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动不动是王八:JBC3.5 神灵的进化:从财神,玉皇大帝,到妈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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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修木读史 提交日期:2010-12-27 11:25:00 | 分类:犹太人 | 访问量:2241
  犹太人,《圣经》与基督教的产生: 第三章 神话,传说与历史
  
  3.5 神灵的进化:从财神,玉皇大帝,到妈祖
  
  在三千年的古代史之中,两河地区曾有过多种多样的神灵,记载在铭文石板之上。出土的宗教文献,包括占卜的解释、记录,圣殿的礼仪、规矩,神话传说,甚至信徒为自己所写的祈祷文。财神,玉皇大帝与妈祖是我们民间的神灵,自然不会出现在两河地区的文献之中。但是这三位神灵却代表了三种不同的宗教类型,在古代两河地区也可以观察到[1]。
  
  两河地区开垦初期,也就是公元前三千年之前,当地居民的主要挑战是开荒种地,收成足够的粮食喂饱肚子,而他们的神灵也多半与经济生活,或是主导农牧业生产的自然力量有关。两河入海口上多沼泽,拜的是鱼神;种田为主的地区,拜的是生育神与水神;牧业为重的地区拜的则是牧神。生活与自然的方方面面,产生出各式各样的神灵,有的管粮仓,有的管酿酒,有的管果树,有的管婚姻。神灵的照应是他们生活的重要部分,所求的则是丰衣足食。久而久之,神与人的关系亲密起来,神灵也就有了人形,而且各类神灵也按照家庭的形态排列起来。神话故事之中有的神是父母,有的则是子女,各有各的性格与脾气[2]。这些比较原始的神灵像我们民间的财神,土地与山神。
  
  到公元前三千年,城邦兴起的年代,威胁着两河地区的不再只是欠收与饥荒,还要加上因为城邦之间的战争与四处流窜的盗匪所带来的流血与破坏。从考古证据上来看,于此之前两河地区还算太平,许多定居点只是没有防御工事的村庄。于此之后,孤立的村庄几乎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城墙围护之下的城市,可以说,战争的冲击是催生城邦出现的重要因素。战争的伤害通常来得既残酷又突然,带来的是俗话所说的旦夕祸福的险恶环境。就算是富贵之家的太太、小姐们,在城破的瞬间,同样无法跳脱入侵者的虎口,也是家园破碎,亲人离散,被押往他人家中做牛做马,甚至沦为性奴隶。
  
  保卫城邦的安全,需要集体的力量,特别是得力的领袖来组织调度,共同御敌。军事行动更是需要一位统帅之下的高度协调,由此产生了“国王”这一制度性的安排。对辛亥革命之后的现代中国人来说,“国王”是封建落后的代名词。但是历史上,国王制度却是战争的自然产物。最早来两河地区开垦种植的人们,是以圣殿为组织中心,那时还用不着国王。到后来,因为争斗、流血、外族入侵,城邦需要防卫,这才由大家商议推举出一个领兵带队的人,也就是“国王”,是一个只在危急时上任的临时性职务。随着战争的频繁出现,国王变成了永久性职务。既使在停战期间,国王也还有带队练兵、戒备及维护城墙的任务。逐渐地,城邦内部的组织调度也都由国王来负责,成为城邦的统治者。
  
  残酷的战争不免造成许多让人惊心胆战的戏剧性场面。率领将士们浴血奋战,解救城邦于危难之中的国王,在大家眼里不单是勇武的英雄,几乎就是救世主。自然,战争之中有许多偶然因素,凡间的英雄不可能百战百胜,失利与挫折也是不可避免的。我们现代人习惯用统计与几率去理解偶然因素,古代的理解却多以神灵为角度,将其归因于得罪神灵而失去神灵的眷顾。以后的《圣经》之中,正是基于这种分析而发展出只许崇拜一个神的教义。敬奉神灵,祈求神灵保佑,也成为国王的重要职责之一。
  
  随着城邦里出现以国王为统治者的制度,相应的,神话之中的神灵们也不再只是一大家子里的老老少少,而是成为天上的统治者,被放入政治的框架。这要用我们的民间宗教为例的话,是一个从土地、财神,到玉皇大帝之下的天朝的转变。在我们这个大一统的国度里,天上只有一个玉皇大帝,主持着一个让孙悟空极为不耐的官僚机构。在两河地区相互为敌的众多城邦之中,所选的保护神也各不相同。他们各自保护各自的城市,互有胜负,自然不可能有严密的官僚组织。所以神话之中的诸神们,倒是较为平等,聚在一起开会商讨或是争吵,保留了早期城邦那种大家一起开会商议的模式,而不像后来的城邦那样,有一位在众人之上威武庄严的国王[3]。
  
  日理万机的玉皇大帝或是护卫着城邦安危的保护神,都不是一个让人得以亲近的神灵。在人们日常生活之中,更为需要的是一个类似于妈祖或是观音这样大慈大悲,救急扶危的神灵,可以照顾信徒的个人安危,给予精神上的安慰,与信徒之间有个人化的感情联系:遇见危难时可以求她护佑,做过错事之后可以向她忏悔,心绪迷惘时可以请她指点迷津。《圣经》之中的上帝,有时候也会起到类似的作用,比如说在旧约诗篇25:4-7之中,就有这样的语句:
  
  耶和华阿,求你将你的道指示我,将你的路教训我。
  求你以你的真理引导我,教训我。因为你是救我的神。我终日等候你。
  耶和华阿,求你记念你的怜悯和慈爱。因为这是亘古以来所常有的。
  求你不要记念我幼年的罪愆,和我的过犯。
  耶和华阿,求你因你的恩惠,按你的慈爱记念我。
  
  亲近个人的神灵,在古代的中东,不论是两河地区,伽南,还是古埃及,都相当普遍。从考古发现的祈祷文来看,这一类型的神灵要比城邦的保护神来得晚,要到公元前2000年之后才开始出现于两河地区,在其后的几个世纪之中再传到周边其它地区。与城邦的征战一样,人生也是充满了不定的偶然因素。生活之中,有时会觉得自己这一段时间怎么运气这么好,就像受到谁照应一般,有时又会觉得这一段时间怎么运气这么糟,就像有人故意为难一样。这样的经历如果用人格化的解释,当成某位神灵的眷顾或是惩罚,就与神灵发生了个人关系。当然,这并不一定是一位全新的神灵,两河地区神灵数目众多,为个人偏好从中挑选一位不是难事。有了某位神灵的照顾,不但可以让人对生活更有信心,情绪更为安稳,还在感情上找到一个寄托。这一类神灵也因此时常有着父母的形像,我们的妈祖、观音代表的是母亲的形像,而基督教之中时常将上帝称为“天父”,信徒们都是天父的孩子。这其中所暗示的是一种亲密的父子、母女关系,子女是父母心头的肉,父母不但会保护自己的孩子,还会一心一意地祝福儿女的成功与幸福。因此,原本是执掌天地,令人敬畏,高高在上的神灵,变成了有人形,可敬亦可亲的父母[4]。
  
  对幼小的孩子来说,父母几乎是神圣的,无所不能的。但是慢慢长大的孩子,总是要遭遇一个现实,其实父母只是凡人,有着凡人的所有局限,进而逐步理解与体会父母的难处。尽管信徒们有神灵的护佑,他们的现实生活却也没有超越凡间的可能,必定要经历生活中的失望、挫败、麻烦、甚至灾难。神灵不同于父母的地方在于神灵是没有局限的。本是全能的神灵,为何要让他(她)所护佑之下的信徒们受苦受难呢?在出土的祈祷文中,有这样的字句:
  
  没有神灵给我帮助,或是牵着我的手,
  我的女神对我没有怜悯,不肯扶我向前走。
  
  由此产生被抛弃的感觉,不免要拉开人与神之间的距离,因而有这样的感叹:
  
  我的所愿,是神灵眼中的罪恶。
  我的所恶,是神灵喜欢的贞德,
  苍天在上,谁能知晓神的心意?
  怒海茫茫,谁能体会神的愿望?
  我们这些糊涂的人类,
  怎样才能理解神灵?[5]
  
  这些疑问是信神的人所必定要遭遇的问题,其答案也各不相同。在我们的孔老夫子那里,解决的办法是一个很坦然的态度,“敬鬼神而远之”。这是远离神灵而去的态度,在信徒们看来,怕是有几分狂妄了。在《圣经》之中,走的却是相反的方向,反倒与上帝走得更靠近。他们的解决办法是责备自身没有尽到信徒的责任,有太多的罪恶。在《圣经》诗篇38之中,有如下的祈祷:
  
  耶和华阿,求你不要在怒中责备我。不要在烈怒中惩罚我。
  因为你的箭射入我身,你的手压住我。
  因你的恼怒,我的肉无一完全。因我的罪过,我的骨头也不安宁。
  我的罪孽高过我的头,如同重担叫我担当不起。
  因我的愚昧,我的伤发臭流脓。
  我疼痛,大大拳曲,终日哀痛。
  我满腰是火。我的肉无一完全。
  ………………………
  耶和华阿,求你不要撇弃我。我的神阿,求你不要远离我。
  拯救我的主阿,求你快快帮助我。
  
  这里所表达的是一种卑微的感觉,匍伏在上帝面前,顿足捶胸,认错悔过,强调自己不值得上帝的恩典,通过认罪者的自我贬低,为现实中的不幸找到一个与保护神的存在不相矛盾的解说。但是把自我贬低到这个程度,卑微只是字面解读,其内在含义却也是一种狂妄。说这些话的人,内心有一项信念:上帝非常关注他这个人,关注他的一举一动,关注他的命运。在宇宙万物如此繁杂的事物之中,上帝会为他生气,会关注他的祈祷与忏悔,会原谅他,会照顾他,显示的是他的重要。这一位卑微者心里,有一个极度膨胀的自我,把那个统治天地的上帝,变成了给他带来救赎的上帝[6]。如果你有机会访问美国,还可以看到这一类的认错悔过。周日上午播出的电视布道会上,时常有布道者与信徒们台上台下哭成一团,嘴里不断地重复,“我们有罪!我们有罪!”
  
  写在《圣经》旧约之中的宗教,与两河地区的宗教有一点重要的不同。犹太人在发展出他们的保护神的过程之中,清除了所有的神灵,只留下了一个神,既是他们的保护神,也是他们需要亲近神灵时的唯一选择。因此,他们与神灵的关系,不单要承担人生起伏所带来的不幸,还要承担历史境遇给他们的灾难。他们的上帝既要担当一位冲锋陷阵,杀起人来不留情面的保护神,又要担当一位像慈爱父母的个人神,两个角色之间总是不免有几分别扭。
  
  到后来的基督教中,多了一个上帝的儿子,耶稣。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宣扬的是爱,是忏悔,是宽恕。为了拯救人类,他还不惜受尽苦痛,献出了自己的生命。于此之上,基督教还多出一个死后有天堂地狱之分的教义,这样人间的苦难与不幸可以在死后的世界得到补偿。因此,基督教倒是缓解了犹太教之中只有一个神所带来的内在紧张。当然,在这个过程之中,基督教在上帝之外,又引入了一个耶稣,与一神教唯有一个神的基本论点有所矛盾。在基督教的教义之中,这一矛盾是用所谓“三位一体”论来园场的:上帝,耶稣,还有早期教会从希腊人那里学来的“道”(logos,也就是太初有道那个道,又称为圣灵),三个概念是相同的,因此基督教没有违反一神论的基本要求。但是实际上,基督教在后来的发展之中还是要引入其他的形像来满足信众们的精神需求。这其中最为著名的是圣母玛丽亚,耶稣的母亲。天主教徒们时常将她的名字挂在嘴边,祈求祝福与保佑。她虽然不是神,只是教会所认定的“圣人”,却起着与我们的妈祖、观音相似的作用。而在中世纪的欧洲,教徒们还要念叨圣母之外,其他上百位圣人的名字。他们各有各的魔力,有的保护水手,士兵,盲人,或是孕妇,有的帮助治疗牙痛,喉咙痛,或是肚子痛,还有的管着火药,闪电,或是勇气等等,全部加起来,要比三位一体之中的上帝,耶稣与圣灵丰富得多。其实,在上帝,耶稣,圣母,与各式的圣人之间,天主教统治下的中世纪欧洲,虽然号称是遵奉一个神,实际上也是财神,玉帝,与妈祖三类“神灵”都可以找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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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释:
  
  [1] 这三种划分主要是根据Thorkild Jacobsen, “The Treasures of Darkness. A history of Mesopotamian Religion” (Yale University Press, 1976)
  
  [2] 参见Thorkild Jacobsen, 同上,p.23-73。
  
  [3] 参见Thorkild Jacobsen, 同上,p.75-143。
  
  [4] 参见Thorkild Jacobsen, 同上,p.145-164。
  
  [5] 这两段词句都摘自Thorkild Jacobsen, 同上,p.162。
  
  [6] 参见Thorkild Jacobsen, 同上,p.1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