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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5/10 06:59:37

         我的念与想

               秋江映月

大概所有思维能力正常的人都有念想,只是每个人所念与所想的内容各不相同而已,有的人朝思暮想着升官发财,有的则仅仅为了生存;有的人念念不忘过去的光荣历史,留恋昔日的幸福生活,悲叹不幸的现实;有的沉浸在对已故亲人的缅怀之中。随着岁月的流逝,念想与日俱增。

在我的漫漫人生路上,也有很多的念与繁纷的想,但却不知怎样诉说,怎样剖露,怎样敞开心扉,只好深深地埋在心里,默默地铭记在心里。

我在人之初,顽皮、贪玩,想的只两件事,一是怎么样玩:捣鸟窝?圳里摸鱼?下河戏水或邀几个小哥们去和“墩头鬼”打泥团仗?二是怎样避开或搪塞妈妈亲切温和的轻声责备以及怎样逃脱父亲的严厉责骂和怒斥。

进入中学以后才知道用功读书,幸好那迟到的觉悟还不算太晚,才有了后来的那份工作和现在的这份不算多却也不算太少的养老金;才得以改变人生命运,不至于带着地主崽的帽子被农会主席叫去修水库或割石灰草;也才有在苗岭深处运行的人生轨迹和重新谱写的迥然不同的人生历史。

在北方读书虽然远离母亲远离亲人,但紧张的学习和集体生活的快乐,冲淡了许多对亲人的思念和故乡情怀。

十九岁初出茅庐,在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完全陌生的面孔,第一次领略和感受到真正的孤独。从未有过的孤独和举目无亲的异乡情调陪伴我度过了第一个不眠之夜,在空荡荡的屋子里,对妈妈对小弟弟小妹妹的强烈思念,令我第一次伤心地失声痛哭起来,泪水湿透了枕巾,湿透了被头。此后三年,一边苦苦地眷恋着亲人,却又不得不在现实中努力学会适应新的工作、生活环境,并适时地遇到了真心相爱的生活伴侣。

后来结婚了,并有了可爱的女儿,我陶醉在温馨的家庭幸福中,但好景不长,在“大跃进”、“人定胜天”的大喊大叫中,赢家是天,被愚弄的善良人们得到的是饥饿和疾病,成万上百万的黎明百姓倒了下去,空前的灾难夺走了孩子母亲年轻的生命。

在那为人诅咒的年月里,面对这突至的厄运,我无力反抗,惟有默默地承受,惟有把对爱人的那份刻骨铭心的爱深深地植入心房。我带着内心的伤痛替那些正在受到饥饿和疾病折磨的人们医治肉体的伤痛,可是我的内心伤痛又有谁来为我医治呢?只有到了夜晚我才有空用自己的舌尖去舔吮那伤,抚摸那痛。是父亲的责任和对女儿的爱予我勇气予我力量,我才坚强地活了下来。那时除了深切地怀念逝去的至爱和远方的妈妈,就只剩下怎么样让女儿吃饱饭,健康成长,别无所求。

再婚以后有了更多的孩子,开始品尝到生活的苦涩,在“六二六”赤帜下,一家人在穷乡僻壤过着食不果腹,居无栖所、疾病乘虚而入的日子,被生活和工作双重压力极大地压缩了的有限思维空间里充塞着几乎全是油盐柴米、孩子们的医药费以及对自身健康的忧虑,生存成了压倒一切的燃眉之急。每当掌灯时分,一家五口在罗姓老头茅屋的堂屋(当厨房)里吃罢晚饭后,妻子和女儿们挤在置于隔壁姚家一间仅能容下一张床面积的房间里的一张床上,我独自一人去卫生所的病床睡觉时,我感受到了“妻离女散”的苦楚;每当看到卫生所诊室里那个其实是衣柜的“药柜”内壁钉子上挂着的那沓我的借款条和欠费处方越来越厚时,心里想的只一句话:这苦日子何时到头?每当看到女儿小小年纪便上山砍柴、打猪草、下河洗衣,因而被冻得发红发肿的双手时,不禁抬头问苍天:孩子无辜,何故受罪?每年春节,当看到孩子们为得到一根红头绳和一件花布衫而欢欣雀跃,绽开花样笑脸时,我的心却在暗暗地滴血!每当为女儿治疗腿疾而捧着那条一天天变得细小的腿寻找穴位时,我的心在颤栗,在无声地哭泣!

五年,一千八百多个日夜,我不知道是什么力量支撑着我终于从那天上布满乌云、地上布满荆棘的阴霾年代和凄凉岁月中走了出来。

艰难中孩子们慢慢长大了,与油盐柴米较量了四分之一世纪后,虽然缓过气来了,但人也老了,岁月的风霜染白了头发,生活的重担压垮了躯壳。夕阳固然无限好,可惜已经近黄昏。为了给孩子筹集上大学经费,我申请提前退休办诊所,虽然为此付出了少几佰元工资和失去高级职称的代价,但我至今无怨无悔,心境像秋月映照下的湖水般平静,只有风儿吹过时才有些许细细的波纹。

为女儿退而不休,年届花甲后,囿于心身俱瘁、不堪世俗纷扰,便彻底地既退且休。肩上骤然卸去工作和生活的重担,日食三餐无所事事,便予人以悠闲自在赛神仙之印象。其实不然,每当茶余饭后闲坐之时或夜深人静无声伴无眠之际,纷纭的杂念与遐想便纷至沓来,搅得思潮像滚滚长江水汹涌澎湃,心绪似湍急溪流激起无数浪花。明知无助无益,却又欲罢不能,只好任其像脱缰的马在原野上驰骋狂奔,像断线风筝在天空中飞翔遨游,像风浪中的扁舟在浩瀚的海洋上随浪沉浮。

前瞻,夕阳的余晖没有多少光芒,惟有对镜自叹,顾影自怜;后顾,昔日的遭遇,豺狼多于鲜花,只有痛苦的记忆与悲伤的回味;环视现实,也只有惶沮、迷惘、惆怅与忧伤。

——想起了生我养我、已在地下沉睡了几十年的父母。虽然已于2000年请二老“起身”重葬,了却了一桩心愿,不至于日后于阴间相见时受到苛责以及现在内心的谴责,但每当眼前浮现出母亲慈祥的面容时,仍难逃对她在世时没尽到孝道、临终时没侍候在旁聆听教诲与嘱托所受的自责与深深的内疚,以及由此引发的懊悔。对严厉的父亲的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他敦促我用毛笔抄录“家用礼仪文牍”和叱咄、责打我任性贪玩的过火行为的情景,却至今不忘。声色俱厉的态度乃缘于父辈望子成龙急切之心,诚为儿之过,非父之错。感到惋惜的是父亲英年早逝,令我受益不深。

——想起了虽已故去多年却依旧活在心中的前妻。她是时代牺牲品,是在罪恶的、成百万人受到饥饿威胁而在死亡线上挣扎的岁月里,被殃及全国人民的罪恶政治运动和不切实际的教条与毫无意义的口号夺去年轻生命的。我们从相识相爱到她离我而去尽管只有短短的五年,但相爱之深、相恋之切难以言表,她的死所造成的心灵创伤根本无法治愈。更为痛心的是我没能保护好她的坟,让其流离失所。每当想起此事,悔与恨便一起涌上心来,内疚、自责与愤愤的切齿之恨经常伴我于辗转反侧间,欲哭无泪,欲诉无人。我常常自忖,时光不倒流,覆水不能收,时间可以改变命运,却不能移去对钟爱的人的思念。她的音容笑貌和我们暮色中在杨树下散步、月光下坐在青石板上谈天的情景以及生活中有限的几次磕磕碰碰,依然清晰地留在记忆中,她的归宿就在我心中。在世不能长相守,祈求梦中来相会。

——想起了相濡以沫、朝夕与共的贤淑妻子。岁月的风霜和生活操劳把曾经是羞容遮面、俊俏纯真的农家少女变成了两鬓花白的老婆婆。几十年来,质朴勤劳的她跟着我过着艰难困苦的日子,含辛茹苦把孩子抚养长大。年轻时没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没吃过几餐可心可口的饭菜,迫于生计,不辞劳苦,干过炊事员到修马路的种种粗活重活,甚至不顾危险去火药厂做工。她孜孜不倦的辛勤劳作极大地改善了家庭生活,减轻了我肩上的生活担子。她付出了青春,洒下了不知多少汗水,对女儿们倾注了几乎所有的爱,得到的回报却是没有尽头的洗衣、买菜做饭和对女儿们永远操不完的心。她太苦了。每当我看到她原来的一头黑发一天天变得稀疏,白发一天天多了起来,脸上的皱纹也越来越多只见愁云不见阳光的时候,心里就想,昔日的灿烂笑脸哪里去了?岁月固然摧残青春,但倘若家境好一点,没有那么多的不幸,她还会是容光焕发、不至于如此苍老的。

——想起了女儿们。孩子是父母看着长大的心头肉,父母和孩子共呼吸,在父母眼里,孩子永远是孩子,孩子的兴衰荣辱牵动着父母的心。我的女儿们虽然长大了,但她们的生活并不幸福,困难、挫折和不幸的事接踵而至,像鬼魂般驱之不散挥之不去。女儿们的困境和种种不幸,我看在眼里急在心上,爱莫能助,惟有无奈与惶恐。可怜天下父母心。

时光一晃即逝,转眼间成了个白发苍苍的老翁。往事历历在目,未来不见曙光。人到晚年应该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颐养天年,而我却依然无法抗拒地接受残酷现实的煎熬,不可避免地分担种种不幸与灾难带来的痛苦,忍受病痛的困扰与折磨。伤痕累累的心已不堪重负,还禁不住魂牵梦萦着故去的亲人,脆弱的心几近衰竭。为求一隅之安和片刻宁静,惟有去四方城里游荡,也只有在那里才能寻求到忘忧、忘愁、忘伤、忘痛的心境。

爱之愈深,思之愈切。爱,不是华丽词藻所能充分表达的,无声胜有声。我的年迈之躯和极度疲惫、不堪重负的精力不容我有更多的奢望,最大的企求是身体安康,长寿长乐,女儿们幸福如意,故去的亲人九泉之下安息。如愿以偿,吾心足矣!                

                            写于2008年8月 冥思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