排成行,跟着老师出拳踢腿。说这叫幼儿八段锦。不知是天冷还是孩子们气色好,张张小脸通红通红。站在前面的小男孩完全跟不上拍节,随心所欲地比手划脚,充满自信。他圆圆的脑袋上扣着一顶绿色的回民小圆帽,圆圆的眼睛乌黑乌黑。你会觉得他蹲下来,就可以圆球似地满地滚。马校长留意到我一直望着他,替他不合拍的动作解释道,“这个小朋友今天刚来”。
一楼转到三楼,碰到的每个孩子,马校长都自豪地介绍他们的特别之处,这个记性极好,会背诵诗词;那个唱歌动听。有个小孩天生残障,被扔到街上,一位卖菜的大婶带回家,四处打听,找不到可以收养的地方,就自己收留了。大婶说,为他操的心比自己的两个小孩多,家里吃的不够,也尽量给他多吃一点。 马校长插话道,“他良心好着呢,将来会对你孝顺”。 学校里中午饭后发一个苹果,他不舍得吃,带回家给“妈妈”。 马校长似乎忘记需要抓紧时间向香港乐施会来的“贵宾”介绍学校工作,开始详细地描述这个听力残障的孩子如果刻苦努力,如何令她感动。她说许多小孩在学校吃到在家里从来没有吃到的水果、糖果,常有人会悄悄装入口袋。老师知道他们打算带回家,给大人尝尝,装作没看到。
迎面跑来一个小女孩,今早穿上一件捐来的粉红色外衣,大家说她漂亮得像个公主。马校长悄悄指给我们看,一个小男生随时跟在她后面。“公主”和另外三十多个小孩,住在顶楼上。多是孤儿,也有的父母坐牢,或母亲不知去向。和院子里乖乖地跟着老师舞八段锦的小孩相比,这几十个年龄已经十岁左右的孤儿,反而更为轻松自在。在天台上追逐打闹,看上去气色不错,衣着还算整齐。给人印象深刻的是个个长得都很好看,有几位颇像混血儿,皮肤白,眼睛大。据说三分之二的孤儿都被本地人认养,一个孩子每月供给300元,还有十来个小孩没人供养。我们去的时候,一位年轻女教师来了,准备认领一个。
随马玉兰走进顶楼的教室,几十部旧电脑散放在课桌上。这里原来是妇女识字班的教室。经费找不到,今年不再办了。“前天还有妇女来找我说,‘马校长,一定要开学呵,我们可想上学了’。”说话间,眼泪簌簌落下。眼泪从她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流下来,是那么理所当然。“我真是太爱淌眼泪了,”她抱歉道,用头巾边揩揩眼,立刻现出笑容。
进入老师正在上课的教室,光线暗,越显得一双双小眼睛放出亮光。老师中止讲课,要小朋友给来宾唱歌。接受人家对乐施会的感谢,对我是十分尴尬的时刻。唱歌的小朋友自然不会明白这首爱情歌曲因为它的歌名“感恩的心”,被现成地借来运用。“我来自偶然像一颗尘土,有谁看出我的脆弱……感恩的心感谢有你,伴我一生让我有勇气作为自己,感恩的心感谢命运,花开花落我一样会珍惜……”
从学校到那个小女孩家的路不长,顺着两边杂乱建成的房子外墙七弯八拐走不到十分钟。一间房隔作两间,里面一张大床几乎占满了空间。她们母女三人睡在这里;外面一间煮饭,这是城中村标准的住家。小姑娘的红书包是这个家最像样的物品。床前两张小凳,她和妹妹掀开床褥子,就可将床板当桌子,在这里做功课。外间靠墙的梁上,吊着一辆自行车,不知道每天她母亲怎么将车子拿上拿下。如果要形容里间的情景,好像有冒犯主人的感觉。
马玉兰不知道文化传承文化多样性这些理论,只是执着地想到从小熟读的可兰经交给她和本民族人做人的道理不应当丢失。民族认同,对她而言,就是生下来,活下去,自然而然地信念。没有了民族自己的信仰和生活习惯,就没有这个民族了。她的学校也收汉族小孩,幼儿园里不传授回族文化,在妇女识字班,则教授可兰经。这天晚上,和一所本地师资培训学校的领导一道吃饭。那位校长听到崇德中心的故事,说,“你别在意,我想不到有回族妇女办学,因为回族一般不重视教育”。马玉兰的眼里又泛出泪光,慢慢地说,“是的……”此刻让人感到,一份身为回族妇女的委屈,一份身为回族妇女的骄傲,支撑她熬过这些年。
偶然来到的访客,惊讶于她的勇气和魄力,为她持久的付出而感动,佩服她今天的成绩。私下静静与她交谈,则感染到她深深的焦虑。操劳多年,身体积攒了大大小小的毛病,她在等待一个喘息的机会,去医院治疗胰腺炎。马玉兰身边有位年轻能干的助手,但这所一半靠慈善支撑的学前班,对教师的吸引力有限。比寻找师资更难的,是寻求赞助。学生不用缴付学费,只付一日三餐伙食费150元,其余所有开支,都得靠筹款。大众往往忽略了,令人称道的事业后面那一位人,许许多多失眠的夜晚。
同行的乐施会董事KK有位朋友希望用捐款的方式纪念故世的母亲,KK打算邀请这位朋友去看马玉兰的学校。飞机升空,望着远去的城市,想到一句很老土的话:兰州因为这一朵玉兰,散发芬芳。
“意气风发”在贵阳西瓜村
大约十年前,女儿的一位大学同学加入国际扶贫机构,到曼谷的贫民区做义工。女儿去探望她,一道加入捡垃圾的大军。每天近中午时分,运送垃圾的翻斗车来到,没等卸下垃圾的车开走,几十个大人小孩冲上垃圾山,急急忙忙找寻可以变卖的垃圾,放进背上的口袋。垃圾山臭气熏天,未能阻挡以此为生者。始终觉得这是离我们很遥远的第三世界的故事,直到这一天来到西瓜村。
从贵阳市中心出发,不到半小时。香港乐施会在这里有一个教育项目,合作伙伴是名为“意气风发”的民间组织,挂靠在当地红十字会。所谓的“村”是城市边缘的一片流动人口住宅区。村民早就迁到别处去住,将他们的房子分租给这些外来人口,据说大概有两万多人,其中大部分是少数民族,有布依族、苗族、水族等。不过大家都穿着同样的汉族服装,讲着的汉话带着地方性的乡音,并不混杂民族语言,除了苗族,年轻人也不会说本民族方言了。在这里的苗族小孩,也只会说汉语。
“意气风发”的发起人严培文,原来在邮电局做事。听乐施会的项目干事介绍,我以为是一位退休职工,原来是一个精干的年轻人。他和几个伙伴“进驻”西瓜村已经四、五年,在这里办了一个学童活动中心。他们刚刚搬家,租了三层楼上带平台的一层。露天平台可以做活动场所,一大一小两间教室,一间“老师”办公室。十来个小学生趴在桌子上做功课,都是小女孩。走近一看,有个小女孩用的是一次性的、有现成印刷题目的作业本。我刚到香港时,对如此浪费十分惊讶,在这样贫困的民工村,也同样被商家牵着走。
西瓜村出去捡垃圾的大人通常天黑后才到家,孩子在家没人看管,家里也没个做功课的地方,村边的垃圾山成了儿童的“游乐场”,每天四点半放学后,小孩就奔向村里这唯一的公共场所,一个学坏容易学好难的地方。从活动中心的窗外可以看到已经分类的成堆废品和垃圾,很难相信贵阳那么一个城市,在短时间内,将废弃的纸箱拆开,可以堆成一座小山坡。活动中心一位年轻女教师用电脑视频介绍中心的活动。对比最强的是两张照片,一是爬在垃圾山上的孩子,再是穿着白衬衣、系红领巾的“我是小小合唱家”在台上表演。
我尽问些外星人似的问题:“这么小一个活动中心,怎么能服务村里数百名学童?”“村里的学校,为什么不可以在课后开放给孩子们利用?”西瓜村里的确有五所民工学校,都不属于政府公共事业,也不是慈善事业,只能说是一门生意,甚至是勉强维持的生意。它的客户都那么穷,这些学校只能因陋就简。学校也没有活动场地。下课后,大门一锁。
七八个着校服的女孩,在天台上为我们表演。“不能让她们再等了,她们都得回家做饭。”我多少有些不安地想到,她们又要唱“感恩的心”了吧。果然:“我看遍这人间坎坷辛苦,我还有多少爱我还有多少泪,要苍天知道我不认输”。不知道是不是老师指导的结果,女孩的脸上没有一丝笑容。听说她们的表演还得过奖,那是在远离垃圾山的地方吧。其中一个小个子叫“桃子”,表演完毕,老师让她带我们到她家看看。
小路左侧是三米多高的山崖,原来下方靠崖边还有人搭建住房。伸头过去,看得到通到房子跟前的不规则的石阶。这里也住着一户到中心来的学童家长。听说没人在家,我松了一口气,不再为需要下这险梯而心惊。不久,看到一个约三岁的小童神抖抖地站陡峭的石阶上,被他吓一跳,想到自己的懦弱。
我们去看了据说是最好的一所民办小学,坐落在村庄制高点,视野开阔,和村里其他四所民办学校一样,也和我走访过的许许多多农村学校一样,没有一棵树,一盆花。一进门布告黑板上留下哪位老师漂亮的粉笔字,据说这所学校的校长是一位有理想的人。但如果要与他们合办村童的课外活动中心还是有困难。“为什么?困难不可以克服吗?”这些问题想来严培文和他的伙伴都想过,也都尝试过了。从这里不仅可以看到西瓜村的全貌,还有远处据说是更大的一个村,也住满了拾荒者。贵阳一天制造多少垃圾?有几个贵阳人知道谁在替他们处理垃圾,这些人住在哪里,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所有的城市不都一样么。拾荒人的小女儿,穿上一件城里人送的旧衣服,唱起“感恩的心”,是何等令人心酸的讽刺。
春天关在学校外面,一个很大的苗圃,看来已荒废多年,花木肆意生长,无望地等待着移栽,就好像西瓜村里的住客。路途中碰到外出拾荒的人归来,背上扛着一大袋“分类垃圾”。 “在这里随便挖一棵桂花去卖,也比拾回一袋垃圾赚钱呵!”“不可以,这是私人老板的。”多少事,只缺上帝的手来摆平。
迎面三四个男孩骑着自行车过来,停下与“活动中心”的老师打招呼。他们是村里的辍学儿童。每晚10点后钟到市中心餐馆收剩饭剩菜,卖给养猪场。“工作”通常到半夜两三点才结束。这几位少年人,骑在车上,显得自信而自得。这天在西瓜村,第一次见到表情如此悦愉的人。相信自行车也是他们自己的劳动所得。
路旁的房子显然都在这一二十年草草建成,因地制宜,各施其法,用土坯、石板、形状不同的砖块、空心砖等材料。村外荒芜的菜地上,有几处砖房正在建设中。“农地上怎么可以随便盖房子呢?”村里难得的一块平地上,大概也推倒了原来的房子,正在砌砖房。就不要问是否合乎规定,是否办好手续了。谁都知道,管治这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土地的法律法规,大都在钱和权的面前缴械投降了。
靠村口的几间房子跟前,当年的主人种的一棵棵树,一丛丛花,这一路走来所见的唯一色彩,让人联想到当初住在这里的农耕人家,一家人有老有小,周围有青山绿水而非垃圾围住的村庄。突然看到一排梨树站在路边,枝头开满雪白的花朵。穿过泥泞的小路,矮小杂乱的住房,这一片没有归依的繁花看起来那么不真实。
桃子家住的地方比我们在兰州探访过的一家宽多了,还有一间厨房。姐姐正在炒菜,面孔红红的,不知道是看到客人害羞还是被炉火映红。他们来自苗族村寨,母亲带着两个女孩来贵阳谋生,父亲仍在家种地。
回程经过西瓜村狭长的主街,刚够通过一辆农用小机动车,叫做仙鹤路。难说这里曾经是仙鹤出没的美丽山坡,而今与任何诗意的联想沾不上边。春雨濛濛的黄昏,路边蹲着手持饭碗的居民,多是老人和孩子,外出打工的青壮年,通常八点后才回到家。
和严培文及那位年轻干练的女教师分手时,才知道他们是一对夫妻。互道再见,看着两位一脸阳光的年轻人,想起村边的梨花。夕阳透视下,花瓣薄如蝉翼,似乎离开枝头就会飞向蓝天。
马鞍山海滨公园
看罢大陆乐施会的几个项目点归来,香港的春天格外显得美丽。之前每天看电视,为污染指数沮丧,这时觉得香港的空气原来那么清新。2011年四月天的这个周日,不寻常地和暖干爽。商场里熙来攘往的人群,和小西湖,和西瓜村的居民,生活在两个世界。马鞍山海滨大道上,这天来了许多坐轮椅的长者。看来带他们出游的年轻人非亲非故,是慈善团体组织的活动。一位秀美的女孩两手扶住胸前一块牌子,上面写着三个大字“洗手间”,走近一看,下面有箭头指着公园洗手间的方向。不觉得好笑,只因她而感动。有统计说,2008至2009财政年度,香港的慈善捐款大约80亿港元。 其中香港乐施会十余万捐款人,每月以小小的心愿表达自己感恩的心。
2011-8-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