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隆身价多少:听弦识雅录(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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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羽黑

▲ 清沈士凤书《诗品》

  《听弦识雅录》依司空图《二十四诗品》遴次历代诗篇,各品拟得二十四首,计五百七十六首。此为选录。

  雄浑

  李白《关山月》

  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戍客望边色,思归多苦颜。高楼当此夜,叹息未应闲。

  识:此诗体象极简,唯简故能入“雄浑”之境,所谓“返虚入浑”也。同一写月,《峨眉山月歌》连叠五地名,可谓妙极,亦唯其太妙,故不能至“浑”境。本篇以月为视角,起首写月破云海,长风吹送,气象特雄大,“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乃自此遍照古今天下之明月而观之,故不嫌凑泊。“戍客望边色”以下,单看则稍嫌俗弱,似为切合乐府旧题而写(《乐府古题解要》:“关山月,伤离别也。”),然通篇观之,前之苍茫悲壮,至此忽变为幽怨低回,而此幽怨低回之情,又以前之苍茫悲壮之境作为背景,两相交染,益使人情不能自已矣。

  纤秾

  杜牧《江南春绝句》

  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识:此诗轻快明亮。前二句,连列“千里莺啼”、“绿映红”、“水村”、“山郭”、“酒旗风”诸意象,大笔包举,写尽江南春日之风物,生气蓬蓬,明艳之极。后二句,虽涉人事兴废,略无沧桑之悲凉感。事功短暂,造化永恒,南朝诸寺,本为事功之产物,经此岁月悠悠,已融入永恒造化之中,成为妙丽春景之一部分,作者将其与前二句所言意象一例视之,无悲可言。按此篇题为“江南春绝句”,故为写意之作。杨慎:“千里莺啼,谁人听得?千里绿映红,谁人见得?若作十里,则莺啼绿红之景,村郭、楼台、僧寺、酒旗,皆在其中矣。”改“千里”为“十里”,是不明其为写意之作也。何文焕驳之:“即作十里,亦未必尽听得着,看得见。题云《江南春》,江南方广千里,千里之中,莺啼而绿映焉,水村山郭无处无酒旗,四百八十寺楼台多在烟雨中也。”所言是,然谓“四百八十寺楼台多在烟雨中”,是将“多少楼台烟雨中”视为感叹句。予以为视作问句则更佳,盖江南广大,阴晴不一,作者问之,意便委曲,与题意及首句照应,更增尺幅千里之势。若作感叹,则甚无端,不唯不合全诗明快之情调,抑且不耐讽咏矣。

  洗炼

  王昌龄《芙蓉楼送辛渐》

  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识:“洗炼”一品,洗者洗心,“体素储洁”是也;炼者炼品,“绝爱缁磷”是也;固不在区区文字之锤炼简洁。此诗深能体现“洗炼”之义。“一片冰心在玉壶”,在当时为寻常之比喻,唯其背景为空灵清淡之吴楚之晨,乃能隽永感人。唯务锤炼字句者,非无佳句,唯其体浊,故只能炫人耳目,不能动人心灵也。    

  豪放

  王翰《凉州词》

  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识:有今人选本评此诗为“豪放旷达”(古人若蘅塘退士亦谓此诗“作旷达语”),细辨之,此诗可谓豪放而不可谓旷达。旷达乃是从理智上认识死之不足惧;豪放则是凭气势忽略生死。此诗所写猛士,谓“古来征战几人回”,并非看透生死之理,乃是以豪气压倒惧死之情,以面对无可逃避之现实也。

  精神

  李白《侠客行》

  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煊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识:此诗章法甚奇,“赵客”行侠之事迹,至“深藏身与名”而结束;忽又写其过信陵君处,与朱亥、侯嬴啖炙饮酒,于是过渡至侯朱二人事迹,前之“赵客”,如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去向。盖李白合赵客与侯朱,写一完整之侠之精神。“赵客”之侠,所谓“深藏身与名”,有道家功成身退之风,如仙之飘逸;侯朱之侠,所谓“烜赫”,所谓“纵死侠骨香”,威震天下,重名轻死(侯嬴自杀以报魏公子),有儒之名节;此则两者之不同处。所同者,重然诺,尚意气,即纯粹之侠之精神。龚自珍谓“儒仙侠实三,不可以合”,至李白始“合之以为气”,此篇亦合仙之飘逸,儒之名节,以及纯粹之侠为一完整之侠之精神。全篇笔势飞动,结尾嘲笑无生命力之扬雄辈,甚契“生气远出,不着死灰”之意旨。    

  清奇

  李白《夜泊牛渚怀古》

  牛渚西江夜,青天无片云。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明朝挂帆去,枫叶落纷纷。

  识:此诗清空,当入“清奇”品。王渔洋以为“不著一字,尽得风流”,纳之于“含蓄”品,何也?“含蓄”品:“语不涉己,若不堪忧”,此诗则曰 “余亦能高咏,斯人不可闻”,安得谓之“语不涉己”?或曰:渔洋不过断章取义,未必分品也。然渔洋倡神韵之说,视王李为一如;以解王维之心,通李白之诗,斯诚不然。何则?王维之诗,其精神在“无我”,李白之诗,其精神在“唯我”。“无我”者,妙解色空,深通法相,结习尽去,花不着身,故得谓之“不涉己”;“唯我”者,我意所之,横绝四海,我心所照,朗澈太空,故能不滞于物,恒转如如。王维诗若“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意象极简,颇能契天地之大美,其所以然者,“无我”故也;李白此篇通体清虚,其简处又胜于王,盖落笔之时,唯有“我”之怀人之情,不需附着物象;青天也,枫叶也,皆直笔白描,别无寄托。王诗既脱我相,其意境非物而不能见也;李诗则去粘滞之假我,得流转之真我,以其脱物言我,故能清若无物;唯有极浓之情感,极健之意志,返虚入浑,周行无止。渔洋特以不著判断为高(见氏评王维《息夫人庙》语),然李诗无往而非己之判断,己之意欲;“不著一字,尽得风流”,岂的评耶!是以养鹤之道驯龙,失矣。    

  委曲

  古诗十九首《涉江采芙蓉》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识:此诗甚委曲,“还顾望旧乡”两句为思人悬想中之游子所为,后世李白“当君怀归日,是妾断肠时”,得无从此化出耶?“远道”、“长路漫浩浩”,似嫌重复,然从两方言之,平添无力相见之绝望感。末联似本当时之常语(如张衡《四愁诗》:“同心离居,绝我中肠。”),然加 “而”、“以”字为语助,便有隽味。    

  实境

  古诗《今日良宴会》

  今日良宴会,欢乐难具陈。弹筝奋逸响,新声妙入神。令德唱高言,识曲听其真。齐心同所愿,含意俱未申。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何不策高足,先据要路津,无为守穷贱,轗轲长苦辛。

  识:此诗能体人情之妙,无讽刺之意,王国维谓其“真”,极是。“识曲听其真”,似谓听“新声”也,然音乐恍惚飘渺,安能引出功利之念?故知其名为听曲,实则谓听“令德”之“高言”也。当良宴高张,妙曲流连之际,座中德高望重之辈,起为祝词,皆导人向上之语,言辞堂皇,其意则不过教人求世俗之功利耳。当此良宴美曲,人生苦短、欢乐易逝之感,本已填满人胸,复有令德之高言,引发人意;诗人代言之,“取语甚直,计思匪深”,打动人心处,正在其直言。然予读之,每有不忍之感,何也?

  悲慨

  温庭筠《经五丈原》

  铁马云雕久绝尘,柳阴高压汉营春。天清杀气屯关右,夜半妖星照渭滨。下国卧龙空寤主,中原得鹿不由人。象床宝帐无言语,从此谯周是老臣。

  识:此诗次句别本作“柳营高压汉宫春”,文理欠通,故不取。全篇造语劲拔,情调悲凉,首句写今日,次句即挽回当时,“高压”二字,甚有力度,与龚自珍“四厢花影怒于潮”佳处正同。颔联带过史事,颈联谓天命难改;按孔明公《后出师表》:“惟坐而待亡,孰与伐之?”此表真伪容待辨析,惟当时情势,北伐为希望渺茫之举,孔明所为,实有逆天命而行之悲壮,飞卿诚能体此,故此二联皆有着一种无可奈何之悲感。末联极佳,历来评家多视“从此谯周是老臣”为讥刺语,如沈德潜批“诮之比于痛骂”,如此则意境甚低,与全篇之大悲感不合。盖此句非责谯周,乃谓孔明死后,天命益无可更,顺应天命之辈,终成主流,人之无可逆天,昭然若见。“壮士拂剑,浩然弥哀。”此之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