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线见底反转形态图解:小说闲话第19篇:老残游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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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残游记》首先通过主人公老残介绍了济南的自然景物和一些古迹名胜。老残是从“古千乘”即现在山东省博兴一带坐车到济南的。他所经过的济南市东南郊的龙洞、佛峪正是秋老霜浓观赏枫叶的胜地;南边佛慧山上入秋后野菊丛生,济南十六景中的“幽涧黄花”、八景中的“佛山赏菊”指的都是这里。所以老残进入济南城之前,就看见“一路秋山红叶,老圃黄花”感到“颇不寂寞”。
老残先坐船游览了大明湖的历下亭,看到清代书法家何绍基书写的“历下此亭古,济南名士多”的对联。历下亭在大明湖中间偏东的小洲上。它由于唐代齐州司马李之芳曾在这里宴请杜甫和北海太守李邕,杜甫写下《陪李北海宴历下亭》诗而知名。何绍基写的行书对联正是摘录杜诗中的两句,“历下”原诗作“海右”。亭外花木扶疏,绿荫匝地,是大明湖上著名的古迹之一。
老残从历下亭乘船来到铁公祠,它是清代山东盐运使阿林保重建的。除去铁铉的祠堂,外面还有假山、游廊、荷池、茅亭以及文人墨客题写的碑文。
老残“到了铁公祠前,朝南一望,只见对面千佛山上,梵宇僧楼与那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红的火红,白的雪白,青的靛青,绿的碧绿,更有那一株半株的丹枫夹在里面,仿佛宋人赵千里的一幅大画,做了一架数十里长的屏风。正在叹赏不绝,忽听一声渔唱;低头看去,谁知那明湖业已澄净得同镜子一般。那千佛山的倒影映在湖里,显得明明白白。那楼台树木格外光彩,觉得比上头的一个千佛山还要好看,还要清楚,实在奇绝”。老残不由得叹赏铁公祠大门里的楹联:“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说的“真正不错”!
老残在铁公祠旁还看到了破旧的古水仙祠和祠前的对联:“一盏寒泉荐秋菊,三更画船穿藕花”。遗憾的是水仙祠以后不久即已倒塌。后来有人在原址上建起一座小小的藕神祠,由清人符兆纶撰写了《明湖藕神祠移祀李易安居士记》,推戴宋代词人李清照为藕神;但是没过多久,这座藕神祠也已毁掉了,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老残先后在济南看了趵突泉、金线泉、黑虎泉。它们和珍珠泉合称济南四大名泉。趵突泉“泉源上奋,水涌若轮”,早已见于《水经注》。它是济水伏流在地面上创出来的“奇迹”,老残看来:“池子正中有三股大泉,从池底冒出,翻上水面有二、三尺高。这三股水,均比吊桶还粗。”这趵突泉清代诗人称为“声闻百里雷,光艳三堆雪”;甚至传说在一次大雷雨中,忽然一条巨龙把头伸进屋来,泉水涌起丈余,在这里举行宴会的官员们刚刚上马,水就到了马腹,以致落马坠水淹死好多人。
金线泉,宋人《能改斋漫录》里说它“池心南北有金线一道,隐起水面”;老残看到的仍是“在水面上摇动”“游丝一样”。这条金线的形成,几百年来没人能作出解释,老残看过之后,认为“底下是两股泉水力量相敌,所以中间挤出这一线来”,不能不说这是过去对金线泉所作的最好解释。
老残去看黑虎泉,先是看到河里一丈多长的翠绿水草随水摇摆,“煞是好看”,随后经茶房指点才看到窗下的黑虎泉。原来“有一个石头雕的老虎头,约有二尺余长,倒有尺五六的宽径。从那老虎口中喷出一股泉来,力量很大,从池子这边直冲到池子那面……”,可见泉水最初并不引人注意,但喷珠飞沫的声势却不同于一般。
老残对店主谎称:他去抚台衙门是为了里面有个珍珠泉,要去“见识、见识”。虽没有直接描述,倒也让人可以想见泉中的串串珍珠,晶圆玉润,不断从水底上冒的奇观。济南的古迹老残还看了和大舜有关的舜井和历山。前者相传为大舜所凿;后者相传大舜曾在山下耕过田;所以历山又名舜耕山。井和山都给老残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特别是舜井锁蛟的传说和当时井旁铁柱子上垂到并里的那条生了锈的粗铁链子,使人不能不相信实有其事,并担心一旦“铁树(指井上的铁柱子)开花”,蛟就要按照仙人的誓约,扭断铁链,发动大水,飞出井来。
接着老残去看了汉朝陈遵的投辖井。陈遵性情豪放,嗜酒好客,每次留客人痛饮,总要关起大门,并把客人车轴两头的铁键子卸掉,防止半路逃席。投辖井究竟应在西安,还是济南,我们且不管它,老残去的时候,井旁西墙上镶嵌着一块刻着“陈遵投辖井”的灰砖则确是事实。
老残看到的投辖井在金泉书院,其实就是尚志书院,俗名尚志堂,它是同治八年(1869)在山东巡抚丁宝桢主持下修建的。门上原有“金泉精舍”的匾额,所以《老残游记》里叫它金泉书院;虽是书院,却是泉木清幽,任人游览。仅凭丁宝桢当年杀死权监安德海这一史实,也是值得老残去看看的。
老残接触到的济南街道和店铺也往往是实有的。老残来到济南,当天就住在小布政司街高升店。那是清朝布政司衙门前面的一条东西街,原叫“布政司小街”。这条 “小”街人烟稠密,高升店就是其中一处较大的客店。店里有宽大的院落;院内有小溪萦绕;客房很多。老残是否真在这里住过,并不一定;但是《老残游记》影响很大,高升店的主人也以老残在他的店里住过为荣。
第十四回老残和黄人瑞商议为妓女翠环赎身时,说他在省城有容堂存放着四百两银子。有容堂就在小布政司街东头路北,是当时有名的南纸店,以出售笔墨、宣纸、折扇扇面和套色信笺等出名。
老残刚来济南,店里放着黄瑞和为治病酬谢他的一千两银子,感到不放心,拿了八百两让院前大街日升昌汇票庄给他寄回江南老家去。院前大街就是巡抚衙门前面的大街。是当年济南最繁华的大街。它既是大小官员趋奉奔走的必经之路,也是全城的经济中心,大商号都设在这里。日升昌是当时国内有名的汇票庄,在全国各大小城市都设了分号。
老残游大明湖时,上下船都经过鹊华桥。鹊华是桥名,也是街名。它是济南到东城往来的交通要道之一,西边是全省秀才来应乡试的考棚;往东是学政,俗称“学台”的衙门;南边离巡抚衙署不远;北面即是风景幽美的大明湖。桥是青石结构、高大的拱形单孔石桥,过去站在桥顶可以北望著名的鹊山、华山。济南八景中的“鹊华烟雨”就是这里。
老残知道吴二浪子在齐河做案后跑到济南,住在按察司街南胡同张姓土娼家。齐河县差人许亮按照老残的擘画终于使吴落网。这条胡同在济南按察司街中间路西,旧名“仓湾”,一直到民国时期都是生活悲惨的下等妓女聚居的地方。
老残在济南见到的人物,还有高绍殷、张宫保、黑姐、白妞和梦湘先生。老残通过高绍殷见到张宫保。张宫保是影射山东巡抚张曜(1832—1891)。张曜,河北大兴人,以镇压捻军和少数民族起义起家。在任河南布政使时,御史刘毓楠参奏他“目不识丁”,遂改官“总兵”。他从此发愤读书,以后又改授文职,由广西巡抚调任山东巡抚。他于光绪十二年(1886)调到山东,注意到黄河之灾,先后疏浚海口,挑淤培埝,做了一些整修工作;据说一年几乎有三百天驻在黄河工地上。光绪十七年(1891)他在黄河上监工时突然“疽发于背”,医治无效死去。后来人们在大明湖北岸给他修建祠堂,并传说他成了黄河水神,每当黄河出现险情,向他祈祷就能化险为夷。
老残在大明湖畔明湖居听“书”是极为精彩的篇章。黑妞、白妞,也实有其人。据清末凫道人《旧学庵笔记》说,光绪初年历城(今济南市)有黑妞、白妞姊妹在明湖居“奏技”,轰动一时,有“红妆柳敬亭”之目。另据“游艺中原客”《历下志游》和王以慜《檗坞诗存》,白妞十六岁时曾跟随父亲在山东临清献艺,“眉目姣好”“歌至兴酣则又神采夺人,不少羞涩”。老残听白妞演唱,“只觉入耳有说不出来的妙境。五脏六腑里象熨斗熨过,无一处不伏贴;三万六千个毛孔,象吃了人参果,无一个毛孔不畅快。唱了十数句之后,渐渐地越唱越高,忽然拔了一个尖儿,象一线钢丝抛入天际,不禁暗暗叫绝!哪知她于那极高的地方,尚能回环转折;几啭之后,又高一层,接连有三四叠,节节高起……唱到极高的三四叠后,陡然一落,又极力骋其千回百折的精神,如一条飞蛇在黄山三十六峰半中腰里盘旋穿插,顷刻之间,周匝数遍”,忽而悄然无声,忽而又一声飞起,百声俱发,“有如花坞春晓,好鸟乱鸣。耳朵忙不过来,不晓得听那一声的为是。正在撩乱之际,忽听霍然一声,人弦俱寂;这时台下叫好之声轰然雷动”。
白妞说的《黑驴段》也是梨花大鼓中的保留唱段:“说黑驴儿,道黑驴儿,黑驴黑得有意思儿……”每句最后一字都用儿化,刻画黑驴形态,越说越快,但是字字清楚,听起来清脆利落,深受听众欢迎。
老残听白妞姐妹说书后,有一位“梦湘先生”说:“当年读书,见古人形容歌声的好处,有那‘余音绕梁,三日不绝’的话,我总不懂。……及至听了小玉先生(白妞)说书,才知古人措辞之妙。每次听他说书之后,总有好几天耳朵里无非都是他的书,无论做什么事,总不入神,反觉得‘三日不绝’,这‘三日’二字下得太少,还是孔子‘三月不知肉味’‘三月’二字形容得透彻些!”这位“梦湘先生”就是《檗坞诗存》的作者王以慜(1855—1921)。曾与刘鹗同在山东巡抚幕中,待他说过,“旁边人都说道:‘梦湘先生论得透辟极了!‘于我心有戚戚焉’!”可见济南的观众也真算得上艺术家的知音。
以晚清四大谴责小说之一而著称于世的《老残游记》,虽然在成书形式和叙事模式上具有晚清小说的某些特点,即片段性和第三人称限制叙事,却在审美风格上迥异于其他晚清小说而具有上述以晚明小品散文为代表的小品风格。
《老残游记》具备晚清小说片段性的形式特征,却体现出随性适意、真趣自然的审美风格。“片段性是晚清小说最触目的形式特征。”而《老残游记》的结构松散又是历来最受指摘的,似乎作者写作时无甚精致规划,兴起笔落,思穷笔收,见一日事,说一回书。比如:前三回内容,第一回即以老残给黄瑞和治病、蓬莱海上救船受诬二事以寓中国时事,抒家国、社会之感情。第二回开头即点明“原来是一梦”,继而整回的成就一篇优美的“大明湖记”、“明湖听书”,回末结以“不知那一段又是怎样好法”。第三回却又一转,让“他妹子出来敷衍几句就收场了”,改写起了“济南名泉记”。三、四、五、六、七回看似前后相接,实际中间看病买书、请客吃饭、会朋悟友、题诗写信、讲故事发议论,谈谈说说,随意漫衍。
例如第二回著名的“大明湖游记”中写千佛山的倒影、历下亭的荷花就是两段别致的游记小品,后面又写鹊华桥:
到了鹊华桥,才觉得人烟稠密,也有挑担子的,也有推小车子的,也有坐二人抬小蓝呢轿子的。轿子后面,一个跟班的戴个红缨帽子,膀子底下夹个护书,拼命价奔,一面用手巾擦汗,一面低着头跑。街上五六岁的孩子不知避人,被那轿夫无意踢倒一个,他便哇哇的哭起。他的母亲赶忙跑来问:“谁碰倒你的?谁碰倒你的?”那个孩子只是哇哇的哭,并不说话。问了半天,才带哭说了一句道:“抬轿子的!”他母亲抬头看时,轿子早已跑的有二里多远了。那妇人牵了孩子,嘴里不住咭咭咕咕的骂着,就回去了。
以旁观者的冷眼热肠,写出一幅充满幽默风趣之感的世俗画。与晚明许多关注人情世相的小品文有着意趣与风格上的贯通之处。如张岱的《扬州清明》、《虎丘中秋夜》、《西湖七月半》等,更有王思任的《游满井记》,只简单地描写了一下满井的环境景物,之后大量的篇幅专用来描摹人情世态,而且是“与友买酌苇盖之下,看尽把戏而还。”笔调诙谐幽默。申子平在桃花山与玙姑、黄龙子的一夜谈心,在高妙的玄理问答中穿插着对山中景色、音乐、食物等的描写品评,风格俊逸。如有一段:
子平连声诺诺,却端起茶碗,呷了一口,觉得清爽异常,咽下喉去,觉得一直清到胃脘里,那舌根左右,津液汩汩价翻上来,又香又甜,连喝两口,似乎那香气又从口中反窜到鼻子上去,说不出来的好受,问道:“这是什么茶叶?为何这么好吃?”女子道:“茶叶也无甚出奇,不过本山上出的野茶,所以味是厚的。却亏了这水,是汲的东山顶上的泉。泉水的味,愈高愈美。又是用松花作柴,沙瓶煎的。三合其美,所以好了。尊处吃的都是外间卖的茶叶,无非种茶,其味必薄;又加以水火俱不得法,味道自然差的。”
竟又是一篇品茶的妙笔,既生动又写意,像吴趼人等专注于怪现状的作家,是不可能作此手笔的。在写与黄人瑞长达四回的一夜谈心中,作者也并不急于让人物讲述故事、抛出议论,而是写了两个朋友之间非常随意的闲谈。如有写:
人瑞用筷子在一品锅里捞了半天,看没有一样好吃的,便说道:“这一品锅里的物件,都有徽号,儜知道不知道?”老残说:“不知道。”他便用筷子指着说道:“这叫‘怒发冲冠’的鱼翅。这叫‘白折不回’的海参。这叫‘年高有德’的鸡。这叫‘酒色过度’的鸭子。这叫‘恃强拒捕’的肘子。这叫‘臣心如水’的汤。”说着,彼此大笑了一回。
又是一段自然风趣的谑论谈笑。还有续集第七回老残到淮安之后,本可以直接回家,刘鹗却安排他先到姊丈家,推出了“读书虽多,不以功名为意”的姊丈高维,并将他们之间放浪形骸的谈笑及闲散生活淋漓尽致地描写了一番。
总之,这些逸出情节之外的“闲笔”可以叙任何琐屑的生活细节,可以写随便某个无关紧要的人物,可为山水览胜、庭园游观,可发感怀理想、谑论清谈,以很多与情节或主题无关的场景或细节,展现生活的原生状态,表现了以真趣为本,笔调自由的小品风格。
《老残游记》采用第三人称限制叙事模式,却表现为抒情感怀、韵高奏雅的审美追求。“新小说”家的独特的第三人称限制叙事意识,是借鉴西洋小说第三人称限制叙事的一人一事贯串到底的布局技巧,掺和中国笔记小说录见闻的方法,力图把整个故事纳入贯串始终的主人公视野之内。《上海游骖录》这部“真正从头到尾采用限制叙事的”小说是吴趼人借“一个顽固守旧的寒酸秀才”的形象来表达他自己的厌世主义及政治主张,视角人物只是作者创造出来的一个木偶,并未发挥出限制叙事在现代小说意义上的临场情绪化、性格化的效果。属同一叙事类型的《老残游记》却表现出了截然不同的特点。夏志清称:“如果在行文上用的不是第三人称,它会是中国第一本用第一人称写的抒情小说。”这种抒情特点,是指一种带有内省色彩、站在一定高度审视自我的叙述风格。由于小品散文追求的即是独抒性灵,以文自娱,因此很自然的具有这种特点。篇幅短者如张岱的自我欣赏与忏悔式的小品文,长者如冒襄的《影梅庵忆语》、沈复的《浮生六忆》等自叙传式散文。刘鹗在初集自叙中论灵性之哭泣,说明自己写《老残游记》是哭身世、家国、社会、宗教之感情,在续集自序中更是尽抒“人生如梦”之感怀,可以说一部《老残游记》是刘鹗以一个浪游江湖的走方郎中老残为化身,抒写自己一生五十年间“可惊、可喜、可歌、可泣”之事与梦,发悲悯人生,狂放旷达之情。如第一回中讲述老残的身世:
却说那年有个游客,名叫老残。此人原姓铁,单名一个英字,号补残;因慕懒残和尚煨芋的故事,遂取这“残”字做号。大家因他为人颇不讨厌,契重他的意思,都叫他老残,不知不觉,这“老残”二字便成了个别号了。他年纪不过三十多岁,原是江南人氏。当年他曾读过几句诗书,因八股文章做得不通,所以学也未曾进得一个,教书没人要他,学生意又嫌岁数大,不中用了……这老残既无祖业可守,又无行当可做,自然“饥寒”二字渐渐的相逼来了。正在无可如何,可巧天不绝人,来了一个摇串铃的道士,说是曾受异人传授,能治百病,街上人找他治病,百治百效。所以这老残就拜他为师,学了几个口诀,从此也就摇个串铃,替人治病餬口去了,奔走江湖近二十年。
这一段以简明流畅的文字点出了老残落拓不羁的可爱形象,又颇有表白行迹的意味,似平淡而其实有情,似无意而其实经心,奠定了全书的叙述风格。又如第十二回有一段:
老残对着雪月交辉的景致……心里想道:“岁月如流,眼见斗杓又将东指了,人又要添一岁了。一年一年的这样瞎混下去,如何是个了局呢?”又想到《诗经》上说的“维北有斗,不可以挹酒浆”:“现在国家正当多事之秋,那王公大臣只是恐怕耽处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弄的百事俱废,将来又是怎样个了局?国是如此,丈夫何以家为!”想到此地,不觉滴下泪来,也就无心观玩景致,慢慢回店去了。
这是对人生与现实感怀的直接抒写。书中的老残,手摇串铃,游走各方,下可医民之病痛,上可救民于公堂,来去自由,潇洒得意;处江湖之远而忧民生之不幸,哭国家之衰乱。虽用第三人称,但由于作者、叙述者、视角人物老残的叙述身份、声音基本重合,就使小说具有了如第一人称的小品散文一般的真挚自然的抒情效果。
相对于那些典型的晚清小说集故事、录见闻的兴趣所指在于“揭发伏藏,显其弊恶,而于时政,严加纠弹,或更扩充,并及风俗。”《老残游记》不同于《官场现行记》的“凡所叙述,皆迎合,钻营,朦混,罗掘,倾轧等故事”,也不同于《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完全是一个群丑跳梁的世界,在刘鹗的笔下,从人物外貌、气质、性格的描写品评,到山水庭园的游赏观玩,再到情绪情感的抒发流露,甚至说理议论,都无不显示了格调高雅,韵趣超然的审美意境。比如,对老残、白妞、赤龙子等人的描写,突出人物的风神个性,使人物形象鲜活可爱。再如续集第一回写斗姥宫靓云的屋子:
走进堂门,见是个两明一暗的房子,东边两间厂着。正中设了一个小圆桌,退光漆漆得灼亮,围着圆桌六把海梅八行书小椅子。正中靠墙设了一个窄窄的佛柜,佛柜上正中供了一尊观音像,走近佛柜细看,原来是尊康熙五彩御窑鱼篮观音,十分精致……再望东看,正东是一个月洞大玻璃窗,正中一块玻璃,足足有四尺见方。四面也是冰片梅格子眼儿,糊着高丽白纸。月洞窗下放了一张古红木小方桌,桌子左右两张小椅子,椅子两旁却是一对多宝橱,陈设各样古玩……再看那玻璃窗外,正是一个山涧,涧里的水花喇花喇价流,带着些乱冰,玎玲珰琅价响,煞是好听。又见对面那山坡上一片松树,碧绿碧绿,衬着树根下的积雪,比银子还要白些,真是好看。
充满了古典美文的意境与情趣。袁中郎有一篇《初至天目双清庄记》:
数日阴雨,苦甚。至双清庄,天稍霁。庄在山脚,诸僧留宿庄中,僧房甚精。溪流激石作声,彻夜到枕上。石篑梦中误以为雨,愁极,遂不能寐。次早,山僧供茗糜,邀石篑起。石篑叹曰:“暴雨如此,将安归乎?”僧曰:“天已晴,风日甚美。响者乃溪声,非雨声也。”石篑大笑,急披衣起,啜茗数碗,即同行。
两相对照,竟是两篇非常相似的庭园清赏的小品文。又如续集第七回写到老残在淮安的姊丈和老残的家:
住在淮安城内勺湖边上。这勺湖不过城内西北角一个湖,风景到十分可爱。湖中有个大悲阁,四面皆水;南面一道板桥有数十丈长,红栏围护;湖西便是城墙。城外帆樯林立,往来不断,到了薄暮时候,女墙上露出一角风帆,挂着通红的夕阳,煞是入画。这高摩诘在这勺湖东面又买了一块地,不过一亩有余,圈了一个槿篱,盖了几间茅屋,名叫小辋川园。
晚明屠隆的清言小品中也有一段描写最理想的生活:
楼窥睥睨,窗中隐隐江帆,家在半村半郭;山依精庐,松下时时清梵,人称非俗非僧。
二者有着相似的清言清赏的精神格调。
《老残游记》的创作并非只简单地受西方小说叙事技巧的启发或引入传统文学的文体形式,而是根植于传统文化的内审与放达的气度,自觉与自适的精神。全书的形式结构虽然自由散漫,却贯穿着一种超逸、旷达、悲悯、深沉的人格精神,并统一于情韵流长,意境平和,充满诗情画意的氛围之中,以一种悠然自得的笔调,在漫话与絮语式的形态中,蕴含对人生与社会的关怀与体味。说它颇具小品文的风格与旨趣,即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