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忘的生日作文结尾:黑色的太阳(小说)——林仑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30 04:33:14
 黑色的太阳(小说)

     林仑

 在生命的世界里,我看到了生命的奇迹。

 

——题记

在人的一生当中,生命的阳光时常会遭受到厄运的侵扰,这就给人生造成一段悲凄的灾难,使那斑斓的凶光,反射出另一个世界的奇迹来。

奇迹的生命之火就燃烧在无极的旷野里。

当康宏踩撵着乞求的黄风,踏进二叔家的门时,一个忐忑若悬的不祥羔羊一下子蹦进了小伙子的心灵草棚。他坐在二叔对面的长沙发上,看着那双时不时给他投掷一串阴晴不定的眼睛,以及那越来越往下坠拉的青灰色的脸皮,他垂下了沉重的头。

他的脑袋里结满了灾难的果实。

对面的人终于向他纵放了淤积在心底的怨恨。

“想当年你爸,在我不得志的困难时期,看都不看我一眼,按说,我今天就不该管你的事儿!”

这由字眼构成的语言,直戳戳扎入康宏的耳膜,他不由得抬起了头。

“二叔,不要再提我爸的过去,我希望你能从我自身是你的侄儿的份儿上,对待我。”

“哼,说的比唱的好都听,你爸爸那个时候咋没从我是他亲弟弟的情份上对待我呢?!”四十出头的男人被往事勾起了满腔的伤感,他那被苦愁的霜刀割划出的深痕,在他的鼻翼两侧猛烈的抽搐起来,声音也跟着变了调:“那个时候,你爸要是能给我一点点的资助——不管是精神上的,或者是物质上的,我都不会来到大西北,我还会轻松的考上大学……”

在悲伤的极度愤慨之上,过去大哥那总是阴沉着的黑四方脸,从他眼前一闪而过,接着是他要命般的哀求:

“大哥,求求你了,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钱来,让我考一次……”

一张黑脸无动于衷,似乎觉得他的话是夏夜里的一丝轻风。

他视若无人般地走了。

就是这张铅块一样冰冷的黑脸,永远烙印在弟弟的心上。

“你爸根本就没长人心!”他从沙发上跳起身来,鼻翼不住的翕动,卟卟地向外喷射怒气。

“如今,我已经从魔洞里爬出来了,成了他可以派上用场的人了,就成他的弟弟了……哼哼,人,真是太可悲了!”

人的恶狠的阴笑,一下将屋宇推进到一个昏晕的境地里,使人忘记了眼前的现实。康宏呆愣愣地仰脸望着焦躁不安、来回旋荡的二叔,傻了似的,半天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喳,喳喳,”一只鸟雀在窗外的梨树上,歪着脑袋往房子里窥探,仿佛是对屋内不寻常的气氛的惊奇;它不住地连珠炮似的叫喊着,把人滚烫的暴戾不羁的思想敲打得稍微乖觉了一些。

康宏的双目被窗外的绿色以及活泼的鸟雀所占领,使他立刻感到有一股清凉输入进了全身的血液里。他从鼻孔里长长地抽出两股憋闷的气,眼不离开窗外物地尽量想使自己能曲变成压下去的弹簧。

他尝到了外物给人身心所滋补的营养。同时,他也尝到了一个堂堂男子汉向人乞求时的煎熬。向人讨乞,从来就是他的敌人,是他一个大小伙子最难逾越的障碍。可是,今天,已经坐了几十个小时火车的他,旅途的疲劳,万般的艰辛,将换来的是他的乞求,要不,他的命运就会将他领到一个可怕的迷茫野地。

他咽了一口唾沫,想象许多乞丐向人讨乞时的样子,跪在被求者面前,流着不惜的眼泪,叫一声:“……可怜可怜我吧……”可是,小伙子失败了,他不但没动一下身子,眼里连一滴泪水也没有,而是双眼越来越感到干涩得要冒火一般。

看来,扔下自身的全部尊严向人乞求,也需要一番无偿的磨练才行,这也是人生的一种特殊本领啊!

好胜的康宏,做了这一行道的俘虏。他恨生活的另一面,那就是它时常爱捉弄人,把人最忌讳的、或是最做不来的事情,偏偏放在心头上,让人备受折磨。

生活就是一个让人爱怜不止,又使人讨厌的顽皮家伙。

康宏张了张口,终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可怜的母亲的话又一次被轰隆隆的火车载了上来。

“……你去找你的二叔吧,好歹他在那边大小是个官儿,给你找个挣钱的事儿还是能办到的。他总归是你的叔啊,不讲兄弟之情了,他还会看在你是他侄儿的份儿上……”

妇人的话,每个字都拖着长长的强力克制的哭调。已经变得灰白的头发,在古城墙阴沉的影子里,显得格外悲壮。小伙子咬紧了牙关,心一下子跳上了圣母殿的最高处。他猛吸一口被繁闹古朴的老城筛滤得已经形成他亘有的特殊气味的初夏之风,对着无限奉给的牺牲者——那灰白头发的苦命母性,喊着:“妈,你放心吧,我一定求二叔,帮我找个工作,挣了钱回来快快给您治病。”

“儿啊——”妇人的双唇颤抖不已,她大叫一声,搂住了儿子的头,哭着,呢喃着:“我的儿子终归是长大了……没心肝的酒鬼,你爸永远也醒转不过来了……”

“妈不必指望爸爸再变好了。”儿子扬起热烫的脸颊,竭力抑制住哭的欲念。

头顶上已经变得白绒绒的云朵徜徉在城墙上,它们是那么安逸,那般绵软。游弋就是它们无穷尽的快乐呢。白云渐渐远去,离开了城墙,扔下一片渺茫的冥想在康宏的心头。他不明白,它们的归宿在天际头,而又为何匆匆去追寻呢?是追寻自己的命运吗?

“咳咳咳咳……”母亲的一阵咳嗽,冲散了儿子的幻想。康宏连忙一边为母亲轻拍后胸,一边忙扶母亲蹲了下去。

咯血病使他的母亲又一次咯出了血。

高中毕业落榜的他,就是在这殷红的血迹,以及酒鬼父亲的打骂中,被生活推向了大西北的这个地方的。

“假如你还觉得你是我的长辈二叔——也就是你还以为你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那么,我相信,你是不会将父亲的罪过强加在我的头上,把我作为复仇他的对象的。我父亲整天喝酒,家里已经被他折腾光了。我一个大小伙子,我总不能让还在受病魔折磨的母亲,用推着小吃叫卖挣的几个钱来养活我……我思前想后,我只好依靠我唯一能靠得住的亲人——二叔您了……”康宏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和缓一些,可是,他哪里能够想到,就是这刚强的语言坏了大事。这语言在对方听起来却如同是一个法官在向罪犯宣判时发出的严词。

“哼,哼哼。”被求者只是从鼻孔里冒出两股白气,扯动了一下嘴角边的肌肉,算是笑了一笑,但这笑却牵动得一块急飞的阴云从外面向大玻璃窗内给人的心中投下了一个重重的影子,幽魂一般,连同人的讥笑,遮严了小伙子的心。他紧闭着双唇,用陌生奇异的眼光盯着说话人的爬满繁杂情感的脸。

“他酗酒了,”说话人慢声细语地道了一句,稍顿了顿,猛一下从心层底抽出两股恶毒的得意光瀑,飞扑在小伙子的脸上。“物价这么高涨,他还要喝酒,他一定会死在酒精里的!”

人的眼光,在特定的环境里,能穿透另一颗心。康宏如同被子弹击中的凶豹,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指着他的二叔,吼道:“康得生,你不要得意的忘了形,这对你可也是个灾难!你哥哥是个大字不识的老粗,而你是一个知古识今的国家干部,你却为他当年不供养你考学来记死仇,又在我的身上报大恨,我认为,这不合乎人的最起码的情感。你现在又咒他死,他死了对你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啪!啪!”几乎是与他的话音落地的同时,两个重重的耳光搧在了他的左右脸上,他只感到双眼昏晕的跳了两下。很快,二叔那张被愤怒的鞭绳抽打得像扭曲变形的干丝瓜一样的脸,跳进了他的视野。接着,一阵狂啸,暴雨般从他头上直泼下来:

“滚!你滚!你给我快点滚出去,我就没有你们这一家亲戚!”

康宏自尊的心草,第一次遭到了罪恶铁蹄的践踏,它还能再挺起腰杆来么?

当他从二叔家悲忿地走出来,昏噩的感情充塞得身躯里的每根神经叭叭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过人车繁杂的大街,来到一条小河上的。

什么也不知道想了,此刻,他只感到自己是一个在战场上被打下来的死骸,直挺挺地被撂在大西北的河滩里。

世上一切的喧嚣,包括人的勾心争斗全部都在这个时刻里,被他的灾难溶化得销声匿迹了。把思想、意识,以及负荷量过高的情感,全部浸泡在身边的河水里,让水神来看守,使躯体搁置到暂时解脱的快乐之中去了。

他将整个身躯平摊在草地上,后心接着地心,前心被上天的抚摸医治着,于是,他便成了天地的怜儿了。轻风来了,用舌尖亲吻他的面颊,舔食着他眼里憋出的苦水;白云飘来了,可爱的天使一般,在他的视线上曼舞;还有虫蚋鸟雀;为他唱歌弹奏。啊,天地万物多么美好、和睦!而人的思想感情呢?是那么残忍、可悲。倘若在这世界上,有一个这样的领袖,他将人和万物分化开来,然后让人有一个自由的选择,那么,康宏一定会毫不怜惜地抛弃人类,从此走进与花草林木,以及鸟雀虫蚁为伍的行列来,那将是一种多么让人惬意的生活啊!

灾难使人容易产生臆想。康宏被头前一匹农家马的卟卟喷鼻声惊醒过来,他直直地坐起了身子。

放眼望去,他又看到了二叔所居住的那幢青灰色的楼房,万般情感惊蜇后的虫蚋一样扑愣愣飞回到了心林里。于是,一颗沉重而受伤的心带着满身的血渍,跃上了人头拥挤的楼房顶上,向全世界大喊:“人的生命啊,可悲,可怜!”

他垂下了头,将头夹在两膝中间,浓黑的蓬发如同枯草当中被燃烧了的黑色火堆,一忽儿被风吹得耸起来,一忽儿又被风梳理得顺顺畅畅。

他嫉妒这水这草,这云这风。他不自觉地走到大石边,蹲坐了下来,对着那匹被拴住脖子的大白马自言自语:“人为了生存显得多么可怜啊!假如人也能像你们一样,去吞食青草养育自己,那将是多么好的一种适应自然的能力啊!可是,人不能。人养了一个多么可怕的惰性哇!不但要吃经过细致加工后的五谷,还要吞食肉类……欲念越高,贪婪和罪恶也便跟着往上长。我父亲和二叔,在他们的生命里,都隐匿着卑鄙的那一面。而我却做了他们当中的什么东西呢?我纯粹是为了生存,为了可怜的母亲生命的再延续,才来找他的。而他用我来回报他的哥哥,那么,我要不要再来报复二叔一下子呢?因为当哥哥的我爸没有对当弟弟的二叔尽到责任,那么他这个当二叔的也没有对侄儿负一点点责任,还反过来视我为仇敌,他该是报复再报复的对象了,我就是加倍的复仇人了。罪恶,这从来都是我们人道的最愚味的殁害灵魂的‘聪明’表现,垒在罪恶之上,就如同楼房一样一层压一层。人总是踩着人而活着,没完没了,这难道不是人类的一大悲剧吗?就因为父亲是我二叔的兄长,直至我是二叔的侄儿,这样的群属关系,才害得人有了仇恨。太可悲了啊!人群还不如马群,马类养育了儿女之后,从不一代依靠一代,而是都去自谋生路,而人就不行……。”

大白马眯缝起眼睛,舒服地听人絮叨,那神态是在分享人的语言的菁盛;同时,这马也在嫉妒人所创造的语言。它耸起耳朵,煸了几下,然后咧开双唇卟卟地喷了几口气,似乎是在嘲笑,又似乎是为自己所得到了人的羡慕而骄傲。

康宏仰起脖子,摸摸身上没一个子儿的空口袋,他感到了生命的威胁。

“走,离开这个地方,死到哪里,算哪块地方是我的葬身之处。”

他走了,留下永恒的怜惜给那匹马,让马去思谋人类。

黑云渐渐从天际头涌来,四野没有一丝声响,他走向了戈壁滩。整个大戈壁滩象蜷伏起来的一头黑豹一样,安祥地伏卧在天地之间。

人怕鬼神,可不怕鬼神的人,连什么也不觉得可怕了。康宏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是夜的游魂,戈壁上唯一的幽灵。

恐惧偷偷地躲藏起来了,它在他的面前自惭形秽;大戈壁把万般的冤死鬼都收集进了边远的地域里,眈眈地虎视着他,以为他是另一个世界派来的鬼王。

把生命当成土块一样的人,视天地万物为乌有。

茫茫戈壁滩,终究哪一道坑洼才会成为他的生命飞逝的地点呢?康宏不想这一切了,他扯开大步,索性闭起眼睛走去。

“呜——”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戈壁的遥远的那方,传来了野狼般的怪叫。于是,无穷尽的戈壁滩到处都充满了绿莹莹狼眼似的恐惧——是风的将至。

风会使戈壁滩更进一步强壮自己的旷野之感,让人觉得天地之间除了苍苍的戈壁滩外,再也不会有什么绿洲之说。

漆黑的戈壁,会让人毛骨悚然,使人感到已经行走在阴曹地府的境域内。同时,从古到今,从雀鸦到人,一切将尸骨扔在这片大地上的动物,都会从四面八方向你走来,他们哭的哭,笑的笑,有的还摸你的腮,有的拍拍你的肩……最后一个却在讽刺人的无能了:“康宏,你这么一个漂亮强壮的小伙子,还没有尝一尝这世界的味道——也就是等于还不知道世界是怎么一回事儿,就自己吹熄了生命的灯盏,不是有点太惋惜了么?傻瓜,还是活下去的好。”

“我现在分文没有,又不会点头哈腰地向人乞求,不等死,还能他妈的有什么选择?想要我干那丢了尊严的差事,我还不如死了才痛快。”

他嘟哝着,拐来弯去地走着。

于是,有一个强大的魔爪,伸开比戈壁滩更可怕的骨节,向人的生命逼近了——饥饿开始动用它的刑具了。

康宏感到心像有勺子在挖一般难受,他不时咽着发粘的唾液,闭着双目磕磕绊绊地来回摇晃。

饥饿在受难人的身躯里找到了跑马场。它阴笑着,做着千奇百怪的动作,一会儿向人喷热气,使人浑身冒汗;一会儿又吹冷风,让人瑟瑟打抖。整个躯壳被饥饿肆意蹂躏。然而人的求生本能还在顽强地做着种种再生的奢望。康宏早就明确地料定这次的大西北之行,将是他生命的劫难了。但此刻,在他的意念中还存有一个幻想,他盼望眼前的黑暗会像神话里的传说那样,出现一个这样的奇迹——那就是有一帮鬼魂,向他抬来了一个硕大无比的白馒头,这馒头就跟黑夜一样大,然后自己便靠在麦粉蒸熟后的香喷喷的食物上,闭起眼睛,做个极好的梦来……

人在饥馑的压迫下,最容易幻想丰盛的餐食。这正顺应了大自然万物的相互排斥,又相互关联的规律。人是自然的产物,终归要还原到自然中去。

时间是在饥饿的磨眼中溜下去的,而人却是这磨扇当中的谷物。他终于倒下了。

黎明立刻在大地上站起了身。

当康宏的双眼被白昼拨开时,他的嘴唇已经干裂得只要轻轻一蠕动,便会嘣出殷殷的血珠来。他立刻强令变得僵硬的舌头去舔食它们。红鲜鲜的血珠,载着白昼强盛的生命,还回到他的胃腔里。那不乖的思想,一下就仿佛看到了被饥饿摧残得吞食自己大腿的蚂蚱的影子来。他想笑,却又没有笑出来。似乎觉得肚皮已经和后脊梁粘贴在一起了。

忽忽悠悠,他分明又想昏睡过去。耳旁忽然响起一片战马的厮杀声,跟着,他看到一座繁华的城池转息间往地下沉去,“轰隆隆”一声响,一股强大的白气使城池变成了一片由人的骨骸和马尸组成的瓦砾了,他急得大叫起来:“啊——”

他又一次醒转过来,他看到了一个饱和着甜美笑意的太阳,正向他的头顶富富态态地游来。他酸困抖战的眼光病兮兮地向太阳回报了一个笑容,然后就用思想将唯一的能睁眼的力气撤了回去。是啊,思想也是需要力气滋养的。他暗暗地向太阳神告别:“太阳——宇宙的光明之神,我就要离开你,到另一个世界去找发黄的那个光明神去了,可我还得将我的尸体扔给你,拜托了!”

“这么一个无能的废物!”有一个声音从左侧撞上来,“在这样一个安宁和平的国度里,却要活活被饿死,简直连一条狗都不如!你睁眼看看,你现在躺着的是什么地方?——是几千年前汉唐时的古城。你看看这城堞,它们还仍然耸立在世界上。你知道,这土堆子做成的岗楼,是靠的什么力量支撑到现在的吗?它们是靠永不衰竭的精神而不倒的。是我们的精神的力量!你想想我们是谁?我们就是这古城里的主人!傻瓜,这是个聚集着万般神灵的古城遗址。你还是拼出最后的力气,爬出废墟,向人乞讨,好好的活下去。你才不足十八岁,不能因为没有钱,到了茫茫大西北找不到一个亲朋就想到了死,这是多么愚蠢的表现啊!你常常以为自己是个男子汉,你连人的最起码的生存本能都不具备,你还枉称什么男子汉呢?人有了生命,才会有意义和价值……”

“呱!”头顶上砸下来的老鸹的惊叫声,无形之中给人的身心注射进一股惊恐的不祥预感来。被刚来的精灵唤起的热血猛一下又冷却了。

“这回彻底完了!”他四仰八叉地瘫躺着,想:“报丧的老鸹来叫魂了”

他只等着咽下最后一口气了。希望又一次昏死过去。

他怎么也不会忘记,奶奶和爷爷临死前那怪叫的老鸹了。从此,他视它们为不祥鸟。看着它们一身黑袍,每每叫唤起来,让他感到鬼抓心般难受。于是,他恨死了这勾人魂魄的黑鸟,时常一碰到它们,就拼命扔石头子给它们。

每个人都有自己最忌讳的东西,康宏最忌讳的就是这黑老鸹了。

“呱!”又一声叫,他感到自己的灵魂正欲离身而去,同时他也觉得有凉凉的东西将他干裂发僵的嘴唇拨拉开来,立刻有一股一股的东西顺着喉管流了下去。

渐渐地,他有了下咽的力气,他开始咕咕地咽,贪性十足地咽着。过了一阵,又有东西到嘴里。这时刻,他的味觉的机器也慢慢运转开来,使他感到嘴里的东西发涩,且有些酸味。他使出全身的劲头,开始了咀嚼,每嚼咬一下,都要停顿一下。啊,在停息的这一刻里,回味一下咀嚼的滋味,是一种多么令人美妙得要散架般的享受哇!他仿佛感到自己是几个世纪前被禁食神看守的贪食犯,直到今日才刑满释放。

太阳神被大地上的这一幕感动得凝定在天的中央,不动了——苍苍茫茫的古城遗址,一片废墟的中心,唯一有生命力的黑老鸹像黑色闪电般来回穿梭在人与蚁穴之间——它将黑蚂蚁、白蚂蚁捣死,送到了人的生命的口中。

在人与黑老鸹,以及老鸹与蚂蚁的情感之中,谁又能指责黑老鸹做得不该呢?也许这飞鸟的前世就是与人为伍的精灵呢。

当人的生命之泉将要干涸时,忽然被掘水神引来了清凌凌的水源,人的感情能承受得了吗?

康宏一清醒过来,看到自己以前最忌恨的黑色生命,正用尖嘴拨开他的嘴唇,往他的躯体里输送生命的养料,他的心立刻第一次向这黑色的精灵卸下了他男子汉尊严的缨冠,毕恭毕敬地跪倒了下去。他的眼睛淌出了两串羞愧而又感激的泪水……

然而,那黑色的精灵,已经在人的生命渐渐强盛的时候,累得吐出了一片殷红的血……石破天开!天外的一股神奇的力量使康宏从地上一跃而起,他紧紧搂抱住了它,如同天空搂抱着自己的太阳。

他抱着自己黑色的太阳,向世界狂啸了一声:“啊——”

第二天,这个地区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城市爆炸了一条新闻:在某人为康得生专设的丰盛宴席上,一只被人捉来的黑老鸹神奇地捣掉了受招待人的眼珠。那眼珠子当时就掉在桌子的中心,正好与大鱼的眼珠撞在了一起。使人惊奇的是,两颗眼珠里都同时有一颗黑色的太阳……

最后的结论是,这条新闻有点添油加醋,夸大其词,受招待人只是良心受到了惊吓,倒是那黑老鸹成了人们猜测的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