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不要铁匠了吗: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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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的光阴--刘雨虹《怀师》--刘雨虹---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人生到处知何似***

1969年,身心都病的不可开交,对于自己来说,头上的四方天,已经塌下来三个角了,还剩下一个角,在那里摇摇欲坠。(南阎浮提众生以病苦为良药:)) 身体不好虽然是一件困扰的事,但是最困扰的,却是人生的问题。一个人在病苦之中,才会激起对生命的疑问,尤其是活到了四十多岁,病苦之中,才认真怀疑到生命的究竟,生命的来去。

如果死了,一切是否就此消灭?入世间的数十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世界上的纭纭众生,以及众生以外的一切事物,又都是怎么一回事? 谈到对生命的疑问,已经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了,这个问题自幼一直在脑际出现,只不过,它仅是飞鸟掠空的一刹那,或者因时因地偶然在意识中闪烁一下而已。 随着年龄的增加,这些问题飞越在脑际的次数,愈来愈多了,停留在脑际的时间,也越来越长了。

由于自己的这个个性,一向对人世间的怪事、不平常事、和不平常人,都喜欢去探悉一下究竟,所以,平常花在寻仙访道、以及奇闻怪事方面的时间真不算少。 初次听到老师的名字,是在1965年。有一天,朋友邀我同游土城承天寺,那天同去的还有淡江的一位李教授。我们在步行上山的过程中,李君沿途向我解说了一些佛学名词和一些佛学概念。

当时我似乎有一点模糊的印象,觉得佛法并不完全是宗教,佛法似乎是超越宗教的。

李君并且告诉我,南老师每周在师大讲佛学,如果我对佛学有兴趣的话,可以去听。

一来我对此事没太积极,二来当时工作忙碌,没有闲暇,虽然也托人打听了一下,总没有结果。

一拖就是四年过去了,1969年底,由于田太太的介绍,终于在师大听到了老师的佛学概论演讲。

这是初次正式听到佛法,当时,自己内心启发了光明,佛学对生命的问题,可能有了回答。为了追寻这个答案,忽然觉得人生有了目标。

当一个人对生命问题弄不清楚的时候,世上一切的金钱地位和学问,甚至于每天穿衣吃饭,都不算是人生的目标,这些事只能是维持生存的事情而已。 五十九年的春天,我参加了老师主持的禅学班,因为佛学的基础太差,所以在开始的时候,只能做个旁听生而已。

***景德传灯的时间***

禅学班开课的第一天,我们先买了一本景德传灯录,九点一刻下课,我急急忙忙回家。从青田街回到家中,大约是九点半了,来不及洗脸泡茶,我已不自主的坐下来,先翻一翻再说吧!

一页一页的翻下去,看下去,这真是一木奇妙的书,一本我从未看见过的书。我一向喜爱阅读,但是,这本书中记载的事,所用的字句,所说的人物,好像是刘姥姥眼中的大观园一样......。

起来喝杯茶再好好看吧!我心中这样想,因为觉得实在太口渴了。 放下了书,无意抬头望去,时钟已经指在凌晨一点半了。 这是不可能的事!我心中想,分明才坐下来几分钟嘛! 急忙再核对其他的钟表,最后拨到了报时台的电话,才证明真的是午夜以后了。 四周忽然出奇的寂静,整个的一条街,都进入了梦乡(当时都是日式平房),夜气从屋外一波一波的涌入室内。 从那一刻起,我对所谓的"时间",产生了新观念,时间的绝对性,似乎是可被主观的心意识所否定。 换句话说,时间并不是绝对的,在不同的状态、不同的境界、不同的空间条件下,时间都是不同的。再进一步说,人类的心意识,也许可以不受宇宙中时间的影响,至少,人类可以适应宇宙间的时间。 如果我的怀疑属实,那么,时间的定义到底是什么?人类的心意识又是什么?在宇宙间数不尽的亿万岁月中,对于某些生命而言,会不会是刹那之间呢? 这些一连串的疑问,直到我看到了佛学中的一句话,"一念万年,万年一念。"才开始了解一些,原来在佛法中,时间的观念,绝对不是我们平常所了解的。

***禅学班的老学生**

禅学班的半年时间中,佛学对于我,就好像一大桌酒菜,忽被一个饥民发现了一样,不停的大嚼起来了,当时的心理也颇为复杂。 有一天,班上一位年轻的王同学,发表了见解,他说了一大堆我完全不懂的,记得他最后批评他人的见解,认为是"头上安头"等等。(呵,这个莽撞的王同学,不知道是不是王绍番先生) 当我听了他的一篇话,心中大吃一惊,对于年轻的同学如此深入佛学,心中更生惭傀,自己这个老学生,去日苦多,如不加紧努力,以光阴上来说,已是落后太多了。 另一方面,又不免慨叹,他人在年轻时,已有机缘接触这个奇妙的禅学了,为什么我却等到半生以后呢?过去的几十年,我都在干什么啊! 想到这里,心中更加着急起来,下定决心,要加倍努力,来弥补时间的劣势,好在,我已没有工作的负担,正好全力以赴。 所以,天气虽然越来越热,我的生活却以禅学班的学生作为全天候的目标,每天按时打坐,按时读书,努力不懈。 关于打坐,也是生平初次学习,一方面年纪不轻了,另一方面因多年的关节痛,使得我盘腿都有困难,好在当一个人热衷于一件事时,常有不畏艰难的勇气,所以,就散乱的盘起腿来,照坐不误。

在开始的一段时间,每次只能坐上七分钟、十分钟。两腿就受不住了,所以就采取每次时间少,每天多坐几次的办法。过了两个多月以后,才渐渐的进步,每次可以坐十五分钟了。在禅学班的半年中,我每天打坐的时间,加起来总有一个小时左右。 老师在上课的时候,常常谈到"行住坐卧"都要在定中,对我来说,这只是一句话而已,这句话与我毫不相干,至于说到底"定"是什么意思,我也丝毫不知,好像也只是一个字眼,对我不发生关联。 " 每周日的上午,规定要集体静坐,并且把一周来静坐心得写成书面报告。在我的报告中,除了记载每天打坐的时间外,我所写的心得就是:腿酸、脚麻、出汗、发热等等。 看了我的报告,老师就会说,这是身体方面的感受,要多体会念头的来往等等。 可是我根本不能了解,所谓念头来往,到底是个什么事情,所以也只好听着而已,念头这两个字,与我根本扯不上关系。 直到有一天,当大家在轮流报告心得时,一位林同学的心得报告,才使我明白了一些,而使念头与我,扯上了一点关系。 林君说,他是初到电力公司,担任高压电装置的外勤工作,高压电的机器很大,每天搬来弄去,工作完毕回家,都是精疲力尽,他自己认为,身体和精神都支持不下去了。有一天,他忽然想了一个办法,就是在搬动工作中,自己假设是打坐中,不要去想是在搬机器(大意如此),当他试验了一天,晚上下班回家,果然不再有精疲力尽的感觉了。 林君的一篇话,使我对身心二事,有了一些体会。在此以前,我只能体会到身,不能注意到自己的心念。

有一天,晚上照例去打坐,当我刚盘好两腿,开始打坐时,,两耳之中忽然雷声轰轰,大响起来,把我吓得以为内耳不平衡的毛病又发作了,连忙散腿下座,就在这一刹那间,耳中的雷声,在头部中间会合,变成一股气,从鼻孔中冲出来了。 这一切都是在刹那间发生,几乎是同时发生,使得我手足无措。 本来我在左边躺下时,因为内耳不平衡的问题,总觉得房子是歪的,可是这次耳朵中打雷以后,在睡觉时发现,房子己经不歪了。 这一喜非同小可,次日上课前,连忙请教老师,当时老师却笑而不答。等到上课的时候,老师先问大家一个问题,就是:打坐的时候,是在什么时间最清净,没妄念? 没有人回答这个问题,老师就对着我说:"你说!" 我瞠目结舌,不知道如何回答,结果老师只好自己回答了。原来在刚刚上座时,盘好了腿,端正姿势后的一刹那,头脑最为清净,这时,妄想还没有开始,等到过了一会儿,自己告诉自己开始打坐了,不要胡思乱想,这个告自己的念头正是妄念,正是胡思乱想的开始。 当一个人没有妄念的时候,身体的本能气机,就会自然活动起来。

原来我的耳朵中气机在动,原来那一刹那间,我的妄念还没有开始活动,等到害怕的念头来了,就是妄念的开始,妄念来了,气机也停了,可惜,我当时不能听其自然。 · 禅学班结束了,当年的年底,几个人举行打七用功,我自己因为家中太忙,只参加了三天就放弃了。

***看光***

老师曾教过我们看光的法门,以练习修定,我常在假日带孩子和孩子的同学,到圆通寺去爬山,在山顶上,孩子们到处嬉耍,我却独自面对晴空,视而不见的,把自己沉醉在晴空中。后来,似乎形成了一种习惯,每当清晨醒来,不自觉的呆呆注视着白色墙壁,过了一段时间再起床。 忽然有一天,门框的边缘,出现了寸余的光亮,好像是门框放射的光一样,面对着这个光,觉得自在轻松,如果集中精神看去,光亮就看不见了,只有在似看非看的时候,才有光和定的体会。

***莲云禅七***

六十二年初,农历的正月初二开始,老师主持了一次禅七 ,地点是在莲云禅苑的四楼。 老师以往主持过多次禅七,对于我来说,这却是头一次经验。这次参加的共有三十多人,包括出家的在内,年轻的年老的,中国的美国的,人色复杂。 因为家庭的关系,我只能采取早来晚归的方式,在持续努力上说,不免吃了一点亏,只怪自己福德资粮欠缺,此是题外之话。先说打七开始,老师一反平常的游戏三昧,变为极端的严肃和认真。

在第二天的夜里,我忽然水泻起来,一夜之间,泻了十几次,第二天早晨,自觉已病,就没有去参加。八点多钟,李小姐打电话来问,老师又嘱她问我,泻肚子以后有没有虚弱无力脱水的感觉,如果没有这些现象的话,就应该觉得神清气爽,那就是因为打坐两天,使肠子里积存的陈年老垢,都排泻出来的缘故,叫我快去参加。 这时,我才注意到,自己真是神清气爽的感觉,那种病的想法,只不过是日常习惯上,都把泻肚子当作肠炎的观念,才使自己觉得害了病,这个病,实际上是知识所造成的心理而已。再说当时听了老师的指点,心中很高兴,马上又去参加了。

记得是第三天的晚上,可能因为头一天已经泻了体内的陈年老垢的缘故,浊气下降,而使清气上升,所以在我晚上回家的路上,充满了愉快,睡下以后,仍觉得清明之极,毫无倦意,后来发觉自己一直在笑,再看一下表,知道自己已经笑到午夜以后了。 既然没有睡意,爽性起来打坐吧! 刚上座不久,上下眼皮就劈劈拍拍的响起来了,就像是过年放的火花炮杖一样,有光、有声、有电,不过并没有什么痛苫的感觉,所以没有理它。 第二天老师说,笑也是魔。原来笑和哭是一样的。

***黑漆桶的话头***

禅七的期间,老师叫我们参话头,参话头这件事,对我毫不相应,因为自己个性懒散,所以很难长时间集中于一个话头上。这个习性,使我对念佛法门也难相应,常看到别人,手持念珠,一声一声的佛号,心中不免肃然起敬。可是多少次,自己试图念佛号,结果都是越念越散乱,最后连佛号何时丢掉的,都不知道,这也是题外之话。

再回头说参话头吧,那时我试参了一个"无梦无想时主人公何在"的话头,糊里糊涂的参了一天,晚上小参的时候,每人都要报告心得。其实,我虽然参了一天话头,却是一点窍门都没有,更不懂"离心意识去参",是个什么玩意儿,我的所渭参,也不过是用知识加以分析,然后得到一个推论,于是我就说:"无梦无想时,主人公何处不在呢?" 我这个话头的心得,当然是贻笑大方,好在打七的道场中,龙蛇杂处,当时的黑漆桶,一定也颇不少,有些人甚至问老师:"老师,我开悟了没有?也有人问:"老师,我们打七干什么"?等等。 在这种场合中,是龙是象的人,大概不会笑话他人,是黑漆一片的人,刚来不及笑话他人,结果老师回答我道:"不是"。 其实,我内心也觉得不大对劲,自己这样说,好像只是想碰碰运气,所以,当时除了黑漆一片外,还加上一团浆糊。 好像是第四天吧?在晚上小参的时候,轮到一个年轻同学心得报告,他借了老师的香板,舞弄了一番,不发一言,老师却说:"差不多,差不多"。当我正在惊异的时候,轮到另一个年轻同学了,他坐在那里一味的傻笑,老师就说:"好了好了,以后小心保任"。 我这一惊真是非同小可,许多黑漆桶也都被震惊了,好一个不立文字的禅宗!这到底是什么?是开悟吗?是有省吗?悟又悟个什么?省又省个啥子? 老师教的话头我倒没有参,而这两件事,倒真的成了我的话头了。

***尾声的震荡***

关于这一次的禅七,在习禅录影中,已有部分的记载,但是,我认为量重要的一段,却没有记录下来,这一件事,成为我日后的话头,所以也要提出来说不说。 在第七天下午,最后的总结报告中,每人都要说三五分钟的心得或感想,有一位女士,却特别向老师要求一个小时。老师最后答应她半小时,并且对大家说: "她是一个孤单无依的人,从西藏来台,经过了许多人生的折磨,所以请大家发挥同情心和慈悲心,耐心听她卅分钟,好在学佛的人,都应该磨练忍耐心,培养慈悲心等等......" 那知道,这位女士登台后,就对大家大训起来了,大意是说:你们那T像是打七学佛?说说笑笑不知道惭愧等等,紧接着,她又指名道姓的责备起来。 她的这一炮,好像一颗炸弹,投掷在禅七道场中,有些被骂的人,企图过来揍她,也有些人哭了起来,造成了混乱的局面,我看了一眼老师,见他若无所闻的样子,脸上凝重,毫无表情,我自己心中很不自在,后来因为我推着一个要打她的人出去了,所以她有没有骂我,我也不知道。

待我回来时,会场上已闹成一片,台上台下在对吵对叫,许多人也己托词先走了。 老师当即厉声喝止,并且很沉重的说:完了,完了,再三要求你们忍耐,你们却无法忍耐,十天白白糟踏了,你们没有发起一点慈悲心,你们......

***佛、魔、精神病***

禅七过后,有许多闲言闲语,有人说她是魔,在最后破坏道场,在庄严的道场中本该法喜充满,有了魔就不对了。 有人则说她是佛,指出了众人的错误。 有人又说,她是精神病等等。 这件事使我忆起了初中时代的一位老师,他说:注意敌人给你的批评,那往往是最深刻最正确的。 那位老师,当时就是我的敌人,他对我的批评很多,当时都令我气愤莫名,但是,夜半扪心自问,发现他批评得很对。

这次禅七的过程中,许多人,许多事,都呈现出与平常不同的现象,好像每人都不是本来的自己了。在这个道场中,两股力量在搏斗,护法者和破坏者的搏斗,众人则各随业力旋转,身不由己。

佛也罢,魔也罢,都是每人内心的问题,能忍辱,能反省,经得住磨练,这位女士就是佛。 激起了无明,经不起磨练,这位女士就是魔。 关键在于她所指责的本质,应该虚心加以反省,才是学佛人,甚至一个平常人所应该持的态度,如果认为她是精神病,而断定其话不足取,那是自欺欺人,违反了修学的基本原则。

***反省反省再反省***

这个事件,引发了我对学佛的基础认识,原来学佛是应该首先自我反省,一再反省,不断的反省。最可怕的事,莫过于反省都不能觉察的错误和毛病,再看一下八十八结使,人随时随地都在做错事,连认识这些错误都不能够。 常常听到有些认真学佛的人说:"我从没有做过对不起人的事",或者说:"从末做过害人的事"等。 是的,可能他们没有杀人放火,但是,据我的观察,他们却常常在做对不起人的事,只是自己不知道罢了,尤其是他们的妄语绮语,一刻不停。 有人自己觉得,这些小错无所谓,没有关系,古人说:"莫因善小而不为,莫因恶小而为之",过错就是过错,不因其小而逃脱因果。

看到了别人,自己不免出了一身冷汗,自己一定也是如此,随时在造恶业而不自知,可见一个人想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话,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为什么反省不出来自己的毛病?一定是定力不够,智慧缺乏。唉!千头万绪怎么办呢? *多多反省吧!随时反省吧!仔细的反省吧!* 一旦注意到这个反省的问题,渐渐的产生了恨自己的心情,觉得天下最可恨的人,就是自己。觉得自己一无是处,恨不能一死,以谢天下。

有了这个心理之后,对他人不免原谅多了,我本来是一个很苛求的人,到了这一步,经过一番反省,发现自己原来如此差劲,可是别人却都原谅我了,于是自己也就不太苛求他人,开始能原谅他人了。这样一来,反而觉得日常生活中,不如意的人变少了。 而且每当他人有求于自己的时候,也就不像以往那样斤斤较量,似乎产生了一种对人人弥补的心情。

***准提法***

禅七过后一段时间,老师正式传授了准提法,在这 个法中,观想是很重要的,我每天早晚各练一次,最初 观想不大真切,后来发现,观想父母时,易如弹指,所以 每在修法前,先注视准提菩萨一段时间,后来就容易观 想了。 准提法修了一段时间,到底有多么对,多么不对, 自己也不能分辨,直到有一天,我才明白了以往的问 题,而发现了一点进步。 那天,当我在最后观想到散于虚空时,忽然发现虚 空不大相同了,与以往的虚空区别很大,这次的虚空是 真的虚空,是无边无际无尽的,在这个虚空中,什么都 没有,连边界都没有,大得无尽无限。 回想起来,以往的虚空,『是郊外而已,在那个郊 外的虚空中,还有山有水呢! 佛法真是奇妙,怪不得佛说:"止、止,我法妙难 思"。这些法门,如果没有亲自实验,是不可能从想像 中知道的。 修了将近一年的准提法,并没有感到什么益处,有 一天,我却把它派上用场了,并且大获全胜。

那天,我害了急性膀胱炎,因为身体的过敏性,对 于许多药物都产生副作用,所以只吃了一粒药就停了, 要等待次日再去看医生。但是,当晚痛得无法人眠,正 在辗转反侧时,忽然想到了准提法,立刻就睡在床上观 想起来,最后观想心中的准提咒字轮,缩小成」个小明 点,再由头顶出来,散于虚空。 此刻,身体的感受,随着散于虚空而没有了,痛苦 也没有了",我朦然睡去。 次晨醒来,小便早通,发炎不药而愈。 这次我深深体会了心身的相互关系,当心念寂静 时,身体的自然本能恢复,克服了病痛。 不过,准提法对我,也有二个不好的问题存在,当 时不能清楚的发觉,直到以后修了十六观的观日轮法, 才得到答案,留待后面再谈。

***都市中的半间茅棚***

1972年,家中人口简化,只剩下九岁的女儿和我 两人,有一天,煮饭的阿婆也走了,我没有积极找人,反 而觉得方便自在。 标准的一日,就是早上起床,小女儿上学走了,我 先打坐半小时,然后打扫房间烧开水,再去打坐半小时, 起来后就洗衣服(手洗)再坐第三次。 午饭休息后,下午再打坐两次,女儿回来了,晚饭 后一块看电视,我则一面看书,待她睡觉后,我再打坐 一次或两次。 老师说,你这是半筑茅棚的生活嘛! " 总之,这样持续了一段时间,有一天,在上午打坐 时,发觉自己在下沉,整个体内的气往下沉,好像要断 气一样,当时以为自己得了怪病,立刻给老师打电话, 老师说这不是病,而是气住的初步现象,不要理会,快 点去坐,就可以更进一步了。(关于这一点,以后我发 现了疑问,又曾请教过老师。) 但是我心中仍然害怕,因为家中没有别人,万一我 倒下去了,女儿回家岂不吓坏了,最后是不敢再坐了。 许多人以身殉道,我却如此的缺乏魄力,连得定都 害怕,老师说我身见太重,我这次真正的体会了,的确 身见太重,另一方面也才知道,法财侣地,缺一而不可, 只能怨自己福薄!要加紧修福德资粮才行。

记不得为了什么,老师说再教我个咒子!因为 我早已把大悲咒背得滚瓜烂熟,后来又学了准提咒,所 以我就说不要学了,如果有作用的话,一个就行,如果 没有用的话,再多也没有用,我心中想,佛说一切法,为 度一切心,我只有一心,何用许多法。 平时常持准提咒,梦中有时也在持咒,当梦中遇到 危险事,自己就说快念准提咒呀!后来自己念咒的声 音就把自"己吵醒了。

有一天的半夜,我在黑暗中打坐,不知经过多久, 忽然看见室内的下半截,当时以为眼晴睁开了一半的 关系,就把眼晴再闭了一下,但是室内下半截仍然可 见,而上半部有窗户的部位,反而看不见,我再用力闭 了眼晴,依然可见。 我又开始嘀咕起来,一定是眼晴出了毛病,可能眼 底网膜有问题,因为假如是眼通的话,应该是全部看见 呀!好在当时没有什么癀苦,就糊里棚涂去睡了。

次日,本来要去看眼科,心想先问下老师吧,岂知 老师说有人是有这种情况,这些只是静定中,生理功能 偶遇外光的交互作用而产生,都是属于一种现象罢了。 想一想自己实在缺乏智慧,为什么想不起来金刚 经上的话:"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呢!可见功夫是成年 累月积起来的,功夫不是空谈,佛理通了,没有功夫配 合也是徒然,有功夫没有佛理和智慧更是危险,幻想一 来,自己随着幻想去玩了,怪不得着魔的人多,而真正 用功的话,没有一位老师指引,不知要兜多少冤枉路。 至此,我深感自己的身见太重,略知一点医理,天 天看病,不是西医就是中医,有时甚至一天看两场病, 细想起来,都是因为放不下身体。 这时候,就好像突然发现自己紧张一样,原来并不 自知自己的紧张,现在总算知道了。

自从开始不再看病后,身体反而比以前好起来了。

***碰上道家的话**

记得是1973年的春天,有一次在夜间睡眠中,忽 被小腹中的胀动感觉惊醒,头一个念头是:糟了,又是 什么怪病来了?紧接着又想,随便吧,不去理它,立刻 空掉一切念头,进入了静定。如此一来,发胀的感觉突 然化为乌有。 定了一会儿功夫,感到周身明热舒畅,隐隐中,体 内有一股暖流,在四肢百骸中流通,产生无比的轻松柔 软,美妙难以形容。 次日,我迫不及待的去找老师,当老师看到了我, 忽然目不转睛的对我相起面来,接着问:怎么一回事? 你的面色透出了阳气? 更奇怪的是,当我刚告诉老师昨天的情形时,才说 了两句话,老师马上接着替我说出了一切经过,不免使 我大吃一惊,就说:怪不得人家说老师有神通,原来己 经知道了。 老师哼了一声说:这还用得着神通吗?老师一面 说,一面从书架上抽了一本书递给我,嘱我回去好好仔 细的看,老师又说:你这个现象,类似道家的炼精化气 功夫,以后身体会转好了。

这一本书就是道家南宗的悟真篇,是用阴阳五行 注解的,因为我对阴阳五行之学,已有十几年的爱好, 所以老师认为,现在己经可以看这本书了。 这一次,我更深切了解了老师的教化,『要学生一 开口,他立刻知道学生的境界,甚至不必开口,只要对 学生看上两眼,你也就休想瞒得过他。

不仅如此,老师对于学人,完全是因人施教,绝不 是只用一种尺寸的衣服给大家穿的。说到这里,想起 一位美国回台参学的方君,曾对我说,他们在美国学的 禅宗,法师(日本人)对大家所教的方法,统统一样,所 以对于任何问题,同参道友的答复也都是完全一样的, 可是,他发现老师门下的学人,却各人不同,真是奇妙。 当时我回答他说:佛说八万四千法门,是因众生业 力不同,得度的方法自然有异,修行的方法更不尽相 同,如果一个方法就行了,佛又何必多嘴费事,说了八 万四千之多呢? 后来老师知道了方君的感叹,也玩笑的说:"这正 是我另一门风啊!" 这句话虽然是开玩笑说的,我们却知道是真实不 虚的。

再说悟真篇这本书,经过仔细的阅读,我发现,如 果没有阴阳五行的了解的话,很易发生误解。这本书 中提到了姹女,黄婆做媒等,有一个朋友看了说:这是 道家的黄色文章。" 他的评语,真令人啼笑皆非,我对他说:这些只是 一个比喻,说明炼丹,所谓阴阳交媾,『是体内的阴阳, 并不是男人女人,而且,阴阳相合最基本的是无念,因 为五行八卦皆归土,所以用土来代表无念,而土是黄色 为代表,所以称为黄婆,透过了黄婆,体内阴阳才能结 合,也就是透过了无念,体内阴阳才能结丹的意思。 虽然我向他解说了很久,他仍是不信,一口咬定这 是古老黄色的色情文字,我也无可奈何。 悟真篇是正统道家丹道之学,属于南宗',本篇的外 集这一部分,实际上已经排除了道家一贯的寓言法象, 而进入了禅宗的心法。

所以,尽管丹道修了炼精化气,炼气化神,最后到 了炼神还虚的境界,也都是功夫之境界,如果心地法门 没有通达,就如禅宗所说的见地不彻的话,都没有究 竟。 就像吕祖一样,虽然可以长生久视,到底仍是时间 的问题,一秒钟是时间,亿万年也是时间,仍然在时间 范围之中,没有超越时间,难怪黄龙禅师骂他为守尸 鬼,只是执着一个"有",吕祖的真正解脱,却是禅宗的 心法范围。

道家先从炼身人手,正统的道家,最后仍要解决心 的问题才行,就像悟真篇外篇所包括的。 禅宗的顿悟,是一下子先解决心的问题,再慢慢解 决身的问题。 细想自己,只不过是一个平庸的中下根器,既不能 言下顿悟,『好慢慢的去修了。禅宗所重视的,是智慧 的解脱,这个智慧的解脱,一方面是最后的大彻大悟, 一方面是随时随地的小型智慧解脱,也可以说,任何境 界,都需要智慧的见地才行。老师常嘱大家,多看佛 经,启发智慧,见地不正是最危险的。许多人开始时, 都很不错,日久或者不自觉的增上慢心来了,得少为 足,自以为已经行了,渐渐的就偏到一边去了,而不自 知,也就是临济祖师所说的,正中之偏,这多半是因为 贡高我慢,不能或不愿吸收任何人的指引的原故,这也 是题外之话,作为自己的警惕。

***我看宝积***

谈到了佛经,又引出了我的一段回忆,有一次老师 要准备一些资料,把宝积经交我带回去,将其中的一部 分,写出摘要。 对于这一工作,我认为易如反掌,有个半天就解决 不,因为我虽不能过目成诵,但却可一目十行,平时看 书很快,慢的时候,一行一行的看,快的时候,一页一页 的看,扫到了重要点,再回头细看一下。 我这个毛病,一来因为是急脾气,二来因为个性马 虎,三来因为看书的兴趣太广,看多了,难免养成这个 习惯。 翻开了宝积经,先走马观花一遍,再逐字看一遍, 居然无法下笔。 又仔细的看一遍,又一遍,仍然无法成文。再看了 多少遍,觉得想要摘要,实在不可能,这时,不由得出了 一身冷汗。

起初认为自己能力不够,再仔细的看几遍,才发现 了一个真相,原来佛经已是浓缩到顶点了,其中没有什 么字句是可以省略的,也可以说,它的本身就是摘要 了。 难道老师不知道吗?为什么叫我作摘要?如果写 出这本书及某一段的主旨,是可以的,如果要摘要,则 不可能。 后来我突然明白了,老师深知我一目十行的读书 毛病,要提醒我,不能用走马观花的方法,去看经典,这 个善巧方便真是有效啊!如果直截了当告诉我,可能 我还改不了这个毛病,说不定不理那一套。事实上,对 于老师的话,我常会不以为然,因为年纪的关系,有些 社会经验,时常先人为主,染污太重,结果就是障道,使 我们兜圈子。宝积经的一棒子,是老师的苦心,这一棒 子,不久就在十六观经上,使我得了些益处。

***观 日轮***

1973年的秋天,老师在奇岩精舍讲观无量寿佛 经,这是净土宗的重要三经之一,因为那里是个私人道 场,听讲的人数有限,幸亏后来就把记录在人文世界上 发表了。 由于我从未听过此经,又深知自己看书的毛病,所 以当记录发表后,我就很仔细的读了几遍不然后又对照 原经再仔细的看过,于是,马上练习观日轮法。

因为修准提法的关系,所以观想日轮,很容易的就 成功了,接着一连几天的试验,发觉修观日轮法,比修 准提法自在轻松而圆满,尤其在临入睡时修日轮观,更 觉效果奇妙。这时并发现,在以往的准提法中,散于虚 空后,常有一种不安全感,好像回不来了一样。我这种 感受,当时并不太明显,而系在观日轮法后,因为有一 种比较的关系,才体会到的。也就是说,由于日轮观给 我一种安全妥贴的感受,才发现准提法给我的不安全感。

我将这个感受告诉老师后,老师就笑了,说:"对你 们来说,修准提法是越级修行,你们程度不到,所以才 会如此。" 我说:"既然如此,老师何必叫我们越级修行呢?" 我心中想,大概是看我们这些老弱残兵可伶,恨不得褙 大家过河,所以把一切法门都教了。 "可是,"老师又说:"虽是越级修行,仍是有好处 的。" 当然啦!我心中想,至少日轮观就很方便了。 不过,我不喜欢越级修行,后来爽性改修日轮观 。 · 「 因为修日轮观,便我对净土修法有了多一些了解, 修净土是要持名念佛,达到一心不乱,临终才能往生。 可是达到一心不乱是一件大事情,并不简单容易,如果 修了日轮观,藉着太阳的光,引发了自身的自性之光, 就容易达到一心不乱了。

况且,阿弥陀包含了无量光的意思,光是本体自然 功能所生,藉日轮引发了自性之光,才能够与阿弥陀佛 的常寂光接流而往生。继续修十六观,西方三圣刹那 间观想现前,临终自然前来接引,往往就成功了,可见 修十六观是非常重要的事。

***佛光禅七***

1974年甲寅旧历年底,老师在佛光山大悲殿,主持了禅七。当我刚进入大悲殿的时候,面对着高大慈悲的观世音,心中充满了感动。大悲殿地方大,参加的人又多,心中的恭敬和严肃,再超过了平常时候,在大众行香的时候,衣服甩动的呼呼声,使人放下了一切尘缘。

因为多年风湿的关系,我只能坐在很软的垫子上,而当时大家所坐的却是一个小塌塌米,所以,最初的几天我不断的在调整坐垫,有时把鞋子垫在下面,有时又用衣服塞住,在邻座的眼中大概我折腾得不轻。大约是第四天的下午,午间休息后,照例回到大悲殿入座,发现座上有一个大软垫子,隔邻的一位同参比丘尼告诉我,因见我坐不安稳,所以带一个软垫子给我用。当时内心一阵高兴,一阵感动,又是一阵惭愧,很直觉的想,有了这个垫子,真应该得定,才不辜负她的好意啊。连忙排除了心中的妄念,就上座了,果然很舒服自在,坐了没有多久,忽然感到小腹下有一股气,往上面冲来,抵住了心口,使我不自主的哭了起来,好像是哭的开关被气冲开了而造成。

这时,老师下座走了过来,站在我面前慢慢的说:"不要忍,不要忍。"过了一下,又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说:"现在放下就到了。"我听了这话,就把气往下一沉,立刻像盒子合上了盖子一样的,就不动了。这一次,我坐了差不多三小时的样子,外面的一切,都是清清楚楚的,但是与我毫不相干,不知何时,我面前的黑板倒下来了,咕咚一声,但是,也与我无关,我只是听到了而已。

后来有人赞扬我,说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不错,如果泰山在那个时候崩了,我一定面不改色,如果在其他的时候崩了,我仍然会被吓成半死。由此可见,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也是功夫境界,并不是纯粹心理的作用,能够达到随时随地面不改色,才真是圣人的境界,偶而几个钟头是不算数的,何况泰山并没有真的崩于前呢!

***逆流***

从佛光山回来,每天加紧修定,有些废食忘寝的样子,过了些时,开始觉得不对劲了。最初的现象是不喜欢打坐了,接着就对学佛的这一套讨厌起来,觉得学佛的圈子中,贪嗔痴比普通人还厉害,甚至于对老师,也觉得他天天度众生,很不顺眼的烦起来了。到了这个情形,我忽然发现,可能是临死的前奏,·因为在大乘要道密集,辨死相的一段中,谈到人在死前的一段时间,会忽然一反平日的生活习性,于是我就再去请教老师。

幸亏老师告诉我,这是自己把弦转得太紧了,过度的用功,逼得自己都受不了啦,应该立刻放下,赶快调心,打牌也好,跳舞也行,与不学佛的人一块玩玩,调整一下心身的紧张。过了几天,果然好了,我才了解调心确实是一个大技巧,修行不会调心,早晚会出问题。难怪许多修行人,给人一种吊儿郎当的印象,这事曾经很使我怀疑,因为我觉得修行人应该不苟言笑,道貌岸然才对,其实,那是理学家的面貌,不是讲求智慧解脱的禅宗作风。

也难怪楼子和尚在花街柳巷闻情歌而悟道,当时的一个出家人,何必走过花街柳巷呢,一定有很多人责骂他放荡不羁吧!如此看来,一个修行人,只有自己才知道是在干什麽,一个真正的行者,花街柳巷也好,圣地也好,对他又有什么区别呢?顽皮嬉闹作风的人,内心也许恭敬严谨,道貌岸然的外表,也可能有花红柳绿的内在。

难怪六祖说:"吾之所见,常见自心过愆,不见他人是非好恶。"这真是修行人的基本守则啊!

像六祖的伟大,当时仍有人恨他,欲置之于死,只不过我们未在其时,对当时的争夺迫害,不能细数而已。但是六祖终于成为六祖,他不是因他人的赞美才成功的,别人的毁谤也阻止不了他成为一个大丈夫,只有时间才能证明一切。

所以,以外表来判断一个修行人,是很危险的,以一个凡夫的立场,加以世俗的推断,更是不智。度过了这一段逆流,一切渐趋平稳,再回顾一下过去,就像一列火车,经过了一番挂钩、摇摆、冲撞后,终于驶人了轨道,那种心境是妥贴稳定的,好像一切的喜怒哀乐,都成为昨日黄花了。

**泰山与我***

佛光山的一幕,常在脑海中出现,主要的是有一个问题。当我好像定在那里的时候,一切外境虽与我无关,但是外境是外境,我是我,这是两个单位,如果这两个单位并行存在,岂不是两个世界吗?在这个体验之前,一个人本来是生活在一个世界中,现在反而变成了两个世界,真是使人莫名其妙。

在泰山崩于前无动于衷这件事上说,泰山是一个崩的世界,自己是在一个无动于衷的世界,我虽无动于衷,泰山仍然在崩,我无法影响泰山。

如果泰山崩了,把我压死了,我的无动于衷的世界还存在吗?如何的存在呢?这些问题,好像绕口令一样,纠缠不清。

***富贵充满***

这一年来,在看经方面花了不少时间,过去从未看过华严经,原因也是性急,一看那么一大堆,不能一口气读完,就有点懒于开页。佛光山回来不久,友人徐君送了我两部华严,为了答谢他的情谊,就打开来看,可见天下事都离不开缘字,连一本书,一个坐塾,都是有它不可见的因缘和因果,所以起心动念之间,不可不如履薄冰,常持正念。

话说,有一天晚上,夜阑人静,下座抬头看见书架上的华严经,不免顺手抽出来看。这一看非同小可,随着经文的进展,但觉心量逐渐扩大、扩大,好像进入了无穷尽的弥勒宝阁,内心有不可言喻的充满,甚至有要胀破的感觉。

难怪有人说:"不读华严,不知佛家之富贵,"现在对我而言,还要加上一句!"读了华严,才知道自己的富贵。》当时内心的感受,也只能用世俗的富贵来形容了。

事实上,后来我真的感觉富贵,有一次我忽然觉得可以比美子路,因为"衣敝袍,与衣狐貉者立,而不耻者。"除了子路以外,还有一个我。在子路来说,因为"不忮不求",在我来说,因为内心富贵的感觉,有人是身外的富贵,有人是身内的富贵,内外有异,富贵则同。

也许这就是永嘉禅师所说:"穷释子,口称贫,实是身贫道不贫。"每人都有一个无价珍在内,当你明白这不是虚假的时候,自然会感到富贵。

六祖曾对五祖说:"弟子自心常生智慧",我却要说:弟子自心常生充满。

***光明的玻璃窗***

我家住的房子,客厅前面对着大街,面对街的一面,有一大排玻璃窗,装着磨砂破璃,我常坐在客厅的大竹沙发上,面对着窗户。当室内灯熄的时候,街上路灯的光,照在玻璃窗上,倒影呈现在沙发前的大长茶几玻璃板中,一片光明的倒影。

我盘腿坐在竹沙发上,面对着这一片光明,非常自在。1975年初冬的一天,晚饭后,小女儿和母亲,像平常一样,都在客厅看电视,我也在那个老位置上,盘腿而坐,随便看着电视。这时,电灯都在亮着,忽然间,自己融化在光明之中,接着,身心都消失了。

称它为消失了,似乎也不大对,一切没有消失;也许像是火熄了以后的,一堆热灰,任何东西进去,就会再燃烧起来(这只是形容)。时间没有太久,醒来了一切照旧,老小正在说说笑笑的看电视,又成为两个世界了,我仍在金光的世界中。

***胃肠的故事***

1976年的春天,我搬了一次家,接着儿女从国外回台,整个的夏天,忙着吃喝玩乐。夏去秋来,家中恢复了平静,我又忙着收拾旧河山,恢复了打坐,以打坐为每天的要务。经过数月的动荡生活,一旦安定下来,又是一种新的稳定局面。

几天以后,开始大量的排泄废物,最初是一天 "次,接着变成一天三、四次,有一天,每当打坐起来,会排泄,不但次数多,数量也多。 "连续几天以后,使我有些疑心起来,肚子里怎会那么多废物呢?会不会把肠子也排泄出来呢?幸亏现在的身见不像以往那么重了,如果是以前的话老早去看医生了。 。

真是不可思议,过了一周的样子,一切渐渐恢复正常,这时的肚子扁了进去,差不多贴住了脊椎骨,肠子中真的一无所有了,可能肠子也像装香肠的肠衣一样了。这时,神清气爽极了,连关节疼也没有了,大有飞起来的滋味。原来道家所说的:"若要长生,胃里常空。若要不死,肠里无屎。"也是功夫的境界,如果功夫不·到,勉强不吃东西,就会胃溃疡,而且想保持肠子空,无奈那些废物不排出来,也是没有办法。

***篮球赛***

1977年的上半年,为了偿还文字债,每天忙于案头之上,根本没有时间打坐,外加家中人口增添,生活复杂了很多,随缘行去,每天都是精力透支,老早以为 会不支而病倒,结果颇为出我意料,精神还充沛得很,也算是奇特的情形。

夏天,台北举办了国际女子篮球邀请赛,有一天陪友人去看球赛,五点三刻就进球场了,六点开始比赛,球场人满,水泄不通。开始比赛的十分钟,我己经支持不住了,被场中的热浪和汗臭冲着,开始头晕,并且呼吸也困难起来了。当时决定,半场赛完一定要出去,继之又想,这么多人都受得了,为什么我不能呢?如果我走掉,剩下友人一个人,那是多么的煞风景啊!

心中交战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定力到那儿去了呀?真是蠢才,可见行住坐卧都在定中,是很不容易的事,一个人在世俗中混,一不小心就会被环境所转了。

向球场中注视了一下,那里光线很亮,似乎像扭了一下开关一样,我与光明打成一片。球赛在继续着,一共赛了三场,我也随众鼓掌叫好,也吃了茶叶蛋,喝了牛奶,但是我一直住在光明中,顺利看完了球赛,到十一点结束,没有呼吸困难,没有什么疲倦,这五个小时,比开始的十分钟还短。

***谁开悟了***

许多人对于老师门下究竟有没有人开悟,有多少人开悟一类的事,发生兴趣。-对于这个问题,老师常说,多年以来,他的豆腐印章,并没有批准任何人;也就。是说,没有一个人开悟。这使我想到黄龙南的三关,在当时的丛林中,是没有人过关的。后来有人询问黄龙南,他却说,己经过关的人,扬长而去,那里还管能否过关的问题呢?

所以,老师所说的没有人开悟这句话,却不能否定"己经开悟的人(如果有的话)。五祖看到了六祖写在墙上的偈子,连忙擦掉说:"亦未见性",后来偷偷摸摸的去接引六祖,可见学佛学道的门中,众生的妒忌太强了,如果老师门下真有人开,悟的话,老师恐怕也会学五祖说:"亦未见性",或者说:"没有开悟"吧。参禅学佛,目的是自悟,别人开悟没有,与自己何涉?只有一般佛油子,一天东奔西走,到处打听消息,j谁的功夫如何,谁的见地又如何,如果他能把时间和精神,用于自己修习求证,恐怕已在为禅宗的七祖了。

老师撒出来一大堆,是真珠,是假珠,任君自选。不异旧时人,但异旧时行履处。

***剩话***

一篇流水帐,本来已经结束,也交老师看过了。9月底的某一天,在老师办公室,谈完了翻译稿的一些问题后,老师忽然对我开示:又再提出智慧解脱才是最上乘的根本。老师说,鸠师翻译的心经,虽然是了不起,但是"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之后,鸠师扼要翻译成"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这个翻译法,究竟是功是过,实在难说。

因为:"受不异空,空不异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等等,却被轻易的忽略了。譬如说,你(指我而言)盘腿坐在那里,觉得空,觉得定,觉得无念,觉得身体......都是"受"。要基本去体会"受不异空,空不异受,受即是空,空即是受。以及 想不异空......行不异空......识不异空......要彻底明了这一切都是空,空也都是它们,虽是它们,也都是空。

真正体会认清了这个,常住于这个,是妄念也是它,是身体也是它,是空是有,又有何障碍?......

老师此时此地此话,像一阵狂风,突然揭开了马戏团的帐蓬,里面的秘密全部呈现无遗。我仍在座上盘着腿,日月星辰,宇宙山河,忽然尽在掌握之中,我身虽有而无,大自在是"受"即"空",管它呢?南辰北斗随意攀折,天内天外任我遨游。(好看!好看!悟了吗?) 。

***学佛十年佛在眼前***

学佛的人都听说过一句话,学佛一年、佛在眼前,学 佛两年、佛在大殿,学佛三年、佛在天边。 。" 初学佛的人,尤其是禅宗,认为忽然开悟就成功了,故而说佛在眼前。岂知学了更长一些时日,自己仍是黑漆桶一个,不免感觉到此事并非那么简单,故而说佛在大殿。等到学了三年,时间更长了,知道的也更多了,此时方才明白,学佛乃大丈夫事,非帝王将相所能为,如要成功,必须先消掉以往生生世世的恶业,还要随时修功德、修智慧,行人所不能行,忍人所不能忍。那种情况就好像一个债台高筑的人,忽然发愿要建立宫殿,自己做皇帝以救助天下子民,那么此人必先任劳任怨赚钱还清旧债,再积存余资筹建宫殿。而且在这个过程中,还须用高尚步伐,学习一切学识,充实自己,还要随时助人行善,以获大众的支持,试问此人距离成功,不是比天边还遥远吗?

话又说回来了,既经明白了这些道理,说一尺不如行一寸,一切的一切都在日常的心念和行为上开始,在一举一动中磨炼自己,在日常生活中修养自己。这些都是眼前事,无怪古人说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修,欲要打坐成佛,等于磨砖作镜,那是不可能的,这些都是学习了十年,才真正领悟出来的,所以说学佛十年,佛又在眼前了,眼前任何事都是佛事,能把握住生活中的各样事,就像佛在眼前一样,才是修行之道。

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稍悟此理,对生活中的拂逆,也逐渐能稍稍减少怨尤。不过,这并不是很容易的事,稍一不慎,就又落人被环境左右的漩涡中了,等到觉醒回头,却是又多转一大段路程了。牙眼之报我一向的个性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年轻的时候,自认这种作风,才算有胆量、有气魄,不能窝窝囊囊的随便任人拉倒算数。凡是认输的,原谅人的,都算是胆小鬼,怕事而已。自己命都可以不要,决不能作个窝囊废。等到涉入了一些佛学的知识,才知道要以德报怨,要原谅他人的错误。遇到蛮不讲理之辈,不予计较不说,还要心生慈悲,同情他的愚昧无知。结果横遭羞辱后,反而不采取任何行动,称之为忍辱波罗密。

试想,要得到这个波罗密不比登天还难吗?孔老夫子的以直报怨,已经是万分困难了,现在还要更上层楼,以德报怨,学佛中光是这一条,就把人折磨惨了。有一个人,糊里糊涂的行为,给老师搞了一身的麻烦。我从未见过老师如此发火,那一回,真够火辣,大家都不能原谅这位老兄,不该害老师到这种田地。我们一致认为,此人叫做不可救药,从今以后老师应该不会理他了,爽快的说,应该不要理他了,以免遭受更多的困扰。

那一次,连我们旁观的人,都决心以后以少理此君。为妙。岂知,过了一段时间,他来找老师帮忙,老师照旧帮忙不误。但是,我的是非分别之心,却令我心中不太愉快。老实说,我连以直报怨尚且办不到,如何能以德报怨?不但作不到,连看到了别人如此,心中都难平坦,总觉得太便宜那个家伙了。这次之后,我常常检讨自己的心念,如果此人害了我,我知道自己决不可能以德报怨。·但是退而求其次,我会不会以直报怨?如果此人遭受冤曲,我是主持正义呢,抑是袖手旁观,任其倒霉?如系采取后者行动,则虽非以牙还牙,但仍是幸灾乐祸,比以牙还牙好不了多少。

如挺身相救,自己并不作任何牺牲,那也只能算是以直报怨的范围,自己多半也是作不到,就算勉强受良心的驱使作到了,心中也会另有两种波浪:一个波浪是,自觉自己以德报怨,沾沾自喜。"一个波浪是,仍有些不平之气,便宜了那家伙。光是这两个波浪起伏,就把这个以直报怨的美德,又添加了无数的嗔痴慢,附带还造许多不少的恶业。所以说,难啊!

幸亏自己的记性很不好,以往有些对自己不太好的人与事,不大容易牢记不忘。所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这句话,对我所产生的作用也不大,因为我非君子,再大的仇恨,熬不到十年就忘记了,如果自己记忆力很强的话,二定是记仇记怨,整天忙得不亦乐乎了。想到这里,真觉不寒而颤。

***不辩的解脱***

为了在平常事务处理中磨炼自己,也就不自觉的,常常留意老师处理事情的方法。世上的人,包括我自己在内,一般的想法是,不能让他人对自己有所误解。事前的防范自然不在话下,万一不幸,被别人错怪了,或误会了,则必定千方百计去解说分辩,务求水落百出,使有罪者无所遁形。我的这种脾气尤其利害,是非更绝对分明。

是非分明也不算错事,但为了一些小事去斤斤较量,涵养和气度都有问题了。如站在修学的立场上来说,离忍辱更差十万八千里。对于这一点,我在某一天看到老师处理一件事的经过,才有所明了。那一次涉及老师与另外一个团体。有人送老师一包食物之类,老师就转送给另一团体,因为把礼物送去的这个人,不知为何而表达错了,反使受礼这方对老师误会,认为老师作事莫名其妙。此事恰好被我当场目睹,不免去问老师,方才知道真相。

但是老师却嘱咐我,千万不可再去向人解释,因为一经解释,难免又使人对中间人误解,再横生许多事端,不如就此拉倒,就让他们认为我(老师)莫名其妙,也没有什么关系。这使我想到丛林守则中的一句:"是非以不辩为解脱"。这句话人人会说,轮到现实生活,个个都要分辩清楚,谁都忘了解脱。

我经历了老师这次事件,对于人我是非的分别心,才开始稍能体会,尽力往淡处想。有一次与老师闲话时,偶然说到作人作事的难处,老师立刻说:"判断一件事该作不该作非常简单,如果做一桩事,对大家有益,无人受害,那是最好的事。如果对一个人有损,则要看是对谁有损,对自己有损,对他人都有益,也可以作。如果对他人有损,对自己有益,则不可做。能照此原则去判断,就很容易明白什么事可以做,什么事不能做了。老师所教导的,步步都是修持。

***婆婆妈妈***

认识老师相当时后,会感觉到他婆婆妈妈的厉害。有一次,看见老师在办公室跟一个来工读的大学生说话。老师给他工作的一部,是维持办公室的整洁。那天老师正在教他洗茶杯,老师对一切事的标准都很高,在清洁方面更是严格。这位同学洗了两个玻璃杯,拿来给老师看,大概自以为很努力洗了,应该可以及格。哪知老师看见就笑了,然后举起洗过的杯子,对着窗户的光给这位同学看,杯子口边缘上还隐约的看到唇印污垢。这位同学不禁有些脸红,老师则很和蔼的对他说:大概你在家中没有作过家事吧!不要看这个洗茶杯的小事,关系却很大,每人都对着杯子口喝水,前人的口水没有洗干净,再给他人用是很不卫生的。再说杯子拿出来就代表了我们作事的水准,虽小事也要认真,必定要用洗洁精内外洗净才行。既然在这里工作,一切都不能马虎,每桩事不论大小,都要做好才是脚踏实地。

我们在旁边也听了这番话,当然承认老师是对的,但总有些觉得,老师事情那么多,大事己经忙不过来了,这些婆婆妈妈的事,仍要占据时间,实在有些大可不必。岂知到了十方书院后期时代,老师的这个婆婆妈妈作风,更加发扬光大起来。十方的这一批专门修持·的学生们,三天两夭就会被集合起来去听老师训话。有时真属于鸡毛蒜皮的事,老师也能骂上两小时,我偶而遇上这种机会,也会参加旁听,老师就这样常常的骂,也许是对大家,也许是对学生,总之,是长期不断的责备大家的错,或个人的误差,如此这般的天天骂个不休。

那一次,我又坐在那里旁听老师对同学的责骂,很久很久,突然我的眼泪迸出来了,老师一而再,再而三的骂,我忽然发现那些也正是自己的错误毛病啊!为什么平常不能觉察?为什么要等老师骂了这么多次才会忽然发现?果然老师的骂是大有道理的,问题是骂了这么多,究竟大家能明白多少。难怪从前慈明禅师,对他的学生们不太讲佛法,相反的,整天都在骂人,骂些芝麻绿豆的琐事。学子们也只好听着,岂不知有人就在禅师的责骂中忽然开悟了。这桩公案的道理始终末能体会,但是当我听老师对大家的责骂而流泪时,虽然没有开悟,但却突然发现了自己根深蒂固的潜在错

误观念和习气。这些结使牢不可破,极难发觉,如今却被老师不断的责骂而发掘出来了,可见修行之难,如果连自己错误都不能发现,又如何能改过呢!

当我写此文时,老师已离台远走国外,老师近几年对学子的骂训已成绝响,今后的病根挖掘工作,只有仰仗自力了。唉,我们的福气真薄啊!

***曹溪路险***

看过西游记的人,都会记得,有一章的开始,作者诗词中有这么一句:"曹溪路险,鹫岭云深,此去故人音杳"。有一次,老师也慨叹的引述了这一句话。

曹溪是六祖的道场,而六祖是禅宗顿悟法门的辉煌代表。六祖门下出了许多人才,要学禅的人,就是要走曹溪之路。但此路可不简单,此去渺无人烟,路上连个行人都碰不到,只有你孤零零的一个人。换言之,路走对没有?是否走到了岔路?连个问路的人都没有,那种孤单寂寞,真不是一般人所可想像的。可是,自己并不太有这种感受,可能的原因有二:其一,严格的说,自己没资格说是修习禅宗,不算真正走上曹溪之路,而在我的所谓这条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正多着呢!其二,多年来与老师同处台北一城,有问题时可以找老师请教,因此方便多了,故而没有渺无人烟之感。

但是旧金山的何君,以及另外几人,都深受渺无人烟之苦,据他们告诉我,几年前对禅宗发生兴趣,自己看了许多书籍经典,努力自修练习,问题层出不穷,无法解决。在美国东西两岸请教过不少颇负盛名的善知识,包括出家在家,但是问题迄末得到解答,痛苦莫名,深深体会到曹溪路险,此去故人音杳之苦,幸亏他后来买到了习禅录影这本书,大喜过望,曹溪路上有人了,在他的前面带路,那就是南老师。

现在老师已离台一年多了,许多熟人见面,都是不禁抱怨着老师走后的孤零零滋味,像是无助的孤儿,虽然明知应该自立,但都在后悔从前老师在台时,为什么自己不努力。总之,大家都开始体会了那渺无人烟的滋味了。

***永远的微笑***

我生长在北方,是在一个非常旧式的家庭中长大,我幼年时期所受的家教,是喜怒不形于色。尤其是女孩子,要永远保持着平静无动于衷的模样,当着人不能哭,更不能笑。这个习惯养成后,成了我日后的大麻烦,因为随着时代的进步,社会的开放,笑脸迎人是人际关系中很重要的,也是必须的。可是我却不会,有一次在同一办公室工作的一位美国律师,居然问我会不会笑。

那次给我的刺激很大,我才开始自我注意,发现自己表情的确太严肃了。自那次起,我也常常注意其他人的表情,发现许多人与我不相上下,有些人更是晚娘面孔。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晚娘面孔,但绝对是冰冷的面孔。于是,我就开始练习,练习笑脸迎人,但是太难了,稍一不留意,脸又绷起来了。

认识老师久而久之,发觉老师永远是笑容满面,从没有人见过他皱眉头,或者不高兴。甚至在处理极麻烦的事情时,仍是安详愉悦的样子,就连他骂人的时候,也没有半丝怒容或愁容,只是严肃而已。每逢新年元旦大家团拜的日子,老师从早到晚,面不改色,总是在微笑中。我发现这个木事很不简单,因为我是有过一番痛苦磨练的,许多人要学也学不成。终于有一天,有人来问老师了。"老师,你为什么会永远在微笑,我们为什么学不会?"老师回答说:"如果你学不会笑,只好先学咧嘴!"大家都笑了,以为老师在开玩笑,老师立即又说:"是真的啊!你们回去对着镜子咧嘴吧!每天练习,多练习,日久就会了。"

果真,有人就练习对镜咧嘴了,成效有多少,只好说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不过,后来我发现,如果缺乏内在无尽的慈悲喜舍,那个笑就很难持续成永远,因为后援没有了,也难怪很少人能学得会了。

***逆流而上***

佛学上有一个常见的名词:随缘。 顾名思义,那是一切事不必强求,都要随缘。在作任何一件事时,如遇障碍,或有人反对,那算作无缘,或者是因缘未到,那就以后再说吧。这有点像老生常谈的,所谓水不到渠不成。等到万事凑巧,因缘聚会,则一蹴即就,事情自然成功。这种情况下成功的人,可称为时势造英雄。

自从我也学会了这两个字,对一切努力以赴的事,也就不太介意其成败得失,一切都随遇而安了。这样一来,心中的压力自然减少,如果不成功的话,只能怪缘未到。对于一切都放下,要专门修持的人而言,这是很好的,因为能戒除贪心,得失不放在心上,心情保持平静无波。

十多年前,我曾经动念要完成一件事,但我拖了多少年都未成功,原因是随缘。由于许多问题不能克服,人的问题,时间的问题,只好抱着随其自然发展的态度。直到有一天,我与老师又谈这件事时,最后我说:随缘吧!但是老师却一反平常而说:要想作事是不能随缘的,只有逆流而上才会成功!

这一棒把我敲醒了,我回去不断参究了好些时候。是的,一个人不去克服环境,制造成功因素,只等在那里去随缘,任何事也难办成。道家不是说顺为凡,逆为仙吗!要想成佛成圣,也是逆流而上,将不可能的变为可能的,这是英雄造时势!自此,我也就积极起来,每逢在工作中遇到困难,我都提醒自己老师所说的这句话,逆流而上,甚至在极困扰的人事障碍下,有一次,连老师也说,那你就暂时停下来,不要作了,将来再说吧,我却说:老师,你不是说应该逆流而上吗,我看还是设法忍耐克服问题吧。

事情终于成功了,若不是老师提醒的逆流而上,恐怕这件事要到驴年才能办成。

***入佛入魔***

环视老师所接触的人,或者应该说,来接触老师的人,渐渐看多了,使人既惊又怕。有教无类固然是老师的教化,但至少这些学子也是来向老师学习的,基本上有求学之心。可是有些人根本不是来求什么学问的,他们只是来找老师解决他们的困难,有些则是找老师吹牛,有些更是千奇百怪的花招来耍。

最初总以为,学佛的都是好人,接近老师的都是好人,后来看见种种牛魔蛇神,怎不胆颤心惊,当然更不免奇怪,老师这样的好人,为什么还跟这些人周旋?甚至有时还跟这些人谈笑风生呢!看穿了我们的心思,老师说话了:你们呀!是吃两碗饭长大的!那是说,娘家一碗,婆家一碗,反正其他世事都不清楚就是了

听了老师的话,心中颇不服气,自觉在世界上游荡了几十年,走了不少地方,见过不少人,怎么能说只吃两碗饭呢!其实,那是真的,我所见的,所接触的,都不外乎娘家及婆家这两类的人,因为,除了这两类阶层的人外,我们也不会与其他阶层的人交往,所以说,被老师说对了。甚至在我们学佛的路上,也只是捡清净、干净的人堆中走,绝不与污垢为伍。老师说,修到再好,也只能入佛,不能入魔。

再观察老师的作风,正派的、清净的人事往来,自不在话下,但是歪魔邪道的人物,他照样来者不拒,绝不因外界不了解及毁谤而有所改变,逐渐的,有些邪魔外道的人也转变了。佛经上说,佛魔不二,一念之差佛即成魔,一念之差魔即成佛,但是真能人佛又能人魔者,如果不通达一切法,如果没有佛的人万四千法门,那是绝对办不到的。老师是既可入佛,又可入魔的老师。

***往生练习***

王阳明为了体验死的感觉,曾经作过模拟死亡,入棺作死的体会。死亡是人生大事,一般人是无法控制的,死如何降临到自身,当时的情况又如何,也是人生极难预料的。学佛的人是要了生死,从生死中解脱。

既然来到世间,生已成为事实,但未来的死,要设法在掌握中才行。净土宗大师印光和尚,在一生的修持生涯中,把一个很大的"死"字,挂在屋中,朝夕相对。此生首先所要了的,是死的问题。净土宗的宗旨,是以念佛为法门,于临终时往生西方净土,这是以自己的愿力,加以平时修持,并求佛力帮助,才可能达到的。

在老师的教化中,本来融合了各宗派,净土法门自然也不例外,随时都在老师的讲解教授之中。"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这是祖师们的话。自从老师远走他乡,我心中把学佛的事,经过一番调整,年龄、身体、环境,各种条件,应该以净土法门为重了,所谓"无禅有净土,万修万人去。"

以往我对念佛法门并不相应,但真正去努力,外加时间因素,外缘的改变,倒也渐渐可以进人一些状况。有一天在印光文集中读到一句话:学道人应随时作死想,这句话立刻给我很大的启发,至少,我应该练习一下临终的修持,如何能心不颠倒,如何能与阿弥陀的光相连接。我不知道王阳明是否要往生净土,他的实验,也许仅是自己对死亡到来的感受。但我的实验目标,与王阳明是不同的,我是练习如何使生命转入另一个境界,加速学佛的成功。

一天的夜里,极感身体不适,心脏乱跳,呼吸困难。我忽然想到,临终四大分散大概如此,反正人都有这一天,爽性假定这就是临终的一刻。阿弥陀佛佛号录音带就在床边案上,立刻打开助念,我自己也躺看不动,假想现在就要往生西方,心中观想西方三圣,殷切祈求同来接引。又观想西方的光明净土,自己就在那莲花中。而此刻人世界一切物与情,都与我了不相干,连自己的色身也不要了,假想自己从头顶上出来,与阿弥陀的光明融合,但愿快快往生。我一直在听佛号,心念佛号,及观想光明净土中。就这样一直到次晨,不知道何时佛号停止,也不知道佛号是否停了,但是并没有睡着,当然也没有西方三圣来显现。第二天,一切都感觉很好,也不一定是色身的好,似乎经历了一番境界,也许是置于死地而后生的感受,也许是经历了真心放下的解脱感,总之,是很自在逍遥的味道。此事过后,我觉得应该经常练习,事实上这应该就是修持所必须作的。但是,事情却没有那么简单,第二次我又练习时,却颇有散乱的感觉,练习了几次,总觉不如第一次那样专一及集中。

我猜想,在色身状况较佳的时候,厌离尘世的感觉就不彻底,当然也就不能彻底放下或割舍,往生的意愿自然不是那么急切,这些都存在于不自觉的意识中。所以这种练习临终的念佛往生,也成了似是而非的情景,正因为如此,更要平时多放下,随时作死想,随时念着净土世界及阿弥陀佛才行,可见修行之难!再者,练习归练习,真正生死到来,色身的四大分散及痛苦,能否使自己维持一心不乱,那是很严重的问题,平时尚在颠倒中,更何况四大分散的痛苦中呢,能心不颠倒,那是要有无上的定力啊!

所以,禅宗也好,净土也好,其他宗派也好,我想,定慧二者,都是缺一不可的。

***结语***跟随老师学习十八年了,所受的恩惠绝非任何言词所可形容,如用人世间物质来答谢的话,更是尽虚空界一切,都不足酬答于万一。在过去很多情况中,老师一句话就解决了最大的问题。还记得有一次,我列举了廿多个问题,去请教老师,结果他的一句话,就解答了我全部的问题,正是永嘉禅师所说的:"一句了然超百亿"。一句话的价值,超过百亿,试问受教十八年,这个帐如何来算呢!走念至此,心中的感恩好像充满了尽虚空界,老师引导了我们迸人不可思议的世界,创造了自己新的生命,真是"粉骨碎身未足酬"啊!(全文完)  感恩与忏悔---《怀师》--古国治---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时间过得好快。记得在南老师六十岁生日前,同学们即拟议每人写篇文章,报告自己跟随老师学佛的经过。最后,只有少数几位写成,此事即不了了之。如今一晃,就十年过去了,真是无常迅速。

老师是个谜样的人物。外界对他绘声绘影,有人说他精通各家拳法,武功高深莫测;有人说他会降魔捉妖。佛教界很多人则说他是大魔王,因为他结婚生子,又不吃素,骂起人来,眉毛一竖,眼睛一瞪,保证吓得你魂都飞了。说真的,老师的行径不要说一般人无以窥其堂奥,就连长期跟在老师身边的学生也不知其所以然,只晓得南老师爱骂人。

骂人是老师的特色。只要你跟他学佛,没有不被骂的,经常给人的感觉是:往东走,不对,要挨骂;往西走,也不对,要挨骂;那就站在原地不动吧!哈!被骂得更惨。任何自认多有本事的人,在他面前,都会变得一无是处。不信?那您试试看!不过,南师可也不随便骂人,看不上眼的人他才不骂呢!

老师更是传奇的人物。二十几岁在袁太老师那里悟道之后,即登上人烟绝迹的峨嵋山顶,闭关三年,同时阅完大藏经。下山后,为了探究密宗的奥秘,深人西藏学习密法。老师富过,也穷过。富的时候,每日吃饭席开五桌,座上客川流不息。穷的时候,没钱过日子,逼得当西装。典当得来的钱,还没用,又原封不动的布施出去了。

今生今世能够遇上南师,是我无上的荣幸,这样说是错误的,因为作学生的应该有杰出的表现,让老师以学生为荣才对,怎么可以说以认识老师为荣?可是,事实上,今天作学生的我不但没有让老师引以为荣,反而在许多场合里,却因我曾在南师门下的关系,而对我尊敬有加。此事想来,能不惭愧?能不汗颜?再说,能够遇上老师,对我而言,岂止是"幸运"而已?那能是"幸运"可以表达?那是整个生命的改变,那是人生的转折点。是南师把我从愁城苦海中解救出来,这是生命的再生,父母给我生命,南师给我慧命;生命是短暂的、变易的;慧命是永恒的,不变的。

要不是遇上南师,我一定还在痛苦中挣扎,甚至可能已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此时此刻,想到老师对我的改变,对我的照顾,对我的教导,此恩此情真是重如山大如天。同时,内心更深深感到无限的愧疚,此恩此情不但末还报于万一,更严重的是;昔日对于老师的诸多教诲,由于自己的愚昧顽固,不但未能接受,反而心生反感,如今想来,真是罪过无边。

在遇到老师以前,我是个极端消极悲观的人,认为人生毫无意义,时常想自杀,整天低着头不说话,不修边幅,不刮胡子。生活在一片黑暗中,没有一丝希望,抱着过一天算一天的态度,很无奈地活着。造成我如此悲观的原因,与我的身世家庭遭遇有关。

我自幼无父亲,因外婆嫌父亲穷,父亲与母亲婚姻破碎了,在我出生时,父亲己经离开了。两岁时,母亲将我送给姨妈领养。每个小孩都喜爱玩耍,玩耍是快乐的,我也不例外。记得小时爬到树上玩,在树上,忽然瞥见妈妈模糊;的身影,那身影虽是模糊,我仍能一眼认出来,转动着两只小脚,立刻老远飞奔过去,这是我最快乐的一刻。有什么事情能够比见到久别的妈妈更快乐?有什么字,眼能够形容这种快乐?没有。

快乐的时光却总是短暂的,几个小时过去,天色暗了,妈妈要回去了,另一个天也开始暗下来了。那时年纪小,不懂得什么是离愁?只记得妈妈在前面走,我在后面追,每次总要边哭边喊边追,直到妈妈跳上公车,望着公车扬尘面去,方肯罢休。小时候我最恨公车了,是公车载走了我妈妈,是公车把我仍分离。每隔一段时间,姨妈会带我去给妈妈看。'妈妈很疼我,一定等我玩累了,睡着了,才背着我,送我与姨妈到公车站,等到公车来,轻轻地将我挪到姨妈背上。就在轻轻挪动之此时,我募然醒来,发现情况不对,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己经在姨妈的背上,而且已经上了公车。我哭闹不让车掌小姐关车门,喊着妈妈没上来。如此一路哭着闹着,直到下了车回到家,还不肯罢休,还不让姨妈把屋门关上,因为妈妈还没有来。这就是我的童年。

到了十二、三岁读初中,稍微懂事时,了解到自己的身世,觉得很自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父母,我的母亲在很远的地方,不能天天在一起;而我的亲生父亲是谁?虽然抚养我的姨父姨妈对我很好,也是叫阿爸阿母,大概是天性使然吧!我还是想念并未谋面的生父,尤其是碰到挫折伤心时,所想念的不是妈妈,而是生父。

向妈妈问得了生父的名字和住的乡镇,我满怀着多年的思念之情,准备了好多话要跟他说。好不容易找到了他的家,老天特别喜欢作弄人,我看到的只是他的遗像。看着他那泛黄的遗像,我没有流泪,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滋味。我向他的家人要了这张遗像,带着他的遗像,带着我的怅惆,黯然离开。人生有很多遗憾,这是一个缺憾的世界。

接着,养育我的姨父因心脏麻痹,突然逝世,高中联考落榜、失恋、相继而来,我的忧郁随之一层一层加深,谁说少年不识愁滋味?我除了忧愁哀伤之外,开始恨世,恨所有的人,恨老天对我不公平。所幸我并末自甘堕落,去混不良帮派,我把情绪发泄在读书上,那时(荒漠甘泉》这本书给我莫大的力量,让我坚忍地面对挫折痛苦的侵蚀。

另外,姨妈(养母)因自己没有生育,加上养父过逝,失去依靠,深怕我对他不孝,深怕我遗弃他,时常把我叫去训话,一训就是两三个小时,令我很难受,造成我心理上很大的压力。此时又因大腿上长瘤,自以为是癌症,我便在这种情况下,终日惶惶然,浑浑噩噩地过日子。想自杀,但是,想到养育我多年的养母,她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我走了她怎么办?还不能死,我便如此无奈地活着。

为了追求人生的意义,1970年我考上辅大哲学系,想从哲学里找寻人生的答案。然而,哲学系的课程并没有解决我的问题,苏格拉底、柏拉图、形上学、认识论与我毫不相干。我仍然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找不到方向,不知何去何从?

此时,要感谢高中时期鼓励我读哲学的叶东进老师,他拿了一本《禅学的黄金时代)给我,说这本书或许对你有帮助。阅完之后,我有如服了一帖清凉剂,顿时觉得身心畅快。心中的苦闷好像去了一大半,我好像在黑暗中发现了一线光芒。禅门人物之风格深深吸引了我,所有痛苦到他们头上,都化成灰烬似的消失了,烦恼自空,何须解脱?这是何等洒脱的境界啊!

急着到图书馆,找有关禅学的书,这里一定有我要找的东西。在众书堆中,借出一本《禅海蠡测》、满心欢喜地准备好好研读一番。很不幸我失望了,不是失望,而是这本书我看不懂。这本书的作者"南怀瑾"三个字则留在脑海里,希望有缘能见到这位高人。

打听之下,原来南怀瑾教授就在本校开课。下学期大二就有南教授所开易经的课,哇!太好了!本准备在暑假时,辏学到台大去读,一听到这个消息,随即打消了念头。南怀瑾教授在我们心目中,是位学问极其渊博的教授。他精通儒释道三家之学,中国的诸子百家无不知晓,大三还有他中国哲学史的课。听说他上课风趣幽默,兴致来的话,还会露一手太极拳。对于这样的一位禅宗大师,我朝思暮盼,希望大二赶紧到来。

大二开学了、易经课那天,我起得特别早,不像以往上课钟是我的起床号。提早到了教室,选了个好位子,等着南教授到来。上课前,教室走进一位学长,来到讲桌前,将桌上的粉笔灰擦干净,再端上一杯老师专用的茶。

上课钟响,过了两分钟,南老师手提着皮包,面带微笑地出现。不很高的个子,悬胆鼻,其他没有特别之赴。不!那双眼睛与众不同,有慈有威,充满着智慧,好像可以看穿一切,可以看透你心中的一切。老师从变易、简易、不易开始讲起。这变易简易不易含盖了宇宙人生一切的道理。世间所有的人、事、物无不在变易之中;此错综复杂的变易,乃有简易的轨迹可循,而此一切人、事、物变易之根源,刚来自形而上不易的"道"。

坚深难懂的易经,在老师讲来,竟是那么的平常亲切,与我们身边的人与事,息息相关。一点也不乏味,一点也不古板。老师在大学里授课,最大的特色时:不是理论化,而是实际的,与人生有关的。不是所谓学术化,而是活泼的,引人深思的。

那个时候,老师在临沂街莲云禅苑四楼,开班讲授佛学。在学校每次上完老师的易经课,几度想走上前去,问老师可否去听老师讲佛学的课。想到自己学问如此浅薄,就裹足不前,实在是没有资格去听。连老师写的禅海蠡测都看不懂,我怎么有资格作老师的门生呢?

拗不过内心对禅学的向往,掩不住个人对南师的y 仰慕,鼓足了勇气,我走进教授休息室,瑟缩地问南师,我可以不可以去听老师的佛学课?老师慈祥地说:好呀!你来呀!老师,我程度很差。没关系,你来嘛!你找一位李姐姐,请他帮你安排。凝固千年的冰山在一日之间融化了,化作股股的暖流,流向我荒废已久的心'田,生命重新燃起希望的火炬。

第二天,我来到东西精华协会,楼下是莲云禅苑,循着弯曲的楼梯而上。四楼将近五十坪宽,中间一块天井,把课堂与办公室隔开,办公室外摆两张破旧的桌子。一张桌子空着,另一张坐着一位面目清新秀丽的女孩她是李姐姐,与斑驳的桌椅形成强烈的对比。

填好了资料,老师把我叫进去,看看我。我瘦弱的身子,罩着黑上衣黑长裤,脚上一双黑布鞋,没有穿袜子,一头脏乱的头发,一副黑色的眼镜,再加上满腮的黑胡子,一身的黑,黑色代表忧郁,在我的世界里是一片漆黑。

老师拿了五十块钱给我,要我买把刮胡刀,将胡子刮干净。高中时代,我曾因不刮胡子,被学校教官记一个警告。大学时,教官较为客气,先口头警告,叫我把胡子刮掉。我没理会,把教官惹恼了,记了一个小过。虽然被记过,我仍然我行我素,记过就记过吧!我胡子照留不误。这次碰到南老师,胡子总该被刮掉了吧?!

我胡子刮了没有?没有。那买刮胡刀的钱被我花掉了,刮胡刀没买,胡子当然也没刮。老师问我胡子怎么没刮?我答不出活来。...¨。老师没有生气,没有骂我。第二天晚上,在教师那里上完楞严经的课,老师叫我到办公室去。我惶恐,我不安。昨天没挨骂,今天逃不掉了吧!老师拉开抽屉,拿出一把亮利的刮胡刀,和蔼地说:这是一把很好的刮胡刀,你拿去用。我羞惭地接下刮胡刀。这下子,只好乖乖刮掉了胡子,刮掉了落魄,刮掉了......。这把深具意义的刮胡刀,至今仍保存"着,虽已经过十五年,它仍然锐利,不是吗?

过了一些时日,老师开始在东西精华协会讲禅,讲指月录,提到参公案、参话头。我在下面听,觉得很有趣,也依样画葫芦,也试着参参看。参什么呢?六祖坛、经言:"不识本性,学法无益。"对呀!什么是我的自心本性?什么才是真正的自我?佛说众生皆有佛性,而这个佛性又是什么呢?

我便这样好奇地参究起来。边走边参,边参边走,搭公车时也参,回到家里,坐着参,站着参,躺着参。, 咦?不就是这个吗?在案头上拿张纸,记下来,写道:"何谓自心本性?只是这个。"大清早,拿去给老师看, 问老师对不对?老师看了,不作声。问我:"什么是这个?"我被老师突来的一问,楞住了,不答也不行,结结巴巴说:"就是那个。"就在此一迟疑之时,"噼!"老师忽然重重拍下桌子"哪有这个那个?!"此一声,震碎了 我的黑暗地狱。此是禅师的活人之剑、劈出一个新的生命。 。对、这里没有这个那个,这里没有忧愁烦恼,没有 快乐,没有痛苦,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

过了一会儿,老师过来问我:是不是一切如梦如幻?是。我现在跟你讲话呢?也如梦如幻。从此,我不再傍徨,不再失落,此是安身立命之处,此是众生之慧命,你我都有都一样,不增不减,亘古不变,无始无终,不生不灭,不垢不净。

我变了,整个人都变了,连写字的字体都变了。脸上开始展现了笑容,个性也开朗起来,过去的阴霾一扫而空。学校的同学以为我在谈恋爱,以为我得到爱情的滋润。他们那能理会?那能理会我的改变是来自南师的那一香板!南师此空手一击不也是香板?

老师那边一年一度的盛事,从年初二至初八打禅七。过年前,各方人士均纷纷打听老师今年打不打七,然后,千方百计透过各种方式挤进来。过年初一,一大早就有人来向老师拜年。同学们在年前将课堂打扫干净,稍微布置,挂个彩球,准备些甜点。来向老师拜年的有各样各色的人,很多见到老师即跪下叩头,老师则一律赶紧同样拜下去还礼。

年初二,同参道友们都以期待、兴奋的心情来到东西精华协会。没参加过的当然非常向往,参加过的则想再回锅炸一炸。禅堂很简单,将平时上课桌椅搬开,在地上摆上坐垫。一开始,老师先说明打禅七的来由及意义。在七天之内,克期取证,把人生的生来死去之谜搞清楚。在此十天之内,一切放下,一切抛开,就把自己当作死了,好好静下来,定下来。

人,难办得很。在家的时候,被妻子儿女烦得不得了,想参加禅七清净清净,可是,来到禅堂,却又静不下来,脑子里各种问题都出来了。刚开始,大家一本正经; 正襟危坐,一付很有道的样子。慢慢一天下来,脚也痛, 了,腰也酸了,手也麻了,心更静不下来。。 , 晚上是小参报告,同参们大都报告今天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等一个一个说完,老师开始骂起来了,你们, 没有一个有出息的,今天的报告,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酸。我几十年听都听烦了,为什么要被身体的感受牵着走?为什么不在自己的心念上去反省,去参究,看看念头怎么来的、去怎么去的?理会身体干什么?这个皮囊你管它干什么?

第二天,老师的法宝一一出笼,从观音法门讲到止观、念佛观想、数息,。,假如你也跟着一个法门一个法门地换着修、保证挨骂、为什么不选一个自己合适的法门一门深入?为什么要受我的骗?为什么要跟着我转?老师素来以骂人出名、尤其是禅七,更是骂得你七昏八素、昏头转向、不听话不对、乖乖听话也不对。同学们对老师的香板特别感 兴趣,在期待中带着好奇、头两天、老师只将香板反握于背后,没有动静。到了第三天行香时、走着、走着,忽然"啪"!震得你灵魂好似要从身体里挣脱出来、什么妄想都把你打掉,打得你光条条,赤裸裸。

香板打下之后,大众湛然站定不动,静静地听老师讲述历代禅宗祖师悟道的故事与诗偈,这些诗谒如:"须知诸相皆非相,若住无余却有余。言下忘言一时了,梦中说梦两重虚。空花那得兼求果,阳焰如何更觅鱼。摄动是禅禅是动,不禅不动即如如。""山前一片闲田地,叉手叮咛问祖翁。几度卖来还自买,为怜松竹引清风。""竟日寻春不见春,芒鞋踏破岭头云。归来手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己十分。"若有听懂的最好,不懂,参吧!走!

十天下来,不管有悟没悟,每个人气色都好得很,泛着光彩,法喜充满。在禅七中间,我的腿亦痛得厉害,骨头好像刀刮似的。我念着准提咒,强忍下来,彻骨之痛后,开始舒服无比,一股清凉舒适自头顶洒下,周遍全身,所谓醍醐灌顶,这种舒服没有办法用笔墨形容。下座,老师对我微笑,我这里所发生的事,老师似乎都知道。

隔年年底,又有很多人来问老师今年打不打七。老师火了,打七,好像为我南某人打似的,你们自己不会办呀?老子才懒得理你们,我不会舒舒服服地在家过年。这下子,同学们开始紧张了。几位老参说:只要我们有心用功,老师不会不管我们的。所以,隔年的禅七并不像以往那么正式,同学们自己自动来,各自打坐,深怕老师不来。最后老师并没有舒舒服服地在家@过年。其实,老师很可怜,每年禅七结束后,都要生次病,,老师把全付精神都用在我们身上,恨不得把所有的一切都给我们,只可惜我们承接不了。

当看到许多学佛人士将佛性解释成善念、良知、第八阿赖耶识、舍利子......等等时,一方面觉得好笑,一方面觉得难过,觉得人们的可怜,唉!"末世众生,去佛-渐远,贤圣隐伏,邪法增炽。"学佛极需善知识,而众生又那能分辨什么是善知识呢?想到这里,也深深为自己庆幸,庆幸自己能遇上善知识。圆觉经云:"善男子,彼善知识所证妙法,应离四病。作病、任病、止病、灭病。"老师于禅七中及平时所揭示的,所不断提醒我们的,所不断严厉呵骂的,不正是这些吗?

老师对学生不只是传道、授业、解惑。对学生更视同自己的子女,加以照顾,加以关怀,如严父、如慈母。某天、老师上完课,对我说:你没课的时候,到老师家、帮我整 理书如何?哇!真是喜从天降,感到无上的光荣。老师住在永康街的巷子里、日本式的平房,客厅纤尘不染,摆饰整齐,一进门,就可看到一书架、一书架的书,大藏经、线装本道臧、十三经、二十五史、老子庄子列子韩非子墨子淮南子......·,唐诗全集,全宋词......,简直是一座小型图书馆,从客厅至餐厅而卧室,都是书。

只要学校没课,我就到老师家。把书一本一本地搬下来,登册、编号、分类。老师的书包罗万象,有圣经、可兰经、西方哲学、政治学、经济学、社会学、物理学、地球科学、天文学、中西医学、堪舆、子平、面相、拳术......,各学各类应有尽有,不应有亦有。连当时流行的"天地一沙鸥",老师也买来看。此正是南师法门无量誓愿学的写照。

我足足花了将近三年的时间,d整理完。整理完,心里当然很高兴,以为替老师完成一件事。可是,事实不然,老师对我的分类不满意,登记的书卡摆在一边,从没翻过。经过几年后,我才了解,其实老师的书根本不须整理,老师自己都己分类,有什么书,放那里?老师脑海里清清楚楚。要我整理,其实是要照顾我的生活。老师不仅慈悲为怀,老师的慈悲不露痕迹,照顾你,还不让你知道。除了感激、敬佩、叹服,还是感激、敬佩、叹服。

话说大二寒假,养母中风去逝,家只剩我孑然一身。老师叫我有空就去整理书。我经常中午就到老师家,中餐就在老师家吃,吃完晚饭才回家,直到大学毕业。平时老师还会塞些零用钱给我。冬天看我衣服穿得不够,一骨碌地跑去买棉袄,一买就是两三件,我一件,几位家境较穷的同学各一件。

老师的子女可孟、圣茵、一鹏,国熙都天真、活泼,而且懂事,视我如同亲兄弟。我一去,就感受到温馨的气氛,分享了老师家的天伦之乐。我从小一直生长在不正常的家庭里,养父活着的时候,养父养母讲不到三句话就吵架。只有过年,家才有一点欢乐。平常整个家冷冰冰的,养父死了以后,那就更不用说了。对我而言,到了老师家,才真正有"家"的感觉。老师不仅给我家的饱暖,还给我家的温情。师你,是师,是父。此恩此情岂是今生能报答,而到如今,对老师丝毫没有报答 ,情何以堪?

在静静的夜里,想着老师的恩情,想着自己的不成器、独自饮啜着内心的苦楚......。。老师的教育不在课堂上,不在书本里,而是在生活中、随时随地指点你纠正你。例如在老师家吃饭,菜烧好、陆续端上桌,我在客厅坐着等吃饭,老师回来,很不高兴地说、怎么不过去帮忙摆碗筷。以前跟着老师到辅大上课,我则帮老师提着皮包,到路口叫一辆较干净的计程车。上完课,老师带着我吃馆子、老师会叫我把东西全部吃完,要懂得惜福,也纠正 吃东西不要有声音。(南老师毕竟是在寺院混过的、呵呵)坐计程车回家。老师家的巷子小,倒车不易,老师每次只搭到巷口下车,再走进去。若有人请自用司机送老师回家,下车时,老师一定塞给司机小费。老师有几位年纪颇大朋友,偶尔过来看老师。回去时,老师要我代老师送到楼下,另吩咐我带钱叫辆计程车。下楼梯时,我让客人先走,认为这是礼貌。老师马上纠正,示范给我看,要自己先走在前面,万一客人滑跤时,可在下面挡住。然后半侧着身子,手搀着客人下楼。

老师很注意这些生活中的细节,时时处处要替别人设想。学佛要在这些地方留意,慈悲不是挂在口头上讲的。有一次与老师一同过街,被老师骂,怎么不懂得护着老师,替老师注意车辆,老师是在这些地方教育我们。

在信义路三段办公时,有一个骗子上来,向老师说要回花莲缺路费,向老师借五百元路费,回去一定依址寄还。隔了一年左右,他又来了,这次换个题目,说脚被撞伤,缺医药费。我看了,好生气,很想揍他。老师笑一笑,照给。人走之后,我很不平地跟老师说他是来骗钱的,上次给过了,这次换个藉口又来。老师没有说什么,只是对我笑一笑。老师要求我们对人谦恭有礼,尊重别人,对任何人都一样,老师请一位欧巴桑,在家里煮饭烧菜,清理房子。老师要我们称她"江太太(忘了她的姓,为了记述方便,很抱歉,就称她江太太。)老师对佣人极尊重,非常客气,连可孟、小茵、一鹏也都对她很尊重。老师也要求我如此,例如要走时,要告诉一声"江太太,我要回去了。"我经常到老师家吃饭,给江太太添加麻烦,增加工作。逢年过节,老师必另拿钱给我,叫我出面送给江太太。应该从这些地方学习老师为人宽厚、细腻、周到之处。

老师很重视做人。人都做不好,还成什么佛?不会做人,能够成佛,绝无此理。当初听老师说这些话,,虽觉得有道理,但是,还不十分知其所以然。经过多年在外磨炼,d越觉得这些话的重要。佛法离不开世法。应该说佛法就是世法。"诸恶莫作,众善奉行,自净其意,是诸佛教。"这不是已经很明白说明成佛学佛是从做人开始。对人怀着恨意怎能成佛?内心没有一点慈爱怎能成佛?我以前想我不要成佛,只想学做人,只要把人做好就够了。后来,d知道想成佛,还非得从做人下手不可。后来,更发现到做人比修定作工夫还难上千万倍。修身不易,修心更难。

老师在这方面处处是我们该学习的,只是很多地方我们学不来。老师对我们的布施,对我们的容忍,很多是我们这些笨学生无以察觉的。经过若干年后,才能体会到老师的苦心,真是不知不觉,后知后觉。此时,唯有深深地感恩,深深地忏悔。做事方面,老师个性急,要求快速,今天交办的事,恨不得昨天就办好。印书讲究品质、纸张、印刷、装订、封面均极考究,稍有瑕疵,宁可废弃,重新再作。我觉得老师的聪明睿智,很难在历史上找到相比的人物,老师作事深谋远虑,很多事情早就先下了伏笔,不用等到事情发生后,再来慌乱补救。老师作事亦极为谨慎,任何事情都作最坏的打算。

老师也教导我们挑别人所不愿意做的事来做,容易做的事让别人做,最苦难的事自己来。老师曾经把门锁起来,洗教室的马桶,而天底下最苦最难的事,我想应该是教导我们这批既愚笨又顽固的学生。因为在做人做事方面,老师要求极为严厉,那时我常感觉动则得咎,步步皆非。当时犯了错,不肯认错,总是给自己找一大堆理由,时常惹得老师大发脾气。·

1979年底我结婚,1980年初离开老师,进入保险公司,开始尝尽苦头,受尽煎熬,马上面临的就是生活问题,收入不稳定,不够开销,没办法,只好厚着脸皮向朋友借钱,去到朋友那里,又不好意思开口,欲语还休,单只一句话却在心里转了千百回。紧接着小孩出世,家中的事情增多了,晚上也无法好好睡觉,为了小孩,与老婆吵架的次数也增多了。古人说:贫贱夫妻百事哀,一点也不差。更印证了老师说的"出世不易,入世更难。出家不易,成家尤难。"

几年折磨下来,看得多,受得多,想得多,行得多,也识得多。我发觉所接触的人,不论有钱没钱,不论位高位低,都活得不快乐,都有他痛苦的地方,而这些痛苦也都是自己造成的,一旦自己想通了,痛苦也就化解了。善念多者,快乐亦多;恶念多者,痛苦亦多。一切都离不开因果的道理。而世间很多人都在造地狱之因而不自知,可怕啊!

地藏菩萨本愿经说:众生举心动念无非是罪。人都活在自己的贪嗔痴慢疑中,念念都是贪嗔痴慢疑,而且我执我慢重得很,顽固得很,众生刚强难化,对于这样的众生,不严厉责骂,还制服得了吗?此时方知老师金刚怒目才是真慈悲啊!人对于自己的过错是看不见的,别人看见了,为了得罪你,谁也不愿意说。如此自己便被自己蒙蔽住,被自己骗住,当然,也就如此地沉沦下去。这世间难得有像南师这样的大智慧--- 能看出你的过错,而又慈悲、肯指出你的过错,像这样的人就在你身边,可你不懂得珍惜自己的福报,当他指正你的过错,你却不愿接纳。这是不是笨?这是不是罪过?这个罪若有形相的话,真可以充满三千大千世界。"想当初,急欲亲近老师的时候,自念学识浅薄,没有资格当老师的学生。如今经过了十五年,则更深深地觉得没有资格当老师的学生。试问:对于老师的教诲不肯如教奉行,有资格作学生吗?对于老师的著作未加研读,有资格作学生吗?对于老师所开启的慧命没有善加把握而荒废岁月,有资格作学生吗?这些还只是最基本而已,其他如供养老师、服侍老师、取悦老师......等则更不用说了。 在老师七十岁生日前,回忆往事,内心深处,唯有无尽的感恩和无尽的忏悔。  十年春雨--陈 雍---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岁月如梭,人生如梦。投入师门、转眼已逾十年。回忆这"十年常住"的学徒生涯,我何其幸得识南师,又何幸而得亲承侍奉、领受钳锤。我,好比那舞台上"跑龙套"的小子,戏剧未开演,东忙西转的布置现场,然后敲个响锣,屏幕一拉,便站一边去,没事了。俟曲终人散,那一堆堆的杯盘狼籍、果皮纸屑都等着我们去收拾打扫。然后呢?又谁备接上另一出戏的开始……正因为我"参与其中¨,听以深知戏者个中的艰辛甘苦;又因为我"在旁服务",听以台上台下两面应酬。有时做错了、粗心了、忘记了,怀师总是及时的一棒敲醒,好像他老人家永远有颗清亮照人的眼睛盯住一切一样。我一慌张、一回头,每为自己的失念、昏沉、散乱,而惭傀无已……紧接忏悔之后,自是本性清净灵明的思惟、平安、和解脱。不断的疑情,不断的参索,不断的悟解,似乎渐渐地我无始以来拙劣固执的习气,慢慢的松驰软化些。本性智慧也呈现了,若说这些年来,我有点长进,这也都是老师无微不至的关注和护育吧!

金刚经上说:"如来善护念诸菩萨,善付嘱诸菩萨,…",返自思维,自从闯进南门以来,从五识根尘到八识心田,翻来覆去,一思一念,实在未尝跳出南师博大思想的笼罩护育之中,印象中南老帅是最善护念的,有时他的"护念法"意谓着"夺人夺境"的当头棒喝。有时是夺境不夺人"否定了一切,就是不讲人,让你自去反省惕沥。有时是"夺人不夺境"赞美诸方,感慨现况,让你自觉惭愧之极,有时又善言软语相赚,不厌其烦的诱导。有位老同学跟我说:"南师的教育法是‘面条成就法',遇到他就像面粉和了水,捧在面包师父手里,拉长拉短,拉短拉长,千番百次的搓搓揉揉,把你的善念、恶念、无记念、有一切念、无一切念,念念搓散,再念念集中,然后加上酵粉,调好火候,安置在太极锅里蒸煮,上市的就是不一样"馒头",当时觉得恢谐,现在被磋被揉后,反而觉得是至理名言。

至于南师的"付嘱",诸勿望文生义,以为是什么衣钵传承,你以"有为心来",那必定"无所得而去",因为南门是真"空"的!是一个"大空集合"啊!古德云:"只说出家堪悟道,谁知成佛更多忙-"南师最善干付嘱人办事的,只要有人发心,老师就有事我他去办,因材付嘱。但有时"付嘱"却是逆着来的,若是喜欢做生意热闹的,他要你去打坐;喜欢贪图安静的,反而要你多到人群中走走,一般人们所重的名利富贵的实务,老师却一生搞着空花佛事的"付嘱",千叮咛!万叮咛!只是要赚人回头一看,奇哉!

明年是南师七十大寿,我是穷酸颠倒,百无一是,又复懈怠前程。无德、无学、无才、无能的我,恭挂祝寿列车之尾,剥掉一身外壳,找不出一点珍货的东西供养老师,想到佛门"光棍"有话:"身、口、意三业供养!”趁此机缘就把这十年来,投身南门,在老师指导下学习从事出版的点滴故事,实况报导一番,也就是说,把我亲近南师以来听受的教诲,所思想的问题,及见识上的转变,以小放大,自弹自唱一番,但能博师一笑,笑自个儿捏出四不像的作品,足矣!若是吹过了头,就只好请诸君高抬贵眼,看过纸外,现量一瞥,一瞥即忘、忘了文章,忘了我、切莫寻来"印证"我、"付嘱"我,应知我是个中空的纸笼子经不得火照,好似一双大老龟、被炎火逼热了,冲壳子上场,不是真正解脱啊!初生之犊

“狰狞头角恣咆哮,奔走溪山路转遥;

一片黑云横谷口,谁知步步犯稼苗”

首先,从学佛的因缘谈起,我是一个比较好学、深思、内向和反动的人,自从1974年进人台湾大学念书以来,由于求知欲的讥渴,逛书店、图书馆、听演讲,找三两好友吹牛谈论天下大事,便是我们的生活内容。偶然的机缘,加人了晨曦社(台大佛学社团)学了静坐,参访了几处庙寺和僧众生活,看过释迦传记和六祖坛经,一心就想要大澈大悟,普度众生。

记得有一次在佛光山主办的夏令营中,因传染了感冒,晚上发高烧,也没看医生吃药,想起金刚经上的字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尝试着强打精神,要把"痛苦"空掉!"细菌"空掉!"发烧"空掉!或许是用心太紧,一会儿就心志疲劳,昏昏欲睡,闭下眼帘,却见到我身在金碧辉煌的佛堂大殿中,两旁僧侣依次侍立集结,上方是大和尚讲法(好像--轮光明l,下方是僧众静坐共修,所有的人都着西藏法衣,红黄相间,那时我未见过藏密服饰,知是幻相,强睁开眼,则是同期同学的吵闹谈笑,一闭眼,又是同样法会景观现前,如是十数返,即入眠安睡矣!睡中一片清凉自顶而入,无比安舒,尔后见地中涌出一黄金宝盒,发出金光,轻轻自启,中出六字:"照见五蕴皆空",梦里思惟自语:"就是这个!这个就是!"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都对!不免赞叹一番,梦也醒了,病热也退了。事后心中常留一个谜题:"在眠梦意识里,我又到那里去了?前生或是修行人,听以有此梦境如真再现,那么今生如此堕落,何其可悲!"出世之心,油然时涌心头。

再一次是在三峡参加一次暑期佛学讲座,黄昏时候,夕阴西下,庭院围坐,聆听法师谈经说道,说至:"缘起、性空,"一顿,他手中的扇子一开一合,当下我莫名所以的进人空定之中,一切思想意识历历明了,清明自在,妙乐生发。(这是所谓"定来找我"吧。次日,将感受情况报告法师,法师告以:"多念佛,多拜佛。'我心里怀疑这是不是叫"开悟"。早餐后,看见一只癞皮狗脏西西的在地上打滚。遂自想:"若此狗有病,需要我用舌头去舔他的烂皮吸出脓来,我是不是立刻办到?'…太脏,办不到,"那么,我有脏相、狗相、我相我仍是凡愚众生,昨夜一"定"不算数,"悟"又是什么呢?萦绕我心,盘旋我脑,百思千想,不得其解,而以上两件"感应",却令我觉得跟佛有缘,也做了一段妄想成佛的实验,终日吃素、节食、打坐、念经,万事不管去寻找:"在我不用思想的领域外,那时境界又是什么?胡乱参禅,穷天穷地,差点想自杀去看看,人死后的境界是什么?我没死过,又焉知死不如生?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被晨曦社友拉去参访南老师,进门一见,是位身着长袍慈详儒雅的长者(不知天高地厚的我,并不知这位教授是何许人物。)那时的我,看过一些存在主义、五四论辩及新儒学的书,所以断章取义,也就发表一下自巳的人生观说:"我觉得人类社会一切外象的活动,不管是政治的、经济的,都是表面的结果。真正影响人类话动的根源是人心的善恶,只有解决人心思想善恶的症结,世界才会有真正的和平和安乐。而人心要靠教化来引导,中国几千年来道统,由孔子、孟子、司马迁……一直到王阳明总集中华文化大成……"老师插入说:"不对!王阳明代表由禅宗转入理学的部份,不是集中华文化大成,这一点你回去再研究研究,不过,基本上你对人生社会的看法都对,没有错。从哲学上看,人生都是悲观的,无法可救了"你是非常内向的人!"

答:"找也参加一些活动。"

"我说的是你的个性上,你准备将来做什么呢?"

"研究社会现况,看看有什么思想能解决人类问题!"

"做个学者?"

"不是。"

"走思想?这不容易。"

"我想中国文化中一定有解决人类问题的方法,可以救这个世界。"

"不错,的确有,不过现代人的德性和学养都没有基础,是没有办法的……"

听到有办法,我的瞳孔顿时放大:"什么办法呢?难道像您这样,只在楼上谈谈,就可以救这个世界?"

咄!那你去叁加竞选好了!不知南师是不是火了,这样结束了第一次的会谈。

后来,论语别裁出版,我跟同学团体也预约了一部,收书后,迅速读了一遍,总觉得老师对书中问题的¨"解答,都是点到为止提示而巳,然后下文待参,不足之感促使我接二连三的请求再次拜见老师,几经周折终于依约准时前往见面,老师招呼其他客人后问,我:"你有什么事吗?“我莽撞地问,"今天社会国家这么乱,要救天下国家,应怎么着手?第二,像我们这么年轻,学养不够,应该先从那些书读起?”老师说:"第一个问题太大,暂且放着;第二个问题嘛!什么书都要看,不管是那一类,好的,坏的,黄色的,黑色的,那怕是捡起一张破旧的报纸,也都有它的价值;慢慢地见识广广,自己就会去找书看。理学家说:"一事不知,儒者之耻。'好事要做到,坏事也要知道,没有亲身体验,书是很难读懂的……"。

我再问:"这么说很笼统,对我们初学的人来说,便不知应如何依循;是不是可以请老师介绍儿本入门的书籍?

“师说:"好嘛!你们要看书,那就从历史读起吧!以前正式地谈史,是从上古史,春秋战国一路读下来,宋、元、明、清,到民国史,不过,现代教育下的年轻人,这样会没有兴趣,我研究出一个办法,就是从近代史、清史,回头读上去,这样就会引发兴趣,另外,新生报有一套"古春风楼琐记",也可以买来参看。"

"是!另外,请问南老师,平时我们应该做什么修养呢?

"老老实实地做人做事,还要加个什么修养呢?

"可是,我觉得天下这么乱,自己的心也定不下来。"

"唯识上说"境风吹识浪"本来没什么嘛!要修养,好嘛!你会不会打坐?

"会!"

"你在这边坐看看,对!眼睛闭上,眼神很往后脑集中,放松!不要紧张!有白茫茫的光,是不是?不要管它,继续下去……是不是,舒服多了?好了!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那时的我,不明佛理,下座后,拜别老师,心中却大大疑着:"天下怎么无事呢?世界各地,如非洲等区,有数十万人在饥饿死亡边缘,天天都有层出不穷的悲剧发生……为什么老师这么说呢y我始终穷参不破这个问题,一直到次年打七之后。

          洒扫庭除

“致知在格物,格物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大学章句

此后,每周五晚上,我约好好友李慈雄等五人,在信义路三段二十一号,老师办公室餐桌上,咿咿唔五,学读史记,周日,辙轮流打扫楼梯及拖地板等整洁工作,象个初入少林寺的小沙弥,傻忽忽的,也十分认真的在一楼梯间上上下下,反复参究自己的疑情。这大概与王阳明"格竹"一样,所不同者,我格的是"楼梯"吧!

老师的客人很多,我在一旁边看边学,从倒茶,搬桌椅、端莱到观察老师的应对进退,一一情景,都输人我的无心"电脑"。对一个乡下长大的我来说,就像教学牧师所说的:"受洗了一番"。在这里,我正式接受丁"童蒙"教育,也在南老师一步步循循诱导下,学会了读经读史的方法,知道了做人处世永无止境的修养。这一段"入伍生"的训练,是那么的纯洁及幼稚,坛经上说:"直心即是道场",我想往后个人的种种际遇,想来何尝不是当初这一念真诚的延伸?

           敦品励学

“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明,东林书院联

大学时期,慈雄和我都是喜好吹大牛的理想主义者,满脑子想探究宇宙人生的道理,一心要救世救人救社会,颇为自命不凡,鄙睨同侪。有了这种英雄式的思想心态,再加上"车马衣裘与朋友共"的豪情,我们就携手筹立了"国学小组",在台大各院系与各大社团中,甄选杰出的人才,先看品德,再看器识、聪明,择优人选者,前前后后约廿位参加。每周,我们在校外冰室地下室聚会一次,慈雄负责总召集,我负责教务编辑,慈泉,文平负责联谊庶务,内容大概是把从老师那儿学来的、听来的,加以整理扩充介绍;以"史记"为中心主题,旁及其他中国经史典籍。

这个读书讨论小组,维系整整两年,参加的人都是学校中的积极分子,讨论时也各呈见解,相处间彼此的感情和友谊都不锗,就敦品与励学两方面来说,是做到了,可惜的是大家都太年轻,也各有各的学业方向,因此及今反省,能对中华文化内涵稍有深人者,亦不过二三人而巳,像是一场认真的儿戏!然而我们这一群年少无知慕道者的热情和冲动,未尝不可算是为将来中华文化的复起做了一次迷你型的新生试验!

            末后班车

“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众里寻他千百度,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正是大年初二,北上的火车呜!呜!的叫着:"快了!快了!"两个南高雄的乡巴佬,提着重重的铺盖,赶上北行的对快列车,朝圣的心情,凛肃的态度,端心正念,一路观心无言,转眼已到了台北,但见彩霞满天,星光隐隐,进了会里,向老师叩过了头,用了晚膳,便在四楼上课桌拼凑的床铺安宿下来,开始了两周的"打七"(那时也不懂什么是打七,只是一心要悟,余非所计。)当晚七时许,怀师叫我们到三楼办公桌前听讲"心经"及"永嘉证道歌","心经是佛法的中心。""佛法即是心法。""什么是心?""以前禅宗教授法大多从“参公案'入手,让你去自疑自问!现在我改变方式,采用一种新的方法,不讲佛学名相,用逻辑的方式把佛法的中心衬托出来,你们仔细听,有问题随时提出来。""一般学佛开始都是从定慧入门。""什么是定?你能把念头定住吗?"答:"不能。""对,不可能,你们现在说话时,那个念头,不是已过去了,未来呢?还没到,只有现在,说现在,现在也已过去了,过去、现在、末来三心不可得,一切不是空的吗?问:"可是念头来时怎么办!"念头也是空的,由它自来自去,不是蛮好。"至于慧,佛经的术语叫。般若',就相当于智慧的意思,依着智慧才能修道,证悟菩提。》接着讲解心经:"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及永嘉证道歌:"不除妄想不求真,无明实性即佛性……"等,二人对南师的接引皆有所悟入,师乃云:"就是这样,最初的就是最后的,最后成佛所悟跟当前这一悟一样,没有差别。"二人遂回房静坐,安息,惟我疑障太重随即起疑:"这样就吗?悟是如此便宜事,此悟与历代祖师有何差别呢?若说此即是开悟,那此悟又何益于法界众生呢?次日请示老师:"有何方法可以早日成就?师云:"咄!当下即是,还要加个什么,没出息-"我乃茫然!师乃云:"圆觉经上说于一切时,不起妄念。干诸妄心,亦不息灭,住妄想境,不加了知;于无了知,不辨真实。你往这上去参吧!硬要找个法门、又是数息,又是观想什么的总想抓个东西,那是应付一般人,没办法,陪着玩玩的。"

以后的日子,白天读经、打坐,参禅,晚上听课或自修,午晚两餐时听师开示,(其实是笑话时间,学者听音辨位,放空放松)当然怀师的一言一行,一静一动,都是我们的疑情,我二人的妄心起伏,也是老师精神上的负担,老师干手千眼百般作弄的启悟我等,好似牵右两个瞎子认物辨色一样,何时才睁开我们自已智慧的眼晴呢?"苦口婆心,眉毛拖地。"不足以比喻怀师护育恩情之万一啊!

临行,怀师谆谆嘱咐:"好好保住,把见到的这一点,再扩大,日夜精勒,未有不成佛的……嘿!半路里杀出来两个李逵。可惜!在台湾托钵又不方便,好好修持吧!"当时在场学长李淑君、古国治等戏说:"下周起,老师就要闭关了,你们两个真有福气,赶上了末班车,"就这样,一时成了关前弟子。

           无题

      过尽梅花把酒稀,熏笼香冷换春衣;

      秦关汉苑无消息,又在江南送雁归。

1980年台大毕业,考上炮兵预官少尉,在台南炮兵学校受六个月训后,即分发到外岛服役。我的任务是后勤,所以从小金门到大金门,大金门到台湾的移防,以及各层次的装检,我在炮指挥部也都参与策划和执行作业,后来随部队回台湾,又到田中下基地,不久,师对抗演习后,就退伍了,忝称勤劳负责领了一张陆总部的奖状,结束了一年十个月的军旅生沾。在军旅生活中,我保持写日记的习惯,也陆续寄回会里给老师批示,除了尽心办事外,也仔细参究从前怀师的训示和佛法的内义,人生如何从现实生活中而得到解脱自在呢?

退伍之后,因怀师之介绍,到某社会团体服务,满腔热血,青春洋溢,思欲有所为也,主任对我很照顾,我也是尽职努力,走到那里,做到那里,边做边学,办过了几个活动,也接触了基层义工朋友,对地方性的人情庶物有了进一步的了解,对团的前途也深深的感慨。"侯门一入深似海",对个性不羁,拙于逢迎的我,在一切开始之时,突萌退潮之思,恰好那时会里缺人手,每回上完老师的课,凝视怀师满头白发踽踽人前,捷捷独行的背影,心中颇为不堪我就回来吧!

重回家园,老师指定我担任知见发行工作、老古门市,以及会里总务杂务等,当天老师召集大众在十一楼讲话,宜布:"陈世志是我们会员,今天起辞去外面工作回到这里,以后无论大事小事,从小弟到总经理都是他工作的范围,专此布告,"这是老师独门法宝捆仙索,从此我便开始了"以会为家"的生活。

             会上会下

颜渊喟然叹日:"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束由也已。

武侠小说上常有"傻小子误闯万年古洞,奇遇天禅怪老,"一忽儿要你正经危坐,一忽儿倒立瑜迦,一忽儿快步急行,一忽儿屏息缓步,突然规定马步站椿,突然改变蝌蚪蛇行,一会儿棒棍交加,一会嘻皮笑脸,摔得你鼻舌眼肿,气脉全通;打得你酸麻胀,气血逆流,在无可奈何,万虑不起,人生绝望的当头,洞顶乍开,天光射现,时雨降临,灌顶漱脚,令你浑身清爽,说不出的舒服妙乐。南师的教育法是如此的不拘定式:忽焉在前,忽焉在后,隐隐现现,你是永远猜不到他下一步是用的是那一招,而他却对每一个人的心思伎俩了如指掌,所以有时我用尽了吃奶的力气,快跑急追,气喘如牛,以为差不多了,那知他轻功好得很,你快他快,你慢他也慢,永远在前面逗你、诱你,骗你,气你,弄得你枯疲力倦,浑忘人我,尸躺在地,往上一看才知道他巳飞在三十三天外,向你招手,上来吧!此所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也,原来刚刚都是陪我玩的。

在会里做事,从洒扫、应对、抄稿、编辑,到跑腿,做生意,好像每天都有忙不完的事,如立流水中央,看着河水川流不息,流来又流去,忘了春夏秋冬,不觉寒暑躁热,一心一意的想把事做好。老师呢!以静制动,什么事在他眼里就是有破绽,鸡蛋中硬长出骨头来,大事就化小,小事变大,总是有骂人的通理,骂得你如聋如哑,口服心服。逼迫得你,獐头鼠相,无所遁形。日积月久,好像武侠作品中:"天天砍柴,挑水,久之气力武功,自然增长。"觉得做人做事胜任多了。

其次,除了不停的工作外,会里也有轻松的一面,好比九楼前的餐桌,收集了诸方进贡的南北口味,排排坐围满了各式各样的客人,从王公贵人到贩夫走卒,学佛的,修道的、学禅,学密、练武功的、教授、学者……等等,有教无类,不一而足"若说:"南门香积饭,炊烟过五洲:桃李满天下,团团一桌收。"的确是刻薄一点的打油诗,然而龙、蛇,虎、豹,虫、兽、鸟,鱼,不是更显得三山五岳的深邃幽深吗?这也是老师恢阔的度量和无相的布施吧!在会餐中,主角便是南老师,数不尽机锋转语,杂编笑话,热热闹闹,从无冷场,反正这个吃饭时间是无男相,无女相、无长幼相,只要轻松好笑,百无禁忌,好像"孔子不语的"这里都搜集全了,凡上桌者,莫不前扑后仰,消化流通,心开意解欢喜而去,这是南师教外别传的"馋宗三昧"吧!好像"灵山一会"希有难得,师离台湾至今巳不曾再见,记得佛经上常常出现有:"佛说法竟,多少菩萨,多少罗汉得**三昧,俱俱欢喜作礼,腾空而去。"干南门餐桌,我所见如是,唯末法时期"众生多产,菩萨无生"略有不一不二之别罢了!

释迦佛主张乞食,南老师欢喜请客,将来若是释迦佛前来乞食,逢上南师大开筵席,于任么时,空钵饭囊相对,师佛交接共席,真不知这高峰会议上,二人会搞什么主意惊天动地,蒙骗众生,

           老古文化

"料理空山颇费才,文心兼似画家来;矮茶密致高松独,记取先生亲手栽。"

"君家先茔邓尉侧,佳木生之杂绀碧;不看人间顷刻花,他年管领风云色,"

客问国画大师,"画两什么最难?”大师默然不语如入定中,久之,再问,仍是闭目不语,客请辞,师乃舒目缓语:"不画闽什么最难。"客不悟,再请释之,师日:"有相皆是假,空处最难描。"

重峦叠嶂,要有"空间";枝叶扶疏,要有"空间¨,人事繁杂,更要有"空间¨,留有"空间"才能更出生意,留有"空间"才有未来的展望,留有"空间"才有距离的美感。只有"空间"能够把人间尘俗的束缚,骤然解放;只有"空间"可以把人们桎枯的心灵向上提升,"举世都从忙里老,几人肯向死前休。"庄子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正是现代社会忙碌人士的当头棒喝,他说的是:"你们这些上班族,个个都是活死人啊,你天天为名为利,为生活为升迁而忙碌,心身桎梏,脑细胞死亡,癌细饱滋长,你巳经失去了真正的‘自巳'啊!除了舍弃你的物欲,你没有重生的希望了,"诚然现代人一方面"失身",而成为金钱、享受的奴隶;一方面"失心",失去了人所应有的精神人格,那里去找一个自由喘气的空间呢?随着论语别裁的出书,老师创办了老古出版社。

老古也便是在这个拥挤闭塞的现代社会里,扮演了"空间"的角色,引导人们应用"空间"的艺术,回归自然,让人们自省到人的本心"未画之前,本来是,空旷无边'的啊!"

大概老师看我生来有点书呆气息,所以命我到书堆里滚滚,从抄写孟子稿件,到门市看店,参加书展到发行,广告、编辑,设计到印刷,装订……一样一样丢到我身上来,像我吃饭不桃食的自然习惯,只要摆在前面的莱,不分青红皂白,统统照吃不误,"天天吃饭,实未尝吃一粒米",正是我忙碌的自况,同理,老师这些付嘱,我也不管消化与否通通照办了。总算一两年下来,一切业务都熟了,也正式的接手代管老古文化公司,老古在前几位学长辛苦的经营之下,本来也是有点基础,我所做的便是将它现代化的整理、发扬,普及的工作,虽然尚未能理想的把老古做好,但一直到目前为止,老古在社会中的口碑是蛮好的,格调蛮高的-一方面是读者发至内心对南老师道德学问的景仰,另一方面是老古出书谨严,印刷精美也获得了读者大众的信仟,今年正好是老古文化公司成立十周年的纪念,也是它稳定自足,可以向前更新拓展的开始。虽然文化出版工作在行销上有先天的限制,尤其是反潮流而上溯,讲求"空间"的老古文化,更是不易"畅销",(因为全世界的文化水准都降级了,喜欢吃这一道空心菜的人口比例并不多。我们仍是默默的耕耘,细水长流,形成"常销"的基础。

其次,在编辑上,有许多忠实爱护老古的读者都一再的催促,要把南先生未出的讲记全都出齐,这些都是影响历史重要的资料。其实,这些我们都很清楚,主其事之一的我,除了要跟大家请罪道歉外,却是愈来愈觉得出书不易,自然鲁莽不得,尤其是能整理老师作品的¨高手",实在寥寥可数,所以只有饥肠碌碌的看着一块肥肉吊在空中摇晃,末由也巳。不过,时代在前进,风气在转移,老古这颗千年老松,灌了十年雨水,虽没有耀人的花枝,向外招摇,却是老根盘固,愈钻愈深愈实。繁华如梦,人海沧桑,来日得以参天干云,庇荫我万世子民的,未尝不是这颗特立独行孤傲不俗,以发扬中华文化为职志的老古松。"落花不是无情物,化做春泥更护花。"老古同仁应与我同样,有感于斯言。

            明日中国

“中国而今有圣人,虽非豪杰也周成;四夷重译称天子,否极泰来九国表。”——唐、袁天罡、李淳风推背图

前不久,因孙公(孙毓芹教授,不久前刚接受颁发第一届中国音乐薪传奖)之介绍,请回来两尊木雕泥金大佛像,庄严肃穆,雍容和雅,近之,令人自然起敬,观者无不赞叹。孙公说大概是百年以前大陆上等手艺的作品,仿隋唐造形,那时国力鼎盛,佛像造形也洒脱自然,高贵稚朴。"借花献佛"第一个我想到的,就是寄去美国供养老师。前两天孙公迁住新址,我又去看他,一见他气色转佳,满室花草鳞绿,两只画眉你来我往对唱不停,连声恭喜他"得地",(家有家运,国有国运,的确有风水道理「主宾坐下品茗,闲话家常,我说:"那两尊佛像在我那儿,的确庄严,有人说是大陆流落香港转来的古董,有人说是台湾仿制伪冒的,您看如何y孙公说:"手艺都高,不会错,不是这里仿冒的,这边做不来。"我说:"想起菩萨流离失所,散失异域,实在是件可悲的理,寄到国外呢?又觉得有点。变卖家产,不肖子孙'之感,真是。生逢乱世做人难'啊!"孙公说:"错了,仅管往国外寄,在国内谁跟你保管,中国多少书画艺术文化遗产,都是毁在中国人自己手里,中国人自己不知道珍惜嘛!相反地,外国人尽管是强取豪夺,偷来的,抢来的不管,人家一砖一瓦在博物馆里保存得好好的,中华文物不是因此而保存了吗?比如说大陆在文革期间,在广州一隅毁掉的古琴就有三百多具,你说气人不气人,现在我想找一把好琴都不易购得!"接着谈及海外中国人之间,明争暗斗不团结的事实,真是令人无限的殷忧和感概!也更怀念起旅居国外讲学的南师。

现代的中国现况是这么的悲哀和无奈,中国的国运倒霉了一百多年,是不是巳经到了尽头,或是否极泰来可以剥极返复了。推背图上对中国的未来,颇为看好,希望正如所料,冬尽春来,万木复苏。自甲子年起,又是另一个新时代的景相。在这个交替的节候里,我们最担忧的是中华文化的薪传问题,是否能融古烁今,推陈出新,以固有文化的基础,来处理世界文化、政经上所面临的困境?这是中华文化存续必经的试验,而在这个现实的试验之前,必然有层层的困难阻碍,老成凋谢,新苗不接,试问当今尚存有几位博古通经的硕德大儒,来提倡演义出传统文化的精华交棒薪传呢?其次,这个世界中充满着唯心论与唯物论的矛盾,宗教基础的动摇,科学的回省及人文思想的建……等等错综复杂的问题。在这种纷纷扰扰的世界乱象中,有那位思想家可以拨乱反正,分析综合,理出一个世界人类共通理想的思想生活方式?同样的,落后的中国,在经济上固然可以急起直追,迎头赶上;而在久已拦腰斩断的文化根基,又如何致力呢?未来的中国,你究竟将何去何从呢?

不尽的殷忧,无限的寄望,我也只有在个人现有的岗位上尽一分微薄可能的力量,也非常的感激南师多年来的培育,让我这身无用的筋骨皮肉头目脑髓,也还可以为文化的扎根贡献出一点点力量,更祈祷明日的中国文化能够真正的重建起来,抚夷安邦,垂拱而治,进而促进全体人类社会的安乐和和平,我想这也是老师所乐于见到的。总之,在我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身上,南师费了许多的苦心栽培,同样地,在其他数百千位学长心中,怀师也一样慈悲的播下了生命的种籽,或许他是为人类社会、为中华文化、或为佛法传心,或许他只是尽他个人一心的本份,但是就行径愿力来说,这是独步古今的,当今世上,也难以再找出第二个如师如父如母的南老师,无尽的感思,无尽的发愿,无尽的追随,敬祷南师福德长寿,教化无边,法轮常转。  答客问---《怀师》--朱文光---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本文为朱文光博士遗作(即〈习禅录影〉里的文光,朱博士追随怀师卅年,于去年(1986)十二月二十四日,在美国华盛顿附近,因过桥时溪水暴涨,意外被卷落水中而逝。其时朱博士系前往警告来参加晚宴之客人改走他路,不幸竞而牺牲。消息传来,亲友及各方均悲悼不已。朱博士亦为本集编辑委员之一,在其遗物中,发现这篇未竟之稿。

缘朱博士追随怀师岁月悠远,此文写来深刻生动,自然有趣,且章节分明,见地了然明确,字里行间,更流露着真挚恳切之情,一如其人。其所表述者,虽短短几例问答,但涵义颇广,见解高超,且理路清晰,情谊悠然。故虽未完篇,特仍将其收集于此,以飨读者。又,文后系洪文亮医师,于发现遗稿时所记,特一并刊出 编辑室

      一、南老师有神通吗?他对神通之看法如何?

南老师说过凡自己不会或做不到的事情,不应轻加以批评。有的人以神通为戒律所不许可,而大为反对神通。南老师说过要自己修炼到有神通具足而不显露,才有资格批评。否则不等于是酸葡萄吗?南师有神通吗?在我个人的体会是,可以引用列子一句话:"夫子能而不为者也。"有些人以为南师有,有些人以为没有。我以为南师"极高明而道中庸",说有说无都不重要。何况,佛不是说神通与道无关吗?

如今密教大为流行,许多人过份注重神异的事情。南师不得已才说:"神通与神经只隔一张纸。"或说"神通与神经是两兄弟,神通是老大,神经是老二。"南师更反对以神通来处理人世间的事情。有的人想以神通发财扬名,有的人想以神通治病,有的人想以神通来处理人事纠纷,甚而有的人想以神通来救世救人,他们都忘记了/人世间还是只能以人情事故,常识来判断处理。想走神通的路线,一定达不到目的,反而可能走入神经的路线,不是很可怕吗?

 二、南老师既是禅宗大师又善于说法,演讲经典、为何不出家做法师呢

南老师的学问渊博,除了"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还囊括了世界上所有学问,不能仅以佛教或佛法来限制他的范围。再说南老师志在利济天下,假如出家作和尚,有些人会因他自己的观念或因他自己的地位,或因他自己的宗教信仰,或因他自己的环境,不便或不欲和南老师接近,如此南老师利益人类有限,不如现"在家相",能够与各界各类人物来往,d能普施他的教化。例如,南老师的著作很多,但最畅销最能改善人心的书就是没有宗教范围的〈论语别裁〉,南老师有关佛法的著作虽然也很畅销,甚受欢迎,但其影响力却远不如〈论语别裁〉的普及。可见只有了宗教的形式,虽是大善知识,也难免有影响不到之处。

        三、南老师为什么要抽烟?

有的人以为南老师是一代高人,怎么会抽烟?有的人担心南老师抽烟会伤害身体,有的人注意南老师抽什么牌子的烟。有的人希望南老师戒烟。南老师抽烟,说起来可能难以了解,是为了阻止人定,可以办事和思考。也可以说抽烟有破坏定的效果。老师抽烟也只是轻吸人口不入喉,不像一般人抽烟那样喷云吞雾,所以不会伤肺。虽然如此,南老师也偶服清肺的药品以减少抽烟的害处。南老师的定力恢复很快,所以他和人谈话时,会常抽烟。

         四、南老师三餐吃什么?

南老师不吃早餐,他的午餐和晚餐也不过一小碗红薯稀饭,在台北到过精华协会吃饭的人都知道,有午餐和晚餐时,老师陪许多客人谈话,也同时处理了许多事情。老师也有时注重口味,但只吃几口,只要客人吃得开心,吃得好,老师就觉得如同身受,非常高兴,所以常见到老师向客人或学生殷勤劝食。

当然,有时也有人会作几道好菜送来,巴不得老师把它全部吃完。殊不知老师领受心意已非常开心满足,好菜大家分享就很圆满了。奈何有人热心劝食,老师是一向不拒任何人一番热心,只好吃了。这些人都没想到,对于习惯少吃的人,突然多吃是对身体有碍的。当然老师可以作工夫将其消化,但难免耽误一番时间。老师常说:"没有人饿死,人是吃死了的。"近来,因生活标准提高,有些人因营养过份,反而引起各种疾病。尤其作工夫的人应注意这一点。南老师到了美国以后,中午只吃一点面包,晚上吃一小碗面,如此而已。

           五、南老师平常忙什么?

南老师忙的都是别人的事,不是为自己而忙。老师说过:有公无私,私自在其中。有私无公,私都保不住了。所以他整天忙的都是为别人着想,如何解决别人的困难问题等等。乃至扩大为全人类着想,他以为只为中国前途着想,也是有限的。希望他在美国计划的著作,能够给人类带来新的曙光。熟悉老师的人都知道,老师一天到晚川流不息的接见客人、学生,几乎没有自己的时间。除了忙别人的事,就是挤出时间自修。

       六、老师自修什么呢?老师如何自修?

老师日夜都在为别人而忙,只有到了晚上十一点以后,没有人来打扰。这时老师总算有自己的时间可以自修了。老师在这时开玩笑的说:可以上夜班了。老师在晚上十一点以后,先整理一下房间,打坐一阵后,然后开始读书和写作。老师每天都读书,他说过一天没有新的心得,一天就白过了。有时在自修的时间,老师也得拨出时间写回信和解答问题。通常在白天和晚上自修以前,老师会抢时间写回信,有时要回的信太多,只好拖到半夜赶工。老师在深夜读书以后,才有余暇好好打坐,等老师上床休息时,天已快亮了。所以老师睡的时间很少,但他永远精神那么好,可以说是工夫,昼夜如一。

       七、南老师读那方面的书?

凡是世间上的书,可以想像得到的,老师都读,这也是他的学问所以渊博的原因。老师说过,一日没有新的心得,就一日白过。也推崇儒家讲的"一事不知,儒者之耻。"也说:未有神仙不读书。所以老师的藏书,足够设立规模相当的图书馆,而且几乎每天都有新书添购。老师读书与人不同,常常从平常的书中,得到启发或发现宝藏。例如从笔记小说大观中,就发现一药方,加以实验,证实其中的确是良方。老师来美国前就读三种不同版本的美国历史和一本美国地理。

       八、南老师最高兴的是什么?

我从来没有看到老师为自己的事情高兴过。他真正高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例如别人发财了,别人的孩子考上大学了,病好了等。但这还只是高兴,不是最高兴。老师最高兴的是有人行善或修养进步了,这会使他很开心。有人工夫进步了,老师倒不一定高兴,但只要有人作了善行,或是一念之间向善,或是行为品行改善,他会立刻发觉而高兴、赞叹。甚之只是听到有人行善,他也非常高兴。

例如有人向老师提:高雄县内有一位佛教法师和基督教牧师因事故争讼。法官把这两位法师和牧师召来训了一阵,他说我本来想年纪大了,想皈依佛教或信仰基督教。现在看你们如此因信仰不同,不但不能互相容纳,反而欲置对方于死地,我要去信仰回教了。法师和牧师一听此话,一声不响各自离开,再也不打这个官司。

老师听了非常高兴,赞叹这位法官,能够启发法师和牧师一念之间,改变观念。要注意的是老师不只称赞这位法官有功德,也高兴法师和牧师有了转机,从此可能心量放大。

        后记

朱博士遗稿描述他心中的怀师,据他生前说预定了三十个类似问卷的问题,预备以他三十年来追随怀师的所遇所感,取自问自答方式;发抒他对怀师的认识。他是大家的师兄,每个人都期待透过他科学家的笔触,去了解南师,于是以他平日"今日事,今日毕"的精神,每每见他摊开稿纸,凝神静思,又复收笔,询之何故,对日:"一辈子敬畏老师,说实在连正眼都没敢抬见老师,仿佛该写的是全部,但一提笔,又都是片断。"朱博士出事后,检翻遗稿,半年多来,竟只见他完成三十分之八,唏嘘斯人之余,倍感遗憾,故志之。

洪文亮记

 勺水言海---《怀师》--蔡策---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乐清南怀瑾先生,是一位极平常的人。正因其平凡至极,乃为一般人极难办到的事。穹空虽高,不能万里无云;大地虽广,难免起伏丘壑海洋虽深,静亦漪涟迭起;人心虽活,岂得静止空一,凡此,皆失其平,而异其常。无云翳,无丘壑,无漪涟,静止空一,如如不动,此为平常。

南先生,平常如此。用以上的话,来描述南怀瑾,应该是最适切的。假如要再说些什么,那就是多余了。或者,也只能说到他的某一方面,甚至只能表明他的一点一滴。但仍不能有所说,因为有些对他的赞美之辞,仍不免有些偏误或不够。最近曾到美国作一次旅游,许多人谈到南先生,不外都是赞美之词。在这些赞美之词中,一大部分,视南如仙、如佛,具有神通,能知过去未来;精通医、卜、星、相、以及风水地理的人物。形容他是一位世界上第一流、最高明的江湖术士,且带几分神秘。听到这类对他的赞美,总不免令人有"啼笑皆非"之感。

错,南先生是精通这些学术。但、我们知道,这些学术,都是根源于易经。而易经乃是中国文化中的精髓,是五经之首,经典中的经典,包容了易理、易象、易数;而南先生对于易经的研究,己到达了理、象、数三者熔而为一,相互为用的境界。而易经之用,正如易传本身所说,是"弥纶天地"之学,换言之,是这个宇宙,至少是这个太阳系的一切事事物物的原理,都包容在这部易经的学术中,而且,迄至目前的太空科技,仍无超越其范畴。而所谓医、卜、星、相、堪舆这些学术,只是易数之下,术数方面极小部分的微末事而已。于易学而言,不过沧海之一粟,所以南先生之精通此道,并不足为奇,而且他不但从不以此示人,还告诉一些好此道的人说:"善易者不卜",又说:"最好不要学易经,纵然要学,最好学一半,如果完全学透彻了,就会感到人生一点味道都没有。"从他这几句话,就可知道他在易学上的成就。如果他未了解透彻,就说不出学透了以后的境界。更非一般人所能办到的,他到达了那一境界,又更能超越那一境界 从"感到人生一点味道都没有"中解脱出来,而得人生的自在。这一自在,岂不就平常了吗?

还有人推崇南先生的学问,当然这也有许许多多地赞美之词。但也多为某一点、某一滴,或某一面的。记得前青年战士报社长唐树祥先生,曾公开以"博、大、精、深"这四个字来称赞南先生的学问。这四个字看来,似乎是空洞、含混、笼统而欠具体。可是,我认为是比较上最适切的描写,倘使一定要叙说一些什么具体的事实,反而落于片面或枝节了。例如南先生的客厅中,悬了一副他自撰的对联,内容是:"上下五千年,纵横十万里;经纶三大教,出入百家言。"在旁人看来,这是他的自况,而实际上应该是他的自谦之词。他所说的"上下五千年"这句话,只是根据孔子整理中国第一部历史 "书经",断自唐尧开始,以迄于今的五千余年而言。这是人类历史方面,也可说是时间上纵的关系的学问,但事实上,他的知识超越了这个范围。就以他研究易经这部书来说,以前的学者,都说伏羲氏始画八卦,现代的学者,也每多说是由结绳、或龟卜而来。南先生则另有独到的见地,他根据宗教哲学,现代的考古学、人类学等等学术,经综合研究后,认为是上个冰河时期的一种如现代人类的生物(姑且仍名之为"人"的),具有高度的智慧,统治这个世界,由于精神与物质文明,不断高度进步与发展,最后归纳万事万物的原理,便产生了这部弥纶天地的易经,但不幸,冰河时期来临,大地凝结成一个大雪球,前一冰河时期毁灭,也许有极少数的人进入冬眠状态,待大地复苏,这幸存的前期人类遗孑,便成了今日人类的始祖,也留传下了这部易经。

我们可以肯定,他的说法,一定会有人提出不同的见解。但我们更肯定,他这一对五千年前事的见地,是前人所未见,所未说的。至于今日以后的又如何呢?未来的尚未来。南先生虽曾有所说,然而愚如我,不敢凭空乱说,不过,就已见的事实,在五年或十年前,南先生所说今日人类文化思想,及社会生活形态,都确确可见,甚至有些身边小事,当他认为可做或不可做的,一般人就当时趋势,每持相反意见,结果证明,仍然是他的看法是正确。这就是说,凡事他能见先机。这是学问智慧,而非魔术神秘。

至于"纵横十万里"这是在空间关系上的一个形容词。事实上,在有形的行为上,他的足迹所到,东到台湾,西曾入藏,现旅北美自然己经不止十万里。而胸中所含蕴的学问,固然无法说出南极的蚂蚁如何,北极的蚊子怎样。然而东西两半球,赤道上下的人类各种族文化特性,山川形势,则无不罗于胸中。自然,就不止是"纵横十万里"了。"经纶三大教"这句话,说他是自谦之词,一点也不"错。于斌主教生前就面称南先生为"通天教主",意思是说他通达天下的宗教。他不但了彻我国的儒、释、道三教的教义与教理,对于天主教、基督教、回教、印度教、婆罗门教,都曾了彻,而且将各教的义理,融会贯通,不但不相违背,且能彼此助益。乃至于白莲教,一贯道等等的历史渊源,社会背景,都了然于掌上。这些也只限于理上的圆满,在事上,则更有高深的修持工夫,证得理上的实在,并非空论,于是让人知道,宗教不但不是迷信,不只是玄妙的理论,神秘的生活行为,实在是最高、最深的科学。

最后"出入百家言"。这不待我在这里饶舌了。凡是听过他课业的人,对这句话,无疑都会肯首的。不过,我必须在这里说明,所谓"百家言",这是一个泛称,不限于中国历史上的"诸子百家",也涵盖了世界诸家的理论,尤其是文、史、哲诸家,如东西方之文化、哲学、苏格拉底、笛卡儿、逻辑学乃至于不久前流行"我思故我在"的存在主义,南先生都下工夫做过比较,研究而有新的创见。连老农们的谚语,如今现代年轻人的流行话,像"菜"、"跷课"等等,他也不放过,而从这些语言文学中指出其时代思潮与人类生活背景,在我们觉得我国古代的诸子百家,各有各说,而感应接不暇,然而南先生连古今中外,贩夫走卒之言,也不放过,一一留心而出入之,然后自成其必留传千古的一家之言。

南先生曾经一度陷于"孔子在陈"一样的困境。有一次,在寒风凛冽中,他到当铺,典押了-·件毛线衣以得钱买米,在回家的路上,得知一家邻人,人口更众,且多老幼,于是他将典来的钱,买了粮食,送到这邻家去。现在,他设帐授徒的地方有数层大楼,而所有产业,都是社团所有;在他的名下,上无片瓦,下无立锥;日常衣食,与一般人无异,且喜吃红薯稀饭,每餐半碗而已。除会抽香烟,别无嗜好。

讲课授徒之外,著作方面,极为严谨,而丝毫不求多滥。儒家方面的,有论语别裁、孟子旁通,还有"大学"、中庸"的阐述及易经的讲稿,正在整理之中;道家之学有"老子他说"及有关"庄子"、"列子"、"素书"、"参同契"阐述;佛家之学,则著述更多,有禅话、习禅录影、楞严大义、楞伽今释等巨著;诸子中如管子、吕氏春秋及"历史的经验"等,均为不朽之作;而诗、词、联、赋、序论之篇,无不文质两皆殊胜。

这是文事,很多人没有料到他还有高深的武功。一般练武的人,会练到孔武有力,像今日社会上,常看到许多高强的武艺,但对于武功的渊源,武学的原理,各家的学术,则茫然不知。而南先生则理论与功力俱深,却从不透露,『有一次,在禅七活动中,他教了一套罗汉拳后,两腿双盘为跏趺坐,两手食指在座上似按末按地轻轻一点,人即腾空。近年来,他才应人之请,无从推辞,而指导人练太极拳。但在陌生人,尤其学武的人,来和他论拳术时,他必两手抱拳打拱作揖,幽默地说:"这是我的天下第一拳。"当然,未曾听他和任何人交过手了,不过从他指导太极拳看来,其功力之深,是很难测度的。尤其他的这种谦德,就比武功更难修养了。

说到谦德,有一事甚为明显,在曾经听过课业、受过教的人中,有许多人自我一种崇敬之心由衷升起;见到他时,因受文化薰陶,很自然地,以行古礼----跪拜·致敬。而南先生遇见这种人时,不论对方的地位、声望、学问、德业、年龄、性别如何,他也立即匍匐在地上回拜,人人平等,也就是他的极平常处。因为他的平等与平常,因之他的教化 ----言教与身教的感化,能普及于任何一个前往受教的人,无论智、愚;贤、不肖、富、贵、贫、贱者,都能得益。也就是说,有教无类,因人施教。

子贡曾说:"夫子之文章,可得而闻之,夫子之言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颜渊曾说:"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吾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末由也己。"宰我道:以予观于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子贡:"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德,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也;自生民以来,未有夫子也。"有若:"岂惟民哉?麒麟之于走兽,凤凰之于飞鸟,太山之于邱垤,河海之于行潦,类也;圣人之于民,亦类也;出于其类,拔乎其萃,自生民以来,末有盛于孔子也。"孟子:"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可以久则久,可以速则速,孔子也。"这些是孔子之徒对孔子的赞语。但孔子赞夏禹说:"禹,吾无间然矣。"这里我写了几千字,对南先生来说,还是一种"间然"吧。乃至于还不如子贡、颜渊、宰我、有若、孟子这些人所说呢?·曾哲说:"莫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孔子听了后,喟然叹道:"吾与点(曾哲)也!"南怀瑾先生亦如此而已,不是极平常吗?以上是我年夏天应常春月刊之约,发表在该刊二十八期,一篇介绍南怀瑾先生的文字。

这篇文字刊出后,有些人问我:"怎么认识南先生的?"语意形态之间,好像我已高人一等,真使我惭愧得无地自容,有罪恶之感。俗语说:"秀才是孔子的罪人,和尚是释迦牟尼的罪人。"今日有人如此看我,则我是南先生的罪人了,因为在南先生之前,我的顽冥愚鲁,实在比不肖的秀才和尚为甚,为稍消罪业,不得不一说。

我之与南先生的因缘,早在见到他之前,因为我是一个从事新闻工作的记者,所以对学术文化界的人物,自然会比一般人知道得多一些,那么对于南先生这样人物,自然不会不知道。不过那时在我的印象中,南先生只是蔡元培、胡适、钱穆、傅斯年等等,同一流的人物,并认为顶多是南先生的学问,比这些人广博一些,如此而已。记得在1971年左右,日本人建筑了一所徐福庙,特别邀请我国人士,组团前往参与落成及观光典礼。这是一件含有重大意义的事情。依据历史的考证,日木岛的土著民族,原本是虾夷族,亦即现残余在北海道一带的少数落后民族,而自称"大和族"的日本人,实际上是二千多年前,秦始皇派方士徐福,率领五百童男,五百童女,到东海仙山,求长生不老之术,中途遇台,流落到现在的日本岛,不能归来,于是繁衍了太和族,后来建立了日本国。但是这一史实,日本人始终隐瞒起来,不予承认。而今他们建立起徐福庙来,恭敬祭祀,则无异是一项寻根,知根、认根的表现。同时,亦建立了一幢观音庙,在在都象征着文化上的认同,于是台湾方面应其请求,组团前往。

当时团长是何应钦将军,实际负责筹备的,是中国国民党社工会当时的主任詹纯鉴先生,团员都是教育、文化界的专家学者,而我是仅有两名记者参加中的一人。在何将军公馆开筹备会的那天,真是高朋满座,皆是 学者名流,我亦大部分认识,而其中一位穿长袍的,最使我注目,但其所以使我注目的原因,并不在于他那身长袍,而是在他的周身上下,似乎有一件什么别人所没有的东西,这东西,既非色、又非香、更非味、也非音声、不是耳闻、目睹所可得,只是令人打从心里对他有一种不同的感受,也不是气质,仪表这类东西,所可形容,只好姑且名之为"仙风道骨"或者"神韵奇气"吧!

可惜这次日本之行,我因另有他务,并未参加,对这位一见之下,令我有神奇之感的人,未曾多所接触,只留这一个如此飘渺而又深刻的印象,之后,因为工作的忙碌,也没有再找机会去接近他了。不久,我国一种古老的医疗技术,大行其运,流行于欧美各国。又在一个场合中,听一位法曹,谈到一个针灸医疗纠纷案,在取穴的部位尺寸问题,他侃侃而谈度量衡的汉制、唐制,引发了我一个念头----身为一个新闻记者,不能不具备针灸知识----因之和一些同业们发起,在记者之家,开针灸训练班,请朱训医师讲授。朱医师一上来,就是一套阴阳、五行、八卦。虽然,幼年在家乡,如旧式书院制的书馆中,在老翰林公的指导下,读过几年线装书,也曾经背诵得出"乾三连、坤六断......"的歌诀和八宫卦的歌诀,但对于易经的奥义,仍不甚了解,何况事隔多年,大部分都忘了。所以对于朱大夫的课,听来就感到困难了。

正当此时,南怀瑾先生在他所主持的东西精华协会开讲易经,从自己所服务的报纸上获得此一消息,于是立即前往报名学易。听课第一天,就吓了我一跳,讲堂里黑压压一片,总有一百多人,其中还有些斑斑点点,那是好几位白发头发的人,年轻的大概正在读高中,也还有工人打扮的,有将军,也有教授、专家、学者、宗教家。有男也有女,庞杂得很。南先生一站上讲台,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纵横卑阖,如天马行空,有时候听来好像是离了本题,不知说到了十万八千里外,耽心他怎么样"起、承、转、合"地合得起来。这真是杞人忧天,当正听得津津有味时,他一个转折,把刚才我认为离题十万八千里的话,扣得紧紧的,字字句句,都切合正题,没有一句虚语,而在座听课的人,不问男、女、老、幼、程度、地位如何,无不听得津津有味而认真,于是,我对"有教无类"这句话,有了具体切实而深刻的体认。从此,对于他开讲的课程,我便一定去听,因为过瘾嘛。

当易经课听到第三次的时候,在中间的休息时间,李淑君小姐笑来对我说:"南老师请您进去一下。"于是我跟在李小姐后面,到南老师休息的书房中去,一边走一边心中嘀咕:"找我干什么呢?有什么新闻或稿子,托我拿去发表么?或者我有什么不对么?更奇怪的,一屋子百多人,我每次都是缩在角落里,躲在人家背后听课,他怎么发现了我,而又还认识我这个和他没谈过几句话的人呢,总之,一肚子纳闷。进入四壁皆书的那间小室,南先生非常和霭而又客气地让我坐下,李小姐还端来一杯热茶,南先生劈头一句话就问:"某先生,你怎么也来听易经呢"我说:"我不懂,要学呀!"他说:"我想你应该是念过一些线装书的。"他这一点穿,便我又敬又畏,心里想:"好怪啊!这人怎么搞的,好像把我的五脏六腑都看得清清楚楚,就是我一二十年的同事,我报社的上司,也未必知道我是否读过线装书的。这一下,我只好从实招来,把过去读书的情形及这次来听易经的动机,和盘托出。接着下一节的上课铃声响了,只寒暄几句,我即匆匆回到讲堂。

一段时间之后,讲交互卦的卦变,并要大家自己去做,我这是热心得很,立即到刻字店,刻了六枚橡皮图章,玩起交互卦来,白天工作,晚上玩交互卦,玩到天亮,又去工作,不知道疲倦,根本不想睡眠,这时才恍然大悟,难怪人家说易经能避邪,鬼怪看到八卦就逃。像我这样彻夜地精神抖搂,鬼怪怎么个来法!?整整玩了三个通宵,玩完了六十四卦的交互卦,将玩的过程和结果,就个人意见,写了一篇短短的报告,请南先生批示。在报告中尊称他为老师;这是我尊他为师的开始。

记不清是两周或三周之后,在上课之前,我又蒙召。这次见面,很严重了。起先,心里还是嘀咕,亦忧亦喜,忧的是不知那篇报告中,出了些什么错,闹了些什么笑话;喜的是到底能得到老师的指教,又不致在大庭广众中掀出来丢人。结果又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老师居然要我今夜上讲堂报告,我的天;讲堂里坐着这么多大人物且不去管,还有些学者专家,那有我站在那个地方开口的份。我再三推辞不肯,最后老师问我:"你叫我老师是不是?"我说:"是的,是应该的。"他说:"你总读过论语吧!有酒食先生馔对不对?"我说:"是的。"他又问:"有事呢?"我说:"老师!这个劳我服不起。"他说:"你看,我今天感冒了,不舒服,声音都是哑的,不能多说话,这些人都来了,坐在那里,不可以教人家白跑一趟回去,你就把给我的研究报告,用语言向大家报告,不是很好吗?不用怕,我陪你去,替你作介绍。"说完,他站起来就走。这真是赶鸭子上架,我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往讲堂上走。

事后,一位与我一同参加听易经的同事,以羡慕的口气对我说:"今夜南先生很捧你啊!"我说:"直到现在我背心里还在出冷汗。"他问我有什么道理,我告诉他,南先生在把我介绍给大家时,说我也是一位"目视云汉"的人。想想看,眼睛向天上看,是何能傲慢的态度,我这么一个浅薄的人,在高明如南先生的印象中,是这样傲慢,那有多么可怕!?再反省一下,自己真的有那'么傲慢吗?南先生说的一点也不错,几十年的记者生涯,在"见官大三级"的心态下,不知不觉中,培养出自己的这一种心理,亦在不知不觉中,从形态上透露了出来,也许旁人没有发觉,也许发觉了,因为"怕记者"而不敢说出来,如今南先生温文儒雅地用"目视云汉"四个字,向我心灵深处一刺,倘使还不出血,那就无药可救了。于是既感激,又,靳,愧,下定决心学谦慕。但是学了这么多年,仍然落得惭愧二字,因为几十年来,被孟轲老先生那不淫、不屈、不移三句话,薰习得太多,尤其对于富或贵者,不问人家该不该富,该不该贵,都一律以"你富你的,你贵你的,与我何干!?"的态度处之,仍多少带些子火药味。

我的火药味,不止于此。有一次被人说动经商,在比战场还更战场的商场中,我等于一个毫无训练的新兵 ---军营中戏称的"死老百姓",自然只有挨打、牺牲的份,所以有一个合伙人,无理地以不正当手段,想夺取我一笔钱,我气愤得真的要到中华商场买刀子杀了他。这情形被南先生知道了,打电话来约我到第一大饭店地下室美心餐厅喝咖啡,他一开口就问:"你以为你名下的钱,真是你的么?一个人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有什么是自己的呢?"他这么一问,我瞠目结舌,答不上话来,他又继续说:"人家要拿你一笔钱,你为什么不给他,有什么好争的?你会感到心痛,也许人家就靠这钱活命哩!或者他拿去花天酒地,你可知道花天酒地场所中,有多少活不下去的人?"我还是一声不响,无话可答,他睁大了眼晴看着我又说:"你跟我学这么多年,学了些什么?你不是听过古佛舍身跳崖喂饿虎的公案么?"

到这个时候,我胸头一阵翻腾,好像一口血要喷将出来,但喷出来的不是血,也不从口腔喷出来,而是滚热的泪水从眼眶中奔流而出,人也就跪了下来,口里只说了三个字:"我错了!"南先生躬身把我搀扶起来:"好吧!起来吧!回去。即使他要割你身上一块肉,你也就割给他。"我答道:"是的。"就这样,我从心灵深处,感到无比的轻松,以极其轻松灵活的步伐,回到公司,吩咐出纳,准备好现金,等这位伙计来提取。

"董事长......"这位出纳小姐睁大眼晴看着我,或者以为我发了疯,但我不等她说出反对的话来,摇手止住说下去,而且笑着说:"没有错,你照我的话办。"她还万分不平地叹了一口无可奈何的气。最奇怪的是,直到公司关一],乃至直到今天,这位伙计,并没有再来向我要这笔钱。当然,并不是由于南先生阻止了他,因为南先生与此人,一直互不相识。·像我这块料去经商,失败是必然的结果,不但把几十年心血和内人血汗赚来的一点积蓄被骗光,还缠上了票据法。当时,有朋友认为票据法是既不合情,又不 合理,且无实效的恶法,因此为我铺好了免于牢狱之灵的路。我去向南先生请教,他说:"你该去坐牢,一则心灵免陷于恐惧之中,次则可以消业,最重要的,这是你修持的最好因缘。"因为在认识南先生以来,在长远的日子里,当我和他的意见相反时,最后的结果,总证明他是对的,谁会甘心情愿去坐牢呢?我必然不愿,但我照他的话去坐牢了。

非常之巧,我进入牢房,在铺位下看到一部金刚经,读了以后,就喜欢上了,我说的读,不是朗朗诵读,这在牢房中是办不到的事,我是一句一字地去理解其中的含义,就如此,一遍又一遍的读了不知若干遍,我所读过的经典并不多,对这部经读入了以后,在我的理念中,认为金刚经与心经,应该是佛经三藏十二部中的经中之经,经中之首,一如儒家之易经。出狱之后,听南先生讲金刚经,我又作了记录,直到如今,我还有每天诵心经,有暇即读诵金刚经,那都是开口读出声来,朗朗而念的。

本来,我不想在这里涉及到佛法的,平常也不谈,因为我知道,对于佛法,我是两眼漆黑的,如果说错了,不但不能利人,反而害人,不但害人,而且弄不好会谤佛毁法,那罪业可大了。但我不能说我与佛无缘。虽然,故乡有马祖当年的道场,也有一所有相当规模的丛林----光孝寺,俗名"出水寺",--- 因为寺后山坡顶有"一口会涨潮的水井。也曾经多次去丛林中玩过,喝过那口井特别甘美的水,但只是看到些形态上的事,对于"佛法仍旧茫然,直到那年过夏历年,南先生在佛光山打七,接到李淑君小姐的通知,教我去参加,其实,那时我根本不知道"打七"是怎么一回事,也不知道那来的兴趣,连春节假也放弃,就匆匆忙忙的去了。接连十天,打坐、行香,听南先生开示,忙得个不也乐乎,有的人腿麻、腰酸、背痛,各种生理上的反应,我一点也没有,与我并肩而坐的是个老参,看见我盘起双盘,一点不觉痛苦,他也感到意外,而在心理上,我还是以一个新闻记者采访的心情,去体会,就这么一来,钻进去了。可是惭愧得很,钻了这么多年,还是什么也没有,如果以一个新闻记者的立场来说,我说一次的"采访"是完全彻底失败了。回过头来,还是管自己吃饭、穿衣、睡大·觉,不再在这件事上出去"采访"了。

我曾要求南先生为证,当我死后,把身上他人尚能用的,都送给需用的人,剩下的就供作医学上去研究,希望有助于医学的迸步,而有利世人,南先生允诺了作这个证人,几年以后,我又重提此事,他却说:"你还在挂念这些?!"人家日本和尚说的"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随处有青山"你懂么?我们都是可以路死路埋的人。"我默然无语。说着说着,我好像在往自己脸上贴金,藉南先生来抬高自己了,还是不说的好。纵无此心,话多了,难免有错,一有错,则可能有人将我的错,又记在南先生的帐上,这罪就太深重了。 我的菩提路---《怀师》--释圆澄---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求索人生***

在茫茫烟海中,庸碌的人们,谁会觉悟到"莫将粒粒菩提子,化作相思红豆红"呢?未接触佛法时,自己对人生非常疑惑,只是名利权势,食色性也,然后就这样衰老病死,结束了一生而与草木同腐朽吗?我们这一代似乎是不可自拔地陷落在这以物质成就为导向的工商文明深渊中,各种追逐私利的噪音,在每个人的耳旁响叫着,就连理所当然的生活娱乐,也丧失了较高尚妁雅兴与情操,大家一天到晚在五光十色的闹热场中·嘣跳走逛,又有几人能在稍富哲思的诗词歌赋中审识洎我?或在琴棋书画的优美中静观自然,难道柴米油盐,惶惶栖栖不可终日,这就是人生的全部吗?吃喝玩乐,尽情咨纵物欲的满足,这就是人生的目的吗?

像船手找舵,如灵猫捕鼠,生命的意义,在我脑海中不断盘桓,着实苦闷了一大段日子,到了高二得未曾有的佛法,耀然进入我的生命,释迦文佛这澈古今的超级巨星,他那崇高的宇宙生命思想,宏伟的济世心胸,不正是我不甘草草一生的最佳指引吗?从此对人生不再觉得索然无味,反由消极趋于积极,由悲观转为乐观,似乎自己的肩膀,有扛不住的时代使命,等着我充实自已的福德智慧;然而至高无上的佛法真理,又为何那么难以遇到真修实证、大愿大行的善知识呢?

浩瀚无垠的法海,如果不投此身心全力专研,恐怕至死连边都沾不上,又如何发挥利世益人的抱负呢?因此时常自勉但愿我的存在能避免伤害别人,更而带给大家实在的利益。二十年来不曾独自踏出家门,也未曾在外留宿,在此效法佛陀上求下化的感召下,终于毅然决然的远离亲人,走向庄严肃穆的旅程。谁也压抑不住这株幼苗的萌芽。经由圆顶师父接引,我初尝了一份世外的安祥清净,在那落发的一刻,脑中空灵毫无夹杂任何一丝妄念,叹未曾有。

出家月余后,便北上就读佛学院,一流的师资,全套的规矩,以及可贵的法宝,奠定了我三年踏实的佛学基础,此时因接触印度佛教史,了解了印度婆罗门的哲思与行持,不独是世尊如此伟大,古代印度人,早就非常旷达,都具有那种追求生命圆满的理想与行持,佛陀福智双全,蕴育在世代通玄的印度文化背景中,将前人谬误不足之处,修正补充,为全人类的前途指出一条究竟圆满的通途大道。这三年的佛学院生活令自己感觉到文化素养的不足,而佛法的浩瀚,其理论与实际更令人大兴"以有涯追无涯"之叹。在学习过程中,我虽时常充满法喜,可是却也备尝艰辛,尤其现实生活的种种问题,慢慢冲击着我这原是温室里的花朵,要过一种自利利他,理事圆融的生活,是那么遥不可及!有何善知识,明眼人能指引我更上一层楼呢?苦恼万分中,唯时时祈求佛菩萨加持 早遇明师,助我将佛法切实融人身心,以达速证菩提,广度群迷之宿愿。

***依止白衣?**

不到半年我真的如愿以偿了,十方丛林六十九年开学第二天,南师为大众开讲"瑜伽师地论",我无意中有缘旁听,乍闻之下,生大欢喜,如久旱逢甘露,庆慰此生,矢志亲近,却蒙诸位师父关心,有的好言相劝既已考上另一佛学院,那里师资甚佳,又何必临阵变卦呢?有的冷嘲热讽 还亏她三年来名列前茅,如此聪明人,作这种糊涂事"依止白衣"呢N 哎!无奈与哭泣是我孤寂中的良伴,若是就此抉择,誓必孤军奋斗,忍受他人的白眼,何况结夏安居时,听闻比丘尼戒,依律而言不可依止白衣;然而佛在维摩经中不是有"依法不依人"之教示吗?为什么只准古时的维摩诘居士教诲佛之比丘弟子,就不许眼前的善知识指点出家众的迷津呢?然而话说回来,自己未曾四处参访,不曾耳闻师之生平,尚不知其见地行履如何?而众人相劝,能不多方思惟吗?一音之润,可以终生依止吗?若是此步一错,方向把握不住,那真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再回头已百年身。正在踌躇之间,最好还是恳请诸佛菩萨加持 若遇大善知识,请坚定亲近信心,假使邪命恶师,请速生远离正念。如此多日辗转难眠,几经煎熬,最后痛定思痛,下大决心,坚意留下参学;虔诚感谢诸位师父一片爱护之心,然佛法难阈,善缘难会,"不入虎 、,穴,焉得虎子"呢!

老师愿大慈深,多方教材,显密互融,或以儒道为方便,或中西医学并进,无论古今中外,文哲史化,无不谆谆教授,那恨铁不成钢,望子不成龙之悲心,令人无颜相对;所以一到书院半年,即感日月终非泛泛易过,唯有时时警策自己刻刻精进,方得不落人后,更何况老师之法财无量,出手大方,洋洋一洒,遍地烁然,但有几人真能顶戴欢喜呢?尚有任意践踏而不自知者,亦有人被砸得晕头转向,一时不知何去何从,待师再一一点化迷情。老师最为痛借法材难得,一再嘱咐我们要有龙象器量,方能博取佛法宝藏,无杂染之净慧,才能消化后转为利世之资粮。虽然我们不成器,但大部份同学在思想上却没有那么自卑,大家在日日浸淫于深邃的哲思中;徜徉于老庄,那高迈超越之意境,神往禅宗古德的解脱自在与大机大用;敬仰儒行俨如律宗之克已复礼;还有道家丹方与密宗工夫,对于我等行持上身心种种细腻,系统化的剖析,亦令大家叹为肴有。面对如许浩如烟海的稀世珍宝,至今方从老师的指引中略知一、二,有时不免庆幸,亦时兴何日得窥堂奥之叹。

***法门无量***

原来真理只有一个,而智者能择其善而从之,素来不分畛域,均借助多方,旁推博引,加以融会贯通。·况菩萨戒规定"法门无量誓愿学",华严经亦云:"一切从此法界流,一切还归此法界",学佛除了要悟得本心,证得根本智处,更要人一切境界,实际习得无量无边的差别智,以广度一切有缘众生。但一般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往往牢执"比丘小乘戒"的不可学星相医卜等,视之如毒蛇猛兽,其实那是针对初学自利者而言,自己的内明根基尚不稳,就心有旁骛玩起世间杂学,或者于修习时,不知汇归于根本佛法,藉以融通互相发明,而失其学佛根本宗旨,误解、误用所学,反成出家外道;若根本智不差,学佛行愿真切,则一切法门应多加学习。于此老师在理论与实际给予我们的教导,实在难以细数。

就佛法而论,举凡均言须由戒定慧三无漏学,进入菩提大道,成就法身慧命;然坐而谈者,却多于起而行者;因此难能可贵的法海,徒为一般学识文字的戏论,而真有心切实依教奉行者,以持戒为例,虽不乏朝朝暮暮警策己身迈向三千威仪,八万细行如理如法者,然大家对戒律之讲学与其实际理事之究竟,却是见仁见智,莫衷一是,真令后学无所适从。

***苦行非道***

直到进人十方丛林,由师训中方才了解,把戒持得圆满,亦须智慧成就,戒行目的要在得定生慧,般若解脱,否则刻意执持,反成坚固法执,虽有持戒功德,但亦有持戒伤身之弊。虽言"四大皆空,五蕴非有",然此身一经转化亦是无量相好;况"此身不向今生度,更待何生度此身",菩萨戒中,若是因懵懂持戒,任意毁伤发肤,均是《出佛身血"罪过·不轻;行者若不善待此业报身;借假修真,如何直取无上菩提,达到涅磐彼岸呢?虽云:"到岸不用舟"然我等未到彼岸,岂可弃之不顾呢?再者为求无上菩提,不顾丧失性命,轻忽此身,亦是一条上求之大道;然而行者确切真是为了大公无私的佛法而轻生吗?若是稍有杂染动机,检点不清,即成自误。诸如此类的道理,我慢慢在老师的言行中体会其中之严密与微细,舒解了先前成块的疑情与矛盾。老师对于戒的问题,曾在分析大小乘各系统的律学后,特别提出"菩提心戒"以为总揽,更令我茅塞顿开,大有拨云见日之感。

***改造身心***

在到十方丛林之前,我的时间皆花在佛理的追求上,事上之功力全无,成年"不在病中即愁中",真正佛法的受用犹未来尝,初遇老师时,尚与病榻为伴,经老师授予习坐、练拳等法门,d把三年来中、西医遍访,打针、熬药、涂摸、洗濯,皆难愈除的皮肤病治好。第一次习静,上座不到二十分钟,背汗如淋,如是种种身心变化,半年后生理周期等其他各种病恼渐除。我曾顺机请师开示 何故道家在女性周期甚忌打坐,而佛家不以为然呢?乃至由实验结果,周期前后,静坐效果更为舒适柔和。师示言:大致说来,因道家注重转河车之功行,万一此时将下元浊气上提,而未能再下达,至存留脑部,其险自不待言;而佛门以息念摄心为主,于此时易促进血液循环,更何况周期前后的气血比平常更为流畅,故习坐效果更佳。所以不谈成佛作祖的大话,至少进人十方后,有实际过来人在身心方面帮忙指点转化,步步有迹寻,病恼由是逐减,已是多生福份。何况历年来,老师之法雨如沛,普滋群生,令我等倍饮甘露,如斯法喜殊胜,难以笔墨形容。每思及此,虽末悟道,然亦常有"朝闻道,夕死可矣"之感!

佛法三藏十二部,千经万论,基本立足点不外三世因果,六道轮回,真肯信此,则凡事不怨天尤人,心安理"得,所求所为,恶业渐除,善行逐增,只可借我们往往只将此理论,拿在口头上玩玩而已。亲近老师愈久,愈觉其戒行严谨,点滴不敢错落因果,乃至虽行善业,不但不使人知,亦不住于相,其日常生活一举一动,皆是我等的榜样。因此在老师言行薰染下,自己也一心一意,谨言慎行,但以业习太重,慧力甚薄,久久未能如法而行,实是自己所应深深渐傀者。因果之建立,离不开八识之依存,华严经云:"若人欲了知,三世一切佛,应观法界性,一切唯心造",此非随便虚摒之词,然心如何造作无量法界呢?又有几人确信无疑呢?经由老师以(楞严)、(唯识)、(瑜伽师地论)等典籍,配合实际静坐身心上的种种转化,始于理事上体会一点,原来身心山河大地,的确不假外求,难怪洞山禅师言"切忌从他觅,迢迢与我疏",均从己得,命运由自己造作,一切本来"操之在我",故佛陀降生即言"天上天下,唯我独尊"。而一般人不能亲证此理,有时还将经典中放光动地的指述,当作文学性的形容词或譬喻,草草带过,实在可悲。于此理论与事证的融通互参,若非亲自体验,是无法指导别人的。

修行人重在身心的改造,但若无明师指导,却往往如四十二章经云:"佛言:弦缓如何?对日:不鸣矣。弦急如何?对日:声绝矣。"急缓末能得当,则弦易断,声易绝,至于如何调配,除老师当机指导外,尚须自己体会改善。所以说:"师父引进门,修行在个人",方法传后,火候还待自己调合。譬如身体太强者,易散乱、胡为妄动;偏弱者,易昏沈,萎靡不振,乃至观想时,用力不得,不用力也不行。很多人修观想,方法错误,把脑子都想病了,事实是只要有想起一个影像,观久后,慢慢影像自然清晰起来,再进一步即是所观影像了了分明;而真观想成就者,若是观佛菩萨,自己便成为所观的佛菩萨样子,你若作观时,别人看到的不是你,而是所观的佛菩萨,如此才算稍微涉及"一切唯心造"之理事;而训练自己的心力为自己所左右,即是观想的重要目的,若我们对自己的心念、肉体都不能改造,那又何若孜孜于学佛呢?

功夫之事着实勉强不得,急不来的;记得某同学生性刻苦耐劳,每上座见其硬熬双盘,我自已也学其精进,但终受不了那种苦楚,不久便放下双盘,改用单盘,几年下来,由师之严厉训练,平常至少四五堂禅坐,加上寒假打七,经常七、八个七连串下来;暑假虽没寒假严谨,却也至少一个半小时一支香,一天六、七支香;至今才可自然双盘,而这位同学硬熬双腿,却伤及坐骨,现在尤受此苦,所以老师常说:"学佛用功要知时知量"。为免色壳子拖累,老师尤重文武兼备、医药自明,以此互调,助益甚速。我自己若不是这几年来还下了点功夫,如今为法务南北奔跑,身体怎么吃得消呢?老师的武功,不言盖世,也己精到无比,那"练得身形似鹤形"的飘逸,真是仙风道骨,令人钦佩;也因有甚深禅定功夫及武功,故老师能为文化使命,夜耕不眠,日中一食,但稀薄小粥而已,如此夜以继日为传续慧命而工作,年复一年,若无有超凡的深广悲智及功夫,又何以至此?师境本难揣度,然由自己长久亲近,仔细体会之下,得益之处,略而论之,不难了知师诚非再来人莫属。

真正行持之人,是小悟不断,小定无数,层层慧力,如透网鲤鱼,无有滞碍,d能真解脱自在。自己曾有数次相似定境,都是身心,外境完全泯灭,毫无知觉下,一幌而过,自己理不透,以为无记,因为此中一段空白,但空白过后,如梦乍醒,醒后又知非处昏散之中,以此请师慈示,师言:"定有八万四千种,通常告诉你们在定中要清清楚楚,而你这种定境,却是泯寂之中,非引磬才敲得醒;以后在座中留个条子,请人勿碰身体,有急事用引罄通知";后来想到窥基大师的前生,不也人泯灭定境,欲等释迦文佛降生,跟他老人家学法修行,到了佛已入涅磐,还在定中,直至玄奘法师站在肩膀,以引罄敲醒,指点他到中国王府投胎,而成尉迟恭之孙,变探了罗汉的形象,常带酒肉、美女、书册各一车,时称三车和尚。当然我这个小小定境,岂能与之相提并论,『 ¨是藉以在修行过程中帮助而已;我这点暂时小定境,经师开示 只不过是第六意识流注暂停,佛法术语称为"流注住"。若真入正定,须已断除我执才得。所以教理不懂,除不得力的盲修瞎练外,有时工夫找上门来,却不会把握。难怪老师常呵斥"理不透,所以无法证果成就;纵有证成之工夫,而观待道理不明,亦无大果可成"

还记得有一次禀告老师说:"我可能火气上升,吃不下饭,要吃什么药呢y师见状即言:"此非病态,是功夫也;能少吃就少吃",如此经师嘱咐"气满不思食"之况有三、四个月,又值法会纷忙,身负重职,奔波不已,虽粒米末沾,却精神百倍,睡眠大减,且清明在躬,尤其意识现量境亦可领会一二,但于此更证明 人吃的习气太重,自己平常除三餐外,末曾吃零食;此时可以不必吃,但见他人饮食,吃的欲望却无比强烈,还 ·。·真如夫子所说:食色性也。这段"气满"期间,虽消瘦了 ·",许多,却是轻灵无比,颇感自在。只因第一次经验不足,求好心切,连水、牛奶都尽量不喝,不料第一星期就尝试了生平第一次的便秘,苦不堪言;第二次辟谷,有了前车之鉴,就没有便秘的毛病了。更体会到在修行过程中要做过午自然不食者,非要达到禅定功夫"气满不思食"不可,否则徒增皮肉之苦,把胃壁磨破,得不偿失。

过去佛陀在世时,弟子们除出外托钵,大多并无杂务,终日参禅习静、听经闻法,过午不食,正得其利。时下僧众,法务繁冗,静坐机会,恐怕不多,甚至没有实际工夫,不知身心变化的种种过程,常将静坐之人,呵为外道;气机转化,视为魔境,把一棵棵菩提幼苗,硬是活活埋死。然而修道无禅坐之加行,如何气满不思食,硬要空腹撑持,真是问题层出无穷。

***八万细行***

对于自己能多年在老师指引下,在学佛知见与功夫上略有了进展,常自庆幸。师之智慧行履,非真成就者难以了知。然懵懂妄自诽测者,大有人在,胡乱指点者,亦多不知所云,其讪谤果报,诚如大智度论卷九十六,第三五八八页言:"有人既得善知识,不得其意,反成仇郗而堕地狱,更相谤毁故。"其第三五八九页更云:"弟子见师之过,若实若虚,其心自坏,不复能得法利。,均是自己受到严重恶果,何苦如此呢?如梁朝傅大士,当时又有几人了解他呢?佛陀成就无上菩提,而师亦定慧等持、悲愿深广,尚有流言恶语,况我无始恶业,修末有成,诸多横逆,岂不时起现行?每思及此,则于受谤之际,颇能安然处之。

师之日常教诲,如严父慈母。刚人学时,对师尚无比敬畏,然师神通广大,知我有畏,每碰面时,无论走时、坐时,必以手轻抚头顶;他老人家菩萨低眉之慈,最令人感动心折,常亲为同学诊病试药,曾以望闻我口中秽气,而断病源,其他为同学们种种关照,就是亲生父母,亦不过如此。而师时又金刚怒目、呵斥做人处事及修行不如法者,咄咄威严,使人无立锥之地,真是措手无依。然师虽有杀人之刀,亦有活人之剑,有时直逼来者习气显露,有时令你迥脱根尘,直达清净空灵处,诚如临济禅师所言:"有时一喝,如金刚王宝剑;有时一喝,如踞地狮子;有时一喝,如探竽影草;有时一喝,不作一喝"。个人曾承老师慈悲,当面指引,而能了知第六意识现量境,直让我自肯自信,佛性的确本自具足,如如不动,动则是相非性,『因常为相转,迷头狂走,而现量境暂时使自己明白,一切就是这么自然。

多年来在老师的薰陶下,已知佛法之门立于何处,故根本大义略能把握,运用之下,堪感得心应手,故世俗之男女情感,家庭纠纷,世出世法冲突处,渐能迎刃加以排解,令佛法在大众日常生活中,灵活运用,而减少无味之痛苦与矛盾。而自己得利处,不是老师所不断提醒的"普贤行愿品"之心行倍增,学佛修行,除知识等资粮滋长,最重要的是服务大众,因个人或教拳、或讲经、或方便指导习坐等,于此培福之间,定力日进,细心倍加,慧芽亦似有长进;自己的成长是微不足道,谨以所遇之言行,以说明善知识难遇。若来求法者,或多或少,均有获益。

但是师之言行,非泛泛之辈能心领神会,有时令人摸不着边际,譬如:师常呵言:"未有久坐而不行者,禅定不是佛法,一点利他行愿都没有,如何上求下化呢?"有时又说:"未有久行而不坐,没有禅定功夫,如何增长智慧,若末证得,纵有大乘思想,亦是外学",谁能了解师之用心良苦,恐怕我们无定之人,徒增乾慧,或无慧之人,只是呆坐,才如此老婆心切,东边打过来,西边撞过去,他老人家常常随立随破,不令我等落于一边;所以这道理把握得住,自己不但不会因迷失以致讪谤师道,而且会对上师更生难遭难遇想。若对大智度论卷九十六,认识如何是善知识,则"如是等因缘,不应远离师。师若实有罪,尚不应离,何况此中。魔'作因缘,令说法者有深妙五欲,令弟子不染着说法,说法者以方便故现受",愿学法者,于师生难遭想。个人慧学缺乏,文字般若亦无,虽时思及浩浩师恩,亦不知从何说起,此次逢师旅美宏法,久末面觐慈颜,心甚系念,恭成此文,除以表感念,亦为修行报告之一,呈师乞棒之意。   奇遇南师怀公有感随笔--詹阿仁---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编者附志:

詹师兄阿仁此文原稿,已经怀师过目。师曰:"我初寓台湾,先住基隆,于颠沛困扼中,由认识阿仁而开始谈禅说教。他亦照顾我不少,确为当时三台中自得天机自长成之秀出之士也。阿仁平生为人诚信慈慧,谨愿自处,善男子,菩萨道中人也。惟积习难返,禅太多了一点,(一笑)。"按本文作者詹阿仁先土,幼年仅小学毕业,而其文字佛学,皆自修而得,实在权为难能可贵,亦可知其来历,绝非泛泛之辈也。

追溯与南师怀公相识,己有三十五年之久矣。1951年秋,某日任职于基隆市七堵区公所之林君,突临寒舍面告于余曰:日昨有一浙江省乐清县人氏,姓南名怀谨者,至区公所办理户口迁入手续,尝问及本地有否欲学佛者?若有是否可予代为转介,愿为之教授。余闻之不胜雀跃,乃求林君面告南师住址,以便前往讨教之。盖参究佛法之大善知识,乃余平素梦寐以求而多年来迄今未能得偿之心愿。如今,得闻有愿指导讲授,怎不满心喜悦。

遂即托请家居对门陈春老居士按址前往探问,是否真有其人。末几,陈老居士手擎一字条,内有南师所写之四句偈,嘱咐陈老居士必照原偈音韵以同韵回答之。观此恰似入学之试,虽仅四句,却言简意骇,包罗群经精要。余拜阅之后,顿感惊喜交集,确信实非等闲泛泛之辈者能出此偈,而其能达此境界,必为大善知识也。

欣喜之余,乃谨照来偈,依韵奉和,再托陈老居士代为送回敬呈南师维摩室交卷。

惜乎,南师之四句偈,昔日虽视之珍藏,然事隔三十余载,家居经历多次修缮,已遍寻无着,亦未深记此偈,无法同时写出以给知众,深为憾之。

南师于亲阅余所依韵奉和拙作之四句偶后,于当日下午躬自驾临寒舍,风度儒雅,彬彬有礼,一见如故,有若至亲故友暌违久别重逢之感。寒喧之后,南师首曰:"余至台湾己数载,其间交往本省众多研究佛学中,未逢于佛学见地基础深厚如尔者,真乃余来台之首遇知音也!"余笑而答曰:岂敢,岂敢,山野之夫,井底之蛙,才疏学浅,如浩翰大洋中一浮萍,焉敢望师项背,且望尘都不及耳。愧何敢当师之知音赞誉,实惭愧之至!有劳大师之不弃,法驾光临,使茅舍生辉,诚三生有幸也。余参研学佛仅三载有余,虽曾参过本省享有盛誉之善知识者多人,然迄未遇若大师者。贵庚仅三十有余,而对佛法工夫与见地如尔渊博高深,慧眼独具,实乃异禀超迈之人。虽只拜阅大师贵偈四句,戋戋数语,却能洞悉一切。所谓:。千山之石,得粒金而为世宝'素所未见,实乃真参大悟过来人,亦是余心目中所钦佩超格之第一人也!"

两人对谈之余,双方哈哈大笑,恰似如鱼得水之欢,相得益彰,惟自恨相见太晚耳。于今虽世居相隔万里,然奇缘遇合,未知是否前生深结菩提胜缘,而有意安排耶?其后余曾作四句七言绝诗:"万里佛缘四句开,灵山大士驾尘来,鱼欢得水见如故,庆幸奇逢旷世才。”以志当时与南师相见,内心感触之写照。

尔后与师相处,过往甚密,心心相印,形影不离:有时秉烛夜谈,得意之时不觉三更己过,而兴犹未尽,常磋叹光阴之易逝也。其缘乃南师所谈之佛法,除"各宗"主体外,尚旁及儒、道,无所不知,无所不谈。此时方知南师自少"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古今中外,诸子百家学说,乃至中国五千年来固有历史文化,均涉猎无遗。不但法法入微,且至登峰造极,其修仙之术,成佛妙法,娓娓说来如数家珍,有若一套无字三藏十二部经,可不假思索自然而然倾泻而出,慧辩口若悬河,滔滔而言,今听者叹为观止,不知我之存在,全神灌注,一心诵听,身心全投于南师之法音中。

盖于世法,文才武略,已足可安邦治世。然南师始终无意于功名,虽政府高阶层领导者恳请促驾礼聘,仍无动于衷,惟矢志继如来基业,一心荷担大法,续佛慧命,是以心地豁达,视虚空三千世界若一微尘,而微尘亦不立,超然于物外;然外而无外,一法不舍,万物皆备于我,高高山顶立,不离深深海底行,金粟峰顶,再来游戏于人间,作不请友,施无缘慈,与众生共患难,投身苦海而作慈舟,以群魔为法侣,以遮障为解脱,一切尘劳皆化如来种矣!

夫人之患也,为有此身,圣如老子共与斯叹,圣凡均难免,佛法焉能脱离世法之现实,朝朝三餐糊口以治饿病之药,岂可少缺哉。于是南师以出世之精神,做入世之事业,所谓:"治生产业,不碍圆宗之旨。"昔年往来于各大学任教,培育莘莘学子,声教响遍杏坛,深入社会各阶层;今则望重山斗,誉满中外,应运而生,创立东西精华协会,集宿世大智方便之才,范围包罗三教九流,不论佛学世学,均能信手拈来,左右逢源,"发古人之所未发,开今人之所未开",难得之名著,大倡复兴中华固有文化,中外共仰。如斯"立言"、"立德"、"立功",三大不朽或显或微,俱足圆满。为人类未来思想文明之先机,开拓光明康庄大道,启发天下为公世界大同,世人共同遵循之准绳。昼夜孜孜不倦,乐此而不疲,可见其用心之良苫,如非金粟之再来者,焉能克此之钦。

南师于初临台湾之时,受朋友之怂恿,一时兴起,与人合作经商,然南师本是一副菩萨之骨,秀才之身,而非有商贾淄珠计较之精明,故亦常功亏一算,更何况商场如战场,在以诚待人,信人如已的情况下,又豪爽待客,接济各方贫弱,以菩萨心肠来经商之方式下,焉有获利之理乎?因此在短短数年之间,本利无归,只好拆夥结束所有生意。斯时之况,可以两句表之:"道本空来财尽空,飘然两袖拂清风"。

此后在北、中、南三市之间觅居,经数次乔迁,终使一颗明珠,稻光匿迹,尘埃暂定,寓居屈守基市七堵偏僻地方。这时己身外无物,剩下的惟有舍不得、食不得的满腹文章及通身是才,更有那两袖清风,乾坤袋里,方寸之中,藏满了儒、道、释三教,及五千年来中华文化诸子百家,万卷经书之无形珍贵之宝。借乎才不逢时,知音罕遇,只有远离红尘扰攘,高居井里,以待其时。

在此期间,每遇无聊而欲解之时,常托啸傲于云山,若诸葛孔明之高隐"卧龙山岗",大器待时。然独善其身而未能兼善天下,徒负夫子治世之大志,空怀满腔菩萨度生之宏愿。余触目斯境而为之叹曰:"如来本愿度群生,无奈风云未际时。"至今,为当时情境,余仍耿耿在怀,无日不思筹尽办法,如何方能将此遗世之珍珠,予以发扬光大,照耀于普天之下,使人人得沐法雨,滋生慧芽,于茫茫苦海中,彼岸同登,菩提觉性,能个个共成,复本真心,心治则世治,而世治则大道行,息兵灾于无迹,辨战祸于无形,使国际理性相处,共享世界大同与和平,岂不快哉妙矣哉。

盖当时目睹南师之处境,常铭怀余心,遇工作之便,或以专程,若逢有缘者,即作"逢人说项",遍告同参或新朋故友,极力推荐南师,且不厌其烦,务求成功,但使南师经纶度生心怀能有所寄托,则人乐余亦乐,人成余亦成,于愿斯足矣。无奈,南师初植台未久,人缘未深,法音未经人耳,且当时笃信奉佛之风气,尚未大开。芸芸众生日日为生计,戚戚于名利,奔渡忙碌,无暇顾及。佛法虽贵,然现实三餐不得不先顾之,真是人为生累,解脱之难也,虽菩萨有心,而众生无意,致登门求教者,寥寥无几耳。非若现在名扬中外,桃李满天下,望风而来归,闻声皆响应,登高一呼百诺,不请而自至也。是以昔之一时,非今之一时可比之。其中有部分僧俗大德居士,自视甚高者,不以为然,缘其未见庐山真面目,方有以致之。凭余隔山画影,虽画得维妙维肖,还如一幅纸上之图,只在疑信参半,进退维谷之中矣。

于是为使诸方大德能亲睹南师真面目,余乃亲至基隆佛教讲堂,向住持普观法师商借该所,一方面邀请诸方僧俗居士信女等,约定时间套集该堂,亲睹南师弘法神采。余并先敬告各人,南师弘法之精神,伸作心理上之准备。余曰:"夫为法者,系依法不依人,不可惑外貌之相,而轻内在之实。"缘为昔时南师方为壮年,其居丈室乾坤,维摩一煽,两袖清风。威仪虽清肃,神气虽清爽,然衣衫简便,复加体态之瘦小,方言地域之隔阂,虽具大智慧。须俱慧眼者,方能得识垢中宝,非碌碌庸才之辈,以势利眼而能测其底奥。无缘者,必视若无睹,而使千载良机,失之于交臂,实令人为之惋惜遗憾终生矣!

聚会日期时刻己到,众方落坐,余以发起人身分,一一介绍在座诸人,然后开始座谈。余开场,曰:"各位大德居土能于百忙中,拨驾茬临,参加宗教文化交流盛会,相互观摩,不胜铭感之至。"随即依序各抒高见,提出问题。无论或释、或道、或儒、各宗各派连续开口,谈论之声此起彼落,词锋之锐如箭之发,声声不绝于耳,恰似十面大军,相互围攻之,洋洋大观,壮哉雅矣。

各宗各派竞显法宝,舌灿花开,听者全神灌注,若寒潭之止水,真开三台未有之先河。时南师一袭布衣,风度儒雅,时以慈颜微笑,频频点首:巍巍然常在楞严大定三昧之中,心光普照,一耳洞闻十方而不遗落一题,了然于胸。少顷,发问声稍息,南师立即随机应化,逐条予以答复,恰如三国时代,孔明于东吴,面对各方名士,舌战群儒,个个被其说得心悦诚服。是以俊机应付,滔滔若大川之流水,法音酬唱,媚妮如圆器之倾珠,万机挠而不乱,从容不迫而自在,清浊混而常分,事理井然而不紊,辩才无碍,舌烁莲花,句句引归一乘之旨,言言显示不二之门。毗耶胜会,严然未散,诚古维摩之再世于人间也。

斯时在场听法者,息虽出入而不觉,身犹在而忘形,眼光炯炯如猫捕鼠,不敢扬眉瞬目,眼耳互用集于一精明,独以耳根最利之器,倾注于南师所说法音,声尘音海中,一念无二念,万法归于一,即定住声境,入一境之定矣。其中更有妙者,同食而不同饱,“闻而不闻,不闻而闻",所以者何?上句:"闻"之一字,即闻所闻,南师法音生灭大小声尘,惺惺历历而不昏,一声都不遗,即不闻而闻,寂而照妙用之慧也。下句:"不闻"两字者,乃闻而离闻,于所闻当处同时也闻,能闻之闻性,湛湛寂寂而不散、一声也不取、即闻而不闻、照而寂妙体之定也。以上所举"闻而不闻、不闻而闻"之所以然矣。

换言之,闻而不闻、即声即空、知而无念也。不闻而闻、只H空即声、无念而知也。众生迷于所闻之声尘,不能即声即空者何耶?乃随所闻声尘当处,起意识分别,念念不息,选择觅取美境而舍丑境,取舍情生即背觉合尘,被物所转矣。故曰:"众生倒于是"。而诸圣所悟,亦悟于耳根所闻声尘处,而能即色即空者,因于所闻处不生意识分别,了了无念,于美丑境,不起取舍之心,即背尘合觉,不被物转,而能转物,则同如来矣。故曰:诸圣起于是"。是以迷悟不离六根门头,所触六尘日用处,若将六根门头于所触六尘处,不起意识分别知而无念,回光反照,唯照能闻湛然不动之闻性,即声即空,不离所闻当处,湛然脱粘而解脱矣。否则于所闻声尘处,起识分别,拟欲觅取湛然不动能闻之闻性者,则知其不可得见也。故永嘉禅师云:"不离当处常湛然,觅则知君不可见"矣。(此观音耳根圆通法门)

上述引发余兴,信手拈来,再叙三身、体、相、用。夫能闻不变之体,不碍所闻生灭世间诸相,但诸相非相,即色即空,随流认得妙,所闻不碍能闻,还复本俱能闻寂灭之实相,即法身之体也。斯体近俱根身远骇万法,森罗万象一法之所印,即圆满报身之相耳。而诸相生灭不息,新陈代谢,比如身外之日月运行,昼来夜去,风云雷雨,器界众缘所聚,变化应用产生,不同形形色色等等。或是我人内之六根身心,眼能见、耳能闻、鼻能嗅、舌能尝、口能语、身能触、手足运行打水搬柴、意能虑、善能分别一切法,指挥前五识,配合互为工作,成就世间唯识所造一切相,皆是化身之妙用也。斯皆上举,法、报、化三身而俱体、相、用,均不离一心圆明寂照所俱之申矣。若离此而别谈三身、体、相、用者,皆是魔说,非佛之说也。

有日南师在佛教讲堂,初次大会诸方大德僧俗居士中,特别记出数事奇特谨述如下:大会中有精于教理,而执理即佛者,说出一大篇,佛法妙义道理,自以为得意,请教南师,曰:佛法是否如他所说之理耶?

师答曰:"佛法不是这个道理。"

彼不服再问曰:何以见得?

师曰:"理障不除,即是渗漏,自塞悟门,须离言外参来始得之。"

问者一时语塞,茫然不知所措,不敢再问矣。

随后有参禅者,起而问之。

曰:"如何向上一路,祖师西来意

南师曰:待尔虚空粉碎,大地平沉,正与么时,即向尔说,问者无言,摇头坐下。再继而有多年老参合掌致敬。

曰:“正参时冷冷清清空空洞洞,无可记忆,念头不起,外境不入,轻安自在,是否向上一路耶?”

南师答曰:"黑山鬼窟,冷水泼石不起作用,急宜转向,不得久住,草木之类,岂可依附之。向上一路,还差十万八千里也。"

间者又无语矣。续又有人不服起而问之。

曰:"然则如何即是耶?“

南师答曰:"不即山不离山,真人悠游于其间,不即水不离水,真龙活泼戏于水。"参!

此时在座者,皆各界一时之选之硕学,聪明绝顶之时贤,乃至自负甚高之老参,均滑倒于维摩峰顶矣。惶惶然举目相视,起而合掌致谢曰:"今日始知维摩门风高峻,令人莫测高深,日后拟再趋府恳请开示。"与会诸方各怀所疑,如一物碍于胸,吞不得,吐亦不得,含笑依依,盛会圆满而结柬之。上述乃特别记取之节目,南师初次登台,震法雷击法鼓,发挥维摩家风,作狮子吼,大展雄风于基市,余目睹斯境,至今常耿耿于怀也。

盛会结束返家后,余向南师笑曰:"今日之胜会,大有所获,各人撩天鼻孔,己均被师穿过,今后非随师而行不可矣。"师眼神脉脉含笑回视于余曰:"真是丰干饶舌。"突叫一声余之本名"阿仁",竟用浙音讹为"阿卵",虽感唐突,但无关大雅,因人本来无名,随处强安名。盖名者名于自性,名一性,一多无碍也。平居尝以南师浙江腔之国语,与余之台湾腔之国语,真是天下无偶不合,各不专美,五五平分秋色。是故,南师常对众说,师之浙江国语偏中正,而余之台湾国语正中偏,因之每遇对话之时,常互猜而测之,往往勉强领悟半截,而另一半截,惟托毛锥,一如哑子非靠手书之不可也。否则若参禅向上一着教外别传之旨,不可以言传,只可意会,以心印心,方能了然于胸。如百千法门,无量妙义,尽在密意中,皆由内参出,而非从外入耳。有日请问南师是否同感?师曰:"尔如是我亦如是。"余笑而答曰:"如是如是亦非是。"至此是是非非,不了了亦了之,相顾无言,如灵山会上之拈花,哑然微笑矣。

复有一日,南师登台,赫赫威仪,巍巍气宇,一股英风凛凛而莫犯,默然良久不语,正与么时,维摩路密,圣凡不入,佛魔难觑,金粟峰顶,跌倒天下;寻幽探胜,不通人情,孤绝无比。在座者,一时听不到南师开口说法,众皆茫然,莫测其意,间余曰:是何道理耶?余答曰:正在说法,有人再问曰:说何法?余再答曰:非耳目之所到,非识识、非智知、三乘也难测,若有缘睹其相者,千圣不传之秘,不思而得、不勉而中,直归向上一着。机契,望其风者,旷劫无明,偷心顿歇,不涉思维,刹那顿人不思议之地,触着自己巴鼻矣。惜乎!维摩门风孤峻,曲高而和者寡,望风而却步,鲜敢问津,斯门罗雀,至今堂前草深三尺矣。

其后某日晚,受当时基隆佛教界,名噪一时之大护法,谈尔群老居士之邀,恳请南师及各同参会集于谈府一堂,共研佛法。其中有学教者起而问曰:教中部分所说:《四谛十二因缘》,以及四禅八定九次第定之功夫,其次第义理。南师即举永嘉禅师曰:"直截根源佛所印,摘技寻叶我不能"。但语出之后,有觉应机不对,恐阻学教者义理思路,于第一义峰头,绝思绝议,圣凡路绝;非教下中下之机可通,令胆小者无所适从,却步而不敢问津,门庭草深三尺也。是以从来海纳百川故开佛店杂货,世法佛法,各宗各式,应有尽有,随众生心,应所知量,将无味磁权加美味,任人尝之,个个觉得津津有味,各有所得,其味不等门庭若市矣。由是三根普被,顿渐均沾,而采来者不拒,慈悲低眉换其方便日:"各位大德居士,问者泉涌,时间有限无法即时一一答覆,待另日有机会,个别详谈。然既已承问,皆是有缘,择其要者略叙一二,以塞各位之盛情。。

南师稍息片刻,啜茗毕,曰:"夫学教者要从三般若人。何'三般若':即文字、观照、实相是也。易言之,从。有为'而入'无为','无为'亦'无为'耳。再广而论之:

(一)文字般若者,乃欲人实相般若前方便,不离思维,分别意识,依经解义,文字般若是也。暂时无妨,若理路明矣,不可终年孜孜不倦,只图多闻,徒增无明。即如楞严云:'知见立知,即无明本',反被所知障(即理障)所蔽,自塞悟门矣。

(二)观照般若者,由文字般若,大开圆解之后,行起解绝,须从前之所解,文字般若义理全放下,及=切外境,过去、现在、末来三心,或如达摩云:。外息诸缘,内心无喘(无喘即不动),心如墙壁(即工夫住定至极),可以人道'(可证小果也)。工夫只在上三句,唯以人流反照能照之性,不可出流照尘,于一反照间,顿离分别,即转分别意识,而成无分别之智。楞严经云:'知见无见,斯即涅樊'。但此能照之智虽贵,金屑眼中沙,著者障法眼之圆明,不缘外而缘内,还是滞缘在观境,还有能观之智所观之境在耳。

(三)实相般若者,无能观及所观之智境,能所双亡,无功可用,无智亦无得,无无亦无之,经云:。无有佛涅樊亦无涅樊佛'。至此无众生可度,亦无诸佛可成。生佛平等,涅樊生死等空花,不假修成,天然本俱,法尔如然。故曰:'分明不受燃灯记,自有灵光耀古今',实相般若者,如是如是也。

夫实相般若者,无念而知,知而无念,因无念而知故,内不守空,于空而离空,知而无念故,外不住有,于相而离相。但此知而无念之念者,即寂即定也,此无念而知之知者,即照即慧也。盖定即慧之体,慧即定之用,定慧一体,如一物两面,是以言定而摄慧,言慧而摄定。所谓'即心即佛者',即指此慧中之定为佛,定中之慧为心也。有时为欲夺解破执故,"非心非佛,双泯或并立,无不均可。是故诸佛所证,众生所迷,行人发明,达摩西来,历代祖师接引公案等,菩萨著论乃至三藏十二部经,百千法门,一法千名,名相文繁不能俱引,莫不指此实相般若,岂有他哉。

盖即寂即照者,寂照同时也。即定即慧者,定慧均等也。即心即佛者,并驾齐驱也。无有先后次第,如一颗明珠,内外洞彻,是故宗下示人,离心意识参而得者,得无所得,即得此本俱实相般若耳,唯有此一事实,余者非真也。方能真实受用,终生饱而不饿,否则终生在教下道理闯,闯不出天外天。纵然说得对也不对,何以故,如贫人算他宝,非自己之家珍,画饼充饥,说食不饱矣。上引永嘉语:"直截根源佛所印"者,即示人正直舍方便,直截指此证此实相般若是诸佛之所印可耳。下句云;'摘枝寻叶我不能'者,即在座大德居士所问。四谛二因缘'、。四禅八定'等,乃至百千法门,无量妙义亦均在摘枝寻叶之末中,均为永嘉禅师所不愿取也。于此古德也同感,力劝教下人,『通教而不通宗之聪明人曰:"任纵讲得千经论,也落禅家第二筹"矣!

夫若上述通教还要通宗者,如人之行旅,一定要至目标地,目标地者即要明宗也,不然日日在教中分别义理不休,如人在行旅中漂泊,毫无归宿,心何以能安乎?永嘉亦云:'我早年来积学问,亦会讨疏寻经论,分别名相不知休,入海算沙徒自困,却被如来苦呵责,算他珍宝有何益。'此乃过来人经验谈,是以终身分别在教理行旅中,不肯回光返照用功参究,悟入本俱实相般若,心地本宗,只学讲解经论,分别义理,如往来行旅中,空过一生何其可惜耳。是故龙牙遁偈云:。学道无端学画龙,原来未得笔头踪,一朝体得真龙后,方觉从前妄用功'。"

南师再引神赞禅师偈劝其师,到老了尚在文字般若经上闯,不敢直接面陈。一日其师又在纸窗边阅文字般若经之时,利用苍蝇适欲投窗飞出之际,曰:"空门不肯出,投窗也太痴,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其师听之有感,问其徒神赞禅师曰:"尔离师后,至何方参访?”赞曰:"参百丈禅师之处去耳。"其师又曰:"百丈禅师有何指归?赞即举百丈禅师句曰:"灵光独耀,迥脱根尘。体露真常,不拘文字;心性无染,本自圆成。但离妄缘,即如如佛。"神赞之师于此而悟入矣。

是以学道之人,遍览群经,不得其门而人者,因理路太多,而解路也太过也,其过安在,乃未曾专心一门深入,待悟后,再来阅览群经,即以文字般若,而证实相般若,如五祖示六祖悟后授金刚经,以证真心,则句句宇字融归已心耳。古德于此戒人有偈云;。未得真心枉用功,路途万别理难融,想心阴重邪魔入,摄念澄清外境藏;大小神通从爱起,高低变化被他笼,修行若不从头解,尽在三途地狱中。'是以为将者,练兵在精,而不在多;为道者,用功在专,而不在杂。盖欲国之治也,得其至理一言可以兴邦也。然欲道之成也,得其真理一法,可以入道矣。故曰:"妙得其门,成佛非离于当念,若失其旨,修因徒困于多生。"诚哉是言也。

南师再引药山禅师公案,曰:"尔等看经,牛皮均被看穿,老僧以经遮遮眼。"上句"看经牛皮均被看穿"者,乃妙责其徒,迷执于文字般若经,但文字经本不迷人,因看经人自迷本俱一精明,分成六和合;即眼根与文字经尘合,正是背觉合尘。依经解义,念念分别不休,即被所看文字经所转之错也。下句"老僧以经遮遮眼"者,乃自示于经离经依指而见月不起分别,则所看句句文字般若经义,皆归于能看实相般若之自心矣。至此所看不碍能看,即如老僧所说所看文字经,不过遮遮我老僧之肉眼而己耳,不遮能看实相般若,无相无边不生不灭,圆明寂照之心眼也。

于此易言而论之,上述老僧以所看文字经,不过遮遮肉眼,而不遮其能看之心眼,由此可以知一反三,于所看文字相,不碍能看般若实相。盖此实相之体,湛然而不变。但此不变之体,不属自然故而能随缘,缘来则应之,即体而用,成就一切相也。缘去则寂,即用离用,万法仍归本空,斯体依然不变,即不属因缘也。斯体虽不属自然因缘,而亦不离自然因缘,乃因缘、自然之所依矣!

再换言而述之,如上所言,已不属自然因缘,也不离因缘自然,则自性本定而不执定而住定,不然即被定缚,净尘所困,须于定而无定相,虽定而常慧,即寂而常照,寂照同时也。由此了知于空离空,不看而看,而看所看,文字群经中所说无量,一切妙法皆善能分别了了于胸。即所谓:"法不孤起,仗境方生"也。盖一切所说无量群经妙法,皆如众指,令人依指而见一心月也,若心月已见矣,得鱼忘荃,得意忘言,则所见文字群经,一切无量妙法,见即不见,不起分别,于相而离相,均融归于第一义矣。

是故如上述,若能于经离经,即不被文字经所转,则所见文字经,不过遮遮肉眼而已。以斯例之,即遍处所观,六尘境界,虽千差万别,随器任方圆,了了分明而历历,成就一切相,一法也不舍也。其所观之境,不碍能观实相般若妙体,于不离所观当处,而常湛然不动,即色而即空,一尘也不立,全是遮遮肉眼而已。不遮能见实相般若,不变不迁圆明寂照之心眼也。于此,能见与所见,互不相碍,能所不二。斯不二之处,均不离六根门头日用六尘事中。诸圣所证不离此,众生所迷更不离此。此处重要生死关头,要在不即声色,不离声色,离心意识参,非耳目之所到,言说分别h度之可及。以上所述假借语言方便欲人由教证宗,佛法不是这个道理。故曰:"鸳鸯绣出从君看,不把金针度与人"。若能于此会得,一切所讲所听无量妙义,皆成戏论誊语矣。

有人再问南师曰:执着看文字经为错,离文字经不看则对否?师曰:不然不然,何以故?古德云:"依经解义,三世佛冤,离经一字,允为魔说"。上句"依经解义,三世佛冤"者乃堕有情常见,执有之错也。下句"离经一字,允为魔说"者,又堕无情断见,执空之误矣。两者咸堕一边之见,均不了悟。情与无情,相对为二。当体绝对,不二之同圆种智也,亦非常与无常之相对法,乃非常非无常,绝诸对待,不二之真常,不被常与无常之所拘,乃作常与无常之为主也。于此永嘉云:"弃有着空病亦然,还如避溺而投火。"是以学般若菩萨者,如冰凌上走,似剑刃上行,稍有毫厘之错,必丧身失命矣让失命者,失其慧命,丧身者,丧其法身,岂可不慎之哉。

盖如上一段说完后,座中另有学禅者,继而问曰:参禅向上一路,恳请慈悲开示之。南师休息片刻曰:夫":教外别传之旨,直指人心,见性成佛。正直舍方便,无门为法门,非识所能识,非智所能知,乃至三乘也难测。拟议即错,动念则乖。但有言说,都无实义。古德云:"才动眉毫者,即犯祖师戒"也。·但出一言之拟比,皆是剩法矣。经云:"止止不须说,我法妙难思"。世尊尚且不说,口欲言而辞丧,心欲虑而意忘。任纵沧海变,终不为人通,定住不肯为人说破,要自己言外会归,自荐自肯也。我亦如是,岂敢强说乎!有法与人,罪过无比,有违宗门教外别传之旨矣。同安察禅师偈云:问君心印作何颜,心印谁入敢授传,历劫坦然无异色,呼为心印早虚言。须知本自灵空性,将喻红炉火里莲,莫谓无心便是道,无心犹隔一重关。"古德所见皆同也。

南师稍息片刻,啜茗毕再说:盖本来无名可名,无法可说,绝思绝议;无比无侍。第一义诵峰顶上,世尊摩竭掩室,维摩毗耶杜口,达摩少室壁观,善现岩下忘言,咸以无言之言,直示个事,若无情之说法矣。如只执在有情上听法说法,依言分别,聪明者乱穿凿,学教者徒增闻,均加无明之理障(即所知障),自塞悟门。愈测愈远,只测得如来果上这涅磐,自己因地涅磐,直到驴年,焉能梦见哉?

是故,此事只可离心意识参,如猫捕鼠去,寂寂惺惺去,不昏不散去。或选最毒之无义味公案,作为拐杖,疑去参去,楔而不舍,他日定有好消息到来。机缘成熟,一天触着自己巴鼻,疑团一破,于十字街头,亲见爹娘,哈哈原来是这个。我被一切公案骗得太惨,使食不知其味,行不知其行,如醉如痴,不知者笑为神经有问题矣。但骗得有价值,工夫无白费,祖师太慈悲也。不然当时若被说破,如天台六即佛中云:只成一个理则佛,或名字则佛等,焉能重新做人,不异旧时人,只异旧时行履处,方知和尚是男人作,火炭是木头烧,不隔毫端,常与诸佛睹面相逢,诚如永嘉所云:"诸佛法性入我性,我性还共如来合"。所谓:观心实相,观佛亦然也。是以从外人者,非是真宝,从内发者,方是家珍矣。休息十分钟后,南师再曰:不怕拾得骂丰干饶舌。再引马祖公案,以励现在未来。有日禅者问马祖曰:"如何即心即佛。"马祖答曰:"待尔一口吸尽西江水,即向尔道。"此公案若以凡夫心测之,以为太不慈悲,不肯为人说者误矣,此正是老婆心切处。其实此一公案,乃一种无义味语。以平常人闻之生疑曰:一口焉能吸尽西江水耶?即一缸水也不可能,使人莫测高深,此语真是太毒无比,确能毒得死对方问道人,累劫所积意识根株之病毒,斯毒即根本无明,以毒攻毒治之,即时转根本无明为木明之妙明,否则无法达到成佛大丈夫伟大事。俗云:"无毒不丈夫"也。

过去宗门祖师各立不同公案,有全无义味者,如;"麻三斤","庭前柏树子","石女怀胎"、"请问路柱“"我在青州做一领布衫重七斤"之类等,皆无义味。若万法归一,一归何处?我手何似佛手?我脚何以驴脚?此花香否?如老婆子送衣与僧穿,僧曰:《自有娘生袄不穿"。老婆子使人再问曰:"娘未生时穿什么?均属半有义味,半无义味等,如此多如宗门各语录所载,不胜枚举。属半有义味者,要言外会归,属全无义味者,使人不容拟议开口卜度,临机一言、一捧、一默、一指、一吹、一喝等等,格杀不论,上根有缘者,遭此突来一迫,百千法门,无量妙义,尽顿入不思议地去矣!从此参学事毕,于水边林下正好暂时保任牧牛,若牛放纵去,扑鼻牵回来,待人牛俱不见,正是月明时。但"高高山顶立,不离深深海底行"。所谓:"丈夫自有冲天志,不向如来行处行"。倒驾慈航,权挂垢衣,逆度有缘,还有一番大事业可作矣。

盖宗门无义味之公案,确实太毒无比,专以毒攻毒,单刀直入,一刀割除旷劫无明根本,最速决之法,亦如一剂毒药,毒死对方一切妄想意识心病之特效药也。若上根缘熟机契,一念专诚,遭此无情毒手一击,当下根本无明转为木明根本不动智。盖从有念而知,意识之妄知转为空寂灵知之真知。心行处灭,言语道断,如哑子吃黄莲,有口难言,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密在其中而本有,非人援与,前后判若两人。然亦不异旧时人,无有能说所说,亦无可说不可说,顶礼而去矣。

不然若中下之机,未能当下直契而入者,亦可使他疑而参之。参此公案,无义味语,若母鸡孵卵,暖气不可间断,时节因缘若到,于事上六根门头,一触即破。小鸡出生,即法身自性显矣。如古德香岩禅师,参疑十年。一天扫地时,一块石头击着竹林,一声之间,刹那疑团顿破而悟曰:"一击亡所知,更不假修持"云云。此乃从耳根闻声而悟入,耳根圆通,能所双亡,万法销抿,亲至不疑之地。则前马祖所说:"待尔一口吸尽西江水",即被他一口吸尽无遗矣。马祖前不肯为人说者,至此密传咐嘱,以心印心,印去泥空,给你说矣。乃亲在事上(即六根门头上),亲尝法味,至此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绝后再苏,欺君不得,若阿难云:"销我亿劫颠倒想,不历僧祗获法身"。庆快平生,逢斯手眼圆明之宗师,如龙点睛,开示我本俱正法眼藏者,所谓:得法师也。

从上祖师所立各种纲宗,五花八门,牢不可破。严关把守,夺人知解,锁住识贼也。不然聪明者,乱穿凿而犯太过;愚鲁者,滞无事里而复不及,或有学无学,法见人见,各走极端,终至差之毫厘失之于千里矣。由是祖师纲宗之兴也,正为治此两极之弊,引入中道耳。然若无边,中亦不立,内外中间一总无,境上施为浑大有毛放之则弥六合,万物皆备于我,一法不舍,也不见其增卷之则藏于密,万法尽通,一尘不取,也不见其灭;不请不灭,无欠无余,虽有五花八门之纲宗,均无用武之地,留作千秋万世之典法,可束之于高阁矣。

若透脱纲宗关隘之人者,归家稳坐,不异旧时人,只异旧时行履处,依然饥来食饭,倦来则眠,日用不离这个,众生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诸圣不但知其然,更知其所以然之然者也。于此融会贯通,永嘉云:"顿觉了,如来禅,六度万行体中圆,梦里明明有六趣,觉后空空无大千"。又云:"三身四智体中圆,八解六通心地印"。皆从自证中流出,广如证道歌所载,可作吾等依据。至此根本智已得,宝藏一开,一切无师智,自然智,差别智一齐来也,何假他人之手哉?古人劝人,要离心意识参,然参要真参,疑要真疑,悟要实悟,有疑则有悟,不疑则不悟,悟了就无悟,本来无迷,悟亦不立矣。

南师有日登台说法,托请一位出家某某法师,烦为翻译台语,译至小顷时,将南师所说康庄纵贯大道,转译引入崎岖似路非路,如山中樵夫采柴之岔路去矣。但南师虽不会讲台语,却能听懂其意。兹事重大,即刻阵前换将,命余接棒,使余一时茫然,不知所措。缘因南师浙江国语,与余台湾国语,如上文所述,一个正中偏,一个偏中正,对话时均须猜测才知大意,焉敢负此重任者哉?然急要关头,不容拟议有考虑之余地,乃毅然临危授命,只得勉力以赴也。即时临机应变,只顾大局,不管细节,将南师所说之法,头一点,中一点,尾一点,综合贯串,取其重点,然后加工再造,不改其质,只参其色,师意余意,混合融出,幸不辱师命,一时当场稳定,勉强应付过关,南师听之微微而笑,真是有惊无险,师生联抉克难弘法圆满矣。

盖从上述,临危受命,代为客串翻译,师意余意,合演之戏,一段大意,略述如下:

南师有一晚间,在基隆市佛教讲堂,向众曰:夫教者,佛之言即妙用也。宗者,佛之心即妙体也。以教显宗,现妙用,开无量方便法门,如众指莫不皆示一月耳。以宗摄教,会万法教门,纳入一心本体,若百川归于大海矣。是故心言、体用无殊,教宗不二,两者相辅相成。如人两足,若车两轮,缺一不可,否则不均,失其平衡,知用不达体,执体不起用,体用不相应,无法推迸,焉能到达果地之修证也。

是以如来说教四十九年初期、中期以教开示,立各种方便法门,用文字语言等相,如众指之示月,终于灵山会上,拈花默然示众,令人悟人寂灭果地,则离心缘相,离文字相,离言说相,无言可说矣。迹叶尊者观其相,密会其意,亦无法可闻,哑然微笑两相印之也。师。弟授受之间,如来默然,无法可说;迹叶哑然,无法可闻;以心印心,彼此从前之所说、所闻,无量法门言教,似百川汇归于大海,尽摄一真法界之心宗矣。六祖也示宗教并通之要云:"说通及心通,如日处虚空"也。

由上观之,从教而入者,必须还要通宗,非只滞在阅阅经,听听教,解得来,讲得去,就算矣。佛教示人,要由教、理、行、果,次第而人。略言之,初由信佛言教,由教而解圆理,由圆理而起圆行,由圆行而起证到不生不灭寂灭之圆果也。广如教中所说:"可稽而详之,不可滞在理边。作一种学术解,纵然讲解,惹得天花乱坠,理精无比,理自理,事自事,两不相干,一触六根门头事,茫茫然,不知所适从矣。则所学口头之教理,于事上均无所补也,是故不可执理而废事。"文殊菩萨示阿难曰:"将闻持佛佛,何不自闻闻。"亦复如是耳。

是以通教以后,快将所学知见理障、妙义一切暂时放下,行起解绝,不离耳根门头事,不出流随声尘所转,背觉合尘;唯以入流,反闻能闻之闻性,背尘合觉,反闻工夫不断,久而久之,能所双亡,根尘迎脱,人法俱空,空空亦空,无能觉,无所觉,觉智亦无,而成圆觉,证人耳根本有之圆通矣。此数句乃顺笔略提而已。详细者,参阅楞严中,耳根圆通章,自能了然于心。是故不可执理而废事,人宝山空手而回。失之于交臂,岂不惜之哉。无常迅速,急急回光参究,人生几何?光阴一去不复返,人身难得,佛法难闻,一失人身,万劫难复,时不待人,人人努力。古德云:"修行犹如驾渡舟,一步退时便下流,若不将兹勤努力,几时撑得到滩头。"又云:"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生死关头,不面掉以轻心,愿与同参共勉之,才能报答我佛之大恩门不辜负南师费心血,日夜孜孜不倦度生宏愿者矣。

兹有某日,南师外出不在,余与同参数人共处-堂,啜茗聊天,有一同参感庄子言叹曰:人之生也有涯而学也无涯,以有涯之生,穷无涯之学者,难之难之矣余闻而笑曰:不然不然!同参曰:何以见得?余曰:以四句歌表之如下:"有涯无涯一齐来,两个合成一个埋一个也无无不在,全非全是任人裁。"唱后众笑又言曰死句被你唱成活句。再问:世人之知识无量,有几种知之中才是真知耶?余答曰:千知万知,不出三种知,三知之中有一真知焉:(一)有念有知。(二)无念无知(三)无念而知。

(一)有念有知者,即众生执事迷理,而堕常见之不见,念念生灭,妄念而作狂,背觉合尘,向外驰求,贪罪眼前景,失却掌中珠。善能分别一切法,无明之聪明狂慧,有慧而无定也。

(二)无念无知者,即二乘,执理废事,全无威仪,而堕断见之空见,灭一切外之见闻觉知,内守幽闲,分别法尘之影事,堕无为坑,饮三昧酒,沈空守寂,有失觉照,终而落空亡之无记,乃偏空之定,枯寂之禅,即定而无慧也。

以上二种知,皆堕断常二边,咸非中道耳。

(三)无念而知者,斯即诸佛之真知也,真知无念而知,知而无念,无念而知故,即寂而常照,即体即用,即如即来,不变能随缘,故如而能来,性空缘起也。知而无念故,即照而常寂,即用即体,即来而能如,随缘不变,缘去性空也。

再复言之,诸佛真知,无知而知,无所不知,牛头法融禅师偶云:"境缘无好丑,好丑起于心,心若不强名,妄心从何起,妄心既不起,真心任遍知。"所谓:知之一字众妙之门,即这个形而上,人人本俱,不假修成,灵灵不昧,历历孤明,一言以蔽之。曰:空寂灵知是也。换言之,寂而照之,即空即色,光遍河沙,无事不普,成就一切相。不拒诸相发挥,影现镜申,历历不逃一形,只眼普照圆光之慧也。照而寂之,即色即空,万法感而逐通,一尘不染,不留一情,缘去影没,云散水流去,寂然天地空,即用离用,不与万法作对,而成绝对,光吞万象,含万法而圆定,即楞严所显之大定,亦即一乘寂灭道场矣。

昔有一日,余与同参十余人,在南师维摩舍中,有人起而请问曰:学佛者,以何为至要?师曰:夫学佛者,发心为至要。发何心?发阿褥多罗三藐三菩提心即发明心见性之心也。斯心绝对不二,离诸戏论。故印宗法师问六祖曰:"黄梅付嘱,如何指授。"惠能曰:"指受则无,惟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宗问曰:"何不论禅定解脱?惠能答曰:"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如上六祖所答,唯论见性不二之法者,即佛之心宗。所谓:禅宗也。言禅宗者,即摄禅定,禅定不摄禅宗耳。是故发心参禅者,直下参此不二之心,不假方便,无门为法门,正直舍方便,不历阶级次第,即心即佛,定慧等持,本性实相现前矣。"

是故宗门,唯论见性,不论禅定解脱者何耶?乃示见性本无乱,即禅定,见性本无缚,即解脱,无须更求禅定解脱。不然头上安头,法有二相矣。宗门之旨,达摩西来,无法与人,唯直指人心见性成佛,即见此人人本俱,不二之心而为佛,岂有他哉?苟能入此不二之心矣,何患乎五蕴十八界,万法等而不空,乃至无智亦无得。所谓若一人发真归元,万法皆悉销损。如红炉之点雪,踪迹全无,从上而盖下,莫不迎刃而解矣。永嘉云:"但得本,莫愁末",正直舍方便,"一超直入如来地"。盖此佛法不二之法,乃现在、过去、末来三世诸佛共同宗旨。亦是祖师西来意,教内教外,宗门所立语录公案等,或有言或无言,百千法门,无量妙义之所指归者也。

南师少息掇茗,笑而言曰:"本来无说,而说出葛藤一堆,探头太过矣。若逢当日德山在,一棒打杀,棒下无生矣,再看尔有何开口处。"少顷默然而言曰:然于棒下翻身,绝后再苏,悬崖撒手者,大有人在。至此拟欲结束休息。有人起而又请问曰:绝后再苏,悬崖撒手与旧时人有何差别?有何依据可取信于人耶?南师无奈被此一问,慈从中来,无言而又言曰:夫所问个事,从本以来,离言说相,离文字相,离心缘相。但心本无心,因境而有心,性空随缘又起,故曰:"法不孤起,仗境方生。倔借语言方便以说之,盖这个形而上,本来不动,常住不迁,无生无灭,近俱根身,远骇万法,即圆含万法楞严三昧大定,非小乘理孤事寡,枯寂之禅,偏空之定也。斯心不假修成,元来木妙、本明、本圆,兹引楞严经句,方便以显之。

楞严经云"妙觉明圆,本圆明妙"。此两句即可表显绝后再苏、悬崖撒手第一义谛。圆摄三如来藏,亦俱体、相、用,真俗二谛。何以言哉?所谓觉者,即宝觉一真心,俱足妙、明、圆三义,而妙者何?乃真空妙体即真滞,离一切相。所谓般若门中,不立一尘,论体全非,亦即自性,本自空寂,不变之义,此即属空和来藏也。何胃明者?乃真空妙有,即俗讳,光遍河沙,不拒诸相发军。所谓:佛事门中,不舍一法,论相全是,亦即自性,鼓而常照,不变随缘之义,此即属不空如来藏耳。何者胃圆?即体、相、用全彰,不即空有不离空有,乃空有之听依。亦即体、相、用,圆融无碍,是非不二,全是而全乞寂照同时定慧均等,不前不后,体用全提,如一物两旷若一颗圆光,内外洞彻,不即物,不离物,不即心,不离心,心物一元,倚根托尘,根尘相对,雄毅顾盼,历历然,寂寂然,能见不生灭之理体,不碍所见之生灭世间中之事相日用。六祖云:"佛法在世间,不离世间觉"也。即理即事,即体即用,理事互不相碍。一狮弄六出,游戏自在,任他境界万千,只觉胸怀一片。真龙不藏死水,悠游活水间,此即属空不空如来藏也。

以上所述文繁,简而言之:本性空寂,即空如来藏,本性寂而常照,即不空如来藏,本性寂照不二,寂照同时,即空不空如来藏。此之三藏,体、相、用,真讳俗讳,乃至万法等等,本自一心而俱足,非离一心外而别有,不假修为,法尔如是,故曰:"妙觉明圆,本圆明妙"者也。斯篇所述略记概要,阅者若有兴趣,拟欲详细深入者,请阅南师所著(楞严大义今释)。至此,师讲完后,眼顾四方,微笑询问在座各僧俗大德居士曰:如上所说,对上问可信可据否?众曰:事虽未证,理已深信不疑。众皆法喜充满,欢喜信爱,而胜会散矣。

余至此暂告一段落,否则葛藤愈扯愈长,如入无止之境,手疲脑昏,需要藏头缩尾,养神养神。以上略述南师寓基隆时,与余相处六载,过从奇遇感想随笔。更妙更奇还多,拾多一二,聊报南师知遇教授之恩,以志过去胜缘。一场水月空花,感想随笔无题可题,随感而题,粗言野语,杂乱无章,唯恐难登大雅之堂,惭傀,惭愧!

述后偶感作一律诗以志之:

     嘱咐寓基六载时  幸连相处写传奇

     平原虎困逢新已  浩海龙游怀故知

     国际名标大士吼  三台法遍维摩持     侨居异国缘倘散  七众十方何所依   平凡与不平凡---王启宗---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缘 起

轻轻一回首,几乎已是半个世纪以前的事了。记 得那时正值日本军阀对我发动侵略,全国上下奋起抗 战,一般爱国青年,无不热血沸腾,纷纷投笔从戎,救亡 图存。当时我也投身军旅,于役重庆,一日见报载:“有 一南姓青年,以甫弱冠之龄,壮志凌云,豪情万丈,不避 蛮烟瘴雨之苦,跃马西南边陲,部勒戎卒,殚力垦殖,组 训地方,以巩固国防。迄任务达成,遂悄然单骑返蜀, 执教于中央军校。只以资禀超脱,不为物羁,每逢假日 闲暇,辄以芒鞋竹杖,遍历名山大川,访尽高僧奇士。 复又辞去教识,弃隐青城灵岩寺,再遁迹峨嵋山中峰绝 顶之大坪寺,学仙修道云云。” 这位当时被社会目为痴狂、奇士、光芒四射的青 年,就是今日我们大家所熟悉而景仰的、学贯东西、博 通古今,修兼内外、德并文武的一代宗师、南怀瑾教授。 他不仅是一位精通儒、道、释三家学的经师,也是一位 身教,言教循循善诱的人师。关于他的道德、文章和依 持、武艺,早被社会所肯定,而且为先进学者和道友阐 述已多,无须我再饶舌。谨将怀师与我的般若因缘,以 及近年有幸追随左右,亲炙训诲,耳提面命之余,日常所知所见,拉杂摘记于后,以见一代学人风范之一斑。

大家的南老师

南老师,南老师!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 都这样尊称他;不管三教九流,男女老幼,也都如此亲 昵的叫着他。实际上不算在大陆,光在台湾,公开讲学 也有四十年,受教的人何止千万,真可说是桃李满天 下。可是南老师不管在公开的场所,或是在私人言谈 间,一概否认的说:“我从来没有一个真正的学生,也没 有收过一个徒弟。”接着还时常自我幽默的说:“老师 早,老师好,老师不得了!我最讨厌人家把我当成偶 像。吾乃一凡人,不足让人盲从我。”每次总是逗得大 家哄然一笑。就在这哄笑之余,那管他有没人自己掂 算过,够不够资格做这位学贯古今,精通儒、道、释三家 学的一代大宗师的及门弟子,更不问他有没份量承受 这个沉甸甸的衣钵的能力,反正都以南老师的学生自 居,你叫南老师,他叫南老师,我也叫南老师,于是就成 为大家的南老师了。甚至有时南老师命我向外面接洽 事情时,虽然首先报告了半天:“我是东西精华协会,中 国总会某某”,对方仍然还是弄不清楚。最后逼得没办 法时,再说:“我是南老师办公室。”于是对方才恍然大 悟,双方顺利的沟通了。 “老师早,老师好,老师不得了!”这虽然是怀师讥 讽大家的口头禅,可是意义却很深长,其中包含着多少 苦心,希望和鼓励,千万不可等闲视之。那是一记无形 的棒喝,时刻教诲大家,策励大家,也警惕大家,要做一 个气度恢宏,志向远大,能开创,善发扬,有作为,敢担 当,成为一个顶天立地的健者,才不愧做怀师的学生。 如果只一味的把他当成偶像,事事请示,处处依赖,终 日只会唯唯诺诺,没见地,没思想,欠果断,缺作为,自 己也拿不出一套办法来的人,可能是他不太欣赏者;也 是他口口声声说没有一个真正的学生或弟子的原因。

从单相思,着了迷到亲密

我与怀师的因缘,可分为三个时期来叙述:

第一个 时期就是在对日抗战军兴,我们同在成渝军事机关服 务那段时间。当时我也不过是个二十郎当岁的小伙 子,公余之暇,终日沉湎于武侠小说的领域里,满脑子 充满着上山寻明师、学仙、学剑、修道的幻想中,天真幼 稚得可怜,一心想学成后,以飞剑去取日本首相近卫的 首级,以报国仇。那时见到怀师单枪匹马,一人上峨嵋 山闭关三年,去修仙求道的消息,真是敬佩得五体投地,恨不得马上前往追随,顶礼拜师,以偿宿愿。只以那时工作环境不允许我如愿以偿,唯有日思暮想,梦寐以求了。这可以说是我对怀师的单相思时期。

第二个时期是1948—1949年间,听说怀师来台的消息,欣喜若狂。只以因缘未到,连跑基隆数趟,都没找到,一直等怀师迁到台北,才连络上。从此怀师出版的书籍和杂志必购读或订阅,而且同样一本书,只要版本不同,依然也要购藏,以作纪念。譬如“静坐修道与长生不老”一书,前后出了四、五种大小版本,我就买了四、五种之多,至于买了送人的还不在内。怀师在台北住下后,各大学、机关、社团及各军事学校,竟相礼聘前往授课或讲学,演讲的时间虽多,我却是每讲必到,有讲必听,再忙也要设法抽空前往,对怀师的崇拜简直着了迷。但是,这并不是盲目的崇拜,而是经过一番理智的比较和选择的结果。因为名流、学者、专家的演讲也听多了,如拿一句不敬的俚语来形容,就是:“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我与怀师的这一段因缘,可谓之着迷时期。

此后交往频繁,接触亦多,遂因缘时会,而能追随左右,得以亲近謦软,一直到现在,都是可列为亲密时期。 我和怀师结缘的经过,以这种一厢情愿的分法,起初怀师并不知情。还是1979年新春禅七圆满后,南师 叫我报告心得时,因七天下来我除两腿痛麻,一闭双眼 就是妄想外,一无成就,竟然将这一段蕴藏内心多年的 因缘,向怀师吐露出来做搪塞。怀师听完后,非但没有 以不精进相责备,反承以“事求妥贴心常苦,悟到因缘 日已迟’’两语相赠。后来我不服老的向怀师报告说: “悟到因缘日已迟,此生岂不完蛋了,请求将日已迟之 “已”字,改为“未”字,以惕励自己。 提到这次禅七,还有一段故事:记得是1979年春 节前两日,怀师突然打电话,叫我去会里一谈,我立即 前往,怀师一见面就叫我参加正月初二的禅七。平常 大家都知道打七的消息,一向是机密,要想参加通过怀 师那一关更属不易,现在怀师命令我参加,本来是件求 之不得,人人羡慕的事。可是当时我在一所学校负责 教务的业务,我没加考虑的回答怀师说:“不成呀!上 学期学生的成绩单,尚未发出;下学期的工作也没策划 完成,怎么能来打七。”怀师眼睛一瞪说:“难道你死了, 人家的学校就会关门吗?!”于是我一如醍醐灌顶,豁然 大悟,此悟非顿悟之悟,而是从迷津中醒悟的悟。因此 一切都立刻放下,就是一个收入甚丰的工作也不惋惜, 乖乖的顺从怀师的吩咐,参加了那次的禅七。至于怀 师何以如此坚决者,原来他早已观察出,我因为工作的 繁冗而积劳成疾,同时又知道我的个性是“事求妥贴心 常苦。”责任心重,才如此吩咐。否则真个要“悟到因缘日已迟”了,说不定我这条老命,早巳翘掉啦。今日思想起来,能不感谢怀师的仁慈和救命之恩!

禅七圆满后,接着又专修两三个月,身体己复元。 这时十方丛林书院刚刚成立,有一天怀师把我叫到跟 前,委婉的对我说:“这句话在心中憋了好久说不出口, 现在见你身体己康复;你不是曾在教育界服务很多年 吗?想借重你的经验,将他们办的公文过过目,以免发 生错误,工作很轻松。”同时说着说着就把我带到书院 96办公室,向大家介绍并交代同仁不要加重我的负担, 后来又调到训导部门,等到本会秘书长蔡先生赴美后, 也把他在会里担任的工作移交给我。南师是我的救命 恩人,当然他的吩咐都是义不容辞的、无条件的接受。 我质鲁才浅,幸列门墙,已心满意足,今又叨天之幸,到 本会九楼服胜,日日追随怀师左右,时时深荷教诲,同 室工作,同桌饮食,于是亲近的机会更多了。据说虚云 和尚一百多岁,只见到文殊菩萨一次,我何等福 报,伺此崇遇,能不羡煞人耶!

华佗再世非医生

南师不是中医也不是西医, 而他对医理药性的研究 尤过之无不及。他常常对学医的年轻朋友说:“学医, 真是一门了不起的大学问,几乎要上通天文,下通地 理,还要通最要紧的一门学问:“人”。中医的医学,有 一个说法:医者意也。要头脑聪明,将呆板的原则,加 以灵活的运用,才能对付灵活变动的“人”,所以医学是 智慧之学。而且中国医理的哲学思想,建立在易经的 基础上。道家方术思想,对医理影响的重大,又远超过 易学。所以学医的人,除必了解内经、难经及伤寒论 等,和中医的发展史外;还要研读很多有关医理、药学 的书籍,及历代名医的临床经验,乃至气候、地理、生 理、心理等,这一切都是学医的人,不可不涉猎的学问。 必须将以上所说的学问,精研、深究、分析、实验、融会 贯通,然后方可言医。不是看看脉经,背背药草,就可 以率尔给人治病,那简直是害人,而不是救人。” . 精通儒、道、释三家之学,而且精研医理的怀师,尚 且谦虚的不敢说他会医,口口声声否认他会医病,是个 极平凡的人。可是自我在台亲近怀师以来,知见所及, 经他医治妙手回春的病人,不可胜数:三十几年前企业 家杨管北立委,与怀师结交,当时他正在患心脏病,中 外名医诊治,均不见奏效;怀师乃与诊治,并教他打坐 潜修禅定等功夫,病情即告稳定。杨委员对怀师之学 术,至为钦佩,虽年长怀师十几岁,仍以师礼之,而怀师 对杨委员,也极敬重,以挚友结交三十余年,以后并给予杨委员人生的启示良多。

另外有一位学密宗,姓郑的青年人,他虽是个哑 巴,却是个虔诚的佛教徒,经常来会亲近怀师,怀师见 他很诚厚,于是也试着治疗他的哑症,过了一段时间, 他果然会讲话了。虽说不像一般常人那样流利,却能 以言语与别人沟通。这些年来这位会说话的哑巴,还 不时的来会,经常搜集些流落民间与佛教有关的抄本, 或绝版书,来请教怀师。本会的同仁也都认识他,直到 现在我还时常和他交谈。

我还亲眼见到一位年长的政要,因为责任重,公务 忙,致罹病在身,经荣总各名医悉心诊治,均未见大效。 一日怀师见其偕老友来访,睹其行动迟缓,双腿拖着脚 走路,有老迈之态,大吃一惊,力邀其继续来会练拳健 身,同时征询其对中医药信任的意见,愿给他配副中药 吃吃看。这位政要立即同意,遂恢复练拳和服中药双 管齐下,不到两个月,他高兴的对老朋友说:“现在我已 健步如飞”,完全恢复以往的健壮。目前这位政要已 “政躬康泰”,还身负重任在海外为国家效力,不输年轻 人。

以上所说,都是别人的事证。现在再讲讲自己亲身的经历和自我的感受:我从军中退役后,曾转业教育界二十余年,服务于一所私校。1975年暑期,为着数万考生报名费的节省,及免除其到处报考的奔波辛劳。 乃创办台北市县高中高职联合招生,参加学校五十余 所,招生科别亦有数十科,千头万绪,倍极辛劳。如此 主办三届,不幸竟然积劳成疾,累出急性肝炎,因此住 进荣总一月有余,后来病情虽已稳定,但西医对于肝 病,除了注意休养、营养及自我疗养外,别无其他有效 的医药控制和治疗方法。就是我的主治医师,也承认 中医对于治疗肝病,比较有办法,并劝我出院去找目前 对于治疗肝疾颇负盛名的某中医师诊治。我就听信主 治医师的指点前往,一连服了十多剂中药,然后再到荣 总抽血检查肝功能,依然不见正常。在无可奈何中,只 得去请教怀师,他以关怀我的口吻对我说:“为何不早 点告诉我?!如早告诉我,不但无须住医院,就是人也 少花钱受罪。”即吩咐李小姐给我取出几包鸡骨草,嘱 回去后先煎服,同时又随手给我开个验方:“白芍、白 术、白扁豆、茯苓、黄芪、甘草各三钱,加红枣二枚和生 姜五薄片,用两碗水煎成一碗服。”接着又对我说:“有 好几个人害肝病,比你的情况还重,都是服用这个古方 治好的。”我一连照方服了一段时间后,果然药到病除。 再到荣总检查,身体完全复元,肝功能和正常人的一 样。

还有一次我不慎,将左边第九根肋骨跌断,又请求 怀师医治。他笑着风趣的说:“我既不是中医,也不是 西医,如何能医病?!”我知道这是他的口头禅,就用撒娇的口吻说:“我被西医治不好的肝疾,不就是怀师治 好的吗!”“那是瞎猫碰到死老鼠,算是你的运气好。”他 又借用形容某些禅修道友的话来奚落我,接着又风趣 的说:“我不是医生,即令给你医好病,也只能算是个密 医。”

至于我的摄护腺肥大症,及痛风等慢性疾病,也都 是慈悲的怀师给我治愈,或使病情减轻的。这些都是 铁的事实在眼前,甚至有些开业的中西医生,遇到疑难 杂症时也经常亲自来讨教他,或以电话讨论某些医药 上的问题。这都是我们在办公室司空见惯的事。 在南部有一位颇负盛名的西医,也是怀师得意的 门生之一;他不但对中、西医及一切我国古老的治病的 方法,都有精湛的研究,并且对于佛法和星相、堪舆等 也都有相当的修持。一日他打长途电话来说:他自己 似乎病了,痛苦异常,真不想活了,请益怀师如何医治。 怀师就在电话里骂了他一顿,最后说:“那你就去死了 好啦!”原来这是一个“机锋”,起了“不愤不发,不悱不 启”的作用。智慧高的这位名医生,立即上座,双腿一 盘,把自己观空,将肉体丢掉,于是一切痛苦之感顿失, 再助以药疗,很快就好了。

虽说怀师仍然口口声声的说他不是医生,可是在他医好的患者心目中,却是一位华佗再世。更神妙的是,他平常看到我们一些在他跟前服务的学生们,如有 气色不对,精神萎糜,或言语急燥时,他还会主动说: “来!我给你配点药吃吧,否则又要生病了。”原来他还 会察言观色呢!

卡普乐寻根、李约瑟求道

揉合了我国传统文化儒、道、释三家之学的怀师, 他的道德文章,名满天下,举世景仰,就是外国的学者 也不例外。兹将近年来两位外国学者卡普乐与李约 瑟,专诚来拜访的小故事,介绍给大家:

近二十年来,卡普乐(PhilipKapleau)被誉为美国 禅宗的钜子,他的禅学中心,分布世界各大洲,拥有各 国不同语文的弟子。他是美国康尼狄克州人,生于民 国元年(1912年),纽约布鲁克林学院法律系毕业,从 事新闻采访工作。二次大战后,曾派往德国纽伦堡,及 日本东京,采访审讯战犯新闻。目睹战争的残酷,以及 给人民所带来的灾害,使他留有深刻的印象。民国三 十九年(1950),又返纽约哥伦比亚大学选修哲学,亲近 了铃木大拙的禅学,而接触佛学理论。即于民国四十 二年(1953),去日本学禅。在日本时期遍叩各寺庙,十 二年间,经过三位日本禅师的锤炼,并正式从安谷禅师 出家,法号为大心净圆。有关禅的著述有:“禅门三柱”等,达十余种之多。他知道禅宗是印度佛教传人中国 后,和中国文化结合的产物。于是他曾亲自率领二十 多个学生,去中国大陆礼拜禅宗圣地,并参访中国禅 者,遍历少林寺等名刹古寺。结果使他失望了,他感觉 到大陆上有关禅宗的一切,都没有生命,只是残留的寺 庙、佛像以及遗迹。因此他发心带领两个男女弟子 ——贝克先生和般森女士,专诚东来,到尚保存有中国 固有文化的台湾,寻觅禅宗的根,参访我国禅宗大师南 怀瑾教授。他这个愿望,由田宝岱大使夫人叶曼居士 从中介绍;起初怀师并不愿接受,婉转谢辞。后来有人 提出为了中、美文化交流,和国民外交的需要,由文工 会主办,怀师方才勉强首肯。遂即吩咐我策划卡普乐 访华寻根十天内的活动行程,加强与有关方面的联系, 以及准备安排他们一行三人的食、宿和交通等接待问—题。一切准备妥当,作业完成,卡普乐按预定时间,于 1984年3月15日下午3时许,率领他的男女两位弟 子,一行三人到达本会。卡氏一见怀师,便拥抱在一 起,并赞扬怀师风度的清华幽美,对怀师极为亲热友 善。翌日即依照预定之行程表开始活动,有座谈会、访 问、购置我国宗教用的钟鼓等乐器,和在中山堂中正厅 公开发表演讲三次等。或许因为卡氏久为师位自视甚 高,但怀师始终待之以礼,雅不愿与他讨论禅宗。后来 经他再三诚恳的向怀师请益,才在这十天逗留中,总算 有两度深夜,单独恳切地与怀师相谈,终于使他心诚悦 服地承认受益良多,至于他俩间如何传心法印,那么只 有从中担任通译的朱文光博士知道了。

不过由两件事上,也可窥测大概:第一个就是3月 份的台北天气,早晚还有些凉意,尤其两位大禅师对话 到夜半时,更是寒气袭人,怀师“解衣推食”相待,特以 中国式的丝棉长袍和丝棉短袄相赠,卡氏立即穿在身 上。临行时怀师还亲切地叮咛他,可以将棉袄穿上,以 防在路上受凉,他却将它视为珍品和厚谊,怕在路上弄 脏了,还舍不得穿着呢。

再一件事,是在卡普乐和他男女弟子一行三人临 别前,在本会禅学中心举行之饯别素宴席上,以及由双 方僧俗联欢表演节目中,均可以看出卡氏及其男女弟 子,衷心的感谢,诚恳的感激。卡氏更一再紧抱着怀 师,几次连番的说:“我不能不再来!”由这些谈话中,充 分表达出他拳拳服膺的钦敬和喜悦。并以他最得意的 “禅门三柱”著作相赠,上面亲笔署著“送给南大师,敬 请赐予指正。”的题字。

事实上在卡氏一行三人,十天的寻根访问中,使他 们最难忘怀的,恐怕就是这次的惜别餐会;有吃、有喝、 有说、有笑、有歌、有舞,一时觥筹交错,宾主尽欢。更 饶富意义的是大家齐声高唱怀师在餐桌上所著的“聚 散”歌:“桌面圆圆,人也团圆。也无聚散也无常,若心常相印,何处不团圆。但愿此情长久,那里分地北天 南!?”

这次卡氏的寻根访问就在歌声中结束。不但无形 于使东西文化得以交流,而且也完成一椿不亢不卑,既 富意义,又极融洽的国民外交。尤其使寻根的卡普乐, 满载而归。诚如卡氏自己所说:“他感觉他和日本的因 缘,已经告一段落,他和中国的禅缘正在开始。”相信这 次历史性的重要会晤,对美国未来的禅学发展,将会有 重大的影响。卡氏回国后,在人前还极称赞南老师,是 一位现代难得的开悟者、是一位最了不起的一代禅宗 大师。并感叹他台北寻根之行,没有更多的时间亲炙 南老师,深弓1为遗憾。从此以后,他还经常介绍他欧美 的禅门弟子,不断的来访问和求教。

“道家学术思想的内容,也就是中国文化的原始宗教思想、哲学思想、科学理论、与科学技术的集成,笼络贯串中国文化上下古今的大成。,,(‘而且中国科学的书籍及文献,大半都在道家的道藏内。”这是数十年前怀师所说的话。不知道是这个观点影响了,以写了一部“中国科学文明史”,而闻名的英人李约瑟(JosephNeedham)先生,或者是英雄之见皆同,李约瑟先生也特别推崇道家之学,他认为道家“对大自然的思考与探究,奠定早年中国一切科学的基础,比亚里斯多德以前的希腊思想绝不逊色。而且当中国科学思想及技术已 经辉煌的年月,今日西方科技发达的国家,那时还正在 洪荒时代。”其实李约瑟写的这部“中国科学文明史”巨 著,只是中国文化史中有关科学的一些外表部分。但 却使我们举国若狂,视为神奇的宝典,也使近百年来对 于自己科学学术方面失去信心的我们,好像注射了一 针兴奋剂。

李约瑟写这部巨著时,曾求教我国郭本道、黄方 刚、曾永寿、王星拱、冯友兰、王亚南等专家学者,现在 已完成百分之九十,还有一部分有关道家学术思想,尚 未完成。因此,他于1985年专诚到我国来求道——搜 集有关道家学术方面的学识和资料。可惜在国内把道 家黄老尊为始祖的道教信徒,虽然不少,但真正对道家 思想学术有深邃研究的专家学者,尚不多见。于是陈 立夫先生就把他带到精通儒、道、释三家之学的南怀瑾 教授处,本来原先只约定会谈两个小时,两人晤谈甚为 投缘,结果一谈就谈了四、五个小时,仍然兴趣盎然。 后来还是怀师婉转的告诉他说,晚上还要讲课,需要休 息,改日再约谈。这样才算礼貌的送走访客。从李约 瑟博士在不迭的致谢声中告辞时,仍依依不舍及满足 喜悦之表情看来,他犹如曾人宝山,寻获珍藏一样的兴 奋,同时也庆幸找对了理想的学人,真正遇到对道家思 想、学术有深邃钻研的专家学者,而不虚万里迢迢求道 之行。

附带还有一个插曲,就是正当参加座谈时,突然有 一位从西德来的学人,他是研究禅宗的学者,因仰慕怀 师已久,无由识荆,经过正在欧洲弘扬禅宗的美国禅师 卡普乐之介绍,专程来台请益,顺便也参加了这次历史 性的座谈,真是三生有幸。

特立独行,卓荦不群 怀师髻龄,即有凌铄千古之志,以立己、立人,而及 国家天下为自任。从他少时求得一首乩诗:“脱却麻衣 换绿衣,恰如杨柳遇春时,飞腾要取蟾宫桂,许折东南 第一枝。”就可见到他早年的气魄和抱负,很不平凡。

怀师早年学佛修道,多采多姿之传奇性行径,以及远离红尘奋发自励,潜修苦读之精神,在在都是他高情远致,奇行特立之表现。据我所知怀师处世,无论在任何境况下,决不向恶势力低头,也不向既成的事实靠拢,更不向权威投降。怀师这种威武不能屈,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的独立人格,不但见其言行上,尤其表现在著作上。他时时阐发精辟的真知灼见,自成一家言,绝不随众附和,或人云亦云。由于其耿介的个性,嶙峋的风骨,所以只做学问,不做官,不为五斗米去折腰。其在学术研究上确实 有不少推古陈新独到的创见* 就以孔子思想代表的论语一书来说,差不多是我 国家喻户晓,人人熟读的圣经。虽历代诠释、义解、阐 微者不乏其人,可是历来被讲解错误之处,屡见不鲜, 多为人云亦云,陈陈相因,难见有人提出异见,推翻错 误旧说,致使孔老夫子蒙冤数千年。独有怀师于廿五 年前,不惧“离经叛道”之毁骂,不怕狂妄之讥讽,大胆 挺身而出,推翻几千年的旧说,为孔夫子伸冤。这不是 轻率的出风头,而是为“往圣继绝学”,才根据“历代先 贤的启发,加以自己的力学、思辨和体验,才敢如此做 为。’’他首先揭发:因为后人对于‘论语’解释的错误,认 为不合义理和科学,致使孔老夫子蒙冤数千年。再一 点就是“古人和今人一样,都是把‘论语’当做一节一节 的格言句读,都错在断章取义,使整个义理都支离破 碎,也使人认为它没有体系,不合科学分类,而发生误 解。实际上“论语”是记载孔子生平讲学和门人弟子们 言行的一部书,都经过孔门弟子悉心的编排,都是首尾 呼应,条理井然,脉络一贯,天衣无缝的好文章。他这 种发现和创见,都归功于多年学佛悟出来的道理。故 他的“论语别裁”述著,不但经过“人乎其内,出乎其外” 的体验,而且运用丰富的知识和卓越的智慧,将经史合 参,才能摆脱二千余年章句训诂的范围,而重新来确定 它章句的训诂的内义。 因此,他经常告诉我们说:“读古书,一定要以经解 经,才不致于误解,更不会被前人错误的诠释所迷惑。 同时还有个观念要建立,就是古人的聪明才智,并不比 现代人差。”这确是研究学问的金玉良言。

另外怀师对于五经之首的易经,不但有精湛的研 究,也有独特的见地。易经是我国最古老的经典,根据 传统的说法是从伏羲画八卦起,迄文王及孔子而完成; 近代学者,则说是由先民筮卜而来。怀师却认它是上 个冰河时期,遗留下来的产物。他说:“在此时期,有一 种类似人的生物,具有极高的智慧,当他们的物质及精 神文明发展到极至的时候,不幸又遭遇到再一次冰河 期的来临,可能有少数幸运者,进入冬眠期,等到大地 复苏,这些幸运者,就成了我们的老祖宗,而这部奥妙 的易经,也留传下来。”怀师这个学说,是根据宗教哲 学,人类学及考古学等,经多年综合研究的结论。或许 有人觉得太玄妙,一时不易接受。何况这又是有关数 千年前的探讨和独特的见地,到目前为止,尚未见有中 外人士提出。但是我们要知道,假设没有十六世纪哥 白尼“地动说”之创见,把数世纪牢不可破的“地心说” 推翻,又何能有今日之天文学。

誓传经论,不染名利 怀师来台施教,达三十余年。前些年曾在几个大 学高级研究所,担任指导教授,因为忙得实在抽不出时 间,就一概辞聘。想不到三年前,国立政治大学东亚研 究所博士班,以将就怀师的时间,到池这里上课的方便 条件,又来礼聘,讲授中国文化大系,使得怀师盛情难 却,不得不接受。另外就是应一些老朋友之请,每周专 题讲学,如历代谋略学,历史的经驺,及易经等。其他 大部分时间,都分别公开演讲有关儒、道、释三家之经 典。其目的、无非是“为往圣继绝学’’而已。古典经籍, 文辞幽奥,义理晦涩,一向不易为今人所接受,但经怀 师讲来,深入浅出,以儒、道、释三家言来解释,条理井 然,义理分明。尤其他那风趣幽默的言辞,时时引起会 心的微笑,不管教育程度如何,都能吸收。而且费用方 面,只收三数百元的场地水电费,因比前往听讲者极为 踊跃,有三教九流、有神父牧师,还有修女,有中外专 家、学者、大学教授、有男女老幼和青年学子、更有贩夫 走卒。职业包括党、政、军、农、工、商无所不有。挤得 十一楼的讲堂水泄不通。后来向隅者,分别安排在十 楼与十二楼,听扩音机,只能“闻其声,不见其人。”也乐意。记得有一次,我觉得讲课场所的房租及水、电、茶 水负担太重了,就建言怀师略为调整,怀师说:“讲解我 目固有的经典,乃在挽既倒之狂澜,明千圣之宗旨,本 不应该收任何费用。”说得我哑口无言。

还有值得一提的一点:就是由于怀师的学验渊博, 又有过目不忘的记忆力,智慧高、反应快,不管讲何种 科目,从没见过他事前准备,到时候拿着书本就去上 台,滔滔不绝的开讲,以融会儒、道、释三家言,畅所欲 言又随时引证史实,或诗、词、歌、赋及俚语,如数家 珍之熟练。有时在讲解中,偶然忘记要引用的诗句,只 要在座者,有人提起一个字,他立刻就会把全诗联想起 再一点就是他在上课时,不论中装或西服,绝对穿 看整齐,注重仪表礼貌。记得还是本会在连云街的时 候,正是酷暑的三伏天,讲堂狭隘,当时尚没有像今天 这样空调、冷气和电扇的设备;听讲的人又拥挤,大家 虽然都穿着单薄的短衫,仍然如坐蒸笼,热得个个汗流 夹背。坐在下面的听众,无不手中不停的摇动着笔记 本扇风,可是在讲堂上的怀师,西装革履,颈系领带,边 写边讲’一点也看不出来他有热的感觉,连额头都没汗 珠。我觉得很奇怪,有次冒昧的向怀师请益说:“是不是 俗谓的心静自然凉的道理?”师说:“如果一个人能做得了 身心的主,遇到事情,该提起时就提得起(用),该 放下时就放得下(空),这就是境界般若(物来则应,过去不留。)否则,哉们平常头痛,不能叫他不痛,腰酸了不能叫它不酸。不但作不了身子的主,连自己的心念都管不住,岂不就是佛喟然说的:‘至可怜愍者也生!”’。 接着他又说:“前些时我患重感冒,还不是照样给 你们讲课。只要将病和我分开,把它空掉,自己超然物 外,岂不就一切解决了!”有人还告诉我说:怀师能将全 身的汗,从脚底排出,所以看不出他有汗流夹背,或满 头大汗的情形。真耶、假耶!我不敢再问了!

怀师来台讲学范围很广,除儒、道、释三家学外,还 应全国工程师学会之请,讲过中国建筑之特色及庭园 艺术等;也应一些青年企业家之请,讲过中国之企业管 理。其中以论语别裁讲得最久,在众多著作中,也是以 论语别裁最畅销,被盗印亦最多。国内报章、电台竞相 传播,各级学校纷纷列为必读之参考书;对社会人心, 及青年思想之影响,既深且巨,被认为系传世之巨著。 有某国立大学校长,及一些文教界有心人士,有鉴及 此,特热心推荐参加国家最高之中山学术著作奖。后 被怀师获悉,除谢推荐诸公之爱戴外,还是想尽方法, 托人将他的作品抽出。他认为整理固有文化,以配合 新时代的要求,是每一位学者,任重道远应作的事情, 一定要能耐得凄凉,甘于寂寞,在默默无闻中散播无形的种子,“只问耕耘,不计收获。,’他这种香象渡河,不辞 劳苦的精神,和“誓为传经死,不染名利生’’的一贯清高 志节,能不令人肃然起敬?!

经师、人师、亦父、亦母 “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这是韩愈在“师说”中对为人师表者,所下的界说。他把师长的使命,具体的分为三点:就是传授学生做人的道理,教导成就事业的知识,解答立身处事各方的疑难。也就是我们所说的“经师”和“人师”。博古通今,具有十分渊博的学问,富于超越尘俗修养的怀师,岂止只做到了经师人师,而且更有过之。他以宗教家献身的精神,传受我们东、西方文化的精华;也启发了现代的思潮与前瞻的知识。还期望我们进而融会古今中外文化之长,建立新96文化机运,使后来的一代,走上安定的道路。他不啻单纯的灌输我们学术的知识,同时也指导读书和做学问的方法;乃至于修持的法门、锻炼身体的中国工夫,以及诗词、书画、医药、星卜等,都在教导我们之列。,…至于在进德修业方面,怀师特别强调:“为学修道,以品德为重,勉励大家多读四书五经,先注意人道,从伦理入门,然后达到天人合一;从人道入手,达到形而上到 道,历代大儒的修持,均以此路线。扼要的说,就是 敦儒家之品性(孔孟做人处世的方法)做道家之工夫, 参佛家之理性和见地。如此才能做一个完整的人,出 世成佛,人世则己立、立人,而及国家、天下;如此才能 为世必不可少之人,能为人必不及之事,庶几此生不 虚。”

由此可以知道,他对我们要求之高,期望之殷,几 已至恨铁不成钢的程度。有次他曾对本院高研班的同 学开示说:“把硕士、博士学位看得牢牢地,这叫死人守 棺材。所有的学问,都是死人的古董,抵不住生死。如 果真正放下,向观音法门修去,悟道成就很快,那时,世 间上的学问自然通澈,甚至于不需要博闻强记,念头一 提就懂了。当然,见地、修证、行愿三位一体,没有受过 好的教育,不要捡这个便宜。”他又说:“读书、学问都不 难,见地难、精思难。”从以上他教诲我们的话中,可以 知道他希望每一位都能成个有才智、有思想、有见地、 有作为、能创造、能开拓、能独立并且在艰难困苦中,坚 忍不拔,奋斗不懈,经过千锤百炼出来的青年。同时他 也不畏惧一些调皮捣蛋的学生,毕竟他们总还有些聪 明,才敢如此。怀师最怕的就是终日唯唯诺诺,读死 书,没有见解,没有办法,处处请示,不知上进的家伙。 所以怀师的教育方法,深得禅宗启发教育之三昧, 不拘泥定法,灵活运用。自负高慢者抑之,自卑贱下者扶之,过与不及扶仰之间,应机而施教。尤其在他的学 生中“龙蛇混杂,凡圣同居”,因此他更能视受教者的禀 赋和根器等的不同,而随感赴机,因材鸣铎。

譬如修白骨观,按照一般正常的方法,是先后左足 大拇指观起。当我初学时,总是观不起来,一日听到怀 师讲,方便法门也可以从头部观起。回想我在大一读 书时,同寝室一共住四个学友,其中三人是学医的,大 一正在讲头骨,每个人枕头边都放着一个头骨模型,当 时我印象深刻,或许因此我从头部观起比较快。我把 经过的心得报告怀师知道后,批示说:“在你而言,不须 女着意,久久自然体会得。”仍旧教我按步就班从左足 大拇指循序而观。记得怀师平常也给我们说过:“读 书、做事没有捷径,必须按步就班,脚踏实地,才容易成 功;往往采取最笨拙的步骤,反而是最好的方法,修持 当然也不例外。”我属才智平庸之辈,一向循规蹈矩,做 事平实的人,不适合投机取巧走捷径,躐等而为。这岂 不是怀师对我的因材施教,对症下药吗?!

怀师“言教、身教”,“诲不倦、教不厌’’的精神,也是不得不提的。他不但教导我们正确的人生观,而且对我们做人处世的训诲,也从不放松。他经常谆谆地训示我们说:“不懂世法,何以修佛法?!’’所以他从洒扫应对、待人接物、坐卧行走等生活教育的细微末节处起,大至中国文化和民族自信等圣贤之道止,无不是以身 教代替言教。仅以每日上课、上班的芝麻小事来说口巴: 每次上课只见同学们迟到、早退,从没见过怀师有此现 象;每日到办公室上班,也总是先我们坐在办公室位置 上。他真是一位言行合一,值得尊敬效法的人师。他 教我们处事的态度是:“处事不可不斩截,存心不可不 宽恕,持己不可严明,与人不可不和气。”他常感叹说: “现代的青年只吃过一碗饭,犹如在暖室中成长,未经 过风霜,不知世事之艰难困苦,不懂得人情世故,以及 应对的礼貌。”记得有某国立大学博士班,就怀师之便 在本会开班上课。在开学前两日,怀师为对每个新研 究生的思想、习惯、个性、及用功的程度等先有个了解, 然后才能因材设教。于是就叫我先通知他们来见见 面、谈一谈。当我引见一位研究生时,怀师问他“你府 上是什么地方?”该生顺口回答说:“我府上是……”,怀 师听到后非但不怪罪这位博士候选人,答复的不得体, 反而自责为人师者,未尽到责任,没有将这些应对的礼 貌认真的教给年轻人。因此他当时很和蔼的给他纠 正,教他应该如何回答。类此的机会教育,不胜枚举, 也是怀师从不放过的机会。这虽是件微不足道的芝麻 小事,可能你我都曾经遇到过不少,可是自己仔细想一 想,我们是否也立即施以机会教育,予以纠正呢?

记得有一次在禅七的最后两天,怀师透露出他的 心声说:“我实在是讨厌这个名利,有什么利可图?但是,自己愿作绝对的牺牲,来陪你们,是想帮助每一位 有所得,有所成就。站在教育和宗教的立场,等于一个 母亲对所有的孩子一样,当孩子没有做到应该做到的 标准时,做父母的心里很痛苦,很伤心的。本来我不想 讲出来真实的心境,现在已透露一点,也是鼓励大家 珍惜这最后几天……”。事实上他对学生的奖掖、爱 护,一若家人;确实做到诱掖学子如父母之于爱子 女,严而不苛。”怀师眉宇间隐现智慧之光,有一种特别 ‘嗫人的神态,有时“望之俨然”,但”既之也温”。是一位 宁静、超脱、坚定而情意十分醇厚的巨人长者。他热情 爽朗,对任何人都没隔阂,给人鼓励,但不觉有压迫感。 尤其他逸趣横生,幽默风雅的谈锋,如沐春风,荡然可 亲,也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魅力,只要一旦亲近他,就舍 不得离开他,而且相处愈久,愈使人钦敬,彷佛一块磁 石一样,具有永恒的吸引力!

因此,东西精华协会在怀师领导下,有一个特点, 为其他文教社团所不及——就是组成份子清一色都是 崇拜怀师的学生,而且有些是在家出家,以终身追随为 荣。有些是五条件的奉献人力和财力,用以表达崇敬 之心怀。虽说本会的经济状况时现拮据,但是,如果想 以钱财来供养,还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很难为怀师轻 易接受,他就是这样一位怪人。因为本会的组成份子 很单纯,都是同窗道友,如兄如弟,如手如足,俨然是个 一团和睦的大家庭,大家长当然就是大家共同尊崇的 南怀瑾老师。会中的业务虽有分职编组,可是大家很 少称呼职务名字,大家多以兄弟姐妹相喂称。譬如叫 朱文光博士为朱哥,李小姐称为李姐;像年长者的蔡秘 书长,大家都以“蔡老”称之。蔡老出国时,奉师命将业 务移交给我,又被九楼办公室里年轻的男女同事们,送 给我一个“九楼干爹”的绰号开玩笑。刘宗民老弟,干 脆就直呼为王伯伯。有一天这些年轻顽皮的同事们, 竟然在怀师前饭桌上,把我的绰号给抖出来。怀师还 风趣的消遣我说:“做干爹可不容易啊!口袋里要多准 备些红包才行嘞!”这个大家庭里,就是这样整日充满 着欢笑、快乐、融洽、与一团和气!遇到工作,则不分彼 此互助合作。而我们尊崇的大家长怀师,也如天下父 母一般的爱护我们、关怀我们、教导我们、鼓励我们,也 希望我们成龙成风。他每日午夜还要亲自从一楼巡视 , 到十二楼,检查门窗是否关好,看看电灯和瓦斯是否关 闭,见同学们的被子没盖好时,还要给他们盖上。大家 长对我们的关爱,较自己父母犹过之,无不及。

怀师很喜欢接近年轻人,也爱热闹。因此,每年我 们不仅要给他过教师节,还要与他过母亲节和爸爸节, 尽量使他快乐。而且平时同学们将他视做比自己父母 还亲近的长者,没有一件事隐瞒他;没有一句心事话, 不敢不对他说。记得1977年时,有一位天真的钟姓同学,竟然远从美国来信为求爱事,请怀师代向女友说 项。怀师风趣的以诗覆之曰:‘‘万里来书为爱情,老师 无计说娉婷。不如求取浮生记,自唤心魔好梦醒。,’ 有一次夜半,怀师批阅一位出家同学的笔记,兴致 来时,竟然戏赠一偈曰:“参得破,大事了毕,直取骊龙 顶上珠,文殊到此不文殊,东南西北无门路,旷劫无明 下一槌。”

怀师既平易而乐于助人,有时候同学们遇到困难,或受到委曲时,自然也会像孩子向母亲求救诉苦似的,向怀师求援。一天中午,大家正在吃饭时:电话铃叮当的响起,宋姐起坐一听,随口报告说:‘‘老师,越洋电话!”怀师接通听筒一听,原来是在美国的一位同学,他的小孩被狗咬了,向老师求援怎么办,怀师指示后挂断电话,自言自语的说:“真要命,连吃饭也不能安静!像这种狗咬的屁事,也要从远洋打电话来给我。,’

怀师在修持的工夫上有多高深,我不知道,在生理上确是“柔如无骨”,如老子所谓的:‘‘专气致柔能婴儿乎!”所以怀师有时还要吃些钙片,用以调整。不像一般老人因年纪大骨骼钙化而疏松。前年他初到美国时,在乘车寻找房子的途中,有一位同行者猛力关闭汽车门时,不慎将怀师右手五指夹住在车门内外之间,他面不改色,很镇静、轻松而幽默地说:“我的手指还有一半在外面呢!”同车的人睹状大惊失色,那位关门的惹 祸者,更吓得哭叫起来。如果换成一位没有工夫的别 人,不残废才怪,凑巧的是发生在怀师身上,非特没残 废,一个钟头就复元了。

孟子曾说:“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怀师 不但有“赤子之心”,而且“童心未泯”。他率真自然,一 频一笑,喜怒谩骂,悉发之五内,出乎至诚,全无纤芥之 矫揉造作,其言谈举止,有时直若稚龄之顽童,至臻于 道家理想之曰:“孩”,曰“婴”,永保赤子之心的境界。 像常来的黄宗隆、黄国钦、郭沙弥、郭或嘉、李承宗等都 是他忘年逗趣的天真小朋友。尤其小伯翰,每到怀师 办公室,拿起小木剑,就向南太老师挑战,怀师还真的 与他斗个不可开交 所谓:“常德不离,复归于婴儿”, 不就是这样吗?

怀师也如孩子们似的有时吃个花生米,或饼干等 小零嘴。遇有小客人来见时,总要送些糖果什么的。 其中最妙的是怀师以上师身份与弟子们灌顶,所收的 供养红包,从来不打开看,更不计其数目,遇有来访的 小朋友,随手打开抽屉随便拿出红包就送人。

去年暑假,我去印度和尼泊尔朝圣,并顺道攀登喜 马拉雅山,在行前怀师曾一再叮咛说:‘‘出圣人的地方, 并不一定圣洁,所以佛教以莲花做为标帜。沿途要特 别注意卫生和饮食,不要把金玉之身弄坏了,以免满怀 信心前往,结果失望而归。”一位大家长,提撕和关怀之殷情,溢于言表。

由以上信手拈来几个区区小故事,可以窥见怀师的风范;同时也可知道我们师生间,情谊之笃厚,甚至超越父母与子女以外。(未完)

王启宗 河南开封人,1917年生。 曾求学于河南大学、陆军 大学等。 · 服务于新闻界、军事、教育 界等。 著有《市场学》、《商业实 习》等(广兴书局出版)   白骨禅观---陈行夫---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跏趺坐,这是一般习静的共法,双盘也好,单盘也好,对我们并不陌生。跏趺坐之后,就开始“观想”--白骨。在观想之前,我们应该做些准备功夫,那就是对人体骨架有所了解---常看白骨图片或骨架模型,我是得职务所赐,看了很多很多死尸;先是在战场上,后来在医院里。总之,能闭上双眼就想象出非常清楚的骷髅架子方始合适。

于是在上座之后,想象出你的左脚大趾开始溃烂,渐渐的往上蔓延,至踝、至足、胫、股、手、臂、肱、尻、脊、肩、颐、面、顶,直至全身。在这里要特别强调的,起先你可能一无所“想”,更无所“观”,但你必须要有耐心、恒心和信心,须知初步的“观”就是“想”。当你趺坐之后,静念定虑,想象你自己的脚趾溃烂,应该不至于太难吧!据说也有少许同道们,他们花了很多时间,还始终没有“想”出来的,那我想也许是静念定虑或趺坐方式有问题,不然,那只能归咎于宿业因缘和契机了。

“想”出来了整体白骨之后,功夫精进,你会慢慢在“心眼”里呈现白骨,由模模糊糊以至于清清楚楚,玲珑剔透,渐渐的功夫纯熟,只要略微起观,全体白骨就会现前,功夫到了这个地步,你“所”“能”“观”到的,无论在公车上、马路边、无非是白骨,犹如电影《湘西赶尸记》一样,不过你所观的是白骨骷髅,而不是僵尸。

“白骨流光”。功夫到了这里,就很快可以“观”到“白骨流光”。所谓“白骨流光”就是在“观”到整体的白骨之后,渐渐的开始流出无限的光芒--正如笔者于几十年前,曾在东岳泰山玉皇顶的日观峰上,看东海日出一般。最先看到海天的那一边,一片黄金色彤云,慢慢的,渐增渐大,而后大日轮冉冉上升,在起先,还可以看到象蛋黄似的大太阳,渐渐的,越来越大,越大越强,以至于一片金光,而日轮反而看不到了;“白骨流光”亦复如是。在起初流光的时候尚可以“观”见到非常清晰的“白骨”,渐渐的光度越大越强,越强越大,到后来,白骨化流于光明中,以至无相无住,到那时真是“言语道断,心行处灭”,再怎么说都是多余的了。

以上所述,只是略说个人静修白骨观的过程,自然谈不上什么成就,但是,在这修观的过程中,由于生理心理的各种奇妙变化,明师指导是非常重要的。笔者于起观中,每每因心行闭塞,难解难分的当儿,老师会契机的颂一首诗、一句偈,甚或一声香板,那真是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受用无穷啊! 天下第一翁---(作者:张尚德)---怀师-我们的南老师

作者:张尚德教授 原载于《怀师-我们的南老师》一书 

1我的学佛因缘

   一、人生的悲剧

民国四十六年的时候,我是台大哲学系二年级生。这个时候的我,已经历了中国动乱时期中的抗战与戡乱。我曾亲眼看到故乡原是一幅祥和、安静和富足的图画,转眼之间,日军杀人放火,人民流离失所,年老的外祖父竟被日人绑在屋柱上,活活的和雕梁画栋的华屋一起烧光,这时我只有十二岁,我自己问自己:日本人为什么会这样残忍和惨无人道呢?!

抗战胜利了,后来我竟不幸的意外发现有些中国人和日本人一样的残忍。

我的家乡是湖南省湘潭县梅林镇郭家桥新湖村,这个村山水连天,很美。村内有一栋房屋叫「大塘冲」,是我幼时住的屋子。内外两道围墙,墙内有山有水,墙外也是湖光山色,美不胜收。抗战胜利后,一连「清乡队」进驻到我的老家大塘冲。

顾名思义「清乡队」任务是要清除境内的任何「坏」份子。

每到黄昏的时刻,我就开始胆惧心惊了,心里一直在求老天爷,虔诚的希望今夜清乡队的人能大发慈悲,不要枪毙人,更不要用各种不仁道的方法来折磨人的肉体。

大塘冲屋子很大,这个时候只有后母和我住在一起。清乡队晚上拷打犯人的时候,后母都去观看,留下我一个人呆在屋内,心里就比看拷打人更害怕,就这样的,我每天晚上不得不半遮着两眼,不时流着泪水去看清乡队拷打犯人。

我记忆最深刻的是一位少妇和一位十八岁左右的少年。

少年平直的躺在地上,身上被横置一条厚厚的硬木,硬木上,两边各站一清乡队员,不到几秒钟,少年就屎滚尿流,昏死过去了。

少妇两个大拇指被绳子反背高高吊起来,颈上挂一桶水,这个时候少妇已吃不消了,只听见她哀喊:「救命啊!我不知道丈夫去那里!」

清乡队员说:「妳不说出妳丈夫去那里,好吧!」

紧接着一块火红的铁板,便被烫在那位少妇的背上了,少妇顿时昏迷过去,我也不敢再看了,奔至卧房,上了床,我整整作了一夜恶梦,幼小心灵又增添了一层疑问:「有些中国人为什么和日本人一样残忍呢?!」由于人的残忍,我自小便瞭解到人类有着令人心悸的悲剧。

佛学便是要解决这种悲剧感。

 

 

   二、砚二小爷的哀叹

我的父亲叫张砚涛,听说他在我考取台大的那一年,民国四十四年,在家乡去世了。由于家有祖业,父亲本来富有,但因不事生产,戏游大半辈子,加上战乱,抗战胜利后,就变得一文不名了。

民国三十五年秋,父亲接我至湘潭城内,我在弘道初中念一年级,父亲则在税务处作个小差事。以前父亲在乡下,人人都喊他「砚二老爷」│他排行老二,如今转眼就变成「砚二小爷」了。

我父亲从砚二老爷变为「砚二小爷」后,心情自然不如往昔。

以前出门有轿子,回家有老妈子,有我的母亲侍候他抽鸦片,深更半夜抽完鸦片后,还要吃点什么人参燕窝汤,如今呢?如今有猪肉皮炒白萝卜就很难得了。他开始每天一醒来,就躺在床上哼古诗,我记得他最常哼唱的一首古诗是杜甫的「春望」:

「国城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

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

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

父亲用凄婉的腔调哼完诗以后,常会自怜的哀叹一声,从本为砚二老爷现为「砚二小爷」的哀叹声中,当时我似乎也朦胧的领会到人生确实含有几分「哀叹」的味儿,「哀叹」与佛学言「苦」不谋而合。

 

    三、从立正到稍息

岁月匆匆,一瞬间我初中二年下学期了。我的家乡赌风很盛,由于很小就学会赌博,我偷了学校伙食团的米,卖给邻近妇人后去赌博,就这样被开除了,这是民国三十七年五月间的事,念的学校是在株州的建宁中学,校长是监察委员陈大榕先生。

在弘道中学也是被开除的,原因是我在墙壁上写了几个大字:「张尚德爱杨友珍」,再加上现在记不起来的似过非过的过错,便被学校开除。

没有正式学校可念,父亲只好将我送至私塾。一个月后刚好是民国三十七年中秋前夕,父亲给我两块大洋,嘱送给教私塾的老先生。人生的际遇真是不可思议,我拿着两块大洋,蹦蹦跳跳的自家门往私塾跑,一不小心跌了一跤,两块大洋随之跌进路边池塘里。

回去禀告父亲,他再也不相信我,认为我必定又是去赌博输掉了。因为在这以前,也就是该年正月开学的时候,我曾将父亲给我的一学期宿费、学杂费用及零用钱,走进湘潭市赌场押一把,不到一分钟就输光了。

新旧学校都念不成,这时候我真是走投无路。

人生的峰回路转又来了,国军青年军二零六师在洛阳打仗以后,来湘潭召收青年兵,我入伍了。这时是民国三十七年九月,我已十六岁。

我的个性是从来有什么就说什么,不喜欢往自己脸上贴金,因此,我要老实说我的从军不是什么「精忠报国」,何况我那时根本不知道为什么国军和中共打仗,我的从军有两个动机,一是想作总司令,另一便是想到我的个性,「稍息」惯了,现既走投无路,不妨去讲求严格「立正」的军队,彻底改变自己一下。

民国三十七年底随军队来到台湾,直到四十二年底因病退役,一共是五年,结果是:

「此兵原怀大志,以上等兵进去,又以上等兵出来。」

五年严格「立正」的军中生活,丝毫未改变我天生喜欢「稍息」的个性,不过有两点影响是很大的:由于军中风气,养成了喜欢读书的习惯。其次便是能吃人所不能吃的苦。

生病了,住进高雄陆军第二总医院。

在医院里我不但孤零零的,也亲眼看到病人在我前面口吐白沫,白眼一番就呜呼哀哉,而且在葛乐礼大台风那一天晚上,全院一片寂黑,谁也无法管谁的情况下,一位患肺结核的战士,死在我的怀里。从此,我对人生的生老病死,生命的短暂与虚幻,就确实有一番深切的体验了。佛学就是要解决人的生老病死。

有一天躺在病床上显得十分无奈,无意中拿一张旧的军中「精忠报」看,极偶然的发现我的表弟曾找我,他是自越南富国岛随军来台。彼此连络上以后,我自高雄来台北,自他口中得知表伯杨绵仲先生也在台北。会见了表伯以后,他老人家要我退役继续读书,就这样我便自「立正」又恢复「稍息」的生活。

 

 

   四、穷本有命,贵亦有定

退役来台北后,表伯杨绵仲先生供给我吃住与读书。

我的表伯杨绵仲先生绝对是一位高人与奇士。

他究竟有没有进过什么学堂,我到现在还弄不清楚,但他作过许多富庶省份的财政厅长、国库署长以及财政部次长。他的旧文章写得很好,对西域问题更有特别独到和细致的研究,以前台大姚从吾教授就非常推尊他这方面的成就。妙的是他连半篇文章也未发表过,他的这类留供后世、藏诸名山的研究成果,现在也不知落到何方了。

他有救人之急的美德,曾想方设法的帮助黄杰先生的军饷,任何人向他伸手,他都不会使人落空,其中具有原本穷愁潦倒,后来改变中国历史的人物。我的这位一生为国家搞钱的表伯,在官场中有清廉之誉,只要提起「杨绵仲」,就使人想到他是一位清官,他在钱堆里打滚一辈子,自己却穷一辈子。我在他家住了二十个月,这一段时期,正是他穷到顶峰的时候,常常没有钱买菜,然他却不曾向人开口借钱,民国五十年四月去世的时候,竟穷至没钱买棺木。穷亦命耶?!

不仅如此,他自来台湾后,一直闷在家里,一大早作完运动,看完港台各类报纸后,就拿骨牌卜卦,卜完又洗牌,洗了牌又再卜,卜了好几年,也没有卜出什么结果。偶而买爱国奖券,似乎从来没有中过什么奖。

他的伙伴俞鸿钧先生被发表作行政院长时,许多人以为他准有一官半职,结果仍是落空。贵亦命耶?!

由于我亲眼看到表伯的宦海浮沉,晚年的穷愁潦倒,使我深深的体验到:穷本有命,贵亦有定。佛学就是要在因果中来解释这种「命」与「定」。

 

 

   五、意外的第一奖

民国四十四年大专联合招生发榜的那一天晚上,有人告诉我,我已考取了台大哲学系。这时的我对人生不仅感到无奈,而且感到绝望,我非常无力的躺在床上,那位仁兄一再说:「张尚德你考取了!」我忽然跳下床,跪在那位仁兄面前,哀求着说:「请不要开玩笑好吧?!」他回答说:「谁和你开玩笑,你已考取台大哲学系第二名。」顿时我便冲出屋外,从温州街急跑至台大门口,慢慢的在榜上查找自己的名字,开始我怀疑也许有人与我同名同姓,渐渐的我流泪了,接着我终于跪下来,吻着台大的泥土。

进入台大后,我以两句话来勉励自己:

「数十代帝王常在腹中吞吐,

亿万里江山总于笔下徘徊。」

这两句话似乎要比作「总司令」又高一个层次。

为了朝以上所说的两句话努力,我全力读各类传记,什么希特勒的《我的奋斗》、《拿破仑传》……,勤研帝王术,诸如马基亚维里的《君王论》,……。入学时英文非常不好,是最后一组的最后一名,为了读罗素和共产主义方面的英文作品,两年时间我一个一个字查的结果,英译中论文居然刊登在当时的「自由中国」半月刊了。

各类满怀大志后来多有入牢的朋友交了许多,总结两年台大学生生活,我发现我心深处,原来有着千千结。

这千千的结是我自小缺少适当的爱,我要别人爱我,也有一股冲动要爱他人。由于爱的不平衡,我的行为表现不是高度的自卑,就是高度的自骄。

单恋过去了,紧接着的便是挚友王尚义写的一本小说《狂流》,很不幸的我作了狂流的男主角,以后在「千千结」人事上,便在不幸中制造了一连串的更多不幸。

在一次单恋和第一次情结上,我就真正瞭解人生实是一「苦」字,而男女之间的情,又是苦上加苦。然而人的愚昧却总是往苦中走,我自亦不例外。

就在第一次情结了断的时候,在系内发现一张布告,是佛教界主办全国大专佛学论文比赛,参考资料是《八大人觉经》。

我拿了《八大人觉经》,站在系内走廊窗口一口气看完,立即回宿舍用了若三十分钟的时间,写了一篇〈八大人觉经读后〉,马上投邮。

《八大人觉经》重点在说人生是苦,这时的张尚德早已与苦同在,所以不久就接到通知,得了论文的首奖。

记得颁奖仪式在善导寺举行,我领完奖后,走下阶梯,第一位与我握手的,是法相庄严的星云大师,他当时给我留下了极深刻的印象。

二十多年以后,星云大师在佛光山台北别院请吃饭,我向他说:「我想追随您。」他回答说:「佛光山有学校,有文化事业,欢迎您来!」我回答说:「我想去您的孤儿院服务。」他听了似乎不敢相信。其实每个人都是天涯飘泊、流浪不已的孤儿,而我自己够是孤儿中的孤儿,人能为孤儿服务,就是回到自己的老家了。

我与佛结缘的种子,已埋在土地中。《八大人觉经》便是我与佛结缘的种子。

 

 

  六、叔本华要我去找南怀瑾教授

得了大专佛学论文比赛第一奖后,想作和尚的念头出现了,出家在心理和生理上需要作些准备,因此,忽然想到德国哲学家叔本华是终生未婚的,且他的哲学与佛学接近,便抱了叔本华哲学全集,一人住在新店一个林子中的竹棚中。在竹棚中的几个月,过的真是神仙般的日子,「清风徐来,水波不兴」自不在话下,深夜点着蜡烛,亲切的与叔本华对话,一切的一切,都有「似曾相识燕归来」之感。

在一个夕阳斜照的黄昏里,忽然有一位五十多岁的中年人驾临竹棚,相叙之下,知道他修道多年,言语不俗,就这样的我们慢慢成了忘年交,这位当年为中年人士,现在看来仍为中年人士的便是黄孟林大居士。

与黄大居士交往两年后,我大学毕业了。在P小姐的鼓励、照顾,物理系同学卫西林的提供中餐下,我顺利的考取了台大哲学研究所。

研究所开学了。心灵的错乱、颠倒与挫折感更甚往昔,自杀的念头也非常强烈。自大学一年级至毕业,每每枵腹上课、回宿舍吃同学的剩饭、往田里挖地瓜,这都是常事,当时穷得连买草纸的钱都没有,真不知如何是好。

我们几位穷学生,曾偷吃过当时基隆路果园的橘子,也曾异想天开想作什么的,这些同学后来虽都成为「风云人物」,但有时英雄无法造时势,他们的命运也不会比我好多少。

最令我怀念的是在训导处服务的张乐陶教授。大一注册的那天,我蓬头垢面,烂衣服一件,破皮鞋一双,说形似乞丐,亦不为过,因是心情非常恶劣。张乐陶教授带着斥责的口气说:「你怎么这幅不羁和傲慢的样子!」我一句话也未回答,被罚「先站在一边」。待所有同学都注好册,张教授了知我的处境后,他的同情心油然而生,让我先注好册,并请我吃一碗面。

在研究所期间,因必须写论文,三餐不继,不得已只好去花莲农校兼课,不到两个月,学校限时挂号通知来了,回到学校,见了张乐陶教授,他说:「在学不上课,学校本要开除你,我说:『这位学生我瞭解,是一位只身在台,当小兵出身的好学生,人人都想往台北跑,他去花莲,必定有问题。』」在张教授呵护下,我的私自离校,也就不了了之。

留花莲两个月期间,时常在台风下雨的黑夜,一个人跑至海边,将自己放在血淋淋的人生解剖台上解剖,自杀的念头并未消除,但因想彻底瞭解人为什么要自杀,以致未能自己动手干掉自己。

话说回来,与黄孟林大居士交往一段时期后,他说:「你要学佛必须向功夫好的内行人学。」我问:「谁功夫好呢?」他说:「南怀瑾先生。」第二天我便在龙泉街拜见了南师。第一次见面,没有谈佛学,谈诗。我喜欢唱诗,就当场唱了一首诗给南师听,他哈哈大笑。当时南师一家六口,挤在一小屋里,但笑容满面,并无穷愁潦倒感,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第二次去的时候,他给我钱去理发,我当时想:「看样子南老师很穷,自己没有钱,还拿钱给别人理发,怪人!」

以后南师搬至泰顺街蓬莱新村,不久之后,举行「禅七」,这是民国五十一年二月的事。

因在新店竹棚里读叔本华哲学,认识了黄孟林大居士,因黄孟林大居士得知南师,所以我说是叔本华要我去找南师,为学佛添了另一层因缘。

 

 

   七、大龙原是阿米巴

民国四十四年秋的一个黄昏,第一次上完殷师海光先生的逻辑课,即陪他自台大步行至他在松江路的居所。殷师打量我一番,即问我是那一个学校毕业,那一省的人,我说:「湖南湘潭人,当小兵出身,初中未念完,即来台湾。」他立即回答说::「好一条大龙。」

二十多年过去了,我不但未看出自己是「一条大龙」,如今我绝对认为自己是阿米巴。

殷师判断我是「大龙」虽不准,但他对我的影响却是很大的。

从大一至研究所一共七年,始终未放弃他所喜欢的经验哲学、社会科学的研究,一直受他的影响与指导,他生前嘱我译了《革命的剖析》、《自由的哲学》二书,他去世之前,还命我译《开放的社会及其敌人》一书。

我对殷师和南师的情感同样的深厚,但两者给我的感受却完全不同。

和南师在一起,有如坐春风和使人宁静的感受。

和殷师在一起,则有令人生起严肃、生正义感和公道心的感受。但殷师不快乐,南师快乐。

为了希望殷师快乐,我也曾陪殷师见过南师,但殷师始终无机缘接受中国文化中最丰富的宝库之一│禅宗,这也是说明人的际遇实因各人造化不同而不同,但愿躺在台北自由墓园的殷师能够宁静和快乐!

 

 

 八、飞行员与寡妇

考取台大后,承刘述先兄带我去拜见方东美老师,二十多年间,在学术上遇到无法解答的问题,总是去请教他,方老师不开腔则已,一开腔就是几小时。

我自己心里明白,我是方师最失望的学生,因为在大二上人生哲学课时,我是唯一将试卷拿回宿舍写的学生,他一共出了两题,我只答一题,得分却是最高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看你的潜力!」若干年以后,他又说了一句与潜力有关的话:「你把你的潜力乱搞一通!」

研究所毕业论文考试,我写的是有关经验哲学的问题,指导老师为殷海光教授,方师问了我一个很有趣的问题:「你的论文是有关经验哲学的,为什么又喜欢禅宗?!」我反问方师说:「您问的是理论方面,还是事实方面?!」方师说:「两者都有。」我回答说:「事无碍,理无碍,理事无碍,事事无碍嘛!」他会心一笑!

研究所毕业后,再去看他,他老实不客气的打棒子了:

「作学问比守寡还难,你原应作飞行员。」

我定心一处,反问方老师:

「您为什么守寡,而不搞政治呢?」

他回答说:

「搞政治,朋友都要杀,有什么好搞的。」

从此,我决心在佛学中守寡,但老是「出墙」。出墙的原因是,我对佛学一些问题,例如「轮回」问题,无法相信,自己也提不出解答。

 

 

 九、谢谢谷正纲先生

民国五十一年底,南师介绍我去政工干校教马克斯主义批判,后又在文化学院兼教,并任《中国一周》总经理。四年以后,我们一群人失业了,当时内人怀第三胎,另有两岁和一岁的长子及女儿,一文不名,弱妻幼小,真是嗷嗷待哺。

人生的转折,真是妙不可言,这时一位五十多岁姓崔名保泰的邻居先生,每天约我打牌,输了代我付账,赢了让我拿走,无钱买菜,就塞给我二十或三十元,如此这般的,在昏沉中熬过了将近两年岁月。

世界反共联盟在台北开第一届大会,承刘修如先生介绍,担任专员,任英译中工作。大会退出后,中国成立世盟分会,再承陈鼓应兄向当时为国民大会副秘书长,也是亚盟秘书长的黄绍祖先生推介,进入国民大会任谷正纲先生的机要秘书及担任亚盟专员后为秘书的工作。

不必往自己脸上贴金,所谓「机要秘书」,是拖拖拉拉随时随地几几乎不要的秘书,幸赖谷正纲先生大胆呵护,尸位素餐的吃了十二年闲饭,再加上文化学院董事长张其昀先生的海涵,从讲师升到了教授,前年我有机会脱离公职,如今书也未教,一身清闲,虽不敢自称「归去来兮」,但白天睡觉,晚上学佛,若非谷先生让我辞职,天天上班,就不会有机会参加今年正月初南师主持的禅七。人生际遇,真是一言难尽,此次参加南师禅七,不但改变我的整个心灵,且改变了我的肉体,因此,对谷先生的称谢,系发自内心,决非虚语。

 

 

 十、幸未查找手榴弹

我第一次参加南师的禅七是民国五十一年二月六日至十二日,记录是这样的:

「一年来亲近老师,但是对佛学没有下功夫。我所学的是逻辑,在参话头时,一直没有脱离辩证。想自杀,又想丢手榴弹。将来我可能会反玄学和佛学很厉害,也许可能下地狱。」(第一天心得。)

「早晨很少妄念,午饭后腿子痛,吃了老师的药反而头昏,想回家,腿部臀部都疼,可是很舒服,头部好像脱离了身体。」(第二天。)

「背后很疼,晚饭后心情很沉重。」(第三天。) 

「感谢老师硬把我拉来,上午老师念佛,我跟着念,听到哭声,忽然想起两句诗:『四海难容天下士,满堂尽是海潮声。』下午听到琴声急筝声紧,泪眼滴到菩萨衫。下午杨老伯打我一棒,金先生也打我一棒,把我的傲气平静下去了。晚上一座,清净极了,气血流通,由臀部直达脚心。」

「师云:『很好』,不要闲谈,还要努力。」(第四天。)

「上午觉得很惭愧,哭了。下午背痛,身体忘掉了,看到菩萨给我洗澡,醒来以后知道自己以泪洗面。」(第五天,按菩萨系观音菩萨。)

「今天上午一直想笑,吃饭、倒茶、点香,觉得自由自在,没有杂念。」 

「『师云』:如果在下山以后保持清净心修持去,前途无量。」(第六天。)

以上录自老古出版社的《习禅录影》。自五十一年至现在,整整十八年,十八年不是「前途无量」,简直是「前途无亮」。

前途无亮的根本原因,就是未保持清净心继续修持下去,原因是多方面的,最重要的原因是自己孽障太深,不相信因果轮回,不相信这个地球世界之外,还有许许多多其它的世界,因此,在修持上就蹉跎岁月,因循不已。

从第一天想找手榴弹炸禅堂起,至第六天终于把自己变得清净,我的福报算是很大的,因为从第一次禅七到现在,十八年以来,我虽作了许多对不起人和对不起自己的事,在缺德和「冲锋陷阵」方面,总不敢做得过火,我向来不怕事、不流泪,也可以说不怕死,所以不敢做得过火,实是亲自看到观音菩萨为我洗澡,人生除俗事外,尚有更重要「圣量」事可为,非常庆幸自己,幸未查找手榴弹,否则未炸死别人,可能先炸死自己。 

 

 

 十一、不让我信佛,我就毁佛

我现在年华老大,人生可说来日无多,过去的日子不是用「艰苦备尝」可以形容的,在世俗事业上,不是自谦,真是一无所成,猛然使我想到,人生所能获致的,竟是那样的少,而上至帝王,下至贩夫走卒,为了「种种」,所付出的竟是那样的多。

闲居在家一年多了,国外朋友伸出援手,要我去管管账,我也曾为此动了一阵子心。学会开车子,想找部车子叫卖水果。也曾去爱群餐厅学炒菜,看到活生生的鲜鱼鲜虾,一下死翘翘,心实不忍,学了三天,就跑掉了。总之,在一年多日子里,我想找一自食其力的事情作作,把三个小孩养大,了此残生就算了。

离新年只有两天了,忽然想起久未拜谒的南师可能主持禅七,寄去限时挂号信,恳请准予参加。

未参加以前,私自作一决定,在禅堂拼掉性命,倒无所谓,若搞不出名堂,发誓反佛。

今年的禅七是从正月初二至初八。

人的本性有好的一面,也绝对有堕落的一面,本应正月初二赴堂报到,和友朋戏游一天一夜后,拖着疲乏的肉体于初三下午五时进入禅堂。

未进入禅堂前,作了一些决定:

一、一心向佛;

二、禁语;  

三、除南师带领行香外(行香即没有念头的大步行走),自己行香;

四、行香、打坐、睡前均念阿弥陀佛圣号;

五、一任自然;

几小时下来,感受内境一江清水,外境天气晴朗,我晓得这种境界是「识」所变现,故不理它。

第二天也就是初四,上午九点半至十点四十打坐「定」位,在并无任何情绪作用下,自然流泪三次,有师兄纠正我的坐姿,要我张开眼睛看,但张不开。边门一打开风很大,终被风打掉「定」心,便要求南师为我换位,位是换了,但自此以后,南师直接对我棒喝不已,真可以说是被打得死去活来,南师如何日夜对我穷追猛打,将来有东西精华协会记录可看,在此不必多表,偶而南师也给我吃点甜头,不论是被棒喝,或是吃甜头,我都一任自然,尽量作到「来者不拒,去者不留」,心里上如此,肉体方面也如此。

到了下午,腿痛不可当,南师嘱作「白骨观」,我观一下小腿骨,顿时烧热,但只有二十秒钟左右烧热就跑掉了。后来一观小腿白骨,小腿就不痛,不观就恢复痛。

第三天也就是初五,坐至晚饭前六点左右,腿痛得实在忍受不住,原来一边打坐,一边念阿弥陀佛,现在无法念了,「心住于眼,眼住于空,空无所住」也守不住,我将心一横,默想拿了一把大刀,把腿砍掉算了,我一边砍,腿就一边痛,越砍越痛,越痛我就越砍,这样肉体的我和另一个我战斗不已,忽然我大哭一声,这是该日下午六点半吃晚饭前的事。

吃晚饭时,仍在流泪。晚饭后,身体至感虚弱,无法上座。但妙的是,五分钟后,全身忽然精神旺盛,便赶紧上座,这时四肢柔软,内心有「寂然不动,感而遂通」状,然小腿仍微痛,不久即流泪,感自身所得太多,为谢恩之泪,自此满生欢喜,全是春天。

下座后,聆听南师向众同参开示,此时我心中空灵无物。

不久师教众同参念南无阿弥陀佛,我和念数声后,即感有什么大事要作,便急忙上座。一上座后,感到天旋地转,全身内部震动不已,惟人在定中,剎时眼前一片光明,光明越放越大,这时起了贪心和疑心。贪心方面是不知道光明是什么东西,默求诸佛菩萨佑我;疑心方面是以为自身光明是幻觉,并认为是电灯光照射的结果,便张开眼睛看一下,但眼前并无电灯照射,复将眼睛闭上,光明再现,欢喜的泪又流出来了,全身的舒畅与轻安,真是无法形容,可以说是一生以来经历过的最畅快时刻。这时只听见南师说:「心净即净土,心动即骨动。」我仍在定中,安谧无比。然而,光圈继续放大,终至全身处在光明中,生大欢喜心,好像久别家园的游子回到故乡一样,便奔至佛前礼敬十方诸佛和少数在禅堂中的同参。礼敬完毕后,在全无了别心,只有大欢乐的忘我状态下,写了下面几句话:

「全身放毫光,宇宙一匹扬。

三生无了事,从此出咸阳。」

关于上面的几句话,除了第一句我瞭解外,其他三句,特别是「从此出咸阳」一句,我都不瞭解。

顺便提一下,我向来不相信迷信,西洋经验哲学和逻辑对我的影响是那样的深,我只相信事实和合乎推论规则的逻辑,然而,上面所述我亲身经历的过程,是明明了了、清清白白的,这样一来,佛学所说的「自性本来清净」、「自性本来光明」,以及「自性即是佛」的种种说法,就令我不得不相信,不得不在佛与南师前面五体投地了。

我并不知道前面所经历的境界是一种什么样的境界,但身心泰然,且有一念大千之感,人生有这种境界,功名富贵、妻儿子女、学问知识,一切种种,就与我离得非常遥远,没有太大的直接和间接关系了。话说回来,虽然一切与我没有关系,我的心灵还是「一念不生全体现」的,现在虽作不到「全体现」的境界,至少心向往之。

第二天行香时,南师斥责说:「学佛二十年,动地发光都不知道!」又说:「光明普照即是佛!」我被南师棒打得死去活来,不敢问他上面所说的话,是不是说我?!

不过,南师教我的,有一点是切记在心中的,他说:

「阿弥陀佛就是无量光明、无量寿命。念的得法,自然一片光明,气息也自然绵长,气要调柔归一。念的是阿弥陀佛,空的是那段自性弥陀。」(见《习禅录影》第二一九页。) 

入禅堂以后,我不但从头至尾念阿弥陀佛,且家里供奉的是阿弥陀佛圣像,平常就念阿弥陀佛,不过是要救命时才念,但我以前不相信有什么「自然一片光明」的说法,如今我不得不相信了。我后来问一位教化学的朋友,她说人的生命本身是可以发光的。

无论如何,虽然我已相信「自然一片光明」,但我决不认为这次禅七自身感受或者发光的经验,就是「动地发光」或「佛」的境界,我宁相信它是「觉受」境界,因为我没有将「自性弥陀」空掉,我对当时所生的「大欢喜心」后悔不已,如果不生「大欢喜心」,也许我可以空掉这一「觉受」境界,然而,「大欢喜心」是自然而生的,勉强不得的,也阻止不了的,生就让它生吧,且让我再念一声:阿弥陀佛!

参禅至初六了。一大早被师兄唤醒,出门见江山依旧,外面鞭炮声不绝于耳,我随听随舍,一切了无罣碍,也全无执着。

早饭后返家换洗,入计程车时胸部、头部痛极,急念阿弥陀佛,并将气往下引,止住痛,返回禅堂后呈报南师,南师嘱我服药一剂,止住痛。此后每次上座,均有光出现,我都以不迎不拒态度对之。

参禅至初七了,一切都归于「老老实实,平平淡淡」。

初八也就是最后一天,我在禅堂总结了我的心得报告,我说:

南师是经师、是人师、更是天人师。他的教育方式因人而异,完全依各人的身份、气质、个性、长处与短处而施教,即以教我为例,整整将近二十年功夫,我顽劣与无知的个性,曾使他流泪,他也曾真想以棒子把我「打死」。他的教育对象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有木匠、裁缝师、医生、商人、教授、将军、官员、尼姑、和尚、道士……,真是作到「有教无类」。他的教育内容无所不谈,我以前最反对他这一点,认为他是乱讲,但这一次我极虚心和细心。聆听的结果,发现南师完全是围绕在「禅」一字上谈,如果自己对「佛」一事无所瞭解,就极容易以为南师在「乱谈」。「佛」无边际又在你眼前,肉眼看不到,心眼摸得着,且自性即是佛,当然谈到那里,就算那里,谈毕也就算了。外行人不懂南师说的内行话,以致以为他是「乱谈」。最重要一点的是,南师不仅不乱谈,且是最讲求实证与实践的,也一再告诫我,空谈理论,没有印证,全无用处。两年以前,我写了一篇〈金刚经的思想结构〉一文,这篇文章是我积二十年的经验所写唯一一篇佛学论文,恭恭敬敬呈给他看,他说:「马马虎虎!」我当时的反感真是不说也罢。「马马虎虎」在什么地方呢?!心想六祖惠能听到五祖弘忍念到「应无所住,而生其心」即悟道,我张尚德将整个金刚经的思想结构写出来,难道里面没有一点功夫和见地。我这次参加禅七的结果,才恍然大悟「我功夫个屁,见地个屁!」南师说「马马虎虎」,也真够客气了。

我在心得报告中又说南师是最慈悲的宗教家。理由是从初二打七开始,他就感冒,然七天下来,他全神贯注一百多位参禅者的心身发展,照顾大家的饮食起居,新春期间,还要接应各方来的电话,对参禅的法师们,始终守住「佛、法、僧」三宝的礼范,而他在嬉笑怒骂、一举手、一投足、一念诗、一唱偈、一声阿弥陀佛、甚至大咳一声的吐痰中,都投出禅机与禅意,理论上循循善诱,功夫上步步徐来,且功夫配合着理论,不多一点,也不少一点,终至使得每一位参禅者,都觉得南师在他的身边,在他的心里!而有慧根和福报的,最后能将自己与佛同一,把南师从心里取出来,再还于佛,在此要恭喜与猫狗为伍的单身画家:叶师兄。

我孽障深重,宿慧全无,这次在禅堂,左也不是,右也不得,食既无味,寝亦不寐,几至发疯。幸赖在功夫上为最强健的,跑得最快的识途老马的带引,我才能平安的离开禅堂,那种带引的高明与驾轻就熟,不是亲历其境者是体会不出来的。我要说禅宗的教学方法是全世界最奇特和最能生成直接效果的。

报告了我对南师的一些感想后,又报告了我对自己的一些感想。

首先,我当然谢谢南师,谢谢禅堂里的每一位同参,不仅如此,我自初五以后,每次饭前饭后,都谢谢三世十方诸佛,甚至谢谢无情的器世界,以前一切的不幸遭遇,也就是恶知识成为善知识了,我甚至一下子瞭解「烦恼」即「菩提」的深切意义。

以前常常觉得要发心去学佛,去求悟道,现在发现倒是真正老老实实的作人,诚诚恳恳的作事比较重要。因为我发现原来学佛与悟道就在行、住、坐、卧、吃饭、穿衣的作人与作事中。每一个人都把自己的肉体看得重要,我原亦不例外,我这次发现在接受禅宗的教育时,肉体上的任何感受不重要,心理的平和、正直、宁静、无碍、博大……,比肉体来得重要,而只有把肉体看得不重要时,后者的重要才能出现。不仅如此,当心理的那些重要内容出现时,也要自自然然,不落痕迹。

我这次发现把自己看成是大笨蛋非常重要,自认聪明,会被聪明误,我误了自己大半辈子,实因「聪明反被聪明误」也。

情欲是魔,权力欲是鬼,还有因人而异的各式各样、足以防害人生活泼生机发展的欲望,那一方面欲望最大,最使自己不得安宁的,就必须以壮士断腕的决心,用力一挥,澈底斩断,这是我这次参禅的最重要体悟与收获。当然,我并不排拒人的欲望,而是要去除妨碍自己活泼生机发展的欲望。

我过去虽非恶汉,但也作了少许坏事,害了自己,也害了别人,猛一回头,深深知道多作好事,实是太重要不过了。若不是南师、萧政之先生、傅良居先生……用尽种种方法诱引我向佛,我真不知堕落至何等地步,脑袋也不知滚到何方了。

知识份子,特别是专研哲学的知识份子,一趋近佛学,就喜弄大乘,忽略小乘,我这次发现,对我来说,小乘比大乘重要,若起码的修持都没有,还谈什么大乘。

最后一点的感想是,要学佛首先必须相信三世因果,因信才能得救,我因迟信因果,以致佛学理论搞不进去,修持一点也没有,误我年华二十春,罪也!同时,理论固然重要,实践、印证比理论更重要。空有理论,即使再好,没有实践和印证,也等于白活,大难到,用不得也。反之,如果有实践和印证,即使没有理论,也能渡过大难,功用之为功用,便在此处见。

禅七圆满,我回家了,回家就回家吧?说什么「不让我信佛,我就要毁佛」,忏悔忏悔。

 

 

   十二、无边光景一时新

屠格涅夫在《父与子》中,说巴扎洛夫自学校回到家里,「闻到家里每一根草都是香的,其他就用不着说了。」

我禅七后回到家里,看到每一样事物都是新的,一切都有「春在枝头已十分」之感,其他就用不着说了。

但我忍不住不说!

心理方面,戏游心一扫而空,再见了!各类戏友。以前起来要看报,睡前要看报,至少花掉一小时,现在报纸与我只有可有可无的缘份了;当然有重要的文章,我还是会看的,只是心灵不需要报纸来催眠了,以前一天不出门怎么行呢?两只脚总得走动走动,现在居然天天不出门了。

饮食方面,见肉食生慈悲心而反胃,自然就素食了。以前嫌内人这样炒不对,那样烧不好,如今什么都对了,什么都好了。

体力方面,以前身体不是这里痛,就是那里痛,一天能写三千字,也就够多了,现在四天里,我就连续写了两万多字,身体轻安,体力旺盛,真是功同再造。

好了,狂心止歇,即趣菩提。但愿我的余年,是「无边」中的佛法,就于愿已足了。一切的一切,都「无边光景一时新」了。

 

 

 

   2、无题

   一、是什么就是什么

在现代世界哲学思潮中,曾有两股主流性的哲学思想,一是存在主义,另一便是逻辑经验论。这两股哲学思想,方向虽然不同,但都强调「是什么就是什么」(Wrat is what)。

存在主义大师齐克果(Soren Kierkegard)是一虔诚的基督徒,因此他强调作一个基督徒,就要像一个基督徒。逻辑经验论大匠维根什坦(Eittgenstein)强调能说的就直说,不能说的就不要说。

我自那年二月参加南师怀瑾先生的禅七后,决定以是什么就是什么的亲身经历继续印证佛学所说的种种理论。

从是什么就是什么的角度来看,我决不是一位及格的佛教徒,因为如果称得上是佛教徒的话,他必须身、口、意三方面作到清净,而我在这方面还甚闹热。

在佛教的常规中,越是在工夫上有成就的人就越应该含藏,我的决心印证佛学,印证到一点后,就向外公开,与教规是不合的,我的目的全在使未接触过佛学的人知道佛学说的种种理论,不但可以印证,而且必须亲证。

下面六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至元月二日的禅七记录,是我本诸是什么就是什么的原则记录下来的。记录的重点配合着南师的开示,说明我的心理状况和生理情况如何发展。在未进入禅堂闭关前,我的身体健康,心理平静,进入禅堂后,气候温度在摄氏十三度至十六度之间,七天吃素。每日行香与静坐共十小时(行香是没有念头的往前行走),南师在我们行香时手持一木板(香板),当香板一打,大家即刻停住,听他开示。

 

 

   二、不是当前法

第一天禅七开始,我自七点半上座至八点半,首先调息,默念释迦牟尼佛圣号,不久就进入一种寂然不动,像牛奶色的光明境界中,生理舒泰,心理有看天地如画、似有似无的感受。

下座休息十分钟后,继续自八点四十坐至九点四十,好像有许多佛菩萨在我头上灌顶,头顶清凉,全身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妙乐。但是到了九点五十的时候,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想睡觉,我便自动下座休息,十点再上座。从十点至十一点四十的静坐中,一直处在光明寂照的境界中。

南师在整个上午报告他自幼时起直至现在,几十年来艰难困顿的学佛经过,我用一种镜子照物的方法,照应他的话语,当他说至「后来研究到无人可问」的时候,我不禁泪下。

十二点半中餐后午睡,非常安然。下午两点上座,不久全身发暖,然头顶感到清凉。这时我开始修「无想定」,也就是身心内外都不管,一任自然,但舍任何心念。修的虽是「无想定」,额前却出现一些光点,且有一小月亮,我完全不去管它,随它发展。就在这个时辰,南师在座上讲夹山禅师说的「不是当前法,意在当前,非耳目之所到。」我好像微微的领略到夹山禅师所称的「景象」。

三点二十分下座,下座前全身放光,但右腿开始痛了,我以白骨观对治,「白骨观」简单说就是观自己的骨头,对治腿痛很有效。一般说来,静坐时身体某部份有痛的感受,如果作白骨观,一旦观起痛的部位或全身白骨时,痛便立即消失,人的身体真是奇妙得很。

下座以后行香,行香时气达四肢,有腾云驾雾的感受,心中忽然映现「云在青天水在瓶」的语句。三点五十闻师香板声,立住后全身发光。

四点再上座,作全身溃烂并有无数虫咬溃烂身体想,想成以后,胃便非常不舒服,我的胃一向硬朗,由此可见心念对肉体所生成的影响之大。至此改观死,想自己在医院病床上还未断气,就被护士盖上白单子,在妻儿子女哭叫中被抬至太平间,然后搬上运尸车,运至殡仪馆的冰冻库中,感受到这时的我与冰箱中的黄鱼无异,接着又被拋至洗尸池中,有人用像扫把一样的尸刷子将我的身体左翻右翻,刷来刷去,折腾一阵以后,好心人还帮我化一下??,装进薄薄的棺材箱,放入灵堂,来了一些平常很讨厌我的人,他们向我鞠躬如仪,如是这般的以后,我被运至火葬场,往火炉一推,电钮一按,猛火频烧,不到三十分钟,我便化为灰烬了。作这一观想时,真是宁静得很,作完以后,全身轻安清凉无比。但忽然双腿痛不可当,便用急念阿弥陀佛的方法对治。下座行香,仍念圣号,一转眼不但腿不痛了,且四肢清凉,身体也发暖了,开眼闭眼均在「定」中。

下座休息十分钟后,再于五点上座,作「空」观,不久便得妙乐,继而能所双亡,观及尽虚空、遍法界一切皆空,在空中似醒似梦,如痴如醉,那种忘我、怡然而又明朗的境界│说来与「空」非常矛盾的境界,实在无法形容,我只能说那种境界是动用六根时所得不到的。

这个时候南师在座上开示了一句:「自性不在光中」,照应这一句话以后,我似乎「体识」到「自性本空本足,因此,自性也遍法界。」下座后晚餐,我已进入心平气和,怡然自得的景况中了。

晚饭以后,我便乘境直追,上座观释迦牟尼佛的安然和顺像,观成后,使得我这一天晚上的心灵,始终与佛的慈容同在,我已像婴儿一般,无忧无愁的与生命的摇篮合而为一了。整个夜里,我不时对自己说:「生命好奇特啊!也好可贵啊!」

总结第一天静坐过程的种种转折,我不知道是否「趋近」夹山禅师所说的「不是当前法」,但又「意在当前」,且「非耳目之所到」。

 

 

   三、万法归一

第二天早上九点半上座,念死。想到自己的尸骨被挂在尸林中,血肉涂地,有各种鸟兽前来啄噬。此时诚敬心起来了,默愿此次禅七所作之种种观想,回向一切众生。十点半下座行香,师开示禅宗二祖神光向初祖达摩的求道因缘,当说至二祖为了表示自己的恳切求道心愿,竟砍掉了左手的臂膀,我听后有天地压在身上的感受,随之泪流满面(二祖求道的详细内容,可参看南师所着的《禅话》)。

十一点上座,心身转向无所住亦无所观了,于全身发乐之外,但有「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之感。

下午两点上座,观额上有一明点,观成之后,明点化为奶色光明,遍满全身,得自在与妙乐。

下座行香,试图入「舍念清净」。这时南师开示三关之理(初关醒梦一如,无梦无想时主人公何在?)并说到过去、现在、未来三际托空时,戒、定、慧便在其中。三点四十分上座,仍试图入「舍念清净」,修的既是「舍念清净」,一切就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和要说的了,因此但觉「虚空粉碎,大地平沉」。

这一天南师曾说到「妄念一空,即成般若,执着般若,即成忘念」,从此我便任运自然,万法归一,而一无所归。晚间入寝时,作如梦还醒工夫,发觉睡时作工夫可得如静坐时一样的效果,因此,自第二天晚上起,每天实际睡着,只有二、三小时左右。

 

 

   四、只是当时已忘言

第三天早上六点上座,人仍在如梦还醒境界中,说有我又无我,言无我又有我。早餐后七点半行香,好像进入心净即净土的国度中,慢慢眼睛张不开了,气一直从脚部往头上冲。似乎要「入定」的样子,我便准备好入定,且心中起一妄念,能定多久就定多久。但当我一开始坐定后(其他人仍在行香),南师便说:「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但又力言「常住寂灭」的不当。照应住南师的开示之后,我忽然感到自己过去的生命是那样的无力,飞鸿偶踏雪泥,而我连踏雪泥的力量都没有,复觉人类从古至今,世事混沌,不禁凄然泪下。正在这个时候,南师复言往圣先贤诸如孔子、释迦、苏格拉底,都是生逢乱世,怡然忘我,承担起生命的重担。南师接着又说明华严胜境,唱出「诸法从本来,常自寂灭相;春自百花开,黄莺鸣柳上」,我听后便奋然而起,细听莺鸣,端详柳舞。

下座后再于八点四十分上座,作「春至百花开,黄莺鸣柳上」的良辰美景观,所观到的景象,用「清明上河图」不足形容其热闹,我像天国中的游客一般,沿途漫步,美不胜收。于九点四十五分下座,在整整的一小时中,我领略了一生中人间天上的况味。

这个时候南师忽然来一句:「初发心即成正等正觉」,又说:「一切众生,本具如来智慧德相,只因妄想执着,不能证得」。之后他又述说释迦牟尼佛的悟道因缘与过程,此时我的匹夫之勇便油然而生了,便对自己说:「誓成正等正觉」,这是六十九年十二月二十九日上午十点的事。

约休息十分钟后,再于十点二十五分上座,我开始作塞外风光观。我默想在长城外的古道边,有一座古堡,我坐在古堡的一座莲花台上,静览塞外风光,已不是「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而是「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心中忽然涌出不押韵的诗句:「声光连水水连天,塞外风光好了然,太虚仙境随君捉,只是当时已忘言」。心中涌出了如上所述的诗句后,接着全身动地发光。

 

 

   五、清净圆明,了不可得

休息,休息。我对自己说:人生最难得的是休息。于是在吃完中餐至下午两点上座,一直到下午三点下座,我完全处于休息的状态中,一切都好,什么都无碍,只是我已不归于任何一点上,我甚至也不属于我自己了,也许我是进入「无想定」了吧!

下座行香,南师言心缘一境(生起次第),圆明清净了不可得(圆满次第)之理,并介绍密宗各派的教义,谈到明点就是超越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的结晶。再于四点二十分上座时,我用天台宗的六妙门(数、随、止、观、还、净)方法作观想。得止后观地、水、火、风、空、识,观时是配合着自己的身体进行的,例如观地时就观自己的骨头,一步一步的观下去,其中待观完空而未观及识时,全身自脚至头忽然化为相互连在一起,透明的小玻璃珠球,随而全身发大光明。气一直往上冲,冲出了头部,我整个的人好像冲出去(出阴神),不知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感到似空似有,即有即空,而对当前的四周却又了然得很,这真是一种难以解释的矛盾现象。手指冷得像在冰库中一样,这时我动了念头,观手指为什么会冷?在作此观时,全身仍然放大光明,但观手指为什么会冷却观不起来,转眼之间另一念头又来了,这不就是清净圆明,了不可得吗?!

这个时候大家都下座行香了,我想下座但下不来,脚和手都拿不开。约莫过了二十分钟,我仍在「清净圆明」及放光状态中,费了很大的力气,慢慢移动手指,待一切就绪,准备下座时,南师在很久(行香时刻)未发一言中,忽然在我前面香板一打,大声的说:「清净圆明,了不可得。」

听师说「清净圆明,了不可得」时,我当时不知道如何向他表达我的谢意。他所说的和我所「映」现的,是一种偶然的契合,还是他的「神通」真的印证了我的「实相般若」呢?不论正确与否,无论如何我要向他表达我内心无法表达的谢意,却是手足无措,无以言表,于是我又流泪了,我默默的向南师说:「老师,我没有什么能够谢谢您,我只有这么些感动的泪水了。」

谈到我的泪水,好像我容易流泪似的,其实我自小饱经人世的沧桑与顿挫,早已被磨炼得一无泪水,而且我也曾时时警惕自己,人生即使千难万苦,绝不流泪,只是我一进入南师的禅堂,就像个小孩一样,要哭就哭,要笑就笑,平时的那个「假」我,我已全作不了主了。

晚餐后于七点行香,是过去行香以来经验最殊胜的一次,这时我有一种不生不灭、不增不减、寂然未动、感而遂通的意味,南师的香板在这个时辰往地下一打,高声一喊:「就是这个,不生不灭,不增不减。」

再上座以后,我便随运任持这种不生不灭、不增不减的境界,八点下座,站立至九点,全身又动地发光。九点至十点二十,南师漫谈世界文化,我听后有「如今游丝从君弄」的感受。

 

 

   六、导引工夫第一人

到了第四天,我的身心真可以说是进入人间天上的王国了。这一天早上六点五十上座,我便作「三界如画,欢乐年年」观,这个时候全身得暖与妙乐外,气却往上冲得非常厉害,下座行香时,气冲如前。八点四十再上座,我开始放松自己,但有定无观。不久南师开示「循业发现」的理论,我则作蓝空观及须弥山观,蓝空观成了,但须弥山未观到。气仍往上猛冲不已,我便自动小睡片刻。十点时看记录耶稣早年行迹的影片:「失落的年代」。

下午两点上座,两点四十下座,仍观须弥山及蓝空,所观到的须弥山但见峰峦重叠,似雾非雾,朦胧得很。这个时候的气则要把头上戴的帽子冲掉一般。

下座行香,我坦然而住,不迎不拒,气不冲了,但觉身心如痴如醉,似梦似醒。南师在这个时候真是显示出他的万代禅师第一人的引导工夫,他娓娓的说:「……。」至此,在禅的体上的引证,又转入到用上了,最后他以「般若无常即解脱」作这一天的总结。

 

   七、天何言哉!

禅七只剩三天了,这一天(十二月三十一日)我于早上五点上座。但坦然而住,心无罣碍,为什么呢?因为好像已「无罣碍故」也。

南师接着昨天由体转入用的导引过程,说明般若、解脱、法身三者都须圆融,缺一不可,且是三位一体、一体三位的,因为:「般若无着即解脱,解脱寂灭即法身,法身不痴即般若。」

 接着他又说:「惺惺寂寂是,无记寂寂非,惺惺太过则散乱,寂寂太过则昏沉。」同时他说完上面的话后,复泰山压顶式的来一句:「不见一法即如来,方得名为观自在。」

吃罢早餐稍事休息后,于七点五十上座,我开始观三身(法身、报身、化身)的连环性关系,观的结果,使自己到了须弥山,且在须弥山上荡秋千,在荡秋千时,心中涌现了下述的歪句:

「数万里河川入海,几千仞岳上摩天,须弥山上荡秋千。笑看江山如画,仰览佛国无边。天上人间,人间天上。我欲乘风归去也!秋来采菊,春至访伊,再买些子老酒,与遇贤对话,过一阵好年!」│「遇贤」是喜欢喝酒的大禅师林酒仙。

禅七到这个阶段,我真的什么也没有再可言说的了,说自在安稳、言无着妙乐……等等,等等,都是多余,实际上我什么都说不出来了,这个时候我才似乎瞭解到一点禅宗「不立文字」的真义。

一香禅师(我曾称南师为一香禅师,将他的香板叫做一香板子)方便妙用又出来了,他当我的身心处于一无可说的状态中时,忽来一句:「即此用,离此用,即定慧。」又说:「如何作般若慧观呢?」这时已是晚上八点二十时分了。

我上座时,感到上座即是「即此用」,下座即是「离此用」,且有「用即不用」之感。如此一来,我想到整个的人生,一切种种,甚至山河大地,无时无刻不在即此用、离此用的状态中,由是又想到孔子所说的「天何言哉,四时行焉,万物生焉!」这样看来孔子不但是圣人,原来也是大禅师,这就难怪《金刚经》说:「一切圣贤,皆以无为法而有差别。」

既然「天何言哉!」我一切的一切,也就清清净净,法尔如是了。

 

 

   八、踪迹与藏身

一九八一年元月一日,我忘记这一天是元旦,在禅堂里越来越有「山中方七日,世上几千年」的感受。

在上午的时候,南师嘱大家报告几天来的参学经过,我的报告是:

「老师,各位法师:自从今年二月来到老师这里参学后,我反省到自己不但不是一位及格的佛教徒,而且,作为一个『人』,我都是有问题的,我深深的感到,学佛就是治病。这是我的第一种感想。因为有这种感想,我来到这里以后,自己的精神发展和家庭的经济生活都由老师和师父照顾,帮助着我,所以,所以……(我大哭起来了),所以我很害怕,我不敢,我很害怕学佛!我每次领钱的时候,非常害怕。老师派我去礁溪演讲,演讲完毕后,有信徒给我红包,我拿着红包发抖(害怕得发抖)」│上面的语句是在大哭中说的,这时老师要我稳定情绪,并说:「我瞭解你这种心情。」稍事停顿后,我接着说:

「所以我害怕学佛,我晓得学佛的严重(二十多年前,我就想作和尚,因反省到自己的心行不够资格,所以一直不敢出家)。以上是我第二方面的感想。在这次的禅七过程中,第一天听到老师说自己学佛经过,说到学到『没有人可以商量研究』,这时我就很难过,就流泪了。」

「下午我修的是数息和念阿弥陀佛,大概二十至四十秒就可进入情况。」这时,老师说:「你所谓进入情况是什么意思?」我回答说:

「进入情况是我想我是得止了。我认为必须先得止,然后才能作观,没有止是起不了观的。」

「然后作白骨观,作薄皮观,以前也作过一次。但作成以后,胃不舒服,我就不作步骤很细密的白骨观了,而依照当时自己的心理和生理状态坐观。」

「在各种情况的发展中,我好像自己是学步的小孩,被老师带着往前走,似乎听到老师说:『走过来!走过来!』」

「其中正有几种情况:一种情况是大部份在止的景况中,无论行香,或行住坐卧,我都处于止,但很清醒,睡觉时也作醒梦一如观,因此这几天的实际睡着(大昏沉),只有二、三小时左右。」

「在修的过程中,很注意自己生理和心理发展的相互配合。老师很慈悲,允许我在禅堂自由的发展,随意行香和上座与下座。」(这是南师最高明之处,一位大禅师或大法师,如果不透彻瞭解参学者当时的身心状况,他根本不可能带领参学者上路的,而自己学佛一生,极可能全是浪费生命,白搞一通)。

「我不知道是不是对的,我好像有几次在『常寂光』境界中,多次动地发光,发出五彩的光明。」

「有一次要入定了,气冲得很厉害,便准备入定。老师好像知道我一样,便说『常住寂灭相』的不当,令我又再流泪。」

细述至此,情绪又开始波动,讲不下去。老师说了一句:「继续讲下去!」停了一会后,我继续说:

「因为我想到自己生命业力那样重,常有一种无力的感受。同时又想到现在的人世是那样的乱,发心又怎么样发起来呢?!但我一想到老师和师父的慈悲,我当时便奋然而起,兴起了『若不成佛,誓不罢休』的意志。但发起来了以后,我这几天检讨自己,无始以来的习气,实在一点未改。同时又听到老师说,要三大阿僧祇劫,才能改掉自己的习气。所以我马上想到船子诚向夹山说的两句话:『藏身处没踪迹,没踪迹处莫藏身』。这不是退转,而是想到我今后学佛应何去何从的问题,用什么样的方式去走完这段遥远而艰苦的路程。我有一个妄念,想此次禅七后,去做点小事情,把三个小孩带大,静静默默的自己去修。」

「大概是前天,我用六妙门方法,观六大,配合自己身体作观,观至空时,自己身体化为小玻璃珠球……。似乎「证」到了清净圆明,了不可得。

……。

正恁么时,老师板子一打,也说了『清净圆明,了不可得』。

后来并出现不押韵的诗……。

然后是观须弥山……。」

「再就是观三身,以及即此用,离此用……。好像自己能把握即此用,离此用,因此,感到此次禅七的收获比过去两次都来得大。但由于有这种感想,所以感到未来如何继续修下去,就更是害怕。不过有一点更增加我的信心,就是老师讲的一个信念,学佛必须身证,例如在理上(我不知道是不是对的)『清净圆明,了不可得』,我在几年前就似乎知道了,但真正证到,是我这次见到自己化为玻璃珠后,才见到了一点。我当然也不知道这种证到正确与否。但我实实在在看到自己如此。我也不知道用六妙法门的方法,观六大,观至空时,为什么会化为玻璃珠球?不知道是否可用此来证明清净圆明,了不可得?如果能够证明,我这次收获就真大了。不管能不能够证明,我想学佛必须拿自己的身体去亲证。但是,这又使我想起一个问题,一方面我们要用肉身去证它;另一方面我们整个肉身,又是一种『病』,这一点《楞严经》讲得非常清楚,所以在这个里面,我就不知道我未来要怎么办了?!」

「我从昨天晚上至现在,都在一自在的状态中。不过,也有一妄念,就是在想不知未来要如何办?用什么方式走完我漫长的、艰难的过程?」

「谢谢老师与各位法师。」

我报告以后,南师接着殷殷切切的作了很长的开示。

 

 

 九、苦口婆心,化我迷情

南师说:「嗯!我倒要和你讲几句话:

第一、听了你刚才报告,只能讲是「经过」,不能说是「心得」,首先要告诉你《楞严经》、《瑜伽师地论》(一百卷),千万在这一生中要好好研究。《瑜伽师地论》乃由人天超越到小乘声闻、缘觉以至于成佛之道,为大乘小乘的真正修证之路,宜以《瑜伽师地论》作为自己修行的试金石。」

「其次很重要的不能丢开《楞严经》。你对《楞严经》的五阴解脱│包括五十种阴魔,随时要留意。」

「以上是第一个要吩咐你的。」

「第二点,你要晓得,世界上的一切大外道、大魔王│我们暂借用这两个名字吧!实际上我对于魔佛都很尊重,大魔王不容易啊!《华严经》所讲的大魔王是十地以上菩萨境界才可故意示现。这个不去谈它。我讲的是真正的魔王、真正的大外道,不是菩萨故意示现的。他的神通│能力、智慧,几乎与佛和大菩萨没有差别。你要晓得,佛法无边,魔法也无边。魔法就是一切众生之无边业力。诸佛菩萨智慧神通不可思议,一切众生业力也不可思议。转识就成智,转业力就成菩萨的愿力,这是一个东西的两面,此一逻辑你应该清楚。」

「所以,修持上各种境界、各种过程,过程就是境界,魔境界同佛境界和菩萨修持的境界,没有两样。你自己很留意《楞严经》,《楞严经》所提出的五十种阴魔,你有没有好好的看?我相信你并没有,对不对?」(我答『对』。实际上,南师所着的《楞严大义今释》一书,我不但听他讲授过,而且也看过几遍,不但记不到,而且也看不懂。此次禅七过后,再看《楞严经》,就比较容易懂了。)

「佛对于每一个境界│魔境界,讲完后最后一句话怎么说,也就是佛的结论,对于魔境界的批评如何?」

我答:「忘记了!」师说:

「不要打妄语。不是忘记了,你根本没有留意。」(实际上我根本看不懂,看了二十年,也根本无从留意起。)

「有的魔境界大得很,它和大神通一样。佛的结论告诉你:『不作圣解!』自己不要认为自己这个是道的进步,是了不起的境界。」

「根据你刚才的报告,你看你是否有一点着于圣解!」

「因此,即受『群邪』」。

「换句话说,这即是逻辑因明上的偏差│正道与邪道的偏差,差之毫厘。差之毫厘怎样讲法?譬如我坐在这边,比坐在那边,我现在这个指头这样对是正的,是不是?我在这里如果偏右或偏左一分,你看到达那里偏多少?这是个物理数学的道理。我这里这个正目标只偏差一分,空间和时间距离越远,那一边就偏差十万八千里了。学佛修道,正邪见地之间的差别就是如此。这个在你要特别留意。你这一面的业力特别重,也就是多生累劫在魔道中滚过多少次的人!所以告诉你无始以来的习气,以教理来讲,真是非三大阿僧祇劫的修持,很难转化。越修持久了,越小心,越害怕,越谨慎。这个你瞭解吧?!」

我答:「知道。」南师继续说:

「至于你谈到你现在的境界,由六妙门以后,觉得自己身体化为玻璃,甚至像珠球一样,我看到还是他人看到?没有嘛!我看你还是张尚德!这只是你意识上的境界。意识上何以会出现这些境界呢?是你意识上的『假带质』,是非量境界。因为你图象上有清净圆明,下意识的就来个如此这般的,再加上六妙法门以及白骨观,经常提到身体会变为玻璃,无形中就带出阿赖耶识的作用│假带质境、非量境界。但是话说回来,非量也好,比量也好,假带质也好,真带质也好,严格讲起来,都是现量,都是意识的现量。可是你这一现量还是自我意识的范围,没有构成神通妙用。这一空念│妄想的念,没有变成事实。真神通同魔境界的神通,别人也可看到是一个玻璃球身,这魔境界与神通的境界就大了,懂吗?所以你这个是否为清净圆明?│谈不上。切题来说,你清净圆明的这种修持境界变化,还在『用』上,不在「体」上,懂了吗?」

「至于你提到昨天说及永嘉禅师所说的『般若无着即解脱,解脱寂灭即法身,法身不痴即般若。』你认为这是三身。这还是法身的三方面,报化二身不谈。法身是了因之所了,非生因之所生,解脱、般若、法身,还是只讲法身,报化二身不能混此一谈。这是在教理上特别对你的不合逻辑因明,批判一番。」

「此外还有两个要点。」

「你的确很用功,的确很进步,你修持上的许多境界不作圣解,不执着、不认可自己,是为圣境,认可自己,是为邪境,懂了吗?」

我答道:「我懂了!」南师接着说:

「你这许多境界的发生,我要问你,佛法的重点来了,每一个境界的发生,你知道那一境界,这一知是什么呢?你没有在这里下一句,没有在这里住进去;换句话说,你被境界、被用功的心所转,发现以后成为依他而起和遍计所执。你知道境界是什么那个知,你未在这一点上注意,对不对?因此,你在各种境界上自己会作诗作偈,你作不了主的,这又是什么呢?你没有在佛法的中心上去追。因此,昨天你也看了电影,那些印度教、喇嘛教,甚至耶稣等人可发光动地,可以玩神通,如果这中心没有住进去,那对不起,就即是成邪,懂了吗?没有在这一中心上下一追,换句话说,我为你解剖一下即知,你每一修持进步都有一种境界,你每一境界都知道,你那个知道的你作不了主,那个是什么你也没有搞清楚。那个上面解脱即法身!那个法身无着即解脱、即般若,你始终不在般若境界上。懂了吗?」

我答:「谢谢。」南师又继续说:

「你从今年初至现在,始终在境界上转。我从唯识和教理上都点你了,你自己好好去研究!真正唯识和般若你都未好好摸过。」一般讲的唯识都有问题,要研究唯识,先从《成唯识论》、《瑜伽师地论》作瞭解,千为不看现代人的着作,那靠不住。知道吗?」

我回答:「知道。」南师再说到:

「以上是个大问题,一个极重要的问题。」

「另外还有一个。你说今后何去何从?这是行愿的问题。行愿呀!出家也好,在家也好,我不管你。要想讲行愿,你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行愿。你过去也想弘法救世,乃至你很有煽动力,老实说,那是你的兴趣所在,不是你的愿力,你任性而来,任性而去。真要你去作烈士,这个头提在手上玩,你还没有这个胆子。不叫你参与意见,叫你闭口不言,你还没有这个修养。所以你在乱世能够作豪杰之士,乃至作烈士、作忠臣,撞到则可以,慷慨捐躯可以,从容就义就不是你了。从容就义的人要多大的修养,像文天祥,明知道点一下头、跪一下,就可以富贵功名,不点头、不投降,马上就杀头。你这个修养可没有,那是大定力,那是菩萨定。」

「愿力要发,一个学佛的人,要行人所不能行,忍人所不能忍,舍己为人│我只告诉你这个重点,你怎么发,慢慢要研究。像你说的何去何从?始终还是一个私字。充其量不和人往来,自己去专修,专修到动地发光,成一个魔王而已。这非菩萨道。真正菩萨道不一定要发光动地,他可以出来不过是一肉体凡夫。例如像昨天看的电影,耶稣可以说是菩萨道。何以见得呢?他流的是鲜血,不是白浆。如果流的是白浆,他的三脉七轮通了,那个痛苦就轻得很。流鲜血是痛的,没得话讲,我为大家赎罪,绝对可以牺牲我自己,只要你们得好处,一切都行,这就是菩萨心行。譬如像你师父、像我们,不敢说是学菩萨道,至少是面向这一道上。像我一天到晚忙得不得了,很痛苦!很烦哩!我现在书桌上堆的事情,这几天累积下来,堆得那样高,我每天晚上一下去,看到就烦,起码坐下来处理要一天一夜,动笔的动笔,设法的设法,还有数不完的东西要看。你要讲今后何去何从?我也天天要问自己今后何去何从呢?!可是,我只能作到随缘销旧业,如此而已,随顺世缘无罣碍。我真要为自己想,我恨不得今天就截断这里,躲起来,我何尝不想,难道我不想,我也随时小乘之心油然而生,为什么?!为这些人?!陪你们玩我都划不来,我自己牺牲呀?!这些我给你作参考,不是给你作决定。所以,真正的佛法,大乘菩萨道如何精进,你应该好好看看《瑜伽师地论》,或者找《菩萨十地经》。」

「以上对你的报告,我一点不遗漏的都听到了,作了五个答覆。」

听完南师的开示后,我直觉得他的苦口婆心,化我迷情。

 

 

   十、了难

自南师特别对我开示以后,我好像很自然的转入到另一种「层面」中去了,其实与其说是「层面」,倒不如说我实在不知道转到什么地方,我只知道还需要追,但这时我以不追为追了。

我需要大休息,大休息就大休息吧!

禅七最后一天的早上,我一上座就出来一个念头:还坐它干什么呢!「禅」不需要坐嘛!「禅」原来就是这样的嘛!正当出现这类念头的时候,头盖骨忽然一阵痛,接着心脏爆炸,又是一身光。昨天已被南师痛责一阵,光也好,黑也好,甚至死也好,活也好,这些都不关我的事了,我还管它们干嘛!如此一想,六祖的悟道因缘自然而然的涌现出来,「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像泉水般不间断的涌现出来,我便赶紧下座,躲到靠近禅堂边的一间小室里。

就在下座的时候,心中又出来一些戏言:「般若一拢统,解脱大窟窿,法身如梦幻,从此戏灯笼。」出现这些戏言后,我默默的礼谢诸佛和一切众生,静悄悄的走进小房里,我暗自啊哟一声,自己对自己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好笨啊!好蠢啊!」这时我便开始忍不住发笑了!因为隔边的禅堂大家在静坐,我不敢笑出声来,但忽然想到「内守幽闲,犹是法尘分别影事」时,便笑出声来了,再一想到灵云禅师的悟道偈,更是大笑不已,他的偈语是这样的:「三十年来寻剑客,几回落叶又抽枝,自从一见桃花后,直至如今更不疑。」

我在大笑中颇有「悬崖撒手,自肯承当」的气象。但这个时候在隔壁主七的南师叫了两声「张尚德」,我便跑出来向他行个礼。

他说:「你笑什么?」

此时我非常不服气,我笑都不能笑吗?!您不是过去在大陆参禅,有过冲出禅堂一路打人耳光的记录,猛说:「就是这个!」

行香了,我添加行香,南师的矛头又对准我,自是可以想见的,他说:

「谈到中国文化,首先讲的是礼。《礼记》中的第一句话是:『毋不敬,俨若思』。什么是礼?随时随地正念。什么是正念?没有念。没有念不是无知:俨若思。顶天立地,随时与诸佛同在,随时无诸佛也无我。」

「『一念不生全体现,六根纔动被云遮』,真正在自己心地法门、在佛法有一点心得的人,随时随地都在定慧之中,定慧也是好听的名词呀!自性现前,自然正思惟,在正思惟当中,自然智慧开发了,一切都懂了!这是当然的道理。自性本地风光嘛!」

「你看!张尚德!」

「快到五十岁啦!快到知命之年啦!昨天哭,今天笑,这是情。一个这样大的年龄,读了那么多的书,又是西方哲学、中国哲学,『毋不敬,俨若思』还把握不住,跟着情来跑,那和别人有什么不同?!要知道喜怒哀乐都是情,情就是业,业就跟着身体的变化。喜是心脏血气的变化来的,怒是肝脏不好,哀是肾脏的气不好。所以,你看你快到知命之年,孔子讲『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以孔子这样的圣人……等于说『五十而知天命』,才悟到了初关,他才知道天人合一,再经过十年努力,『六十而耳顺』,才可以到重关,七十岁方破最后的牢关,才『从心所欲不逾矩』。以孔子之圣,以孔子的人生经历,是如此的。孟子说『四十而不动心』,你快五十岁了还大闹喜怒哀乐哩!你还有脸站在这里!何不跪在佛前面自己打屁股、打香板三百板!」

嗯!看到你学生都站在你前面不好意思打你,没有看到我今天会把你拉出来痛打一顿!你搞些什么名堂!」

「嗯!情性之间还分不开,起心动念处毫无把握,一下上了天堂,一下入了地狱,这是活见鬼式的参禅!这就是行履?!这就是工夫?工夫!你以为打坐就是工夫?!工夫是二六时中起心动念之间,作人作事之间,喜怒哀乐之间,看他的心波波浪有多少,就是你的心波永远没有波浪,一平如镜,对人以爱,一昧是祥和的、慈悲的、平等的!」

「……。」

「这么大年纪了,自己还在这里闹悲喜剧,好玩啦?莫名其妙!」

「要哭的时候痛快的哭,要笑的时候痛快的笑,从一般凡夫来讲,你很好哇!」

「你是搞什么?学哲学的呀!而且还是教授!你是禽兽的那个『兽』,光叫的呀!实在可笑!按禅堂的规矩早把你拖出来打香板子了。」

「所以性情之间的道理都分不清楚,喜怒哀乐、悲欢离合谓之情,情在佛法上叫作妄念,一个人被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搞得团团转,这是凡夫里面的凡夫!自己还以为是修道!」

「你们年轻同学注意,以后再到我前面谈这些,我就……。」

「你要晓得,我的个性是壁立万仞!」

……。

「这么讲还不懂,你自己还在拿佛法教人呢!」

「你们把自己的境界都认不清楚,不管是念佛七或禅七,乃至许多教派,教堂里都是满堂的疯子!有的一跪,痛哭流涕,唉哟!这是神的降灵!佛堂也不免如此。为什么呢?人嘛!人有情,人与禽兽有什么两样?狗要叫就叫,要跳就跳,人本来如此。但是人不同于禽兽,因为人加上了文化教育,该跳才跳,不该跳就把跳的情感拿掉。不然人与禽兽没有什么两样。『人为万物之灵』,那是人自己吹的,万物看人讨厌极了,他处处妨碍万物,连青菜萝卜都受人的欺侮,其它动物还没有这样坏呢!」

「所以子思在《中庸》中说:『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然后说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修道、传道统统教完了!」

「我常常问那些讲儒家、讲中国文化的,他们都将喜怒哀乐解释为心之用!统统错了!」

「喜怒哀乐是情,同心性之体没有关系,而且只讲四个角,没有第五个,不是七情。后来自《礼记》上抽出七情六欲中的四个。喜怒哀乐是情,不是性。《中庸》第一句话『天命之谓性』,这个『天』不是上帝之天,拿佛经来讲是如来藏识,本来有的本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道在那里?『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说道掉了,现在收回来了,那不叫作道,收得回来就坏得了,道是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所以『可离者,非道也。』」

「所以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喜怒哀乐都空了,那个才『中』。喜怒哀乐寂然不动才『中』。」

「『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要笑就笑,要哭就哭,那不是中节,那是真的发脾气坏事,项羽的故事便是一例。譬如一念之间能收复大陆,重整河山,假如一下命令就作到!这就是一怒而安天下,这种怒可不是真的脸发青了,这种喜怒哀乐不是你这个样子,你这是凡夫小人的喜怒哀乐,非君子之道。君子之道是:干了!拔刀而起,但他无个人的仇恨,是为安天下。这就是『喜怒哀乐发而皆中节』,『谓之和』。」

「所以『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你随时随地、二六时中的修养,在中和的境界中,喜怒哀乐并不是压制的不动,是『发而皆中节』,『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个『中、和』随时在祥和、慈悲喜舍中,佛说的慈悲喜舍,可比之于《中庸》所称的『和』。」

「『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人与天地合一,拿佛法来讲,就是人念念『一切从此法界流,一切还归此法界』,这就是『中』,就对了。『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这个时候『天地位焉』,天地就在你这里,一念之间与宇宙相合,『万物育焉』。『万物育焉』就是六祖说『何期自性能生万法!』这是一个道理,中国哲学怎么讲的?要注意哟!」

「本无心,因境有,前境如空心也空。前面境界用过便休,提起便用,用过便休。」

「理都会讲,就是这一『休』难!」「休就是了!」。

所以老师作总结的说:

「了难!」

 

 

 十一、师父的话

禅七退出了,师父说了一段与我有关的话:

「今天早上老师又表演了一场话剧,我的看法与见地有点不同。我们老师大骂张尚德一顿,可是在我看来,我有一种想法。下座以后,我马上去问他:『老师骂你,你听到时怎么样?』张尚德告诉我:『没有什么!老师骂我还是那样!』我说:『老师是不是和你一起玩把戏?!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感到老师不是在骂张尚德,可能在骂我自己。他这一骂我害怕了。为什么呢?如果拿我今天的境界来想,佛说:『你会了吗?』因为今天张尚德可能是「示现」。示现安排好让老师来骂,没有那个道行不能被骂,骂不起的!张尚德也在这里当教授,南师当着他的学生那样骂,那是不合情理的,常理来说是过不去的,这是第一点。可是,张尚德在被骂时,七情六欲一点也没有动,我特别在老师骂过后去问他:『老师骂你怎么样?你境界怎么样?』他答:『没有嘛!没有觉得什么!』我说:『唉哟!你们两人玩把戏!你真有这么好的境界!』他说:『你开悟了!』我说:『我没有开悟啊!』」 

「所以我的看法,我的会意,老师的开示等,每一个人的根基都不同,我以今天这件事作交待,我们大家都不要会错意。」

「所以张尚德昨天哭,今天又笑,老师骂他,我认为骂得恰到好处。这怎么说呢?因为『恰恰用心时,恰恰无心用,无心恰恰用,常用恰恰无。』这一表演的话剧,真是不得了,真是超博士的教授法!」

「所以我觉得是骂我!」

「老师在骂他时,我特别注意他的表情,他仍是笑咪咪的。骂完后到房间问他的当时境界,他说:『没有什么,如如不动!』我说:『唉呀!昨天哭也不晓得你哭什么,今天笑也不晓得你笑什么!』他说:『老师骂对了,恰到好处。』」

「张尚德的『老师骂对了,恰到好处!』此话一说,我可要恭喜他了!」

「这是什么?凡夫、圣人等等,真正是在工夫上,这可不是开玩笑的。」

「愿一切众生离苦得乐!」

 

 

 十二、后记

记完这次禅七有关我的部分记录后,我现在的身心颇有一平如镜的感受。

若再次回想起这次禅七,甚至我过去半生的种种,我会有「知见立知,即无明本」的悔悟。而对于未来,但愿我能作到「知见无见,斯即涅盘。」

 

 

 

  3、妙翁

 一、发心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这是蒋捷所写的一首词中的几句。自从上师怀公于前年离台赴美久居以后,我直有「断雁叫西风」之感。从「无边光景一时新」,变得一切都不新了。而「无题」也似乎成为在脑海里题目多多。

上师离台没有告诉我去那里,因此他的住址、电话我都不知道。一个断断续续依侍老师二十多年的弟子,顿失依附,内心的感受绝不是空白、无依、痛楚等等所能形容的。

这时我常常做的两件事是静坐敲木鱼和到住家附近林子中的一座坟上独坐静思。

我在上师离台最初的日子里,每次敲木鱼,总是大大的痛哭一场,要问是什么理由?这可分两方面来说:

一方面我想到上师奔波一生,为什么年纪这么大了,还要东奔西跑呢?能跑到那里去呢?

另一方面我想到我自己这一生除了上师外,实在什么都没有,如今却见不到上师了。

每次这么一想,一静坐敲木鱼,就情不自禁地大哭了。

通常大哭以后,到林子里的坟上独坐,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这样独自大哭并与一座清末的坟墓为伍好几个月,有一天我自己想:

「也许是上师把我当作小鹰吧!他把我衔到高空中,一下松口丢掉小鹰了,我得拼命自己飞啊!」

我如何飞呢?

面对当今人类的一种文明,我知道自己是绝对没有力量的,因此我反省到必须飞而不飞、不飞而飞。

我曾在上师的香板下发心,但并没有发心的具体作法或方向。我既然要飞,同时又深深晓得自己并没有力量,于是我首先便坚固自己的发心方向,我自己对自己说:

「我愿生生世世在地狱中生活!」

稳定了自己的发心方向后,接着便进一步确定在精神上的发心作法了。

上师去美后,曾嘱继续用经验来印证《瑜伽师地论》一书中所说的种种。恰好这本书中有几句我非常喜欢的话,正好可做我发心作法的指针:

无爱破畏不活、饶益众生破怕恶名、无我破畏死、自知往佛破恶趣,自信殊胜破处众怯。

 

 

 二、事到有功方为德

虽然已发心,如果不付诸行动,那就是嘴上为巨人,手上必为懦夫了。因为事到有功方为德。

于是我开始行动了。开始把我从上师处学习到的片断,随缘告诉一些有缘的人。

自上师怀公去美国以后,一年多来,我日夜观想他,这期间我们也举办了几次静坐,由于他和诸佛的加持,也有一些「不可思议的境界」。

「不可思议的境界」则是在自他不二中所呈现的一些非由见闻觉知所能解释的现象。

所谓「自他不二」的意义是:

「十世古今,始终不离于当念,无边剎境,自他不隔于毫端。」

因着「自他不二」所呈示的现象,我自己也似乎印证了一些佛法中的「意生身」之「道理」,而因着诸佛和上师的「感应」,我体会到自己的福报实在是太大了,因此就更进一层的坚定了我对佛法生生世世不移的信仰。

这一切的「不可思议」和「感应」,在几次参加静坐的道友中,都经由同参们记述下来,这里就不去说它了,这里要说的是我自己不可思议的「门童」故事和上师的示现。

 

 三、门童

几年以前,一天我在上师怀公的禅堂静坐,忽然出现一至为不可思议的景象:

我极为清晰的看到自己站在印度祁连河边的马路中央,我的后面有富楼那、文殊、阿难诸大佛菩萨,他们很自在的站成一列,令我惊奇的是,上师怀公也站在其中,他很平常的站在阿难佛菩萨的旁边。

我立在中央,他们立在我的后面。

这个时候是朝阳初升,河的两岸近处是明媚无比的青山。我当时完全在生命的另外世界中,是什么样的生命,我也无法理解,现在更无从描述。

我站在路的中央干什么呢?

原来正对着我前面的是:

释迦牟尼佛。

祂说:

「授记张尚德为天下第一门童。」

我静坐下座以后对这种现在百思不得其解,便用纸条记下呈报上师怀公。这已是五六年多前的事了。

「天下第一门童」?!

这是什么意义呢?!

这些年来,我自己一直为这一「天下第一门童」的语句意义找寻答案,却始终找不出答案。

在我完全找不出答案的情况下,有人通知我说:

「上师怀公七十大庆,大家写文祝寿。」

我一听之下,人生七十古来稀,上师七十岁了,他的慈悲喜舍、他的学问、他的工夫有许多人在写,而我在没有写这些之余,却继续写那些不应写、不能写、不必写的。

不应写、不能写、不必写的,我却写了,我就忽然对「天下第一门童」有了答案了,原来「门童」也者,是永远长不大的小孩。

一位永远长不大的小孩,所「临」的却是一位不时对自己「示现」的妙翁,我又证到了一点,这位妙翁想必是:

天下第一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