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信公众号怎么发软文:单脚着地 (全)+ 番外 BY 落弋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09 15:51:47

文案:
爱和安全
痞子式的语言,感人的文章,双脚着地才能站的稳,质朴的情感,很踏实的感觉。
单脚着地,平衡不好的,就会跌倒,即使能勉强站住,也会体会到一种强烈的悬浮,无处着力。
此事,只有距离方能让人安全。于是无法真正敞开胸怀,简简单单的去爱。在面具后隐藏真心,小心翼翼的遮掩着不愿被人看透看穿的烦恼和骄躁。而于同志,偏偏现实生活里要面对的异己之力过于强大,当爱情遭遇到现实生活里的变故,每每就很容易不堪一击。

 

单脚着地 第一章


想起一句老歌: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has gone ,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

------------题记


蓝扬第一次看见徐灿的时候,他正趴在方桌上写作业,感受到书本上投下的阴影,他抬头,用稚气的声音冲着门口喊:“让开,你挡了我的光!”

徐灿拎着行李端直地站在门框前,瘦削的身影镶着一圈淡淡的金边。

一个瘦高的男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微笑着招呼门外的徐灿母子:“你们来了,快进来。”随即转头对蓝扬说:“扬扬,叫妈妈,叫哥哥。”

徐灿母子抬脚进门,老旧的地板被踩出扑棱扑棱的声音。

蓝扬站起来,身高只及徐灿的下巴。他默不作声,长长的眼睫毛垂下来,盖住漂亮的大眼睛。

倒是徐灿,大大方方对着瘦高男人叫一声“爸”,然后转头对着蓝扬淡淡一笑。

徐母在身后小心翼翼地轻道:“等久了吧,路上有点塞车……”

第一天,一切都显得局促不安。


“以后放学不用等我一起走,我搬家了。”徐灿蹲靠在学校后花园的石墙边,夹着烟的左手,手臂伸直了搁在曲起的膝盖上。

“搬家?什么时候搬的?”千赫望着徐灿,挨着他蹲了下来。

“昨天,我妈再婚了。”

“哦,”千赫的视线没离开徐灿,“你还好吧?”

“没什么,就那样吧。”徐灿随手弹弹烟灰,“对了,还多了个弟弟,十二岁。”

千赫没有再说什么,还是那样看着徐灿,徐灿盯着手里冒青烟的烟。

良久的沉默。

“走吧,”千赫突然伸手拍一下徐灿的后脑勺,站起来,“中午不回去请你吃饭。”

徐灿摁灭烟蒂,跟着站了起来。像这样的时候,他觉得千赫像一个人,一个他一直幻想着的人,他欣赏他的霸道强悍,羡慕他的理直气壮,所以甘心情愿地跟在他身后,那是一种隐隐约约安全的幸福感。


傍晚时分,徐灿沿着巷子的小道向深处走,那里,有他的新家。拐角处小孩的叫嚷声传入耳朵:“那是我捡的,干嘛给你?”

“是我刚才掉在地上的!”

稚气的声音,听着有几分耳熟,徐灿回头。

蓝扬站在几个比他略高一点的小毛头面前,哽着脖子,一脸的执拗。

“不给!就是不给,怎样!”个头最高的男孩推蓝扬一把。

“嘿!怎么了?”徐灿皱眉走上前。

几个孩子都回头。

高个子男孩脸一下子变得有点红,望着徐灿吞吞吐吐开口:“姐姐,我们刚才从……”

“谁是姐姐!”徐灿跳起来给男孩头上一记爆栗,“看清楚!小朋友,”他一把揪住男孩的衣领,恶声恶气:“谁是姐姐,嗯?”

“唔……”

男孩摸着被打疼的头一脸委屈和茫然。

一个三角眼,看起来像猴子一样的小孩连忙利索地从高个男孩裤兜里掏出五元钱,递过来:“哥哥,你别生气,这个给你.”

“哼,”徐灿松开高个子男孩的衣领,接过钱,顺手拍拍猴子小孩的脸蛋,“去,回家去,再让我看见,我扁----”

他做势举起拳头,小孩们轰叫着跑散开去。

徐灿转头,蓝扬站在一边垂着眼睛抿嘴忍笑,细瘦的肩头一抖一抖。

“笑什么,有什么好笑!”

蓝扬再也忍不住了,抬起眼睛望着徐灿咯咯地笑了出来。他笑的时候黑眼睛弯弯的,像月亮一样亮晶晶。

或许这样的眼睛真能让人联想到一些美好的东西吧,徐灿望着他,禁不住也牵起嘴角笑了笑,随即把五块钱塞到蓝扬衣兜里,“回吧。”

蓝扬跟在他身后,两个人沉默地向小巷深处走。

同病相怜,蓝扬让徐灿不觉回想起小时候,往事历历在目……

……看,他没有爸爸……

……呦,你瞪我干什么?你小子找打……

……打他,他没有爸爸,是私生子……

……

他猛地回头。

蓝扬停下脚步,疑惑地抬头,对上徐灿含义复杂的眼睛。

“下次,”徐灿口气冷硬,“谁要是再招惹你,你就这样----”

啪!

拳头砸在砖墙上,发出重重的撞击声,拍起来的灰尘在空气中飞舞飘扬,模糊了蓝扬带着一丝茫然的黑眼睛……


刚踏进院门,徐母从屋子里迎了出来:“灿灿回来了,啊,扬扬也回来了。”

她脸上的笑容小心翼翼,声音也是一直一直的细软谦柔:“快去洗手吧,晚饭好了。”


昏黄的小灯下,方桌上摆着热腾腾的四菜一汤,三碗白饭,三副筷子。

蓝扬不安的坐下,眼睛四处搜寻着。

“扬扬,你爸爸今晚加班,你先吃好不好?”

徐母微笑着看着蓝扬,“扬扬喜欢吃什么,告诉阿姨,阿姨下次做给你吃。”

徐灿看了她一眼。我叫那个男人爸,你让她叫你阿姨。

“鱼香茄子。”

怯怯的稚气的声音传入耳朵,徐灿低头匆匆扒光碗里的饭,放下筷子起身:“我吃饱了。”


夜里徐灿又做了与很久以前同样的梦。梦里下着大雨,他和母亲走在泥泞的雨地,两人打着一把伞,徐灿半个身子淋的湿透。路很长,前面一片漆黑,他们不停地走,突然徐灿脚下一软,身体慢慢地向泥坑里陷下去,他拼命挣扎,却越陷越深,徐母跪在一边缩成一团哭,灿灿,我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

一切到这里戛然而止。徐灿睁开眼睛,全身冷汗。

他起身,给自己倒了半杯白开水。

隔着窗帘间的缝隙向外看去,窗外月明星稀。另一张床上熟睡的蓝扬,静到连呼吸都细不可闻。

徐灿再度躺回床上,睡意全无,睁着眼睛直至天亮。

 

 

第二章
早上的四节课,徐灿睡的天昏地暗。很奇怪,在人多的地方,他反而可以安然入眠。下午上课时一边抄黑板上的笔记,一边和同桌武飞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下课时便扯过前排的笔记,恶补起早上拖欠的内容。
武飞把头侧枕在桌上,对着徐灿的脸傻傻地笑:“我初中的哥们看了我们班的合照都妒忌地要死,嘿嘿,他们说我旁边坐了个大美女……”
徐灿把圆珠笔在桌上一顿,头也不回地朝武飞脸的方向抛过去:“找揍!”
“哎呦!”
正闹着,有人喊:“徐灿,有人找!”他起身走出教室,千赫倚着走廊的栏杆对他微笑:“今天星期三,学画地方不变吧?”
“噢!”徐灿如梦初醒,“我忘了。”
千赫看着他笑,口吻却命令十足:“那还不快走!”
“啊?”
“翘掉自习回去取画具,再去学画。”
“哦,好。”徐灿冲千赫灿然一笑,然后过去敲敲教室的玻璃,武飞抬头,徐灿冲着他比划:书包,收好,扔出来。
千赫凝视着徐灿的背影痴痴发呆。
一团黑色的东西很快被从窗户抛了出来,徐灿接住,转头对千赫勾勾手:“走!”
杨千赫和徐灿,一个喜欢黏着,一个从不问为什么。
这个时间学校的大门上着锁,要出去只有翻墙。
千赫望着又新加高的围墙:“没问题吧?你先上,我扶你一把。”
徐灿将书包扔过墙头,“不用。”随即两手一撑,不等千赫反应过来,他已经敏捷地攀了过去。
千赫低头一笑,也跟着攀过去。

走在街上的时候碰到千赫的朋友,对着徐灿上下打量一番:“呦,千赫,什么时候交了这么漂亮的女朋友?”
千赫一窘,勾过那人的肩膀往远处拖:“乱讲什么!”
教训了那个小子再过来,他对徐灿道歉:“不好意思,那家伙近视,还喜欢开玩笑。”
徐灿抿着嘴对着街边的落地橱窗发呆:“我是不是,该把头发再剪短些?”

教画的赵炜是个年轻的男人,在闹市和朋友经营一间画廊。他喜欢让徐灿画一些繁复的立体几何模型,“你的笔法怎么总这么粗糙,你看,这里是虚笔,还有这里……”
他纤长冰冷的手指在画稿上游移,然后转头对徐灿浅笑:“不够投入,你心不静。”
眉清目秀的男子,笑的时候有恬然如水的风情,徐灿扭扭脖子,觉得浑身不自在。

学完画时外面已经全黑。徐灿下楼,远远看见千赫还坐在一楼的咖啡厅里。
“怎么还坐在这儿,不是说了我搬家,不同路了吗?” “噢,”千赫用两根指头揉着额头,“怎么给忘了。算了,反正等了这么久,我就送佛送西天,陪你回去再回家好了。”
怪人。徐灿心里暖暖的,表面却不着痕迹,默不作声地推门走了出去。

“你都画些什么?”走在路上,千赫问。
“模型,简单实物,有时也临摹。画得最多的是素描,立体几何模型。”
“我以为画人体,真人作模特那种。
徐灿笑而不语。
“改天我来当模特,你帮我画一副如何?”
“你?”徐灿笑着故意上下打量他,“好啊。”
“真的?”千赫眼睛发亮,“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你来我家,我帮你画。”
“那,”千赫看一眼徐灿,试着问:“如果只凭印象,你画得出来吗?”
“印象?”徐灿停下来,眯着眼盯着千赫一本正经地看了半天,忽然噗嗤一笑,“当然,不就是人模人样嘛。”


踏进家门,迎接徐灿的是徐母永远不变的小心翼翼的笑脸:“灿灿学画回来了,我去给你热饭,先洗一下手。”
蓝扬在里屋的小桌写作业,听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徐灿一眼,又把头低下去。
晚饭后,徐灿盯了一会儿那碗专门给他弄的红到发黑的酸梅汁,抬头对对面坐着的徐母开口:“妈,等一下我想出去理发。”
徐母织毛衣的手不停,“去吧。对了,也带扬扬去剪一剪。”她转头,对着里屋的方向,“行吗,扬扬?”
“嗯。”


徐灿和蓝扬一前一后地走出理发馆。两个人的头发都细细软软的,即时剪得很短了也平顺地贴着头皮,更加勾勒出漂亮的脸型。
经过拐角处时路边有卖烤地瓜的小车,蓝扬放慢脚步。徐灿回头:“怎么了?”
蓝扬伸手到裤兜里掏出几张一元的钱,抬头看着徐灿:“你吃烤地瓜吗?”
徐灿觉得好笑:“你要请我?”
蓝扬垂下眼睛,“嗯。”
徐灿摸摸他的头,“把钱收起来,我买给你吃。”

新烤的地瓜,捧在手里暖烘烘的。徐灿把大的一个递给蓝扬。蓝扬接过,抬起眼睛亮晶晶地看了徐灿一眼。
徐灿突发奇想,自己看千赫的眼神是不是也这样。
望着蓝扬一头柔柔软软乖乖平贴的短发,忍不住再摸一把,“走吧。”

到家时蓝父也加班回来了,徐灿看他一眼:“爸,你回来了。”
“爸爸。”
蓝父慈爱的点头微笑:“两个都理发了。”
徐母显得很开心,抬手摸一下徐灿和蓝扬的头:“进屋去吧,看你们兄弟俩一人一个的小毛头!”


第三章
第二天徐灿的新发型便被班里男女老少摸了个遍,连胖胖的班主任上课时也特意走过来摸摸徐灿的头:“呵呵,徐灿,你上去把这道题做一下。”
武飞更是爱不释手地摸了很多把,放了学走出校门时还乘徐灿不备又摸一下,“手感真好。”
徐灿捏着拳头面无表情地看他,“武飞,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嘿嘿,”武飞一把勾过他的脖子,“好说。”
前面有人站定,徐灿抬眼,千赫两手抄兜立在那里,脸色不怎么好看。
徐灿扒开武飞缠在他脖子的手臂,武飞借机最后摸一下他的头,“先走了!”随即飞快地跑开。
“有事?”徐灿问。
“没,没什么。出了校门,一回头刚好看见你。”千赫的脸色平复了一些,看着徐灿,“剪头发了,挺好看。”
徐灿笑笑。
“后天星期六,校队和十八中踢一场,下午两点,在十八中的操场,你来看吧。”
徐灿点头,“好。”
结果星期六徐灿和初中一帮朋友打了一天的台球,看球赛的事被抛到了九霄云外。晚上回家时已是华灯初上,走到巷口,意外地发现千赫站在那里。
“你去哪了?”
徐灿看着千赫身上的球衣,这才想起看球赛的事,“啊,对不起,看球的事我忘了。”
千赫叹了口气,“我以为你出了什么事,去你家时你妈说你一大早就出去了。”
徐灿心里非常内疚:“对不起,下次一定……”
还是早春的天气,千赫身上穿着单球衣不禁瑟缩一下,问徐灿:“你有烟吗?”
徐灿摸摸裤兜,“抽完了。”他看着千赫,“去我家穿件衣服吧。”
“不了,”千赫转身,摆摆手,“你没事我就放心了,还有点事,我先走了。”
徐灿望着千赫与越来越远的背影,真可笑,小时候得不到的东西,现在竟由一个不相干的人一点一点地补回给他,虽然晚到了,虽然明知不可靠也不长久,还是无法不觉得隐隐的幸福
……
回到家看到蓝烟坐在桌边摆弄一堆塑料壳。徐灿好奇,靠近前去,“这是什么?”
蓝扬抬头看他一眼,“四驱车。”立即被徐灿浑身浓浓的烟味冲得皱起鼻子。
徐灿浑然不觉地在一旁坐下,拿起包装盒看看,感叹现在的人花样多。
“你能帮我把这个接进去吗?”蓝扬将两个零件递过来,怯怯地看徐灿一眼。
“好,”徐灿接过,触到蓝扬的手指。小男孩的手,软软的暖暖的。


星期天去学画的时候,赵炜说:“有进步,”摸摸徐灿的头,“这次心静下来了。”他问徐灿:“平时都画些什么?”
徐灿老实回答:“画你布置的那些。”
赵炜愕然:“我是说平时,在家呢?看到什么东西,没有想要画下来的愿望吗?”
徐灿摇头。对画画,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感情。从五岁起徐母让他学,一学十一年,总是这样不咸不淡。”
赵炜叹气:“这可不行。徐灿,将来想考美院吧,光是基础扎实可远不够。你是个好苗子,但还是要多练。这样,你这几天先画一幅,正式一点的,水彩油画都行,内容也随便,下星期天早上你来画廊,我给你单独指导一下。”

晚上回去的时候全家人都在。蓝父买了烤鸭,吃饭的时候夹一大块放到徐灿碗里:“多吃点,你妈说你最喜欢吃这个。”
徐灿抬头,看见徐母柔柔地望着蓝父,顿时心里有一块地方觉得软软的湿润。

第二天又有校队的比赛,就在本校球场。这一次徐灿早早到了,千赫和队友们在练球,看见徐灿显得很高兴,冲他挥挥手。
徐灿远远地点一下头,找了一处较远人少的地方坐下。他习惯坐的时候曲着左腿踩在座位上,把左手臂伸直了搁在竖起的膝盖。
前面坐满了本校的女生,叫喊声不绝于耳。高大帅气得杨千赫,身世显赫又是校队的主力,一直是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
望着球场上乱糟糟跑动的人影,徐灿的思绪开始渐行渐远。他想到现在的家,想到昨天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的情景,纤柔得徐母,祥和的蓝父,安静的蓝扬,再加上淡然的自己,一切简直和谐到不可思议……从来没有过的安心感淡淡袭来,让他有一种不真实的幻觉……
一觉醒来的时候徐灿背靠着台阶,身上盖了件外衣。他抬头,千赫就坐在一旁望着他笑,周围天色昏暗,偌大的足球场已变得空荡荡一片。
徐灿脸红,掀起外衣递给千赫,“完了?”
千赫笑:“早完了,你睡得可真熟。”
徐灿站起来,尴尬得无话可说。
“怎么不问我们赢了没?”千赫好心提醒。
“噢,对了,你们赢了没?”
千赫哭笑不得,“赢了,三比零。我踢进两球,每次进球抬头看,你都睡得很香。”他叹口气,起身拍拍徐灿的肩,“别愣着了,走,吃饭去。”

晚上写作业的时候蓝扬轻轻走到徐灿的桌边,徐灿抬头,蓝扬递过初一的代数课本,望他一眼:“这个题,你会不会?”
徐灿接过来,“我看看。”
徐灿讲的时候,蓝扬用铅笔抵着下巴垂着眼睛听得很认真,他的下巴上有深深的小凹槽,徐灿觉得那是用铅笔老抵的结果。
讲完了,徐灿问:“懂了?”
蓝扬点点头,依然低着眼睛,“谢谢。”
怯怯的,轻轻的。


第四章

星期六的时候徐灿得完成赵炜布置给他的任务,他准备去郊外写生。
千赫说:“画我不就好了?”
徐灿笑着敷衍,“再说。”
两个人大清早坐车去城外某处风景颇有名气的小山。早春的山林空气格外清新,到处都是清脆的鸟啼。徐灿忙着选景,千赫跟在后面背着画具四处乱晃。
“咦,这棵树上有鸟窝。”千赫抬头望着眼前的一棵树,树很高,点点翠绿地吞吐着新芽。
“哦。”徐灿看一眼,不以为然。
“有鸟窝就可能有鸟蛋,你吃过野鸟蛋没有?”千赫擦拳摩掌,跃跃欲试。
徐灿眯着眼睛看他:“你会爬树?”
千赫冲他扬下巴:“别看不起人!我小学每年放暑假都去乡下陪我外公,一天到晚跟着当地的小孩掏鸟窝,他们都把我叫老大!”
徐灿挽袖子:“要不要比一下?”
“呵呵,好,来!”千赫放下画具。
两人像两只敏捷的猴子,哧溜哧溜便蹿上树去。徐灿伸手去掏,鸟窝里果然有蛋,便抓起来小心翼翼放到衣兜里,又小心翼翼地遛到树下。
千赫也几乎是同时跳下树来,满手鸟蛋。
不分胜负。
徐灿问:“现在要怎么办?”
千赫冲他眨眼:“你不是随身有带打火机嘛!”
徐灿捡来枯枝,千赫在地上挖了个浅坑,放入鸟蛋,再盖上薄薄的一层土。两人在上面生了一堆火,然后边抽烟聊天边等着蛋烤熟。
……
“好了。”千赫把火弄灭,拨开土,取出一个烫手的鸟蛋,细细剥了皮递给徐灿:“尝尝,小心烫手!”
徐灿接过,看了好半天,才浅浅地咬了一点,“挺鲜的,不过有点生。”
“嗯,”千赫给自己剥一个,也咬一口,“我这个就熟透了,你放下,我再帮你挑个好的。”
“不用,这个就可以了。”
六个鸟蛋,徐灿勉强吃了一个,千赫把其它五个吃得一干二净,徐灿笑他,“小心闹肚子。”
“怪了,”千赫把最后半个吞进嘴里,“可能品种不一样,小时候从来不觉得有这么好吃……”
收拾完残局,艳阳高照,两人在旁边的草地上躺下,千赫问:“徐灿,你有女朋友吗?”
徐灿看着被树枝分成一块一块的天:“没有。”
“那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没有。”
“……我有一个家里指定的未婚妻。”良久,千赫在旁边轻轻的说。
“哦,”徐灿笑,“包办吗?”扭头看见千赫垂着眼神情低落,不好再打趣,便又把头转了回去。
徐灿和千赫认识已近两年,他从小没有父亲,第一次和千赫说话的时候,徐灿多么希望面前的这个人是他哥哥,可以在任何时候都能挡在他前面,可以……
“在想什么?”耳边传来千赫低沉的声音。
徐灿闭着眼睛,“你。”
“我?我什么?”千赫支起上身,深深的眼睛亮亮地盯着徐灿的脸。
“别吵,让我躺一会儿。”

下山的时候已近下午三点。徐灿懊恼地抓抓睡乱的头发:“你怎么也没叫醒我。”
“哈……”千赫捂着笑疼的肚子,“你真是到哪都能睡!看你睡得那么美,怎么好意思叫,再说,我也忘了画画的事了。”
徐灿叹气,“看来真不是那块料。”
“别这么说,”千赫拍拍他的肩,“全当体验生活好了。”


回到家,徐灿在院子里支起画架,没辙了,临时凑合一下,画个夕阳西下。
蓝扬站在一边看了一会儿,轻轻地问:“你会画画?”
徐灿转头冲他一笑,“是啊。”
他画的时候蓝扬就站在旁边一直看着。徐灿每次转头看他,他就把眼睛垂下去。蓝扬的样子很像一个漂亮的洋娃娃,眼睫毛长长地向上翘起,这样乖乖的表情让徐灿很想逗他一下,于是乘他垂下眼睛之际在他白皙的脸上来了重重一笔。
“啊!”突然而至的水彩划过皮肤的冰凉触感让蓝扬惊叫出声,眼睛顿时瞪得大大看着徐灿,满脸惊恐和愕然。
“嘿嘿嘿……”徐灿心情大好,看着蓝扬坏坏地笑,有一霎那他突然很想留住这一刻,如此不设防和甜蜜蜜地年纪,让人有一种转瞬即逝的错觉……


第二天一早徐灿背着画具出门。昨晚下了一夜的雨,天空颜色苍白,阴霾地可以。
走到巷口听到后面有人喊:“灿灿!”他回头,蓝父拿着一把伞小跑过来,“天气预报上说今天有大雨,这把伞拿着,路上小心。”
……
这是……梦里一直渴望会出现的情节……
接过伞的那一刻徐灿觉得身体里有一股暖流通过,从手掌到心窝,都是暖烘烘的。
路上的行人表情依旧淡漠,清晨的街角传来叫卖早点的声音,一切一切,一如平常。长久以来郁积在心头的悬浮的不安,隐隐的畏惧,此刻仿佛都被什么淡淡扫过了。徐灿抬头,雨过天晴的日子,终于不远了么……


第五章

赵炜的画廊有一个前卫的名字:异绝。清早的店面显得冷冷清清,徐灿推门而入,里面正在擦拭画的男孩转过头来,徐灿解释:“我找赵老师。”
“最里面那一间。”
徐灿边走边看,两边墙上挂着的画很多是赵炜的作品,画如其人,云淡风轻。
最里面的房间房门虚掩着,徐灿推开门,立即被映入眼帘的景象骇得说不出话来。
赵炜和一个一身西装的高大男人紧紧拥吻在一起,听见门口的响动,两人一惊,同时回头。
徐灿呆在门口,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时间三个人就像电影里的定格画面,维持着一个固定的姿势。
最后还是赵炜先打破尴尬,他从高大男人的怀里抽身出来,对徐灿抽抽嘴角,“怎么这么早就来了。”
徐灿头低地不能再低,“我不知道老师有事。”
高大的男人整了整西装:“先走了,炜,晚点再跟你联系。”经过徐灿时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赵炜招呼徐灿:“进来吧,你都画了些什么?”
……

那件事后过了几天,某日中午,徐灿和千赫等一帮高三的朋友坐在学校花园的台阶上抽烟聊天,突然背后传来一个低沉的男声:“徐灿,借个火吧。”
徐灿回头,高大一身西装的男人,指间夹一根烟,站在他身后。
“哦。”他掏出打火机递上,他记得他,那个跟赵炜在一起的男人。
男人点着了烟,却并不抽,眉目带笑:“我有点事想跟你单独谈,可以吗?”
几个男孩识相地站起来,千赫说:“我正好去买瓶水,徐灿你要吗?”
“不用。”徐灿淡淡弹了弹烟灰。
千赫回头用警告的眼神看了男人一眼,才不舍地离开。
那人意味深长的盯着千赫的背影,半天,才转头问徐灿:“他是你朋友?”
“你有什么事?”
“……我想说,关于那天……”
“那天我不记得有什么事。”徐灿淡淡地看着自己手里的烟。
男人摸摸徐灿的头,笑,“徐灿,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其实有些事,等你长大了就会懂。这样说吧,我爱赵炜,总有一天我们会公开,可是不能是现在,所以我想请你帮个忙。”
徐灿点头,“我不对任何人说。”
别人的事,即使再荒诞不经,他也没兴趣过问。
男人笑笑,“那就好,”他掏出一张名片,“我姓陈,以后你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就随时来找我好吗,我一定尽力,这是我们的约定。”
徐灿接过,“好。”
“我走了,”男人转身,“替我向你的朋友问好。”

男人刚消失千赫便急急冲了过来,“他对你说了些什么?”
“没什么,”徐灿看也不看一眼,随手将那张名片抛进身后的花园。
千赫盯着徐灿看了老半天,看不出什么眉目,才悻悻开口:“那人看着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对你不怀好意!”
徐灿冷眼看他,“你还想得真够离谱。”随即跳下台阶扔掉烟蒂:“我回教室了。”


放学时千赫站在教室门口等他。“我送你回家,”他的口气霸道十足,不容分说便转身向前走去。
徐灿没有开口,默默跟在他身后。

走出校门口时有人喊:“喂,徐灿!”
徐灿转头,一个短头发的女生笑嘻嘻塞给他一封信,“有人托我给你的!”
不用说,是情书,当着校门口这么多人的面,他只好先塞进口袋。

走在路上千赫突然问他:“你经常收到女生的情书?”
徐灿不否认,“嗯。”
千赫猛地转头盯着他,几乎是半吼的:“你怎么从来没跟我说过?”
“啊?”徐灿眨眨眼,一时搞不清什么跟什么,千赫今天是怎么了?

千赫盯了他一会儿,又转回头,默默向前走,一直走到徐灿家巷口还继续不停向前走。
徐灿望着千赫的背影愣了两秒,然后转身往巷子里走去。
莫名其妙。


夜里接近零点的时候有电话响,徐灿去接,是千赫,醉得口齿不清:“徐,徐灿,我,我……”
“你在哪?”徐灿问。
“我……有话对你说!”
“好,你在哪?”
“门,门口……”
徐灿放下电话,抓起一件外套往外跑去。
徐母披衣出来,“灿灿,这么晚了要上哪?”
“有事,我一会回来。”

第六章
徐灿跑到巷口,千赫果然在那儿,靠着墙坐着,冷得缩成一团。听见脚步声,他抬头,醉眼朦胧地望着徐灿。
徐灿冷眼看他:“能站得起来吗?”看千赫没有反应,他蹲下,把千赫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扶着它的腰顺墙一点一点将他支起来。
千赫突然反手搂住徐灿的脖子,头埋在他的肩窝,“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徐灿一愣,这小子,大概是失恋了,怪不得今天不对劲。他使劲掰开千赫紧紧箍住他脖子的双臂,千赫一个站不稳,攀着徐灿往前一倾,徐灿被紧紧压在墙和他之间。
千赫喝了酒的身体贴着徐灿阵阵发烫,他抬头,目光如火,“我喜欢你,徐灿。”他的唇突然压上它的唇。
徐灿脑袋嗡的一声,随即本能的将千赫一脚踹开,千赫重重的跌在地上。徐灿盯着他,“你有病,”他全身颤栗如筛子,“……你有病。”
千赫被这一摔,酒也醒了大半,呆坐在地上,同样颤抖不止,一双眼睛惊恐绝望地望着徐灿。
“你有病!”徐灿盯着千赫后退两步,然后转身向巷子里跑去。
风声在耳边呼呼作响,除此之外,他什么也听不见。

徐灿在院子里将水龙头大开,捧起凉水一把一把的洗脸,最后索性将头伸到水管下面。全家人都出来看,徐母拿着毛巾跑过去,“灿灿,大冷的天,你这孩子,出了什么事?”
徐灿将脸埋在毛巾里,不说一句话。
直到进了屋,躺在床上,徐灿觉得身体仍像不听使唤似的轻轻颤抖。徐母和蓝父都出去了,蓝杨也爬上自己的床,拉起杯子,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头看了徐灿一会儿,又掀开被子跳
下床,从壁橱里抱出另一床被子,走到徐灿床前,“你冷吗?盖这个。”
徐灿坐起来,摸摸蓝扬的头,“我不冷,去睡吧。”
他就这样靠着墙仰头发呆,屋子里静极了,只有秒针前进发出的滴嗒声。过了很久,徐灿轻轻的叫:“扬扬。”
“嗯?”蓝扬乖乖地侧躺在被窝里,只露出一对乌黑的大眼睛,静静望着徐灿。
“我抽支烟可以吗?”
“嗯。”
烟雾缭绕的时候,徐灿觉得,一切都虚浮得不够真实。


从那天起千赫再也没有在徐灿面前出现过。学校不是很大,可是要躲一个人,也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武飞问:“咦,最近怎么不见跟你关系特别好的那个高三的?那个……叫什么来着?”
徐灿语气冷漠:“学习忙吧。”

日子一样继续,上学,回家,星期三星期天学画。赵炜不时会对他特别辅导,徐灿有时记得,有时依然会忘。只是不再有人提醒他。
生活回到了认识千赫以前的模式,徐灿愈加冷漠,整日和一帮朋友抽烟喝酒,撞桌球,打游戏。有时夜间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昏黄的路灯下,他总会生出远处某个人影很像千赫的错觉。

有一天玩毕回家,已是凌晨一点。徐母披着衣服出来,满脸焦虑,声音却是柔软的:“灿灿,怎么这么晚……”
徐灿不看她一眼进门,“有点事。”
过了一会儿,蓝父走进里屋来,坐在徐灿书桌前的椅子上。他脸上的表情平静祥和,“灿灿,你洗刷过了吗?”
徐灿忙着收好第二天上课的书本,“嗯。”
“我可以跟你谈一谈吗?”
徐灿放下手中的书,站直了,望着他。
“灿灿,你是大孩子了,应该少让长辈为你担心。你每次回来的一晚,你妈妈担心的连饭都吃不下……你妈妈她,以前受了很多苦,你要体谅她……”
心猛然重重的颤了一下。
那一瞬间徐灿很想对他说声谢谢,为母亲,也为自己。
他望着他,想起自己十二三岁的时候跟着街边的小混混逃学打架,每次弄得伤痕累累的回到家,徐母看着他缩在角落里哭:“灿灿,我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办……”

……很小的时候,他就很憧憬很憧憬,有一个有强壮臂膀的男人,可以管着他,在他不听话时狠狠地训他,甚至揍他他也乐意……那个男人,可以为他娇弱的母亲在雨天撑一把伞……

他望着他,那个缠绕多年的梦境,终于可以不再出现。


生活沿着一条鲜明的方向向前奔驰,春天,夏天。转眼又是一年的高考,高三年级毕业,徐灿他们升上高三。放假前徐灿和一帮高三的哥们坐在小花园里喝酒道别,他依然是那个曲起左腿踩在座位上的坐姿,淡淡地望着夹在左手的烟。
曾经相识一场的人,从此在生命里不再出现。

家里的日子日复一日的平静融合,徐母脸上开心的表情比过去十六年加在一起出现的还要多。蓝父慈祥,对他和蓝扬总一样和颜悦色,对徐母关爱有加,徐灿别无所求。有时候他觉得未来清晰可见:母亲和这个男人白头到老;他毕业,上大学,工作或是直接工作,休息时会和朋友小聚一下,只是不再有千赫……蓝扬渐渐长成大小伙,他会有自己的一帮哥们,疯的时候就玩到彻夜不归……
一切平凡而幸福。

第七章

可是是我的错觉吗?我总觉得这所有宁静祥和的下面,正蕴酿着一场巨大的恶梦。每夜我躺在床上,被虚浮的恐惧感带着盘旋到高处,所有的一切都动荡不安;甚至当我笑的时候,四周都会不真实地摇摇欲坠……我总觉得,自己,其实只是,单脚着地。


那是和往常一样的暑假的一天,徐母和蓝父一道去镇上一个亲戚家。临走的时候徐母摸摸徐灿的头,“灿灿,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扬扬,中午你们去外面吃饭吧,给,这是钱。”
蓝父走到门口又转头对他笑,“可能晚上赶不上车,会回来晚一点,你们先睡好了。再见!”
看着他们的背影,徐灿不知怎的心里咯噔一下。

一整天的时间过的混混沌沌。

晚上,和蓝扬坐在各自的小桌前写作业,徐灿觉得心里总有难过得直发紧的感觉。他抬头,望向蓝扬,正好对上蓝扬明亮的不安的大眼睛。
扬扬,不要告诉我,在你心里也有同样不好的预感。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十点。十一点。零点。
两个人一直坐在桌前低着头,谁也没有说话。
一切都出奇的平静。
徐灿脑海里总是回放着早晨的画面:徐母摸摸他的头,手掌柔软温润;蓝父回头,对他慈祥的笑……

门外突然传来一大帮人低低说话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听起来格外刺耳。
徐灿捏着笔的手心里满是湿汗。
院门被人轻轻推开。
徐灿和蓝扬同时站了起来。
一群街道邻居走了进来。
最前面的居委会主任大妈眼睛红红的,怜爱疼惜的目光打量着眼前两个单薄的男孩,“孩子,你们一定要……”她说不下
去了,掏出手帕来抹眼睛。
徐灿的手紧紧抓住木桌的边缘。
“……你们父母……车祸……”
……
天昏地暗的感觉顿时袭来,徐灿觉得脚下的世界在不停地旋转。周围陌生人说话的声音,低泣的声音,此刻都远得不真实,唯一清楚的只有早晨徐母出门时柔柔的语调:灿灿,爸爸妈妈不在的时候,好好照顾扬扬……

混混沌沌的朦胧中,徐灿望向蓝扬,他站在那里,垂着手,像受惊的小鹿一样瞪大一双茫然惊恐的黑眼睛,细瘦的肩头瑟瑟轻颤。
……
……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上前两步,默默牵起蓝扬一只手,将他的一根手指紧紧攥在手心,然后转头,对着正在抹眼泪的女人,淡漠地开口:“阿姨,麻烦带我们过去吧。”


医院简陋的太平间,像一个空荡荡的仓库。徐灿看见放在水泥台上用白布盖着的两具尸体。身后大门洞开,潮湿的冷风吹进来,只有手心里蓝扬的手指,还有微热阵阵传来。
徐灿站在原地,他不敢上前,不敢相信早上还抚摸着他的头对他回头微笑的人,是此刻水泥台上两具没有温度的躯壳。
蓝扬的脚步,迟缓地迈向曾经最亲的亲人。很久很久,他伸出一只手,从侧面轻轻掀开白布的一边。
一只手露了出来。
男人的手。蜡黄的手指,指尖已经泛起了青黑色。曾经为徐灿递过雨伞的手,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温度。
什么东西从一角开始崩溃……
不要看了!不要再看了!徐灿在心里喊。脚,不由自主地拖着身体来到蓝扬身后,他伸手,轻轻蒙上他的眼睛。
温润的液体在那一瞬间流入指缝,一股一股地滑过。
巨大的创痛汹涌而来。不会再有人对我们柔柔的笑,不会再有人为我们挡风遮雨。扬扬,你和我,我们这样害怕,这样脆弱……


后半夜的时候,徐灿一个人坐在那幢残破的旧楼一个通风的走道口。他点上一只烟。
烟雾缭绕的时候,仿佛看见母亲的样子。她拉着年幼的徐灿的手,穿过一个又一个弯曲的小巷,找上那个欺负自己的小男孩家里。她站在那里,满脸强势,虚张声势的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镇摄的女人,可那紧攥着徐灿的手却一直无法自制地轻轻颤抖……
从那天起,徐灿的梦里总是在下雨,他和母亲撑一把伞,半身淋得湿透……
如今,连那唯一的半把伞也不会再有。徐灿觉得自己是悬浮的,和眼前的青烟一样,飘在空气里。

身上突然覆下一片黑影。
徐灿茫然地转头。
千赫。
他站在那里,两颊凸陷,布满血丝的眼里溢满着痛苦和疼惜。
徐灿再度茫然地转回头去。
千赫突然跪了下来,他跪在徐灿的面前,用力地拥住徐灿单薄的身体。没有语言,他那么用力那么用力,仿佛要将他嵌入自己的身体。
徐灿想要推开他,可是当伸手碰触到千赫身体的那一刻,他还是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角。
伪装的坚强在那一刻土崩瓦解,他把脸深深埋进千赫的颈窝,“让我靠一下……”
……
……是谁,怎样,都无所谓了。

只要你给我依靠。


第八章

第二天的葬礼。蓝家的亲戚一大堆,来了,号哭一番,又匆匆掉头走掉。没有人愿意收养一个不足十三岁的孩子。而徐家,本身就没有任何亲戚。

本来不大的房子此刻变得空荡荡。徐母织到一半的毛衣,蓝父未喝完的凉茶,都还静静摆在原处。
徐灿脑海里总会出现一些幻觉,有时候他听见母亲柔柔的声音:来洗手,灿灿,扬扬,吃饭了……
他站起来,跌跌撞撞地走一段,在屋门口张望。
什么都没有。
一切静如死灰,什么都没有发生。
突然间很多声音在耳边同时响了起来:……灿灿,我不知道怎么办……

……多吃点,你妈说你最喜欢吃这个……

……灿灿,这么晚了上哪去……

……这把伞收着,路上小心……
……

头痛的仿佛要炸开。徐灿靠在墙上,惊恐地大喊:“扬扬!扬扬!”
蓝杨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面前,他神色呆滞,一双空洞洞的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他。
一切声音在蓝杨出现的那一刻突然消失。
徐灿觉得全身的力气刹那被抽得精光,他一点一点地滑坐在地上。

而蓝扬,则开始整夜整夜的失眠。他总是在夜里大睁着空洞洞的黑眼睛,呆滞的面孔上看不到任何表情。他的脚步开始虚晃,徐灿觉得他像一根羽毛,随时都可能被风吹走。

第三天的时候,千赫递给徐灿一个药瓶,“给他服安眠药。”
徐灿摇头,“他才十二岁,不能吃那个。”
“我知道,”千赫抓住徐灿的手,把药瓶塞到他手里,“我在安眠药瓶子里装了钙片,你给他吃,骗他这是安眠药。”他的手紧紧握住徐灿的手,“相信我,我咨询过医生的,这是心里疗法。”
徐灿怔怔地望着他,没有说话。


晚上睡觉的时候徐灿让蓝扬吃了药。“你睡吧,”他给躺在床上的蓝扬掖好被子,“吃了药一定能睡着。”
“我不闭上眼睛,”蓝扬稚气的声音轻轻传来,眼睛依然没有焦点地大睁着,“我怕,我总看见那只手。”
“扬扬,”徐灿伸手被子里蓝扬的一只手,“扬扬,我就在这里,你握着我的手,把眼睛闭上,什么也不会看见。”
或许是千赫的心理疗法发挥了作用,或许是徐灿的手使人安心,或许仅仅因为太过疲倦,蓝扬渐渐闭上了眼睛。
徐灿手里的小手,软软的暖暖的,徐灿静静握着,趴在床头睡去。

一切都不再似从前了,生活却还要继续。家里的积蓄,以及各种各样的赔偿,一共不足十万,徐灿把那些钱存到银行。开始的几天,巷子里的大妈大婶总会送点饭过来,后来徐灿有时就带蓝扬去外面小摊吃,有时仅仅泡个面。他常常找不到要用的东西,屋子里一片东倒西歪,两个男孩的生活,糟乱成一团。

还好有千赫。他常常带大包小包东西到叙灿家,有时屋子里太乱,他就打电话叫家里的保姆过来收拾一下。第一个月的水电费,徐灿去交的时候被告知已付,他清楚,也是千赫。

“你别这样,我过意不去。”站在深夜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徐灿冷漠的开口。
“不要这么说,求你不要这么说……”千赫急急地扳正徐灿的双肩,一双深深的眼睛,那么热切地望着徐灿,“让我呆在你身边,我什么都不做,就让我呆在你身边……”
徐灿垂下眼睛,“你喜欢我吗?”
千赫扳着他的双手重重一颤。
“那天晚上说的,是醉话吧,你说你喜欢我。”
“不,不,”千赫激烈地摇头,“我喜欢你,从第一眼看见你的时候就喜欢你!我不管别人怎么想,我只是想陪在你身边,徐灿,你相信我,我喜欢你,不只是喜欢,我爱你……”
徐灿抬眼,对上千赫火热的眼神。他对他淡淡地笑,“是吗。”
下一秒千赫的唇已经覆上他的唇。
徐灿没有拒绝,这是他的邀请。
唇舌相交。
这样不对。
他很明白,这样不对。可是有什么关系,不会再有人对他在乎。那么,他也可以不在乎。
对不起,千赫。我无法回应,我只能回报,以这样的方式。


生活里唯一不变的事是学画。从徐灿五岁起,母亲就要他学画,他不喜欢,但没有拒绝。因为死去的父亲,是个画家。画画变成可他和他之间唯一的羁绊。现在,则是她和他,他们三个人。他开始真正的画画,画房子,画深夜静静的小巷,画山林,画天空,唯独不画人。
他怕蓦然回首,惊觉物是人非。
他的画线条粗糙,笔法虚虚实实,却别有一番不同的韵味。赵炜非常赞叹,常常摸着他的短短的头发轻笑。


第九章

转眼到了开学。徐灿给蓝扬报了名。他的高三也即将开始。一切,都还在继续。
千赫选了这个城市的一所大学,他依然三天两头拎着大包小包到徐灿家,在徐灿学完画后送他回家。
“那时候我知道你不愿意见我,我每天晚上站在暗处,看见你回家我才放心。”千赫站在巷子口,对着路灯后面那一片有阴影的地方扬下巴,“喏,就是那里!”
徐灿望着他,眼前的一切虚虚实实。

他们在深夜的路灯下接吻。
眩晕的感觉蜂拥而至,这结识的可以停靠的胸膛,这有力的拥着我的手臂,他们都不属于我。我明白,却沉迷,我不相信一切,却还是无法自拔……

徐灿每次回家晚的时候,蓝扬总是站在屋门口,看见他,茫然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安心,然后默默地进门。他愈发安静,脚步轻到悄无声息。自从徐灿握着他的手睡的那一晚之后,他总是和徐灿同时睡觉,睡前不忘乖乖吃千赫带来的“安眠药”。有时侯徐灿半夜醒来,总能看见他睡得呼吸静谧。可是清晨徐灿起床,对面的床铺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他对他打招呼:“我去上学了。”背着书包的瘦小身影,在门口一闪就消失了,向一只无声无息的猫。

生活之于徐灿的乐趣,开始变得无从寻找。高考在即,功课压力渐渐大起来,并且家里,始终有一个让他挂心的蓝扬。除了学画,他每晚放学就早早回家去,陪着蓝扬做功课。
千赫常来,徐灿会递给他一支烟,两个人坐在外屋,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有时候觉得扬扬简直真的和你是亲兄弟,特别是……”千赫痴痴地盯着徐灿,“眼睛。”
徐灿只是垂着眼睛淡漠地笑笑。
千赫转而面向另一张桌子的蓝扬,“扬扬,别写了,来吃巧克力。”
蓝扬抬起头,漠然地扫过千赫,又扫过徐灿。
“扬扬喜欢吃什么?我下次买给你。”千赫锲而不舍。
徐灿皱眉,随手向烟灰缸里弹弹烟灰,“收声,千赫。”继而冷漠地吸一口烟,“扬扬,去里面学。”
蓝扬抱起书本默默走进里屋。
“呵呵,”千赫站起来绕到徐灿身后,一手轻轻画过徐灿的脸,将头贴在他耳边低语:“你还吃醋啊……”
徐灿向旁边缩缩,“你别打扰他。”
千赫凑上去,轻轻舔弄他的耳垂,底沉的声音无尽地诱惑:“接吻吧。”
“嗯。”
缠绵的吻带着铺天盖地地气势而来,千赫捧起他的脸,徐灿脖子后仰,尽情地回应……
……一切都是混乱的,世界在无尽地旋转,旋转,但却空虚的可怕……
蓝扬刚才的面孔却在这个时候蓦地映入脑海,茫然的眼神,凹陷的脸颊……
他猛地推开千赫。
“怎么了?”千赫看着面前的脸孔,没有激情时出现的红晕,反而有些苍白,眼里一闪而过的紧张立即被习惯的冷漠所代替。
“等一下。”他有点踉跄地跑过去推开里屋的门,“扬扬!”
千赫跟过来靠在门框上看着徐灿,他的眼睛,刚才还黯淡的眼睛,此刻由于激动和紧张而亮得动人,那双眼睛盯着蓝扬,颤颤地开口:“扬扬……,开学……这么多天中午,你是不是……是不是都没吃过饭?”
蓝扬垂下眼睛,默不作声。
“该死!”徐灿一拳擂在墙上,“该死!我忘了!你怎么不向我要钱?”他对他吼:“你怎么不向我要钱!”
蓝扬抬起眼睛,无辜的,茫茫然让人心碎的眼神。
难受,夹杂着难以言喻的痛苦的感觉一波又一波地袭来,他别过脸,“别用那样的眼睛看我,”浑身在不可自抑地抖着,他狂躁地对他吼:“该死,别那么看我!别看!”
“徐灿,别这样,”千赫从背后抱住他,“冷静点,你吓到扬扬了!”
徐灿推开他走到屋外,烦乱地叼上一支烟。手抖的厉害,几次都点不上火。
千赫拿过火机,“我来吧。”
红色的火星亮了起来,徐灿重重地吸一口,后仰着头靠在墙上,“……我怎么办,他什么也不说,我又总忘……我真怕,怕有一天他会像我妈和他爸一样,突然就不见了……”夹着烟的手还在颤抖,“你看见他的脸了吗?还有他走路的样子,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怎么办,怎么办……曾经最怨恨的字眼,他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当日母亲的害怕与无助,在他身上重演。

千赫叹气,出神地望着眼前颤抖不止的男孩。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单腿曲起,坐在一堆人中间,漂亮到无可挑剔的面孔,冷漠的眼神,左手淡淡地夹着一根烟。那种半保护的坐姿是一种依赖,而冷漠的眼睛却代表拒绝……他在一刹那就爱上了这个矛盾的男孩,他给他他渴望的东西,而他,却把自己藏在冰一样的玻璃面具后面。他不似女孩般柔弱,他只是伸手的时候,怕抓到一片虚无;他只是回头的时候,怕看到满目疮痍。他只是,不曾有过真正的依靠,不曾相信真正的依靠……
徐灿,你,不爱我。你的表情,你逃避的眼睛,你没有温度的唇,都在诉说一个事实,你不爱我。我也在怕,很害怕很害怕,怕你如同那晚一样,将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的我一脚踹开,任我在后面一声一声地叫唤,你不停地向前跑,头也不会……

他搂住他,浅浅的吻一个接一个落在徐灿的脖颈,语气沙哑低沉:“别想了,我们今晚去外面……”
我不是圣人,我无法付出不求回应的爱。我也很自私。
对不起,徐灿。

他们在旅馆的床上做爱,两具赤裸的身体紧紧纠缠在一起。千赫进入的时候,撕裂般的疼痛让徐灿无法思考,在激烈的律动中,他觉得自己在坠落,以一种终极的速度不断地坠落,他粗重地喘息,闭着眼睛,只感到天旋地转……

收场的时候,他睁着没有焦距的眼睛望着天花板:“几点了?”
千赫抬头看看床头的手表:“凌晨一点半,”他把徐灿搂在怀里,温柔地抚着他的背,“睡吧。”
徐灿推开他覆上来的手臂,撑着坐起来,“我得回去,我不在,扬扬是不会睡的。”他抬腿下床,牵动肌肉酸痛难忍地叫嚣着。
千赫的眼底划过一丝尖锐的刺痛,他紧紧地攥起手,紧得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然后闭上眼睛,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去。

 

10

徐灿推开院门的时候看见屋门大开,蓝扬瘦小的身体靠在门框上瑟瑟地抖,他望着他的眼睛亮得怕人,以至于徐灿以为他下一秒就会流下眼泪来。
然而什么也没有发生,他只是用那双亮亮的眼睛一直一直望着他。

他们就这样一个站在院门口,一个站在门前,默默地望着对方。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徐灿给他一个苍白牵强的笑:“愣着干嘛,回屋睡觉吧。”

迈进屋子后徐灿连脱掉外衣的力气都没有,便直接躺倒在床上。昏昏沉沉的难受和浑身散架一般的疼痛一下子涌了上来,他渐渐陷入了一片黑压压的世界……

再清醒的时候感觉好像过了很久,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就是千赫焦急的脸,“徐灿,你醒了?”
徐灿试着想坐起来,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都使不出来,他皱眉,“现在几点?你怎么来了?”
千赫心疼地摸摸他的头,“我早就来了,你高烧,都两天了。”他的手伸到被子下抓住徐灿的手,“对不起……”
徐灿抽回。
“小心传染。”他的眼睛四处搜寻着。
“扬扬上学去了,我给了他吃午饭的钱。学校那边也帮你请过假了,你就安心,想吃什么?我去给你买。”
“不用,”徐灿转头望着他,“我没事了,谢谢。”

即使身体相交,心,依然离得这样遥远。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波澜不惊。秋天,冬天,转眼又是一年的春天。徐灿一个人到去年和千赫一道来过的小山上写生,感慨万千。曾经近乎安定的一切不复存在,混乱,失措的悬浮感,却一日也没有消失过。他和他曾只是普通朋友,在这片山林里心无芥蒂地玩闹过。现在,他们如情人一般拥抱做爱,可他却变得迷惘,并且开始失望。

千赫,我们这段变了质的感情,注定维系不了永远。


春末的某一天,在校门口有一个女孩拦住徐灿。女孩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傲气的语调:“你是徐灿吧,我想和你谈一谈。”
徐参两手抄兜,冷漠地开口:“你说。”
女孩愣了一下,随即一笑,凑近他压低声音:“我不太想在这里说,换个安静的地方吧,或者你非得让大家都知道你是个同性恋?”
徐灿冷冷的笑了。

已经……不会有人再在乎……

他对他点头,“好,你跟我来。”
他带她穿过教学楼,朝小花园走去,那是他唯一觉的安静的地方。
“你要带我去哪?”中午的校园深处人迹罕至,女孩有点退缩,不安地开口。
徐灿回头,冷冷开口:“怕什么,我是个同性恋,不会拿你怎么样。”
女孩脸一红,站住,“就在这儿谈就好。”
徐灿也不免强,转过身,“好,你说。”
女孩开门见山:“我是杨千赫的未婚妻。”
徐灿哦了一声。
女孩回复仪态,看着他优雅地笑,“徐灿,你真的很漂亮,是我见过的人里最漂亮的一个。很多人喜欢你吧?我要是走在街上看见你也会脸红呢,更不用说千赫,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他最喜欢漂亮的东西,而且会不择手段,不弄到手誓不罢休。长辈们都拿他没有办法。我知道你们从认识到现在的很多事,他在你身上可是下了大功夫。可是徐灿,你有把握把他永远像现在这样吃得死死吗?你们同样是男的,再过五年,十年,等他……”

十年?徐灿在心里笑,他对自己说:“一年。”
“什么?”女没听清,急着追问。
“没什么,”徐灿的口吻依旧淡漠,“你的话,我全都记住了。”
他转身离开。
女孩在后面平静地说:“你不可能拥有他。”
我从来没有,拥有过任何东西。


徐灿破天荒地中午回到家,没有胃口吃饭,他倒头躺在床上。原来一切,都是他不曾考虑过的复杂。本来以为再难堪,只是他们两个人之间的问题,他几乎忘了,千赫有显赫的家世,今天是一个未婚妻,明天呢?徐灿自嘲地想,董事长亲自来吗……
……

一觉醒来外面天色已经发暗,竟然就这样睡了一个下午。
桌上放着蓝扬的书包,他已经回来了,此刻却跑到不知哪里,不见踪影。黯淡的房间,老旧的家具,这一切沉闷地几欲让人发狂,胸口有什么,被堵在那里,无法倾泻的难受感压得他窒息,徐灿对着门口喊:“扬扬!扬扬!”
没有人回应,徐灿下床走到外屋,走到院子里,他的脾气终于陷入了无法自抑的暴戾,对着空荡荡的原子几乎是吼:“扬扬!扬扬!”

隔壁的阁楼有人打开窗,好奇地张望发生了什么事。

蓝扬突然出现在他面前,悄无声息地。
徐灿被吓了一跳,他看向蓝扬,对上他那双纯净的黑眼睛,茫然,空洞地望着他。
他对他吼 :“你跑到哪里去了?你不在屋子里学习干什么?”一瞬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忿恨,所有的痛楚被全数挑起:“为什么我要这样守着你!为什么我要照顾你!为什么!”

蓝杨站在那里,大睁着一双茫然无辜的黑眼睛。

那双眼睛让他难受,让他愧疚,让他疯狂,他的表情扭曲,怒吼的声音也变得嘶哑痛苦:“该死,别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告诉过你,别样那样的眼神看我!别看!”
他挥起拳头,一拳一拳的砸在蓝扬身后的墙上。

“不许看!”

“不许看!”

“不许看!”

……

手背开始渗出点点血迹,弄脏了院子白色的墙壁。
蓝阳站在那里,身躯微微发抖,眼神却始终不曾逃避。
最后,发泄到精疲力尽,徐灿索性靠着墙坐来。
“去,”他气喘吁吁,掏出十块钱,不看一眼站在旁边的蓝扬,“买包烟。”

蓝扬接过被血模糊了一角的钱转身出去,一会儿又回来,递给他一包烟和剩下的钱。徐灿打开,抽出一支递给蓝扬,冲他一扬下巴:“拿着吧。”
蓝扬默默地接过。


11
千赫推开院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坐在地上曲起左腿抽烟的徐灿和站在一边的蓝扬。
徐灿对他招招手,“进来吧。”
千赫走到他面前,脸上的表情既气愤又内疚:“她去找你了是不是?她对你说什么了?”
徐灿淡淡一笑,“没说什么,我都忘了。”转头对着蓝扬,“扬扬,进屋学习去。”
千赫看着徐灿,“徐灿,你别听她说什么,我和她……我不会……”
徐灿递给他一支烟,“行了,我没说不信你。”
千赫这在才注意到徐灿的右手:“你的手这么了?”
“没什么。”徐灿站起来,“进屋吧。”
“没什么?!”千赫生气又心疼地拉起徐灿血淋淋的右手,“这叫没什么!你跟我来!”他二话不说拉着徐灿出门直奔前街的小诊所,直到徐灿手上缠了厚厚的纱布才提着一小堆抹的吃的药又把他送回来。
“徐灿,”千赫在院子里搂着他,温柔的吻像羽毛一样轻轻落在他脸上,“徐灿,你要对自己好好的,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屋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两人同时回头,蓝扬呆呆地看着他们,满脸惊讶和不知所措。

何其眼熟的一幕。不同的是徐灿原来的那个角色换成了蓝扬。他难道之前一直不曾觉察?还是,虽有所察觉却不肯相信?可惜,扬扬,这就是真相了,荒唐吧,可笑吧……
……
又是吱呀一声,蓝扬退回屋子,门轻轻地掩上了。

之后几天,每当和蓝扬在一起的时候,徐灿总能感觉到身后那道怪异的视线。
终于有一次,吃着从外面买回来的快餐,徐灿被那道怪异的眼光折磨得忍无可忍,索性放下碗筷,冷冷地直视着蓝扬:“你想说什么?”
蓝扬慌乱地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徐灿盯了他一会儿,重新拿起筷子,他低下头,心里说不出的窝囊。
敲门声在这个时候响起。
徐灿跑过去,哗地一声拉开大门。
千赫就站在门外,夕阳在他银灰色的运动外套一边染出一层温暖的光晕。
他猛然深深吻上他,搂住他的脖子,唇舌相交,无尽地纠缠。
……
……看见,他只是想让蓝扬看见,他不愿隐瞒,更不会逃避,没有任何原因的,仅仅想让他看见。就这样地看见……
……
……背后,燃烧着火焰一样灼热的东西,他脑海里全是蓝扬的眼睛,纯净的,无辜的,茫然的,空洞的大眼睛,还有那一日他狂躁的叫喊:不许看!不许看!
不许看!

不许看!

不许看!
……

他突然挣脱千赫的唇,猛地转过头。
一切都静悄悄的,蓝扬低着头吃饭,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

徐灿从此更加肆无忌惮。他和千赫在里间的屋子里做爱,床板摇晃振动的声音,肉体摩擦撞击的声音,粗重喘息的声音,交杂在一起,他不知道对外面的蓝扬来说这会意味着什么。
他也不明白自己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很多个夜里,他躺在床上,觉得天旋地转……

蓝扬似乎对所有的一切视而不见,对徐灿依然少言寡语,对千赫冷冷淡淡。

千赫苦笑:“再过四年,扬扬就活脱脱一个现在的你,你看他看人的眼神,说话的语调,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哼,”徐灿盯着里屋的门点根烟,神情淡漠,“不过是脾气倔罢了。”


转眼四月末,美术专业的报名考试即将开始。千赫说:“考我们学校吧,我们学校美术系不错。”他带徐灿去他们学校,美丽的校园,大片大片清幽的绿树和草地,手拉着手幸福漫步的恋人们。他带他去他的公寓,最好的双人间,条件一流。千赫从后面环住他的腰,在他耳边低语:“你来,我想办法,我们住一起……”

徐灿只想逃离。他渴望离开这个城市,越远越好。与千赫之间真真假假的纠缠,还有蓝扬那无时无刻不折磨着他的黑眼睛,这一切几乎让他快要发疯。他从未感觉到过踏实,总觉得自己落魄地飘在空气里……

可是徐灿明白这个愿望不可能实现。晚上写作业的时候,他试探着问蓝扬:“扬扬,如果我考去外地……”
蓝扬猛地抬头,睁大一双无助而惊恐的眼睛。
“哼哼,”徐灿冷笑着点头,“我就知道是这样。很好。”他把志愿表揉成一团扔到边上,“我哪儿也不去,你学吧,我哪儿也不会去。”

第二天,他在另一张志愿表上,从头到尾都填上了本市那所寂寂无名的美术学院。

徐灿本来想找个机会把这个决定告诉千赫,可过后的一个星期,千赫不知什么原因都没有现身过,美术考试将至,他决定去找千赫一趟。

走入那所美丽的校园,穿过片片绿荫,踏进那幢豪华的双人间的公寓大楼,三楼,千赫的房间房门虚掩,一个在哪里听过的女声传出来:“你到底玩到什么时候?我告诉你杨千赫,搞到众人皆知收不了场,继承人的位子就是千喆的了!我会退婚,恒太集团也再不会帮你!”
千赫的声音是徐灿从来不曾听到过的冷淡:“黎雅,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小心眼了,男孩的醋都吃。我不过喜欢漂亮的东西罢了,到手之时自然离放手之时不远。轻重缓急,我会权衡。怎么,信不过你未来的丈夫么……”

徐灿冷漠地转身,离开。
很好,千赫,我们从此互不相欠。


12
美术专业考试徐灿通过的毫无悬念。接下来的两个多月,铺天盖地的综合复习,模拟考试,几乎没有让人喘息的余地。和千赫之间一如过去,徐灿只字未题那天的事,心里彻底的放弃,反而换得他淡淡的安然。

高考后的八月,收到志愿表上填的那所学校的录取通知,一切一切,发生的如此理所当然。

徐灿带着蓝扬去扫墓,他坐在母亲墓前一根接一根地抽烟,过去一年,往事如梦如幻。眼前的蓝扬,长高了一些,愈发纤细单薄。徐灿盯着他瘦瘦的手腕,“扬扬,回去我们去菜场买点菜,以后自己做饭。”

晚上的时候,徐灿照着不知从哪里翻出的烹饪书,把切的不像样的菜一古脑倒进锅里。

饭桌上,蓝扬望着碗里粘稠并且形状怪异的食物,不禁轻轻皱眉。
“怎么了,第一次,你不给点面子?”徐灿心情不错,甚至用筷子轻轻敲了一下蓝扬的头。
蓝扬抬头亮晶晶的看了他一眼,舀起一勺放进嘴里。
“怎么样?”徐灿坐下来,也将自己面前的那碗舀一勺放进嘴里。立即,半生不熟的蔬菜夹杂着浓重腥气的调料味,刺激着胃里涌起一股翻江倒海的恶心感,徐灿跑出屋子,在水池边将水龙头打开,不住地干呕。
当他抹着用凉水冲过的脸走进屋子,蓝扬竟然还坐在桌边吃着那碗东西,一口一口,仿佛浑然不觉其中滋味。
徐灿像看见疯子似的表情扭曲得不像样,他尖着嗓子颤抖着问:“你……在干吗?”
蓝扬停下筷子,抬起眼睛看他,嘴里还在不停地咀嚼着。

所有一直压抑着的东西终于在那一刻彻底爆发,他发狂一样将桌上的碗筷一把扫到地上,“别吃了!”
他抬脚踹翻桌椅,“别吃了!别吃了!”
蓝扬站在那里,依然是那双茫然的,无辜的大眼睛,静静地望着不停喘着粗气的徐灿。

徐灿突然冷冷的笑了。

我以为,一切已经趋于结束。可是我错了,我们之间缠绕的痛苦和折磨,原来,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他蹲在地上开始收拾那一片狼藉,身后传来蓝扬轻轻的声音:“明天我来做吧。”


时间如水流逝,转眼又是开学,徐灿向校方申请了不住校,他每天晚上坐十二站公车回去,陪着上初三的蓝扬。千赫越来越忙,来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他打电话来的时候,徐灿对着话筒觉得无话可说。

就这样,我们淡淡地,淡淡地,走向收场。

赵炜给徐灿介绍了一份临摹画的工作,薪水颇丰,徐灿倒也落得轻松。而他自己的作品,笔触日渐粗糙凌乱,却散发出一种独特的叛逆的美感,深得学校里几个教授的赏识,被拿去展览过,参赛过,也小获奖过。赵炜曾挑过他的几幅画带去画廊,卖出的价格足以应付蓝扬的学费。而徐灿的为人,却总是冷漠的可以,似乎没有什么能引起他极大的兴趣。全美院的人都知道,今年的大一有个徐灿,非常漂亮也非常傲气,他经过的时候,男孩女孩都会脸红心跳。


千赫于寒假里的一个黄昏站在小巷的门口,那天下着小雪,徐灿看到他的时候,他的头顶和肩膀上已经覆盖了一层雪花,他站在那里,对着他艰难地开口:“徐灿,我……要出国了。”
徐灿哦了一声。
“我……”
“我明白。”徐灿点头,给他一个灿烂至极的微笑,明眸皓齿,千赫看痴了过去。

就这样,我们淡淡地,淡淡地,走向收场。

千赫抬起手,想要触摸一下徐灿的脸,然而他的动作终于在徐灿冷漠的眼神前停顿,尴尬地僵在半空中,卡在喉咙间的“等我”两个字,终于没有说出口。

他怔怔地望着徐灿淡漠的背影,等我,徐灿,等我拥有一切的时候,那时候将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们阻隔,那时候我会给你完整的承诺,请你,一定要等我……


13
又是冬去春来。人的一生,很短的相聚,很长的别离;很短的求索,很长的回忆。
最难耐的人体素描课,模特还没有来。徐灿百无聊赖地坐在位子上转着手里的铅笔,想起千赫曾向他要过一幅自己的画像,他当时说好,然而这个承诺,最终还是没有兑现。时间过得不算久,可千赫的脸,在记忆里竟然模糊得无从辨认。徐灿在心里冷笑,我么原来这般陌生,爱也好,怨也罢,都如此如此地不彻底……

一个老师走了进来:“同学们,今天模特有事不能来,课不上了,大家回去吧!”
原本静悄悄的教室开始喧哗,有人收拾东西匆匆离去。徐灿没有回过神,依然坐在那里对着空白的画纸发呆。

“真可惜,听说今天的模特特别漂亮。”男生们笑闹的声音传入耳朵。
“有多漂亮,能和咱们的徐灿比吗?”有个男生过来勾住徐灿的肩膀,甚至动手动脚地解开他领口的一颗扣子,“我说徐灿,不如你上去给咱当个模特吧,半裸也行!”

啪!

徐灿手里的铅笔折成两段,他转头,盯着那人搭在他肩膀上的一只手,“你的手指,挺细。”凛冽的目光缓缓上移,对上那人的眼睛,“不知道是我的铅笔硬,还是你的指头硬?”

僵局。

所有的人都愣了几秒,随即讪讪地离开。

徐灿站起来,默默收拾起自己的画具。尊严,屈辱这些东西,虽不曾让他激越,却也从来不曾,让他能够,平静面对。


走在校园里的时候有人喊:“徐灿!”
徐灿回头,是今天画室里的那个男生,他冷冷地看着他。
那男生抓抓头,冲他嘿嘿一笑,“对不起了,今天在画室里,我玩笑开过分了。”
徐灿牵了一下嘴角,算是回答,然后转过头继续向前走,那男生追上来,在徐灿身边滔滔不绝:“哎,我本来以为你跟那班人一样,假正经!他妈的这美术学院里每一个都跟老子玩假正经!台上的妞漂亮怎么了,艺术!艺术个屁!还不是一个个嘴张的要流口水!老子就喜欢夸她身材正点,美色当前,老子我还想吹口哨呢!……嘿嘿,今天早上多有得罪,我不知道……”他的手又要习惯性地来搭徐灿的肩,悬在空中时猛然想起早上的一幕,不免心有余悸,又是嘿嘿一笑收回来,从裤兜里要出烟叼在嘴上,东摸西摸找火。

一只打火机突然递到眼前,男生诧异地抬头,徐灿垂着眼睛淡淡一笑,“也给我一根。”
“哦!好!没问题!”男生受宠若惊,急急地掏出烟递到徐灿面前,“我猜你肯定不知道我名字,李越。”


晚上跟着李越和他们一帮子臭味相投的哥们到处乱晃,游戏厅,酒吧,一路尽是熟人,跟徐灿勾肩搭背,“徐灿!哎,大忙人,多久不见啦,忘了兄弟们了?”

“呦,徐灿,最近跟哪混?也不过来聚聚……”

……

武飞看见徐灿更是兴奋,抱着徐灿的头一顿乱摸:“想死我了!大美人!你走了就没有人在球桌上捣得过我这个‘杆王’了!来来来,今天开十局,输一局吹一瓶!”
徐灿笑着掰开他箍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就你那,传说中的三口倒,谁敢跟你玩,忘了上回怎么回去的了?”
……

李越算是大开眼界,眼珠快要掉出来似地瞪着徐灿:“看你平时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徐灿嘴里叼烟手上点火,“不敢当。”

一帮人玩得发疯,在午夜坐在马路边喝酒抽烟,对着过往的高级小轿车扔酒瓶,然后轰叫着掉头就跑……


徐灿回家时已过了凌晨两点,里屋的灯还亮着,蓝扬还坐在那里写作业,听见脚步声,也只是淡淡抬头看了徐灿一眼。
这一眼立即让徐灿内疚得心虚,他哼哼了两声,走过去心不在焉地翻翻蓝扬的学习资料,“……这么大的人了,我不回来你自己不会先睡啊?”
蓝扬望着他:“你饿不饿?”
“啊?”
“晚饭还留着,你饿的话我给你热。”
徐灿望向外屋的饭桌,果然还留着蓝扬晚上做的饭菜,碗筷都还整整齐齐摆在桌上。顿时更加心虚一截,索性像个闹脾气的小孩一样和衣往床上一躺,面对着墙嘀咕:“有病,这个点吃什么饭。睡觉去,你明天还上不上学!”
蓝扬没有再说什么,关了灯默默躺到自己的床上。


14
生活在转了一个大大的圈后又回到了原处。徐灿常常和李越那一帮子出去胡闹,不用再想很多事情,性格也明朗了不少。只是他不敢太晚回家,最迟十二点,一定要回去看着蓝扬睡下。徐灿心里一百万个不爽,看到蓝扬看见他安心的眼神时却又烟消云散。蓝扬每天留在桌子上的晚饭往往变成了第二天的早点,他的厨艺不怎么样,但比徐灿强一百倍。
中考前的一个月,徐灿向李越告了假,每晚寸步不离地守了一个月,蓝扬挺争气,拿到重点中学的录取通知。徐灿比蓝扬还激动,看蓝扬的眼神更是无限欣慰:“扬扬,爸妈知道你这么争气,会很高兴的。”
蓝扬亮晶晶的眼睛垂下去,抿着嘴,很久都没有说话。


上了高中的蓝扬变得不似从前,有好几次徐灿按点回去,竟然发现他不在,到晚上近十点才拖着疲惫的脚步回来,看徐灿一眼,依旧一言不发。徐灿也从不过问,蓝扬渐渐长大了,他应该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只是,有一丝淡淡的失落的惘然,在心底蔓延开来……


刚升上大三的某一天,一个有钱的家伙作东,叫着徐灿等一大帮子去一家上档次的高级夜总会去疯。
夜总会里烟气迷朦,彩色的灯光晃得人眼花缭乱。
徐灿蓦地瞥见一个极眼熟的身影。
蓝扬!
他竟然在这里当起侍应生来了。庄重的黑色西服,端端正正地系着红领结,衬托出略显稚气的面孔,让徐灿不禁轻笑,臭小子,缺零花钱可以直接向我要啊,性格怎么这么迂回。

他窝在角落的沙发里,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蓝扬的一举一动。扬扬长大了,不知不觉中快要赶上他的身高,声音也不再似小时候那样稚气十足,清清亮亮地像在弹钢琴。唯一不变的是他的一头乖乖平贴着头皮的短发,勾勒出漂亮的脸型。自从十二岁那年徐灿带着蓝扬去理过发,两个人都一直保持着这个简单清爽的发型。

正发呆,李越推他一把:“哎!瞧了你半天了,干什么啊,盯着人家漂亮小男孩猛看,哪来这么低俗的嗜好你……”

一声粗声粗气的嚷嚷打断李越的口沫横飞:“酒洒在我裤子上了,小子,让你喝三杯算轻的,你又不是女人,还怕喝醉了我占你便宜不成?”

一片轰笑。

徐灿回头,蓝扬站在一桌客人面前涨红了脸,狠狠地盯着刚才说话的中年男人。

一瞬间脚下的反应比脑子还快,他冲过去拽住蓝扬猛地向后一扯。
蓝扬倒了一个大大的趔趄,转过头,惊讶无比地看着一边的徐灿。
徐灿冷冷地注视着面前的一桌人,“不好意思,各位。他是我弟弟,未成年,不能喝酒。”
“哦?”刚才说话的男人横一眼徐灿,转头对着桌上的其他人,“这个小兄弟也不错。”然后他又转回头,饶有兴致地打量徐灿,“他未成年,那你成年了吗?要不你替他喝?”
“没问题。”
徐灿转回头对着蓝扬,一扬下巴,示意他走开。然后端起桌上的啤酒,一口气连饮三杯,脸不红心不跳。
“好!”满桌的人鼓掌,有人恶意地吹个口哨。
李越带一大帮子人过来:“徐灿,什么事?”
“没什么,跟几个大哥喝个酒。没你们的事,玩去吧。”
同桌的一个丹凤眼三十多岁的男人,一副大哥派头,对徐灿投以欣赏的目光:“小兄弟,不嫌弃的话坐下来,大家说说话。”
这个人的眼神,有一种说不出的不一样,徐灿不知怎的想起赵炜,想起千赫,浑身不舒服,又怕他们为难蓝扬,只好坐下。
另一个人递给徐灿一杯酒:“小兄弟酒量不错,不知道能不能再喝?”
徐灿冷笑:“总不能坏了大哥的兴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时间桌上的人敬酒不断,又是八九杯下肚,徐灿毫无反应。有人赞:“看来喝酒是你的长项啊,不知道小兄弟还会什么?”
徐灿歪一下嘴角,口气冰凉:“小混混会干的事,都是我的长项。”
“哦?”几个人相视大笑,“那我们岂不得担心得罪了小兄弟,被小兄弟拿来练身手?”
徐灿看一眼那几个人,伸手拿过桌上一只空酒瓶在手里把玩,“打架要什么身手,敢豁出去不就得了?”

所有人一愣。

“哈哈哈……”一阵大笑从对面传过来,丹凤眼的男人向周围的人挥挥手:“去找小姐耍乐子吧,别为难小朋友了。”他对徐灿眨眼一笑,“小子,有种,我们聊聊。”

其他人各自散了开去。男人自我介绍:“在下许东德,朋友们给面子,叫我一声德哥,小兄弟怎么称呼?”
“徐灿。”

就这样一来二去,基本上是许东德问,徐灿答,不知不觉过了两三个小时。许东德倒不怎么为难徐灿,也不会逼着徐灿喝酒。
眼看十二点,想到蓝扬第二天还要上学,徐灿开口:“德哥,我想回去了,怕家里人急。”
“哦,”许东德看看表,“啧,啧,十二点了,说得高兴,时间竟然过这么快。”他盯着徐灿,“徐灿,要不以后,陪着你弟弟一起来上班吧,你们俩的工资我按三倍给。”
“我脖子怕痒,系不了领结。”
“没说让你端盘子啊,”许东德眯着眼睛看徐灿,“我这儿刚好缺个保安,你不是能豁出去打吗,干这个合适,衣服也没讲究,随便穿!”
徐灿还要推托,许东德喝一口酒,语气里倒是听不出一点点的威胁:“徐灿,这名字我可是忘不了了,你弟弟叫什么?徐什么?我呆会儿得去查一查。”
徐灿心里大呼倒霉,表面却不动声色,“我明天来,只是我弟他上高中,功课忙,恐怕……”
许东德爽快:“行!一会让老万给他结一下工资!”


15

到门口的时候李越那一帮子围上来:“徐灿,怎么样?没事吧?”
李越的声音最大:“我看那几个老家伙一个劲给你灌酒,他妈的,光天化日,男人都调戏,世道……”
徐灿看到蓝扬站在门口,招一招手,“扬扬,过来。”
蓝扬垂着眼睛,两手抄兜跟在后面。
李越的大嗓门一路不肯闲着:“哎,我们刚才一打听,那个小日本是夜总会的大老板。”
“小日本?”
“就一直坐着跟你说话的那个,长得像日本一个踢足球的,中,中,中那个什么来着……”
“中田英寿!”后面有人插嘴。
李越一搂徐灿的肩:“小日本的来头很黑社会,少惹的好,咱们以后都不要去那了!”
徐灿心里苦笑,晚了。
在十字路口和李越他们分道扬镳,夜晚清冷的街口,一下子只剩下徐灿和蓝扬两个人,徐灿盯着蓝扬,蓝扬垂着眼睛。
很久,徐灿开口:“扬扬,以后别去那里了。”
“嗯。”
“你……缺钱花吗?”
蓝扬摇头。
徐灿舔舔嘴唇,觉得再无话可说,“走吧。”

睡觉的时候,关了灯,徐灿在黑暗中面对着蓝扬床的方向:“扬扬。”
“嗯?”
“家里的存款,还有五万,即使以后都用完了,我也会赚钱,你什么也不用担心。还有……”

你从来就什么也不欠我的。

这句奇怪的话不知怎的,突然从徐灿脑海里冒了出来。但终于没有说出口,他顿了一下,“你睡吧,明天好好上学。”

徐灿晚上不得不到许东德的夜总会报到,开始是每天,后来徐灿跟许东德再三交涉,总算有了让步,每周一三五。说是保安,高级夜总会气氛良好,鲜少发生打架斗殴,就算真的出事,还有其他七八个高壮威猛的保安在场,一走过去气势就是摄人的,轮不到徐灿出场。徐灿唯一的任务就是某天许东德来的时候陪他聊聊天,许东德倒不灌他酒,也没有不规矩的动作,只是每次都拖的他很晚。
许东德在这一行算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名下有七家大大小小的夜总会俱乐部,财大难免气粗,对下面的人说话三声五令,唯独对着徐灿的时候比较和颜悦色。其实平心而论,和许东德聊天挺有意思的,但徐灿心里就是别扭,疙疙瘩瘩的。
这样过了一个月,徐灿终于忍不住:“德哥是大忙人,总找我这种什么事也不懂的小鬼聊天,会不会太浪费时间?”
浪费我的时间。
许东德盯着徐灿表情严肃:“徐灿,明人不说暗话,我是那个圈子的人。我能识人,你也是,我说的没错吧?”
徐灿抿着嘴,不置可否。
许东德笑:“放心,我许东德从来不强人所难。你去打听一下,跟过我的人,哪一个不是甘心情愿的。而且,”他对着徐灿貌似坦荡荡地一笑,“打从一开始,我对你就没动过那个心。唉!你看这里跟着我混的那些人,都是冲着钱来的,人到了我们这年纪,太多事情压着,难免势利,没意思!有像你这么大的,哼哼,只有在床上说话的时候才对人胃口。哥我就是喜欢你这脾气,没别的,就想认你做个兄弟,可以说说心里话。”
徐灿淡淡的笑一下。
“前几天不说,怕吓着你。徐灿,你信我这个做哥的么?”
徐灿盯着许东德的眼睛,“我信。”
许东德哈哈一笑,“那就好,”眼睛发亮地盯着徐灿,“改天带你去见识一下我那种俱乐部里的红牌,一个眼神飞过来就能让你飘了。”

徐灿冷笑,免了。

许东德似乎心情大好,“明天把我的小睿带过来让你看看,他还一直缠着要见一见你这个让我乐不思归的小子呢!”
徐灿好心提醒:“明天星期四。”
“哦,那后天。”


见到小睿的时候,连徐灿也不禁在心里感叹,不敢相信男孩竟然能够这么媚。和女孩子娇弱的美不同,但他一举手一投足,都是有别样的风情的,说话的时候眼神四处飘忽,一动嘴,脸上就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蛊惑得简直让人想把他抓起来一把搂在怀里。相比之下,徐灿淡白得简直像一幅平面画。他要为徐灿点烟,搞的徐灿觉得浑身都难受。

许东德接到一个电话,临时有事,让徐灿送小睿先回家。坐在豪华大奔里,徐灿找不到话题,小睿一言不发,偏偏又是这种奇怪的关系,徐灿觉得异常尴尬,搜肠刮肚了好半天,终于憋出一句话:“德哥对你挺不错的。”
“哼,”小睿露出本来面目,不屑地开口,“他对情人都挺好,不过挺好不长罢了。劝你趁着正得宠,多捞点油水,机不可失。”
徐灿心里苦笑,想起他和千赫的曾经。原来,不论演一场心知肚明的假戏,还是玩一局各怀鬼胎的游戏,收场都是一样的。这个世界上很多的情分,算来算去,不过换得个同样的结局。


果然,不出三个月,许东德身边又换了另一个漂亮的不像话的男孩。不过他的一帮兄弟倒是对徐灿兴趣更大,进进出出的看见两人坐在一起,免不了对徐灿品头论足一番:“德哥,到哪里找了这么个宝贝?真是冰雪气质啊!”贴着许东德的耳朵悄声:“想必在床上更是别有一番滋味吧!”
许东德笑而不语,徐灿便假装没听见。久而久之,夜总会里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带上浓重的暧昧色彩,徐灿依旧淡漠,我行我素。

终于有一回许东德喝高了,抓着徐灿的手一声接一声的叹息:“……徐灿,徐灿,如果他当日能有你一半容忍,我们也不会换作今天这个收场……”

那一天许东德的眼神是从来没有过的脉脉与苦涩,徐灿于是知道,嚣张跋扈的许东德,也是有一段疼痛的过去的。

后来徐灿渐渐留意到,许东德身边所有的男孩,都是一式的染成褐色的头发,一动嘴就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


16

日子就在这样的周旋中度过,一晃已是大四。徐灿最近心里越来越忐忑不安,隐隐约约有预感,什么事情将要发生。学校那边几乎没有课了,他终日跟着李越一帮混日子,今朝有酒今朝醉,未来一片渺茫。这天下午和几个朋友从台球厅出来,路经蓝扬的学校,心里不知怎的,突然间很想见蓝扬一面。于是挥别那几个人,独自站在路边等。

放学铃声响过之后,学生们笑着闹着,一阵一阵地从校门口涌出来。徐灿很快看到蓝扬,夹在几个男生中间,那几个男孩有说有笑,蓝扬脸上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其中一个男生伸手搂过蓝扬的肩,徐灿不自觉地就皱一下眉。几个人仿佛说到什么有趣的事,脸上的表情眉飞色舞,蓝扬垂下眼睛浅浅地笑,那个男生兴起,在蓝扬的脸上拍两下,徐灿顿觉心里一把无名火腾地升起,他三步并做两步地迎过去,一把挥开那男生停在蓝扬肩上的手。
几个人都愣了一下。
那个男生上下打量徐灿,“喂,干什么?”
徐参看一眼望着他的蓝扬,“去吃个饭。”转头就走,留下身后一堆莫名其妙的男生。

一路上,徐灿也为自己刚才的举动尴尬不已,两个人默默无语。

找了个餐厅坐下,徐灿叫了几个蓝扬爱吃的菜,自己则点上一根烟。

餐厅的音响里反复播着一支流行的歌,女人空灵而幽幽地唱:“有生之年/狭路相逢/终不能幸免……”
徐灿盯着蓝扬冷笑,“这什么歌?唱得真好。”
蓝扬抬起头,茫然地望着徐灿摇了摇头。
徐灿别过脸,伸手往烟灰缸里弹弹烟灰。
女人幽幽的声音继续在空气里飘荡:“手心突然长出纠缠的曲线……”

徐灿问蓝扬:“扬扬,你交女朋友了吗?”
“没有。”
徐灿左臂伸直了搁在曲起的膝盖上,浅浅地对着蓝扬笑,“应该找一个。”他微微对着窗外一扬下巴,“你看,那些小姑娘都盯着你看呢。”

落地玻璃窗外来来往往的女孩子们,对着窗边坐着的两个漂亮男孩偷看个不停。

因为这天是星期三,还得去到许东德那里报到,吃过饭,徐灿便和蓝扬在餐厅门口分手。望着蓝扬瘦高的背影,徐灿觉得,扬扬真是长大了,以后遇到什么事情,应该可以独当一面了吧……


走到夜总会门口的时候,不好的感觉更强烈了,有那么一瞬间,徐灿觉得四周出奇地安静,似乎有一种难以言预的诡异气氛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有几个人急急的跑出来,差点将徐灿撞倒。徐灿抬脚进门,里面破天荒没有客人,侍应生和小姐们个个面色苍白,经理一把一把地擦头上的汗,徐灿问:“怎么了?”
经理一把拉住他:“哎,徐灿,出事了!快,你进去看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徐灿快步走到里面的小厅,桌椅东倒西歪,烟雾缭绕中,几个人怒吼着正大打出手。他扯住一个保安:“怎么不上去拦?”
“谁敢拦!你没看见德哥手里的刀!德哥发飙了,吼着谁拦他宰了谁,你不知道他那身手,小张和老五都被刺伤送医院去了!”
另一个人插嘴:“德哥这回要玩完,对方是大名鼎鼎的‘启正’的杨公子,弄不好会闹出人命。”
徐灿冷眼望去,蓦地瞥见一个极熟悉的身影,脑袋轰地一声,他冲过去,一把将挥刀乱砍的许东德往墙上按,“德哥,你冷静点!”
许东德杀红了眼,双肩被徐灿死死按住了,便不断挥着小臂甩头,“滚开!你滚开!再拦连你也宰了!”酒精的效力经过这猛地一推突然发作,眼前一片昏花,许东德的力气减一大半,徐灿用尽全身力气紧紧压住他。
身后一身血的男人捞起一个酒瓶走过来,照着徐灿的后脑勺砸去,却脚步一虚晃,重重砸到徐灿背上,他自己也摔倒在地上。
利物刺进身体的疼痛令徐灿全身一紧,许东德乘机一把推开他,挥起一刀就冲他的头划去。
徐灿抬手挡着后退一步,还是被刀子重重划过手臂和额头,他大喊一声:“德哥!”
许东德一愣,徐灿重新把他向墙上按去,血顺着额头淌下来,流过眼睛,入目的一切一片血红,徐灿脑海里也全是红色,他豁出去了,这一刻生命里只剩下一件事,就是制止许东德。他望着许东德的眼睛,仿佛要望穿般的眼神:“德哥!”
许东德大口喘着粗气看着徐灿,充血的眼里,有了一点晃动。
徐灿一声声唤的真切:“哥!”
“哥!”
……
许东德眼睛的颜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
“哥!”
终于,哐铛一声,许东德手里的刀松脱掉落在地上。
几个保安一拥而上,按住许东德。

伤口阵阵刺痛在这一刻疯狂地叫嚣而来,满目的血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暗,许灿全身一软,一下子陷入了无际的黑暗……


醒来的时候眼里全是白色,白的墙,白的床被。许东德超级放大的脸凑过来,眼中布满血丝,看样子几天不曾睡好:“醒了?”
看他满脸浓浓的悔意,徐灿想开口安慰他几句,却发现自己连动嘴的力气也没有。
许东德的样子简直要痛哭流涕:“徐灿,做哥的对不住你。我……我发起飙来就谁也认不出来了……”
许灿对他虚弱地笑笑。

“家里那边你放心,我让人给你家去了电话,说是你跟着我出一趟差,半把个月才能回去。”

算你聪明。

“我找最好的医生给你治,你安心养病。”许东德心疼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转,突然伸手给自己一个响亮的巴掌,“我他妈不是人!”


 17

后来徐灿才听说,那晚和许东德打架的,是启正集团的大少爷杨千喆。
杨千喆,不是杨千赫。

不过徐灿觉得无所谓了,心里更隐隐有了对许东德的一丝愧疚。

其实,背上,手上,头上的伤都不重,严重的是那晚失血过多导致的贫血。徐灿在医院躺了两个星期才被许东德批准出院。

当他头上缠着纱布踏进熟悉的家门时,蓝扬的脸色难看得怕人,他盯着徐灿的额头,冷冷的一言不发。徐灿觉得自己反而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他对着蓝扬近乎讨好的笑一下,“划伤了,现在已经没事了。”
蓝扬盯着他,“有个朋友在那里工作,我都知道了。”
“呵,是吗,”徐灿心虚,盯着面前的桌子,“那你怎么也不去看看我。”

一阵沉默。
最后还是蓝扬先开口:“你吃饭吗?”
“不了,不饿。”徐灿这些天被许东德的大补补得怕了,“等会儿你帮我上一下药。”许东德托人从外国带的最贵的药,说是不留下任何疤痕。

棉棒蘸着药在皮肤上游走,留下一大片冰冰凉凉的湿润,蓝扬的手有时不小心触到他的背,痒痒的。徐灿想起小时候捏着蓝扬的手,暖暖的软软的,那样的镜头,恍若隔世……


不留疤的药终于还是让徐灿右额角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毕业在即,许东德问徐灿:“徐灿,将来打算怎么办?”
“没想好,走一步算一步吧。”
“那正好,”许东德拍着徐灿的肩,“我有意往房地产方向发展,你学过美术,搞个装潢设计公司什么的岂不是很对口?”
徐灿笑,“那方面我一窍不通。”
“不通可以学嘛,想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是连酒吧门都没进过!”许东德语重心长,“年轻人再有本事,白手起家终要消磨一番时间,徐灿,咱们给彼此一个机会,你信不信得过哥我?”
“我信。”
“那就没问题了,”许东德再拍徐灿的肩,“我也信你。”


蓝扬即将高考。饭桌上,徐灿问他:“扬扬,想考哪个学校?”
蓝扬头也不抬,“考完再说。”

徐灿点上一支烟。最后一个,最后一个,也终于将要离开。


许东德把一堆文件证书连同钥匙交到徐灿手上,“都搞定了。地点安泰大厦十七楼1708,看你最近忙毕业,名字我都请人取了,‘天艺装潢设计公司’,还成吧?人手方面你就自己看着办,还有,你看还缺什么,资金周转方面尽管找我。”
徐灿皱眉,“德哥,我……”
“放心,有事哥我罩着你,对了,改天把印好的名片给你送过去,徐经理!”

结果最后连人手都是许东德帮忙解决的,一个招聘会全数搞定,许东德有的是钱。徐灿整日跟着两个资历老道的副经理,两个月下来也学了不少东西。起初的客户是许东德找来的熟人,后来开始有客户主动找上门来,一切都渐渐步入正轨。

然后是七月的高考。那段日子徐灿忙的晕头转向,到了十几号才想起来,打电话给蓝扬:“扬扬,考的怎么样?报了什么大学?”
电话里蓝扬的声音冷冷淡淡:“很多。”
徐灿干涩地笑两声,“你肯定没问题的。晚上我不回家吃了,见个客户,你自己早点睡,不用等我。”

挂上电话,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去做。心里空荡荡的,像一口不会响的大钟,他只能用繁重的工作来麻痹自己。


许东德说:“都是经理了总不能还住以前的旧房子,让别人看见我这当哥的脸也没处搁,”他掏出厚厚一叠资料,“你选个址,算哥送你的毕业礼物。”
徐灿再三推拒不过,只好在面积上压缩:“公寓就好,弟弟考学走了,我一个人住太大,心寒。”

结果许东德买下一套离安泰大厦不远黄金地段二百来平米的大公寓给他。还要买车,徐灿坚决不肯收,“无功不受禄,哥,等我有朝一日把天艺给你做大了,再送也不迟。”


找了个星期天,徐灿和蓝扬一起搬家,新房子一切都配备齐全,家里的东西徐灿觉得基本没什么可拿的,他只取了衣服,顺便象征性地搬一些以前的课本。而蓝扬则比较恋旧,大箱小箱装个没完。
徐灿倚在屋门口看着蓝扬忙里忙外,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件接一件。
“扬扬,太旧的东西就不要了,你喜欢可以买新的。”
蓝扬不吱声,抱着一堆东西往箱子里放。一个小铁盒从他臂弯里滑了出来,摔在地上。盒盖开了,从里面滚出一支烟。
徐灿不解,“扬扬,你抽烟?”
“不抽。”蓝扬亮亮的看他一眼,忙着把其他东西放好。
徐灿捡起地上的盒子和烟,拿到眼前细看:“嘿!什么好烟哪……”
蓝扬从他手里一把抽过烟和盒子,兀自轻轻装好。
徐灿耸耸肩,乖戾的小孩。

他一直看着蓝扬,直到蓝扬从紧缩的抽屉里取出一件未织好的毛衣。

那是母亲的遗物。

心里像被什么狠狠戳了一下。
少年时代的烙印,虽不再疼痛,却永远也不会抹去。

18

搬了家的第一天晚上,蓝扬不在,徐灿和许东德两人喝酒到深夜,许东德有些醉了,徐灿只好叫辆车送他回去。

在那幢豪华别墅的门口,许东德突然紧紧抱住徐灿。

徐灿没有推开他。

该来的总是要来,不过一个或早或晚的问题,他不愿逃避。

有时候连徐灿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一个可怕的人。无力去坚持的时候,他总会选择冷酷残忍的方式放纵着伤害自己,并且,不留任何回旋的余地。
又何必挣扎?他只是一个凡人,很多时候,无力回天。
从盯着许东德的眼睛说我信的那一刻起,一切已成定局。
起初是惧于许东德的权势,到现在经历了这么多的是是非非,徐灿自己也弄不明白他对许东德,究竟抱着一种怎样的感情。

然而,可以肯定,不是爱情。

手,已经已到了脖颈。

我欠你的,该清账了。

可是心里还是有隐隐的失望渐渐浮起,徐灿想,或许他对他,一直还是期望着点什么的……

挑逗似的抚摸并没有如预想般而来。徐灿低头,发现许东德正扣好他衬衣的最上面一颗扣子,他抬头,口齿不清:“夜里、冷,小心、小心,着凉。”接着推开徐灿,摇摇晃晃地向别墅大门走去。

徐灿望着许东德的背影怔怔发愣,全身的血液,突然都涌起一股新鲜的刺痛,不要对我太好,许东德,你不要对我太好,我会站不稳,他日你轻轻一推,我便将粉身碎骨……

许东德已经打开了门,回头,对着徐灿摆摆手:“回去吧,外面冷!”

让我……怎么报答你?
我欠你的,终此一生,恐怕再无法还清。


八月中旬,蓝扬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本市的大学,还不错,正是千赫以前读过的那一所。而他的成绩,高的够得上国内任何一所一流的名牌大学。
徐灿觉得惋惜:“应该上个更好的。”心里却有一丝连自己也不齿的自私的喜悦,他终于可以不必离开,不会像他夜里常常梦见的那样,一去不返。
蓝扬轻描淡写:“志愿报高了,调配的。”

徐灿或许永远也不会知道,蓝扬的志愿表上,每一栏每一栏,都填上那同一个大学的名字,一如徐灿当年的决绝。


天艺的业绩一月胜似一月,许东德计划着让徐灿往建材那一块发展,“资金方面算我借你的,我看人很准,徐灿,你能成大事,日后发达了要加倍还我。”
徐灿无话可说,唯有尽力。
他年纪过轻,没资历又无甚学历,再加上一副过于醒目的外表,外面风言风语自然传的不堪入耳。一日酒席间,许东德的一个老部下喝得大醉,贴着徐灿的耳朵话说的刺耳:“小子,尾巴别翘到天上去了,劝你早作打算,许东德靠不了一辈子,他快大难临头了你知不知道?外面风传,启正的杨千喆扬言要弄的许东德永世不得翻身,正四处找他的岔儿,许东德,哼哼,垮台的日子不远了……”

那一次后徐灿便再也没在许东德的地方见过那人。他越想越觉得他说的不全是醉话,便含蓄地给许东德一点提醒。
许东德一脸不屑:“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许东德十七岁白手起家,还怕一个靠爹养活的公子哥不成!”

徐灿冷眼看着许东德一脸轻浮的和面前的小男孩调情,隐隐感到或许真的会有大祸临头……


那是和往常一样的一个夏日的周末,徐灿和几个大客户吃饭到很晚才回家,打开门,客厅里灯火通明,蓝扬和几个男孩子在看球赛,个个赤着上身,看到徐灿,淡淡打个招呼。
徐灿盯着蓝扬巧克力一样光滑的背,喉头一阵干涩,随手解开衬衣领口的几颗扣子,“怎么不开空调?”
蓝扬盯着电视:“坏了。”
徐灿从冰箱里取出一瓶水,“记得明天打个电话找人来修一下。”
“嗯。”

走进自己的屋子,关了门,徐灿点上一支烟。外面男孩们的叫闹声,远得仿佛千里之外。他打开窗,城市的夜空,非常非常地宁静,没有月亮,几颗星,稀稀拉拉地悬在那里。

一切一切,太过平静。

太过平静!

每次将有事情发生的时候,徐灿意识里都会有一段这样不寻常的平静。

手机铃声突然大作。
徐灿一把抓起:“喂?”
“徐先生,出事了!”是徐灿安排在许东德俱乐部的眼线,电话里人声嘈杂:“一伙条子冲进来,从人堆里揪出几个贩毒的,现在正乱呢。”
徐灿心里咯噔一声,“在哪?”
“美豪。”
“我就来,”徐灿往门外走,“看见德哥就拉着他,千万别让他乱来。”
“明白。”
徐灿手握在门把上,又不放心地回头,“扬扬,有人找上门来问起许东德这个人,就说没听说过,知道吗?”

他抬脚出门,蓝扬跟了出来。徐灿问:“还有事?”
蓝扬垂着眼睛,“很严重……的事吗?”
电梯的门打开了,徐灿笑笑,“小事,我一会就回来。”转身走进电梯。

到了美豪的时候,一切都晚了。许东德被两个警察铐着,狂怒地挣扎着大吼:“他妈的,你们眼睛瞎了,有人栽赃我!我要找我的律师!”
警察态度不吭不卑:“许先生,请你合作,我们依法办事,一切到警局再说。”

 

19

一夜之间风云色变。警察从美豪和另外几个俱乐部里搜出来的毒品足以让许东德掉三回脑袋,几个当场被逮住的人,一口咬定许东德是他们的老大,许东德百口莫辨。
更绝的是,美豪出了内奸,有人暗递到警局的真假莫辨的账本里,有来路不清的黑钱。许东德的产业徐灿不是很清楚,但是隐隐约约知道,也并不是十分干净的。

他明白,杨千喆这回是下狠的了。

许东德名下所有的资产被全数查封,受到牵连的人不计其数。唯独天艺没事,警察甚至不曾找徐灿问过话。
那时徐灿才知道,打从一开始,许东德就将天艺的一切放在他的名下。

许东德的罪迟迟没有定,因为他背景复杂,而且这一垮台,其中还牵连了几个大财团的利益。

然而想要将他保出来,却是另外一回事。徐灿四处走动,找门路托关系,许东德当日的一班酒肉兄弟,如今已作鸟兽散。有人苦口婆心:“徐灿,做做样子就算了,小心惹火上身。”有人冷言冷语:“何必那么痴情。跟过许东德的人,又何止你一个!”

徐灿权当没听见。滴水之恩商思涌泉相报,更何况许东德当日给他的,是涌泉。

如此颠颠转转了一个月,上头终于有个有头有脸的人物发了话,五百万。
许东德当日八面威风时,区区五百万确实不在话下,可如今他全数财产充了公,徐灿卖了房子和身边所有值钱的东西,离那个数字还有一段距离。倒是许东德平日里一些无甚权势的朋友,这个时候挺身而出,你五万我八万,凑在一起也有了不小的一笔。这些人中甚至有几个年轻漂亮的男孩子,一看就知道和许东德“交情”不一般。
徐灿印象最深的是一个穿着很一般的少年,他给徐灿的支票上填着十三万七千,看样子已倾尽其能。那个男孩送了钱,走到门口,还满脸忧心的回头怯怯望着徐灿:“徐先生,德哥他……真的不会有事吧?”

徐灿在心里大叹,许东德,算你深得人心!

所有这些加起来,还差一百万。徐灿考虑着是不是卖掉天艺——那是留给许东德日后东山再起的资本。

这一日正坐在办公室,有名陌生的男子找上门来。男人只扔下一张支票和冷冷硬硬的一句话:“告诉许东德,我乔鑫从此不再歉他任何东西!”
徐灿抬头打量,面前的人,褐发褐眼,一说话脸上就会出现两个深深的酒窝。
这个,大概就是原版。

支票上,填着五百万。


许东德走出警局的那天,两只眼睛红得像只兔子。他站在那里指天发誓:“徐灿,若我许东德还能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必定要和你同享!”

徐灿没有想过这么远,当务之急是要有难同当。他把特意留下的乔鑫那张支票的复印件给许东德,顺便将他那句话一字不漏地转达。许东德满目伤痛地盯着支票上龙飞凤舞的签名,“你从来就什么也不欠我的。”

你从来就什么也不欠我的……

何其耳熟的一句话,何其深情的一句话。徐灿觉得自己一定在什么时候,听什么人这样对谁说过。


东山再起的第一步要筹措资金。徐灿帮着许东德四处奔波,却屡屡碰壁,心知肚明是怎么一回事,不免有些垂头丧气。这一日到了这家赫赫有名的东盛银行,已是不报多大希望。侯了一刻钟,忽闻天籁,董事长有请。
忐忑不安地跟着秘书到了董事长办公室,黑木办公桌的后面,坐着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见徐灿斯文一笑:“你好,徐灿,好久不见。”
徐灿受宠若惊。想自己虚活二十又三,所结识的最财大气粗的,不过当日一个许东德,什么时候又曾和这么本事的人攀亲带故过?思来想去没有个头绪,只好对面前的人尴尬地笑笑。
陈曦正摇头轻笑,“我猜当天我一转身,你就丢掉了那张名片吧?”见徐灿依然一脸茫然,只好挑明:“赵炜和我现在过得很好。”
这下徐灿全明白了,原来真的是故人。
陈曦正翻着面前徐灿送来的资料,“其实,徐灿,你大概已经猜到了,你名下的天艺公司业绩稳定,完全有资格做贷款抵押,为什么这么多家银行没一个肯借钱给你?”
“恐怕是得罪了某些人。”
陈曦正继续笑,“启正集团的杨千喆先生请我喝过茶。不过,我个人认为,我们的约定比起一杯茶来要重要的多。我决定帮你。”他的目光,颇有几分凝重地望着徐灿,“我原来一直以为,将会是另外一种方式。赵炜常提起你,他觉得你非常有天赋。可惜,徐灿,你终于没能成为一个艺术家。”

走出门的时候,陈曦正又叫住他:“徐灿,那天我见过的你的那个朋友,你们还好吗?”
他指的是千赫。徐灿回头,淡淡地答话:“已经很久没有过联系。”

 

20


资金的问题就这么顺理成章地解决。许东德不愧是当年摸爬滚打白手起家的人物,不出两年,他的东越房产已是风生水起。许东德说话算话,将自己名下百分之三十的股份转给徐灿。而徐灿的天艺,已经由当年十几个人的小公司变成了如今实力不可小觑的天艺集团。许东德比徐灿还自豪,“啧,啧,看你现在,俨然一副一哥派头,颇有大哥我当年的风范啊!”

许东德自己倒是一下子老了许多。经过一番大起大落,他说话做事不再气焰嚣张,人也收敛了很多。徐灿去他家的时候,竟然发现门厅里供着个佛堂。许东德轻描淡写:“我老了,求个平安,现在换你们年轻人去闯天下了。”
有个男孩从厨房里出来,看见许东德笑得很安心,“德哥,你回来了。”又转头对着徐灿:“徐先生,你来了,坐一会儿,晚饭就快好了。”
许东德正色:“什么徐先生,叫徐哥!”

那个男孩徐灿记得,正是许东德落难之时,曾满脸忧心地问徐灿德哥会不会有事的那一个。
许东德对着男孩的背影扬扬下巴:“我现在想通了,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人年纪大了,再玩下去难免力不从心。这个孩子,真心对我好,又是老实心眼,我认了,这辈子也不再奢求其他。”又拍拍徐灿的肩膀,“徐灿,做哥的劝你一句,遇到喜欢的人,一定要牢牢抓紧了,免得将来后悔一生。”

徐灿垂下眼睛笑,如当日一样不置可否。

那一晚,许东德喝的弥顶大醉,拉着徐灿的手满口都是哲理:“我许东德这一辈子,风风雨雨,起起落落,下过地狱,也上过天堂,到头来,什么恩怨情仇啊,还不是转瞬成空!现在,徐灿,我算是想明白了,一句话!徐灿,就一句话!平平淡淡才是真……”
一个人在那儿絮絮叨叨了好一阵子,他又给自己和徐灿各点一支烟:“哎,别光说我了,徐灿,也说说你?”
“我?”徐灿笑笑,觉得自己也有些微醉了,索性把头向后仰靠在沙发上,“……我有什么可说的,累!小的时候,总希望前面能有人帮我挡着,后面能有人让我靠着,”他伸出夹着烟的左手在空气中抓一下,“可是,每一次伸手的时候,都害怕什么也抓不到……”转头看着许东德笑的迷离,“总觉得自己在飘……”
“徐灿,”许东德单手搂过他的肩,“徐灿,你低头看看,你的两脚,不都踏踏实实地踩在地上么……”


至于那一晚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怎么回的家,徐灿全无印象。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和衣和蓝扬躺在一张床上。
“你醒了?”蓝扬看着他,表情淡漠。
“呃,那个……你怎么……”徐灿大窘,说话舌头直打结。
“你昨天晚上喝醉了,拉着我不放。”蓝扬低头看着徐灿抓着他手腕的手,“现在可以松手了吧?”
“哦!”徐灿连忙放手。
蓝扬跳下床,揉着被捏出一道红痕的手腕:“要不要喝水?”
“嗯。”徐灿坐起来,不自在地盯着蓝扬忙碌的身影,“……我昨天晚上,是不是……醉得很不像样?”
蓝扬把一杯清水放在床头,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盯着徐灿,盯得徐灿全身不舒服,“你老问我,你是不是两只脚踩在地上。”
“呵呵,”徐灿不禁低头一笑,“没事。”他突然想起另一个问题,“对了,今天不是星期六,你跑回家干什么?”
蓝扬看他的眼神更怪异了:“是你打手机给我的。我出来的时候你就坐在校门口。”
“唉,真是什么也不记得了,”徐灿懊恼地挠挠头,“长这么大,第一次喝醉。”


时值中午,徐灿便带着蓝扬去外面吃饭。
两个人在一家餐厅里刚刚坐定点了菜,就有一个陌生的男人走了过来,对蓝扬礼貌地一笑:“您好,我们又见面了。”
蓝扬对此人不理不睬。
“不知上次我的提议,您考虑的怎么样?我们环宇娱乐公司绝对是国内一流的造星机构,旗下的知名艺人不胜枚举,像XX,XXX,您不会没有听说过吧?而眼下的这一支饮料广告,商家是国内知名品牌,指定需要一位像您这样有健康阳光气质的……”
原来是星探。徐灿看着那人在一边口绽莲花,而蓝扬毫无反应,觉得很有意思,便冲着蓝扬扬下巴:“喂,小子!人家这么辛苦,你不给点面子?”
那人这才转头注意到另一边的徐灿,顿时眼前又是一亮:“这位先生,不知道您有没有兴趣……”
“哎!说什么呢你!”被反将一军,徐灿有点恼羞成怒,“去去!”

回过头,就看见蓝扬坐在桌子对面垂下眼睛抖着肩膀笑。不禁好气又好笑:“哎,我说,你这小子性格怎么这么差劲!平时从来不见你笑,我一出糗你就乐!小的时候,也有这么一次,为什么事记不清了,你也笑得这么高兴……”
蓝扬破天荒地笑着插嘴:“别人把你叫姐姐。”说完笑得更厉害。
“还说!”
……

落地窗外的阳光,一寸一寸撒进来,斜斜地给每个人身上铺了一层金色,温馨到难以言喻。


21

这一日许东德宴请宾客,徐灿竟然在其中发现了几年前在他耳边冷嘲热讽着要出事,然后立即溜之大吉的人物。那人看见徐灿,也不避讳,上前来打个招呼。
徐灿冷哼一声,“杨千喆可是还在,您怎么敢来这里,不怕他再害德哥一次,顺便把您给连累了?”
不想那人脸皮比城墙还厚,不但丝毫不见脸红,反而大刺刺地拍拍徐灿的肩:“徐总到底是年轻人,整天事又多,外面的情形,难免看不清楚。上一次杨千喆闹得满城风雨,启正不知花了多少力气才打下圆场。而且他这么一闹,启正的实权,现在都已经落到了人在美国的二少爷杨千赫手里。两人虽说是兄弟,这么多年斗的厉害,德哥的事反倒帮了他一把,这个杨千赫,恐怕要乐得每天给咱德哥烧三柱高香还来不及呢……”

杨千赫。杨千赫。时隔多年,再次有人提及这三个字,自己是不是已经能够,云淡风轻?


那一年的除夕,徐灿问蓝扬:“扬扬,今天晚上跟朋友有没有约?”
蓝扬看他一眼,“没有。”
“那好,今晚跟着我,去德哥家吃顿年夜饭。”

年复一年,徐灿已经是越来越害怕,那种一个人的寂寞。他不再渴望依靠,却从来没有感到过踏实。

我在等,一个人。

而许东德之于他,无疑已变成了一个不可替代的,亲人。


打开门的时候,许东德和他的小情人看到徐灿身后的蓝扬,眉眼谈笑间立即生出几分暧昧,许东德暗地里给徐灿竖大拇指,不错!真不错!
徐灿笑,和许东德勾肩搭背,“德哥真是,贵人多忘事,恐怕已经不记得我们是怎么认识的了吧?”
许东德顿了顿,随即恍然大悟:“噢!原来是徐灿的亲弟弟,那便也是我许东德的亲弟!”转头对着坐在一边的蓝扬:“小弟,你哥可是宝贝你得很哪,这么多年,在我这个做大哥的面前都没有提过,不知小弟怎么称呼?”
蓝扬这次还算有礼貌,对着许东德微微一笑,“蓝扬。”
“徐蓝扬?”
徐灿脸红,“德哥,我随母姓。”
“这样啊……”许东德看看徐灿,又看看蓝扬,眼底闪过一抹含义复杂的深邃。

饭第间,蓝扬端起酒杯:“德哥,这几年,谢谢你对我哥这么照顾。这杯酒我敬您!”说完一饮而尽。
徐灿斜眼看着他笑:“今天是怎么了,说话做事还挺有人样。”

吃过饭起身告辞的时候,零点的钟声已经敲响。许东德在门口一把勾住徐灿,“徐灿,记不记得大哥当日说过的话?人在身边的时候,一定要牢牢抓紧了!哥我看的可是心里都明白!”
徐灿二丈摸不着头脑:“什么明白?德哥你说的全都不明不白。”
许东德怔一下,“你小子,是装还是真糊涂?”看徐灿真的一脸茫然,叹口气,意味深长地拍拍他的背,“得了,当我什么也没说,走吧,走吧,跟小弟回家去吧!”

许东德家离徐灿的住处并不远,两个人步行回去。
走在路上,徐灿对蓝扬说:“那个小夏做的饭,我觉得还不如你好。”
蓝扬问:“你还饿吗?”
徐灿心情大好,“你做我就吃。”
“嗯。”

徐灿踢着路边的小石子,“扬扬,马上就要毕业了,将来怎么打算?”
“还没想好。”
“要不先来天艺干?”
只是随口说一句,徐灿知道以蓝扬的个性一定不会答应。不想蓝扬垂着眼睛回答:“也好。”

前面家门口的路灯下,某一个站定的人投下长长的黑影,徐灿和蓝扬同时抬头。

记忆中一张熟悉的面孔。徐灿淡淡拧眉,“千赫!”

和当日一样的眉眼,和当日一样的笑容。千赫对徐灿点头,“我等了你很久。”

一直等一直等,等这个很久以后的今天。

“进屋坐吧。”依然是淡淡的口吻。淡得让千赫有一种错觉,七年前那个飘雪的夜晚,只是转瞬的昨天。
他望着徐灿,眼神也如同当年,“我在一个餐厅定了位子,赏脸一去?”
“好。”徐灿面无表情地点点头,“扬扬,你先回去。”

蓝扬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望向徐灿,想说什么,终于还是没有说,又低头向前走去。

千赫凝视着蓝扬的背影,“扬扬长大了……”


22 (END)

高级餐厅里,徐灿和千赫对面而坐。千赫要了一杯咖啡。
徐灿什么也没有点,他看着千赫:“你不是在美国?”
“现在回来了。”千赫笑笑,“老爸终于交了权,过完年就到这里的总部上班。你不会一点也没有听说吧,——徐总?”
徐灿笑着将身体往椅背上一靠,“不敢当。”

有什么轻轻的东西,迅速在眼前流过,幻灭,消失……

“你变多了,徐灿。以前,你坐的时候,总是一条腿曲起来踩在椅子上。”
“老了,腰腿硬,那么坐着难受。”
……

千赫凝视着眼前的徐灿。七年,多漫长,多遥远。他面容漂亮的轮廓还有少年时代的影子,神态间却多了一份坚毅内敛的成熟,额角一道隐约的刀疤诉说着淡淡的沧桑。

你一直都好吗?……

这些年怎么过的?……

我不在的时候,发生过什么?……
时间,空间,无限延伸成一条看不见的线,一头是他,一头是他。千赫的心像被那细线拉扯着,绷得紧紧的。
他的眼睛,有几分热切地望着徐灿:“徐灿,我离婚了。”
徐灿也望向他,眼神坦然却冰冷,“挺遗憾的。”
“我……”
“没关系,好女孩还很多。”
千赫一怔,下一秒眼神转为恨恨,声音却是嘶哑的:“你恨我是吧,徐灿,你恨我。我什么都知道!”

我知道,你不像我爱你那样爱我,抓住我的时候,也仅仅是需要依靠。恨我,也是应该的。我拉你一脚陷入那个为人所不齿的世界,然后闪身而过……可那时的我,又能如何?我是认真的,从始至终,一直一直的坚持。我只等你一句话,徐灿,在我终于把一切都准备好的时候,或许,我们可以从头开始……

徐灿笑,眼里,却是能让千赫咬牙切齿的平静,“多少年了,还什么有的没的。”

我不恨你。

他们之间,不曾有过海誓山盟,不曾爱的刻骨铭心,只是在他最需要一个人的时候,他在那里。于是一个迷恋,一个依赖,情到最深处,不过是一场双赢的赌局。

局散的时候,我们各奔东西。

“我不恨你。我只是从来都不相信而已。”

啪的一声,千赫似乎能听见心中那道绷紧的细线断裂的声音。他将手肘撑在桌上,抱住头苦笑,他知道自己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平日锐利而充斥着霸道气息的眼神这一刻也满是苦楚:“徐灿,徐灿,你如果不从商,真是浪费。你必定能飞黄腾达,知道为什么?”他恨声:“你冷漠,而且残忍。”

“我吗?……”徐灿眯起眼睛,往事缓缓从眼前飘过,“……或许吧。我以为,你一直都明白。”
“是啊……”千赫摇着头,有点失神地喃喃:“是啊……,我怎么可能不明白……”

所以,我不恨你。

“我们互不相欠。”


凌晨两点的新年夜,清冷的大街上,一切,都显得那样孤寂。

终于结束了。真正的收场。
徐灿觉得心里有一种畅快,很多年来梗在心头的一块结,终于消去。

见到他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不是他。

然而他也不知道自己一直在寻找些什么。
他的爱情,藏在一个深深深深的地方,深得连徐灿自己,都找不到,开启那片神秘之土的钥匙。

我在等,一个人……


打开家门的时候,蓝杨坐在客厅里看电视,看见他,轻轻地开口:“你回来了。”

简简单单的一句,温暖到眩晕。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如此依恋,这种单纯的守候?

蓝扬起身往厨房走去,一会儿,从里面传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徐灿走到厨房门口,“大半夜的,干什么呢?”
蓝扬不回头,“你不是要吃饭吗?”
“噢,吃。”徐灿走到蓝扬身边,看着蓝扬忙忙碌碌,不觉感慨:“这些年跟着许东德,山珍海味都吃遍了,回过头,还是觉得自己家里的饭最好……”

蓦的,一滴眼泪,从蓝扬的脸上划过。

“扬扬,你怎么了?”

心,突然开始嘭嗵嘭嗵地狂跳,有什么埋在心底深深深深处的东西,慢慢,一点一点地浮现。

蓝扬转过脸,泪眼朦胧中,他轻轻地对他说:“求你,不要离开我……”

求你,不要离开我……

一瞬间现实和记忆模糊了界限。九年前那个小男孩失神地望着白布下面一只失去温度的手,他用手蒙住他的眼睛,他的眼泪就曾这样,晶莹的一道一道地在他指缝间划过。

扬扬,不要哭……

他想要伸手再次蒙住他的眼睛,可是他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在他下巴下面的小男孩,他和他一样高,他只能抱住他,紧紧地抱住他。他贪婪地吻去他脸上的泪痕,每一道,每一道,心底深埋的感情,在那一刻汹涌地奔腾而出……

那些曾经一起经历过的辛酸的失落,疼痛的伤害,无助的迷惘,从什么时候起,已经化成了彼此竭尽全力的守护和不自知的依恋?……

“扬扬,不要哭。”

“我不离开,永远也不离开……”

命运安排他们相遇,他们无措过,挣扎过,彷徨过,可是,蓦然回首的时候,才发现,彼此,早已深深纠缠在一起,不弃不离……


……

清晨,徐灿睁开眼睛,幸福地望着在他臂弯中熟睡的蓝扬,和小时候一样,他睡得极其安静,连呼吸也静谧到悄无声息。

新年的第一抹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倾斜地照在徐灿身上。身体,心里,全部都充斥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以及,温暖的安心。

他凝视着他的睡靥,被长长的眼睫毛轻轻覆住的眼睛,细直端挺的鼻梁,薄薄的挂着安心浅笑的嘴唇,带有小凹槽的漂亮下巴……从此以后,终此一生,他都会,这样凝视下去……


我,一直一直,在等一个人。

当我等到他的那一刻,我发现自己,终于可以,双脚着地。


(正文完)


单脚着地 外一篇


他说,第一次看见他的时候,我曾冲着他喊,让开,你挡了我的光!

有吗?我笑笑,不记得自己曾如此嚣张。

印象中的自己,只剩下一个安静的影子,总是望着他,木木纳纳,闪闪藏藏,不懂得表达。

而有关他的记忆,每一刻,每一刻,都是如此鲜明。

……

漂亮冷漠的面孔,没有一丝表情地盯着我,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然后,他自己笑起来,明眸皓齿。那一日的夕阳,确实将他淡淡的影子,投在了我的身上。

……

轻轻地抚摸我的头,语气却是霸道的,把钱装起来,我买给你吃。我望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可以这样依赖一个人。

……

没有温度的手,默默紧攥着我的一根手指,他也恐惧,却不颤抖。那双手蒙住我的眼睛,让我的眼泪可以恣意横流;那双手抓住我的手,扬扬,你握着我的手,什么也不会看见……从那以后,我的梦里,只会出现那双让人安心的漂亮的手……

……

愤怒的吼声夹杂着雨点一样落下的拳头,别用那样的眼睛看我!别看!别看!……然而他还是回来了,他给我一支烟:拿着吧。他终于,没有丢弃我。

……

大力地将我扯到他身后,对着那群一脸戏弄的客人,他毫不犹豫地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

……

他挡了,我的光。

比我高出一个头的瘦削的身影,遮挡了我少年时代所有的阳光。我来不及思考,来不及闪躲,来不及长大和成熟,来不及爱上别人,就爱上了他。

喜欢他笑,喜欢他对我说的任何话,甚至喜欢他对着我大吼大叫的样子,只要他,只要他,不用望着其他所有人的冷漠的眼睛,看向我。


扬扬,扬扬……淡淡的音调轻呼我的名字,我被温柔地俘虏,迷幻地以为听到了世界上最动听的音符。

每夜每夜,只要睁开眼睛,身边,总有那个最爱的身影,今生今世,最爱的人。甜蜜到心醉,我觉得自己身在天堂。

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你爱我吗?

如我那样地爱你。

我不问,他也不说。

可是他搂住我,他说,扬扬,扬扬,即使身在天堂,只要拥着你,我依然可以觉得自己,双脚着地。

 

——————end——————

长跑和短跑时脚的着地顺序是先前脚掌着地还是后脚掌着地,还是全脚掌着地,还是只用前脚掌着地 请问跳步必须单脚着地吗?另外还有什么注意事项 跑步时脚的什么部位先着地(前脚掌?脚跟?全脚掌) 小王走路脚从来不着地 小王走路脚从不着地,为什么? 请教个山地车技术的问题?关于单轮着地的 钢琴四个脚只有三个脚着地,怎么回事! 在单手持球的情况下,能不能两脚同时离地(晃人)再着地后运球? 小王走路的时候脚从来不着地,这是为什么? 脑筋急转弯:小王走路为什么脚不着地 长跑时脚的哪部位先着地? 来几套二手机价格单和全新机报价单! 求教:全双工和单双工是怎么回事? 世界上有一种鸟,生下来就没有脚,它们一生都在飞翔,无法着地,它们唯一的一次着地是它们死亡的时候 我骑自行车时脚不能着地,但和我一样高,腿一样长的同学能脚能着地,谁能帮帮我? 关于重心的问题!假设一个人跳楼,是头先着地还是脚先着地(如果在空中有足够的时间)? 青蛙是先用前肢着地还是后肢着地 我在跑步时,全脚掌着地,发出“啪嚓、啪嚓”的响声,跑得也慢,有什么改变的方法吗? NBA全对单场得分记录是多少? 单工通信,半双工通信,全双工通信 哪位有平面设计广告公司的全套接单流程? 两角朝天,四脚着地,两头长尾巴,中间喘气! (动物) 有人知道这个游戏吗?5人4手4脚着地 7个人4只脚着地,前进5米,请问如何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