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繁体字:珊瑚海恋人(全文) 作者:菜菜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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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豪门家族情恨:珊瑚海恋人(全文)  作者:菜菜粥    
   当你甘心情愿地做一只珊瑚虫,谁又会是你的那片贝壳海? 
  在这个童话般空灵的世界里,出身豪门明枫与小苴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场变故后,小苴成为了枫的姐姐,枫的家族也被居心叵测的人占据。枫只好离开小苴,远赴国外,而小苴也成了不谈感情,只要婚姻的以陌的未婚妻。五年后,枫功成名就,带着女友罗湘君回国,可是一个个隐藏的暗流却在这时扰动了命运的长河。血型之谜,身世之谜,情感之谜,纠缠着四个年青人,而未来,还在继续……   
重庆出版社 出版            
  第一部分  
  序曲  
  1999年9月9日,午。
  风刚刚吹过夏天。
  据说,今天是一个天长地久的日子,一千年流转中很难捕捉到的刹那。
  他坐在三十三层高楼的楼顶上,清风拂面。
  啤酒罐丢得满地都是,空气中飘浮着清醇的酒味。
  “啪”,他打开最后一罐啤酒,顷刻间,无数白色的泡沫冒了出来。他微微地前倾着身子,缓缓地把这罐啤酒从三十三层高的楼上倒了下去。
  酒液如一线金色的阳光洒下去,散发出浓郁的麦香。
  “老天爷,你要看着,睁大眼睛看着。该还的,我自己还。”他喃喃地说着。
  楼下,城市里人如潮涌的黄金地段。
  “哎,楼上的干什么呢?有没有公德心啊!”
  “老天,我的阿曼尼,一万多块啊!”
  ……
  许多人被从天而降的酒水溅到,无比愤慨地停下来向上张望。流动的人流停住了。
  “那个人是不是神经病,怎么站在楼顶上?”
  “啊呀,好像要跳下来了!”
  “快快,报警!”
  “这哥们儿是不是失恋,喝多了就跑楼顶上了?今天是9月9日,我看见好几拨结婚的了,想不到这儿还有玩自杀的。”
  “你说话缺不缺德啊,人家不定是多伤心呢。”
  ……
  楼下,平凡的世界里,人声鼎沸。
  啤酒一滴也不剩,全洒入空荡荡的空气中、尘埃里。空空的易拉罐迅速地被捏扁了,被他随手抛到一边。
  阳光如金色的羽箭,破空而下。他手一动,一道清冽的寒光从他的无名指上发出,犹如一段无法触摸的爱情。
  尖锐的警笛声由远及近,街道上的人们乱成了一片。
  他笑,嘴唇苍白,弯成一抹淡淡的残月。
  “如果你没有遇见我,会不会更开心一些?”他吻着无名指上的钻戒,淡亚麻色的长发在风中飞舞,“我想会吧。所以,如果下辈子我还是现在的我,求你不要遇见我。”
  他嘴角的弧度加大,他是由衷地开心。
  楼顶的平台上放着一只皮箱和一把手枪,它们并排躺在光秃秃的平台上,像一对难兄难弟。
  他拿过那把枪,熟练地在手中把玩,眼神中有着无法言明的哀伤。随后他跳上平台,双腿叉开,宛如一尊立在城市之巅的希腊雕塑。
  “老天爷,你要听清楚了。该还的,我自己还。”
  一箱的纸币被他扬到了半空中,纷纷扬扬往下飘落,如同冬季里的大雪。他立在这满天的雪花中,身躯如凝固了一般。
  只有他的手,缓慢扬起的手,慢慢地把枪口顶到了他的太阳穴上。
  急促的脚步声突然响起。
  他回头,看到尹昭然高大的个子狂飙了过来,阳光而帅气的脸上全是焦躁的表情,口中还一连串地喊着:“不要!不要!”
  他再次微笑,心里有着从来不曾有过的平静。看来老天爷听到了他内心的请求。
  没有犹豫,他扣动了手枪的扳机。
  “砰”的一声,子弹像流星一样穿过了他的头骨,一丝血线妖异地散开。他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一样向后坠去。
  他的眼睛清亮地望着奔过来、拼命伸出手想要抓住自己的尹昭然,嘴唇颤动,可是却没有吐出一点儿声音。
  流光飞逝。
  尹昭然趴在顶楼的平台上,大口地喘着气,汗水已经把他的外套湿透了,可是他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只有满心的无力。
  “照顾她!”
  虽然他没有说出声来,可是尹昭然用心听到了。
  九月,流火时节。  
  第一章 绽放在枫丹白露的菊花(1)  
  多年以后。
  历史翻开了另一个世纪崭新的一页。
  可是,爱情依旧是人类永恒的主题。
  风,再次吹过夏天,吹过城市,也静静地从枫丹白露学院吹过。
  这是一座依照法国枫丹白露宫的建筑风格建造的私立贵族学院,几乎把枫丹白露的建筑结构和那些举世闻名的景点,什么白马庭、马蹄形台阶、鲤鱼池、狄安娜喷泉……全都搬了过来。
  枫丹白露学院建院的时间并不长,只有八年的光阴,内部也仅设有高中部和大学部。教授全是外聘的知名专家学者,学校为他们配置了专用直升机作为交通工具。当初创建这所学院的原因非常简单,它是一家专门为国际酒店业巨擘亦悦集团的继承人建造的超五星级贵族学院。
  想要进入这间学院,不仅要通过相关等级考试、有能力缴纳高额的费用,还要具备一些非常苛刻的条件。比如说,学生必须是来自于上三代品行毫无差池的家庭,必须精通三国以上的外语,可以演奏五种以上的乐器……
  虽然没有做任何的宣传,可是枫丹白露学院自从正式招生开始,就成为一种贵族学校的象征。每一天,都会有许多来自不同国家的学生带着希望来到这里,可他们多半都被挡在了入口处那座傲气十足的白马雕塑的脚下。
  清晨。
  偌大的校园寂静无声。
  小苴坐在那座仿制的狄安娜喷泉旁。
  水声叮叮,四溅的水花润湿了早晨微沁的空气。
  风,从南边吹来,轻轻细细的。
  鲤鱼池的风为她一个人起舞,把她柔滑如水的长发轻轻地吹散,像展开了一幅美丽的画卷。她有着一脸的恬然安适,淡淡的眉峰辉映着嘴角淡淡的笑,眼眸中有着一种无法敛藏的清盈透亮。
  她静静地坐在那里,宛如一颗纯净轻盈、一尘不染的露珠。
  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小苴从散放在草坪上的包包里掏出了手机,看了看那个来电,眉头微微地蹙了起来,她不太情愿地接听:“什么事?”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孩不快的声音:“喂,菊美人,这是你今年第五次没有等我一起上学了。”
  小苴轻轻地叹口气,抓过英文书,决定一边看书一边打发电话那头的人。说来奇怪,每次一和这家伙讲话她就有读书的欲望。
  “今天是周末,你不用上学。”
  “那你怎么会去上?学院的人在歧视我吗?是不是不想活了?”
  听着那边暴怒的声音,她掏了掏耳朵,平静地把书本翻到下一页,“对不起,我可能忘记告诉你今天是研究生考试的第一天。”
  “什么可能?根本就是忘记。喂,研究生考试?你不是一月份刚刚考过吗,一年内可以考两次吗?”
  “可以,今年新规定。”
  “菊美人,你今天让我非常生气,非常非常地生气。我生气的后果会很严重,非常非常地严重。你是不是有问题啊,有必要这么热爱学习吗?你刚刚上了大学就去考研,还要一年考两次,我真怀疑你是受虐狂。”
  “考两次是因为第一次没过,不是我主动要求的。”她漫不经心地提醒。
  “我在讲话你不要插嘴。我刚才不是说过我在生气吗?你的智商下降了吗?”
  “没问题。”她很配合地把手机放在一边,任凭他在那头继续无理取闹。枯燥的原文书终于读进去了。
  “没问题。你是什么意思?你很不想听我说话是不是?哎,菊美人,都是你的错。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今天你是去考试,害得我大清早觉都没有睡好就要追你去上学,然后遇到……”他停顿了一下,咽下了后面半句话,“喂,你马上出来,老地方的西餐厅。”
  什么?小苴被惊到了,一双眼瞪得圆圆的,她一把抓过手机:“我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考试了,你不会在这个时候让我出去吧?”
  “有什么不可以!”
  “喂,彼得潘。你可不可以成熟一点?!”  
  第一章 绽放在枫丹白露的菊花(2)  
  “好啊,大不了我让家里调直升机去接你。”
  小苴握着手机,气得一句话都讲不出来。
  “帮帮忙啦,有人逼着我要对我示爱。”
  小苴用力地闭闭眼,今年的第五次啦!有没有搞错,这家伙的桃花运怎么会这么好?
  “好不好?我去调直升机。”
  小苴咬紧牙关,“不要。”
  “那你快点过来。”那边立刻挂断了电话。
  西餐厅。
  一大清早,冷冷清清的没有几个人。
  雅露端庄地坐在真皮座椅上,圆圆的椅垫,坐三分让七分。她望着坐在对面座位上的男孩,竭力地维持着面部表情的优雅,手心和背脊却早被汗水沁湿了。
  镇定,一定要保持镇定。
  对面的男孩是上流社会里钻石级的贵公子,母亲口中无数次提到的要放在第一位的捕获目标。所以,面对他,一定要镇定。
  他已经三分钟没有讲话了,这表示他可能有点不耐烦了。
  他在看着窗外,他低下头在摆弄手机,他皱起了眉……
  不行,不能再装矜持了。
  “枫,你喜不喜欢听歌剧?”雅露微笑着半前倾自己的身子,用甜美无比、几可绕梁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枫的眼睛扫了扫她,没有回答。他现在只关心一个问题,小苴那个丫头在用爬的速度爬过来吗?
  雅露却因为他扫她的那一眼而兴奋得不得了。对于面前这位超级豪门的贵公子,她了解得并不多,不过根据她从数十个渠道得来的消息,枫有一个公认的特征—他不会轻易注视女孩。因为据说当他认真地看一个人的时候,他的眼波会流光溢彩,散发出电波一样的能量。
  他,现在看了她。
  枫看雅露了哎。
  没想到今天闲着没事逛校园居然中了这种大奖,真是太好运了。那么这是不是表明,明枫,国际酒店业巨擘亦悦集团的继承人,枫丹白露学院的加冕学生,一个天生衔玉握金而生的贵公子,很有希望被她拿下?
  为此,雅露兴奋得有点忘形。
  她一下子双手托腮,肘部拄在餐台上,双眼一弯,勾起了很习惯的那种媚眼,一荡地抛给对面的枫:“人家问你话呢。讨厌,干吗不回答哎。”
  枫不知道是不是被那眼神勾到了,居然正过脸来看她,漂亮的大眼睛瞪得圆圆的,右眉尖上藏在眉峰里的一颗淡淡的美男痣因为舒展的眉而醒目起来。随后,他的嘴角弯起了一个很好看的、可以让女孩的心脏“啪”的坏掉的那种微笑。
  “起立。”
  雅露正晕晕地如同中了蛊一般,所以脑筋有点短路,听了他的话后只是睁着很大的桃花眼,傻傻地说:“什么?”
  “我让你起立。”他伸出了右手,优雅地抬起了戴着玉扳指的食指,向上勾了勾。
  雅露立刻STAND UP。
  “向后转。”
  雅露翩然后转,雅诗兰黛的香水味四散。
  转过身,她立刻看到了一个女孩—长发,小小的身子,肩上背着一个很大的、远远超过她身材比例的背包。女孩友好地向她一笑,然后走过来,坐到了枫的邻座。
  有没有搞错,哪来的野丫头,那个座位她也敢坐?!
  雅露的目光一路追随着那个女孩,直到看见她坐下,在瞳仁中升腾起烈焰。
  女孩坐好以后,居然从容地从包包里拿出了一本书,放在桌上看了起来。
  “我女朋友,小苴。”枫对雅露笑笑,然后亲昵地把小苴脸侧靠近他这边的头发捋到了耳后。那个动作可能让小苴有点痒,她挠了挠耳朵,把那缕头发弄了下来。枫瞪起了眼,有点赌气地把那缕头发再弄上去。由他了,小苴不再理睬,眼睛没有从书本上离开。
  很快,她翻到了新的一页。
  雅露吃惊地望着眼前这对肆意在她面前表现着亲昵的少男少女,一边深呼吸一边在心底呐喊:优雅,要保持优雅。她一把抓过椅子上的包包,优雅地笑着说:“对不起哎,我忽然想起我还有个约会。那么,先告辞了。”  
  第一章 绽放在枫丹白露的菊花(3)  
  尖细的鞋跟与大理石的地面愤怒地撞击着,传达出主人再也无法掩饰的愤怒。终于,脚步声慢慢地远了。
  餐厅空寂依旧。
  小苴还在看书。
  枫盯了她好久,终于伸了个懒腰,目光游离着,嘟囔着:“烦。”金色的晨光毫不吝惜地把所有的美好都映在了他的身上,迫不及待地展现出一种令人窒息的炫目的光芒。
  微微偏头,他托着下巴把肘部放在了小苴座椅的后靠背上,微带些孩子气的娃娃脸几乎要碰到小苴的耳朵:“喂,你有必要这么爱学习吗?”
  “哦,她走啦。”小苴一下子合上了手中的书,“真是对不起,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我在听你讲话的时候学习效率特别高。”
  走出西餐厅,小苴看了看手表—距离考试的时间还有三十分钟。她正想走下人行道去截车,不防后肩的书包带被一把捉住,整个人被拉了回去。
  “干吗?”
  “你帮了我这么大一个忙,说走就走?”高大的枫拎着她,让她的双脚抬高到离地面三寸的位置。
  “那你想怎样?”
  “你跟我来。”枫放下她,扯着她的臂膀就走。
  “我要迟到了。”
  “你再啰唆今天就别想考试。”
  为了避免严重的后果,小苴只好闭上了嘴。
  枫把她拉到一家手机专营店的橱窗前。
  “手机?”
  “随便。”扮他的女友五次就换了五款手机。
  枫望着她,她淡雅的脸上既无欢喜也无所谓失望,“哎,你这个女人,一万多块钱的手机,你怎么什么反应都没有?”
  她立刻微笑:“谢谢。”
  “我真想撕了你这张该死的脸。一天到晚阴不阴阳不阳的,难为我居然和你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那么多年……菊美人,你还记不记得家里那株墨菊?它每次开花的时候,都是一个花瓣一个花瓣地往外开……它有那么多花瓣,又开得那么慢,让看的人都快累死了。”
  “那你不要看,随便它开就好了。”
  “我讲话你不要插嘴。不去看,它开完了就会死掉,你根本看不到她开的样子。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这种东西了,要么就干干脆脆地开,要么就干脆不要开……”喃喃地说着,他的眼中掠过一丝落寞。
  小苴垂下眼皮,用眼角的余光望着腕上的手表。
  这家伙又开说了,知道为什么他讲话的时候她会喜欢读书吗?这是多年历练出来的结果。枫从小就是这样,一和她讲话就没完没了,从不理睬她是不是用心在听,反正是逮着机会就说。
  他对别人惜言如金,没准儿就是因为在她这里讲得太多了。
  枫一边说着一边审视着橱窗里的手机,终于选中一款,食中两指在窗玻璃上打了个响儿,“THIS ONE。”
  专卖店的门上金光一闪,他走进店里去了。
  小苴立在那扇因为惯性而不停开合的门前,百无聊赖地摸着腕上的表,心里想着,看来考试是一定会迟到了。
  她抱起肩头上沉得把肩膀都压酸了的包包,头靠在玻璃窗上,瞪着专卖店里的枫无奈地想着,从小到大,这家伙实在是浪费了她太多的时间。
  突然,“刷”的一声,一辆银色的奔驰S600在她的身后停了下来。
  小苴转过身,怔怔地望着这辆车,看着她小小的娃娃头皮鞋在明亮的车身上映出清晰的影子。
  一个年轻人从车上匆匆地走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跑到她的身边,“小苴,少爷呢?”
  “在里边。”小苴茫然向身后一指,梗着脖子看着眼前的年轻人。那年轻人也气喘吁吁地看着她,满面通红,发间集结的汗滴 “劈啪”一声落地。
  早晨的空气突然间好像因为那年轻人身上散发出来的燥热而燃烧了起来。
  “你找他干吗?”
  “他打电话要我用半个小时的时间过来。你知道我用了多长时间?”  
  第一章 绽放在枫丹白露的菊花(4)  
  “多长时间?”小苴望着他,眼睛越睁越大。
  “三十二分钟!”年轻人悲哀地惨叫,“这次我死定了!”
  “润,没关系,我可以帮你挡,我会说你是满三十分钟赶到的好不好?”小苴好心地安慰他。
  年轻人的脸上立刻现出惊喜的表情:“真的?小苴小姐,你是我的天使啊。”可是下一秒,他的脸又苦得如同可以挤出胆汁般。
  “南宫润,你想死吗?居然敢有企图骗我的想法?”枫已经从专卖店里走了出来,“钥匙给我,回来再收拾你。”
  南宫润扁了嘴,头低得几乎要与领带亲密接触。他双手捧起那把车匙:“少爷,给次机会吧。”
  “没问题,给你机会去选怎么死。”枫接过了车匙,不再理他,拉着小苴把她推到了车上。
  “哎,彼得潘,你干什么?”
  “载你回去考试啊。”
  “我不要坐你的车,你是疯的。”
  “那你就当是被精神病劫持好了。”
  银色的奔驰S600启动后,嚣张地吐了几口清淡的尾气,随即“嗖”的一声,消失在车道上。
  南宫润望着车子远去的方向,无奈地摇摇头,额头上的汗再次沁出。
  * * * * * *
  午,警察局外。
  当季以陌开着他的林肯MARK来到警察局门外时,南宫润已经在那里翘首期盼了很长一段时间。
  城市正午的太阳非常毒辣,凌空刺下,给人万箭穿心的感觉,南宫润感到自己就快变成肉干了。就在这时,季以陌终于出现了。
  用白玉一般秀气的手轻轻推开车门,他从林肯车上漠然地走了下来。
  像一股清凉的风轻轻吹过,南宫润顿时眼前一亮,心也在瞬间变得清凉起来。
  眼前的季以陌穿着一件清爽的白衬衫,纯白金的扣子在阳光下发出好看的光芒。一头细碎的短发,含笑而明亮的眼睛,轮廓柔和的脸,还有脸上那淡淡的高贵和阳光的气息,当这一切都出现在一个男子的身上,他真的很适合那句赞誉“REALLY SUNNY”。
  他走过来,看见南宫润狼狈的样子,微微地笑了:“那小子又在胡闹了?”
  听了这句话,南宫润真是感动得欲哭。看看人家,一样的钻石级贵公子,比自己家里那位年龄也大不了多少,可这差距怎么就那么大呢?
  “报告季少爷,我们家少爷刚刚因为超速驾驶兼闯红灯被四五个交警请到了这里。我知道后赶紧跑来缴保释金,可是我们少爷为了惩罚我耽误了他宝贵的两分钟时间,坐在里面就是不出来,还吓唬我要坐到这个周末,让太太回来为他在牢里庆生。”
  季以陌嘴角弯曲的弧度更大了,他的嘴唇微微地开启,露出了洁白的牙齿。他垂下头,长长的眼睫毛微微抖动,脸上好看的笑容优雅无比,像是正在阳光中跳舞。他从口袋里取出了一块洁白的手帕,好心地递给南宫润。
  “季少爷您先别乐,快救救我吧。”
  “别急。你再进去一下,说我有事找他帮忙,正在外面等他。如果他还是不想出来的话,那你就问他一下,是不是以后这一年都不想有零用钱花了。”  
  第二章 “彼得潘”脸上的晴雨表(1)  
  暗琉璃般的夜,静静降临。
  夜色淡淡地晕染着一山的枫树。
  水声淙淙。
  一山的枫树掩映下,淙淙流淌的小瀑布之上,伫立着一座豪华的别墅。原木色的墙,被光影淡淡晕染着,线条柔和而安详。
  那里,是明枫的家。
  明枫的家,也是小苴的家。
  小苴是亦悦集团的专属法律顾问、董事长江碧华女士的多年好友尹昭然的女儿。在她刚出生的时候,她的妈妈就过世了,爸爸又天天随着江碧华在世界各地飞来飞去,所以她一直像一个被托管的娃娃一样住在枫的家里,一住就是很多年。
  爸爸非常忙,常常在一年里只会因为枫的生日才跟着江碧华一起回来。于是,小苴很期待枫过生日的那一天,因为那一天爸爸会在江碧华拥抱枫的时候拥抱她。那个拥抱,是爸爸补给小苴的生日礼物。
  小苴很爱爸爸。
  她一直相信,即使是远在天涯海角,爸爸也一定是深爱着她的。
  不过,就像枫的妈妈一样,爸爸可以给她顶尖的物质和生活条件,可就是无法抽出时间来陪她。
  小苴和枫,一直是很孤独的。
  于是,小苴拼命地学习;而枫,则懒懒地去做学习以外的一切事。
  夜深了,大厅里那盏像鸟巢一样的顶灯发出了明亮而又温暖的光。
  小苴捧着专业书坐在大厅拐角处的躺椅上,这个座位是她最喜欢的位置,因为椅子很舒服,学累了就可以合上书睡觉。稍稍抬头,可以看到湖水色的窗帘半掩着窗外淡淡的山、青色的藤和常绿的树,还有碎钻般泄下来的雾气和水光。如果运气好的话,会有风吹得窗帘轻泛起一层浅浅的涟漪,那情景真的是湖光山色,满目盈然。
  书,读不进去。
  都怪“彼得潘”,偏偏选她考试的这几天闹事—撞艳遇啊,飙飞车啊,进警察局啊。记得中午的时候南宫润给她打来电话,带着哭腔说枫不肯从警察局里出来,她听到后轻描淡写地回了句:“随便他,那地方蛮适合他的。”
  不是她见死不救,实在是那家伙做这种事做得太多了,多到她都麻木了。回想起自己坐着他开的大奔,看到车速表上的指针几乎要跳出表盘外,那时候她觉得自己的血液也快从身体里蹦出来了。后来坐在考场上,她的双手抖了十多分钟才缓过来。
  这种疯子,难道不该让尊敬的警察叔叔管教一下吗?而且,他还是自己要求接受管教的,那当然随他的便了。
  突然,一阵汽车的引擎声打破了室内的宁静。别是那家伙回来了,小苴忍不住探头向窗外看。
  窗外,昏黄的门灯下,一辆林肯车驶了过来。车身是好看的流线型,被灯光染成了淡金色,颜色不太好辨别。还没等到车子停好,枫已经怒气冲冲地从车上跳了下来。
  啊哟,看起来又是要口水多多的样子,快闪。小苴捧起厚厚的书奔向内侧通往二楼的长梯,顺着长长的梯子跑上楼去。
  “啪”,门被重重地推开,“砰”,又被重重地摔上。
  小苴刚刚爬了一半的楼,一惊,忍不住停下了脚步。她在心中飞快地权衡,终于决定蹲下来,藏在楼梯的隐蔽处,避过枫的怒气再说。
  这段楼梯的扶手上刻了好看的镂空图案,好多朵菊花竞相绽放。小苴选了最大的一朵花儿做视窗,向门那边望去。
  枫正气哼哼地把自己摔到大厅的沙发上,“轰”的一声表达着他身体的强壮和心里的愤怒。他身边,立着一个优雅的、穿着白衬衫的青年,明亮温暖的灯光映得那青年身上金光闪闪。小苴知道,那些光芒是因为他的衬衫上有不下二十个大大小小的白金扣子,VALENTINO的哎。
  怎么季以陌也来了?
  季以陌是爸爸的挂名学生,他的父辈一族在华尔街拥有多家著名的律师行,是华尔街首屈一指的华人律师世家。他则是少一辈中的佼佼者,刚刚从哈佛法学院毕业。这几年,他一直受江阿姨的嘱托,监控着枫的财物支出。  
  第二章 “彼得潘”脸上的晴雨表(2)  
  看来南宫润真是快被他的少爷小祖宗逼疯了,把这尊神都请出来了。
  “我这里不欢迎陌生人,你出去。”枫的脸色很不好看。他曾经就用这副脸孔去上学,那一天,他那个年级的老师集体给自己放假。
  季以陌笑笑。王子般的微笑。
  看见他的微笑,相信童话故事都得改编,因为以陌的微笑绝对可以代替王子唤醒睡美人的那一吻,让公主自动自觉地从酣睡千年的床榻上一跳而起。
  “你可不可以成熟一点?”
  小苴的心蓦然一动,这句话,自己也常常会说。
  因为这句话,小苴忍不住透过镂空的菊花栏杆,细细地打量季以陌。
  在枫丹白露学校待久了,各式各样的贵公子她见得多了,可是像季以陌这样高贵而优雅的男子还真是少见,印象中好像只在《源世物语》那本虚幻的书中出现过。
  “明枫,我想我有必要再次当面为你评估一下你的身价。据不完全统计,明氏亦悦集团在全球经营的五星级以上酒店超过两百家,这两百多家酒店的各类型职场过千,亦悦集团的员工更是数以万计,他们都在你的集团公司里供职,靠亦悦所支付的薪水养家活口。这样算来,你,明枫少爷在成为亦悦的主事人之后,不仅是身价过千亿的超级富豪,更是那些挣扎在生命线上的员工的擎天支柱。所以,你是不是真的应该成熟一点?否则,有句话也许难听,但我还是要说,我,很担心你会败家。”
  他说话真是一点儿也不客气,这真的是那个外表温和得像一束阳光的季以陌在讲话吗?小苴一边听心儿一边紧了起来,虽然这话不无道理,可是很冷哎。枫听了后一定会大怒的。
  果然,季以陌话音未落,枫已经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喂,谁给你权力这样和我讲话的?我最后再说一遍,我这里不欢迎陌生人。”
  天,枫开始打雷了。这个“彼得潘”,整日里一张面孔上挂的全是天气表。多数的时候,他要么是阴云密布,要么就是在小苴耳边下没完没了的牛毛细雨,一生气就电闪雷鸣,然后可怜的南宫润就成为一株被雷劈而九死一生的树。
  今天的雷,打得让人有点胆战心惊。
  小苴一不小心被吓到了,手一抖,厚厚的专业书从手上滑落,顺着楼梯打了几个滚,然后落到打了蜡后光可鉴人的地板上,敞开着,几张竖着的书页小心翼翼地向两侧倒下。
  这本滚落在地的原文书成功地吸引了枫的注意力。他立刻抛下身边的季以陌,大踏步地走了过来,俯身拾起了地上的书,然后夸张地叉着双手瞪视呆坐在楼梯上的小苴:“喂,你在干吗?偷听我和那家伙讲话吗?你这种行为是个马上要成为研究生,然后不久就要成为博士生的女孩该做的事吗?”
  小苴轻轻地叹气。总是这样,只要自己出现,不管这家伙在做什么,心情好不好,生气还是开心,他一定第一时间把所有的事放下,然后夸张地强调他注意到她了。
  也好,以他的习惯来看,他应该不会再找季以陌的麻烦。
  “喂,我在问你话呢。”见小苴不回答,枫索性弯下身子,帅气的脸缓缓地逼近小苴的脸,眉尖那颗隐藏的痣就像把眉头上了锁一般。
  小苴不去理他,站起身,礼貌地对悠然立在厅中的季以陌打招呼:“你好。”季以陌微微一笑,算是还了礼,继而转身向门口走去,淡淡地说:“枫,我走了,刚刚的话,你最好仔细想一下。”说着,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玄关处。
  “你早就该走了。”枫哼了一声,双眼却忍不住向门口望去,眼光中居然有着几分不知所措。
  看来季以陌说的话,他也听进了心里。
  小苴的嘴角弯起一个好看的微笑,为着枫眼中那份难得一见的迷茫。
  虽然是站在高出枫好几级的楼梯上,可是她的个头仍然没有枫高,于是她想起今早枫曾像拎包包一样把她拎起来,让她的双脚几乎离地三寸。  
  第二章 “彼得潘”脸上的晴雨表(3)  
  微笑从嘴角敛去,她伸出手,想拿回枫手中的书。一拉之下没有拉动书,反而把枫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他瞪起圆圆的眼睛看她:“喂,你在干吗?抢东西?”
  小苴给他个白眼:“我的。”再用力拉,可是他那边坏坏地用了力,书就像长在他的手上。
  “我当然知道是你的,怎么会不是你的呢?你想要就和我说啊,大家这么熟,我不会说明明知道你不想要却偏偏给你,你想要我却偏偏不给你啊。你想要吗?想要为什么不说话呢?那就是你不想要,不想要为什么要抢呢?还是想要……”
  真是被他打败了,把《大话西游》的台词都用上了。
  “别闹了,快给我,我明天还要考试。”
  “考试你不去复习,蹲在这里偷听我讲话?”
  “谁喜欢听你讲话啊?听了那么多年你不腻我还腻呢。我是坐在这里读书好不好。”
  “哦。”枫夸张地充满认同感地用力点点头,“是这样。那看书会看到把书扔掉我还真是第一次见识。”
  小苴拉那本书已经拉得满面通红:“喂,你放手啊,你到底想怎样?”盯着枫的眼,她隐隐地感到枫在生气,脸上的笑都是冷冷的。
  冰冰的笑容。没错,枫脸上挂着冰冰的笑容,此时他正用他那双圆圆的好看的眼瞪着她,眼中波动的光芒像寒光中的琉璃在溢彩。
  小苴的心一忽儿怔住了,很冤啊,自己一直在尽心尽力地躲他,这又是哪儿招来的泼天怒焰。正想着,不妨那边突然松了手,她却没来得及撤力,结果一下子摔在了楼梯上,额头撞上了原木的扶手。
  好痛,泪水一下子就涌上了眼眶。
  “喂,你这个笨蛋!”耳边传来枫的怒骂,很快,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肩,另一只手按上了她的额头,用力地揉了起来。
  忍无可忍,她大叫:“彼得潘,你再胡闹,我发誓,我要真的真的生气了。”
  这是个很严重的誓言,十年来她只发过三次。三次的结果都是她离家出走,然后要枫赔尽了笑脸才把她劝回来。
  听了这句话,枫只好放下大少爷的身段,坐在她身边的楼梯上:“不会吧,菊美人,话要经过大脑再说。你真的想以后这几周我都不睡觉,像押犯人一样押着你,以防你再次离家出走吗?”说着,他双手抱了膝,把头靠在手臂上,歪着脑袋很无辜地望着小苴。
  小苴用手掌按住头上隐隐作痛的肿块,望着面前这张天使一般的娃娃脸,心中实在是不甘心,不想妥协。
  “喂。”枫见她不讲话,用手肘轻轻地推她,身子也跟着手臂像钟摆一样地晃。那力道若有若无的,摇得小苴的心都要散掉了,“我的年纪可是要比你小,你用离家出走吓唬我不脸红吗?我要告诉我妈,还要告诉尹叔叔,生日那天我就说。”
  “明—枫—”小苴瞪圆了眼睛,不行了,看来不离家出走他真是要胡闹个没完没了了。她站起来作势欲走,不想枫伸出手来一把捉住她的手臂:“你干吗?我开玩笑的。好了好了,我不闹了,真的不闹了。喂,头还痛不痛?让我揉揉。”
  有了他这一句话,小苴已是谢天谢地了,就任他没轻没重地揉着自己额上的肿块。
  后来,他又把头凑了过来,对着受伤的部位轻轻地呵气。
  这家伙,超难搞,也是超难懂的。
  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贵公子都是这样喜怒无常,我行我素的?
  小苴不愿再想,拉过专业书偷偷地又开始看。
  “明天肿了可怎么办?”枫的声音从头上飘下来,牛毛细雨一样地洒着,“你说你生气,我跟你讲我也生气!我还比你早生气呢!我开飞车进警察局是为了谁?但你居然不去保我,真是忘恩负义的家伙。”
  “好,下次去保你。”她随口应着。
  “我讲话你不要插嘴。你还想帮南宫润作假骗我,我是那么好骗的吗?你真是越长越笨,智商都到哪里去了,被书本啃掉了吗?你今天考试考得还好吧,你一直外语不OK,早知道夏天也可以考研究生我就请专业老师给你补习了……喂!尹苴,你又在我讲话的时候看书啦!”  
  第二章 “彼得潘”脸上的晴雨表(4)  
  水晶一般清透的夜。
  银色的林肯MARK像一只银狐,飞一般地疾行在高速公路上。
  星光闪烁,夜风席席。
  季以陌坐在驾驶席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夜的关系,他的脸庞上满是冷漠的味道,不复曾经的温雅阳光。脸的轮廓,硬朗得如冻结的冰面。
  悦耳的铃声悠然响起,季以陌按动车前的一个按钮,一个隐藏在驾驶席旁的电脑屏幕般的显示屏在一片蓝光中亮了起来,随后“哗”的一下,屏幕上出现了一个视窗。视窗中一个中年美妇端坐在一张超大的写字台前,她的背后,是一片美丽无比的加州阳光。
  当显示器亮起来,季以陌脸上的表情也生动了起来,阳光又回到了他的脸上:“裴姨,有事?”
  “以陌,开车讲电话很不安全,你先把车停好。”
  “OK。”季以陌轻旋方向盘,把林肯车开到一旁停下。
  “你爸爸刚打赢了州长涉嫌舞弊的案子,我们都非常开心,他很想见到你,让你和我们一起分享这种快乐。所以孩子,我和你爸爸还有整个家族都希望你能早日回到美国来。”
  “裴姨,我好像说过,我喜欢这里,想在这里发展。”
  “不,孩子,你在那边太孤单了,我们很不放心你。”中年美妇在显示屏上优雅而疏离地微笑着。季以陌的眉尖抖动了一下,眼中掠过一丝不快,可是脸上的微笑却加深了,“好吧,我考虑一下,明天给您答复。”
  “OK,我们等你。”
  显示屏“哗”的一下关闭了,屏幕上只余下灰蒙蒙的一片。灰得像夜下公路两侧的群山,灰得像季以陌冷下来的脸。
  走下车子,季以陌孤零零地站在夜下空旷的高速公路上,他身上那些金扣在月光下散发出冷冽而孤单的光芒。许久,他身子向后,靠在了林肯车上,从上衣口袋里掏出香烟。
  “啪”,清脆的一声金属撞击声,一点火光点燃了烟头。
  那一点光芒又在夜色中飘浮了许久,终于被抛了一个弧线丢到了地上,在平坦的路上,燃烧着最后的绝望的味道。
  林肯车启动,开远,那一点光亮也终于慢慢地熄掉了。  
  第三章 站在世界的中心等待(1)  
  “我需要这个城市所有待嫁名媛的资料,你半小时后给我搞定。”
  林秘书呆望着刚刚从外面走进来的小主人,呆呆地分析着他为什么一身寒意还未褪去,就提了这么个让人惊心动魄的要求。
  季以陌见他呆立不动,微微地笑了,眉毛舒展开来:“我刚刚开车回来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蛮孤单的,就打算尽快找个女人结婚,你觉得这个想法怎么样?”
  林秘书如梦初醒,连声说:“好,好,这个想法好极了。”
  季以陌嘴角的笑意加深了:“那你还不快点去准备资料?半个小时后如果弄不好,我也许就会改变主意,一辈子都不结婚也说不定呢。”
  林秘书听不出他讲的是真话还是玩笑话,不敢怠慢,转身就走。
  季以陌坐在大厅的沙发上,松开了领口和袖扣,然后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
  夜,已经很深了,他轻轻地合上了双眼。
  荧白的灯光在他的鼻翼投下清晰的阴影,使他看起来真的很孤独。
  当林秘书带着他要的资料跑回他身边的时候,季以陌已昏昏欲睡。林秘书望着浅睡中的小主人很为难,不敢叫醒他,却又怕他真的因为迟了半小时就终身不娶。以他对季以陌近二十年的了解,他说得出就真的做得到。
  林秘书决定装喉咙痛:“咳。”
  季以陌的手指动了动,随后响起他充满倦意的声音:“你帮我选一个就好了。”
  “什么?”林秘书觉得自己的头变成了两个那么大。老天,自己不是在做梦吧。
  “让你选你就选。反正我是要找人结婚,又不是找个女人来爱。”
  “哦,这好像还是不太好吧。”
  “……你找来多少个?”
  林秘书急忙数了一下,然后小心翼翼地说:“一共十七位,少爷。这十七位小姐都是优中选优,才貌双全,绝对的上流社会的千金大小姐。”
  “你办事我放心。十七个,那就选中位数第九个好了。你把第九个女人的资料放在我桌上,然后回去睡觉吧。”
  林秘书虽然对这种儿戏一般的“选妃”过程有点不太适应,可还是尽职尽责地做好自己的本分。他把第九位名媛的资料抽了出来,上下看了一下,然后喃喃地赞叹:“少爷的运气真是好,一选就选个门当户对的,这位小姐的父亲也是国际上著名的大律师。”他啧啧地赞了一会儿,见季以陌不回答,探头一看,才发现他睡着了,便把资料放到他身边,然后小心地离开了。
  那几页纸安然地躺在季以陌身边的台几上,最上面的一页有女孩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孩,清雅如一株白菊。
  几分钟后,当季以陌拿起这张白纸的时候,发出了一声无奈的叹息:“林秘书,我要的是能立刻结婚的,你给我找个刚刚上大学的干什么?”很快,他盯着照片上的女孩,眼波流动,若有所思,“尹苴,这个女孩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又一个清新的夏的早晨。
  枫丹白露学院在早七点迎来了它一天中最喧闹的时刻。
  一辆辆超豪华的房车鱼贯地从学院的大门驶入,在早晨明媚的阳光下,流动着耀眼的光芒。
  那恢弘的气势,就像一支支蓝筹股争相在那斯达克上市。
  当然,其中最引人注目的那一支股,是明枫的奔驰S600。
  小苴坐在枫的身边,当车子驶过学院的拱形门旁时,她的身子再一次不由自主地缩了一下。
  上学的这条路,她坐着车不知走过多少回了,可是每当车子开进校门,夹道上迎面投来的艳羡目光还是让她很不习惯。
  大奔的窗外,全是枫的追随者。这些女孩每天都坚持不懈地用中古时期迎接王子的方式迎接来上学的枫。虽然大奔的窗子是单面的,只能从里面向外看,可是小苴还是无法舒适地坐在座位上,任窗外挥动的手臂在她眼前像哈里波特的扫帚一样飞来飞去。
  一边的枫,正在打瞌睡。  
  第三章 站在世界的中心等待(2)  
  小苴扭头看他,有些为窗外正在示好的女孩们不值。
  枫自小就喜欢睡懒觉,为了迁就她上早自修,基本上每天早上都会在车上睡一觉。车子不停,她不去催,他是不会醒的。
  身边的枫睡得很可爱。为了显酷,他把头发有些老气地梳向脑后,露出饱满的光洁的额头。孩子气的娃娃脸因为睡觉的关系一直向她这边倾着,眼见着他的头就要靠在她的肩上了。
  小苴禁不住又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早晨,爸爸牵了她的手走向停在门外的房车。当车门轻轻开启,她张着好奇的眼睛看到了一个很漂亮的小男孩坐在车后座上,脸上有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傲气,可那双圆圆的眼睛里却有着与她一样的好奇。
  “小苴,这是枫。以后你们就要一起上学了。枫,这是我的女儿小苴,虽然她比你大一岁,可是你是男孩子,要帮我照顾她喔。”
  小小的枫没有讲话,只是把身子往里挪了挪。
  于是从那一天以后的十年里,从小学到中学,再到大学,小苴每天上学都坐在枫的身边。
  枫的睡脸,小苴整整看了十年。
  而爸爸口中的照顾,她一点儿也没有得到,麻烦,倒是有一箩筐那么多。
  车子静静地驶入枫专属的车库。南宫润把车停好,然后转回身,望望尤在沉睡中的枫,鼓起所有的勇气也不敢打扰他,只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已经为枫贡献了肩膀的小苴。
  小苴用肩头顶枫,枫不动。
  再顶,还是不动。
  于是她伸出手来,轻轻地把枫的头推开。
  一推之下,枫终于醒了。眼波流转,发出了明亮的电波一样的光芒。
  “这么快就到了。”
  小苴不理他,拉过包包,推开车门就走。不想枫一把把她拉了回来,脸上泛起了坏坏的笑:“你都不和我道早安,就拥抱一下代替吧。”说着手臂就揽了上来,宽宽大大的怀抱,好闻的黄瓜香水的味道袭来。这个拥抱,含金量可是无法估量的啊。
  “砰!”的一声闷响,伴随着枫的一声惨叫,他用力地按住了自己的额头,大叫:“尹苴,就抱一下嘛,你有必要下这么毒的手吗?真是黄蜂尾后针,最毒妇人心……”
  小苴才不管他那一箩筐的控诉,起身,用最快的速度离开。
  小苴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一座,因为与枫那种敏感的关系,她刻意地与同学拉开了距离,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不过虽然是坐在最后的一座,她却是班上唯一一个与教授保持心灵互动的学生。因为她的专业很冷,是基础数学。
  贵族们一般情况下只与经济保持暧昧的关系,对数学,只能遥遥相敬。
  所以在枫丹白露学院,如果不是尹苴选修了数学,相信这一科都不会开。而那四五个来读这一科的学生,目的也不是数学,而是尹苴身边的枫。
  当她们发现无法因为与小苴成为同学而接近枫之后,她们更是没有心思学这门课了。
  所以当那位号称当代拓扑学之尊的教授看到小苴孤零零地坐在空荡荡的教室里,认真地听他讲关于哥尼斯堡的七桥问题和四色问题时,心中也会有种苍凉的感觉—这是高额的薪金和顶级的交通工具也无法弥补的失落。
  小苴学数学是有原因的,爸爸曾告诉过她,她从没见过面的妈妈当年是个数学老师。
  当一个人孤独到了一定的程度,她就会用尽方法证明自己并不孤独。小苴在学数学的同时找到了与妈妈交流的空间。
  这个教授讲课很随意,刚刚讲着点线,现在又在黑板上画了怪怪的四维空间,然后又讲起了虫吃苹果。
  数学,不知是看透了世界,还是扭曲了现实。
  正在这个时候,南宫润轻轻地叩响了教室的门。
  教授得知他要叫走他唯一的学生时,只能夸张地耸耸肩,然后自己侧身先走了。
  “我在上课,枫他是疯了吗?”小苴很生气。  
  第三章 站在世界的中心等待(3)  
  “小苴小姐,这次真的与枫少爷没有关系,是董事长和尹先生刚刚通知我,他们十分钟后会打来越洋电话。”
  听了润的话,小苴微微一怔,爸爸和江阿姨不是再有两天就回来了吗?是什么事这么急,要在上课的时间跟她讲?
  信息中心在主教学楼的六楼。
  小苴轻轻地推开那扇重金属的门,阳光瞬间随着她的身影射入了微暗的斗室。她就像一株白菊,绽放在光芒中。
  “你是蜗牛吗?很慢哎。”
  枫早她一步过来,于是有理由啰唆。
  小苴不理他,寻了把椅子坐下。
  枫瞪着她。
  “我在和你讲话,菊美人。”
  “我不是来听你讲话的,彼得潘。”
  “你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吗?”枫见她答了话,眉头立刻展开了,笑呵呵地走过来,挨着她坐下,身子夸张地几乎要粘在她的身上,“你是弱智的吗?我说抱一下那只是开玩笑,你居然打我的头,好像我是那个比较该生气的人吧。”
  “别闹了,你坐开点啦。”小苴皱起了眉,双手用力地推他,可她哪里推得动他高高大大的身子。
  “不要啦,你爸和我妈看到我们这样子一定开心,他们不是一直希望我们像亲人一样相亲相爱的吗?”
  小苴大翻白眼。还好,他终于屈从于她从推变成掐的手指,老大不情愿地把身子向另一侧偏了去。
  这时,两人面前的巨型电脑屏幕“刷”的一下子亮了起来。随后,江碧华的脸在屏幕上夸张地显现了出来,“枫宝宝,让妈妈亲一下。宝宝,想妈妈了吗?”印了水亮光唇彩的嘴唇几乎要占满整个屏幕。
  虽然每次越洋对话枫都要被母亲的爱心红唇袭击,可是这一次他还是被吓到了,全身打了个冷战,身子下意识地急向后靠,低低地说了句:“我的妈啊。”
  小苴用力绷住嘴角的笑意。
  看来,遗传学真不是乱盖的。枫那黏人的本领,应该是缘自江阿姨吧。
  枫平复了一下被吓到的心灵,然后抬起右手,向江碧华挥了挥,挤出了个笑容:“当然想,我有拼命地想呢。”江碧华满意地点点头:“宝宝,妈咪后天就回国了,我们回国后再聊。今天尹叔叔有正事要和小苴讲,我们让给他们父女两个吧。”
  “好啊。”枫立刻点头,不想江碧华嘴一扁,喃喃地说:“哎,儿子,你这么不想和我讲话吗?我这么辛苦地在天上飞来飞去是为了谁啊。”
  枫的身子僵住了:“不是啦,妈,是你说他们有正事要谈啊。”
  江碧华嘟起了嘴,泪水盈然。
  枫觉得自己的头立刻变成了两个那么大:“哎,妈,你搞什么飞机?!你的儿子很爱你的,这个不是可以用语言表达的啊,所以,我们没必要讲那么多话啊。你快把视窗给尹伯伯吧。”
  “枫,你是真的很爱我吗?”
  枫无声地长叹,觉得自己快被冤死了,他可以想象坐在一边的小苴脸上一定已经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妈,我当然很爱你。这个,”他搜肠刮肚,终于想起不知在哪儿听到的一段告白的语言,就不管是不是合时宜,对象有没有搞错,讲了起来,“你知道吗?我脚尖的位置就是世界的中心,我会站在这里等待你回来的那一天,就算生命将终止在那个时刻,我对你的爱也绝对不会改变。”说着,他向江碧华用力地抛了个飞吻。
  江碧华终于满意地点了点头,她的头像在电脑的屏幕上一闪就消失了。
  那一刻,枫虽然轻松了,可是心头却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很不舒服的感觉。
  这时,电脑屏幕前出现了尹昭然的视窗。中年干练的尹昭然,有着安稳凌人的气质。
  “枫,你好。小苴,真是不好意思,爸爸打扰你上课了。可是没有办法,因为要回国为枫庆生,所以这些日子的时间安排得非常紧,现在的十分钟还是我硬挤出来的。”  
  第三章 站在世界的中心等待(4)  
  “没关系,爸爸。我刚刚过来的时候还在想,您一定有很重要的事情,否则不会在这个时候找我。”
  “没错,我的女儿真的很懂事。小苴,那爸爸就长话短说了。以陌刚刚征询了我的意见,他希望可以尽快和你订婚。”
  什么?
  小苴惊得张大了嘴,然后像傻瓜一样地合不拢了。不是在做梦吧,那个圈子中人称情感绝缘体的王子要和自己订婚?自己和他是见过几面没错,可是他都没有正眼看过自己,也许连自己长了几个鼻子几张嘴都不清楚,怎么可能做出通报家长,要求订婚这种事呢?
  尹昭然见女儿不讲话,以为她害羞,就笑着继续说:“我当然是没有意见啦,这个青年绝顶聪明,才华横溢,事业有成,把你的一生交给他,爸爸真的很放心。”
  “那个,爸爸,你确定,他是要和我订婚?”小苴忍不住插话。
  “当然啊,他把一切都安排好了,说是要赶在我们回国为枫庆生的日子里把订婚宴办了,免得再麻烦我来回跑。他想得真是很周到喔。”
  周到?小苴暗自咂咂嘴,看来不是自己在做梦,季以陌是真的向父亲提出了订婚的请求。可是,怎么作为当事人的自己毫不知情呢?
  冥冥中是哪种怪力量在安排,要让自己没有享受过程就得到了结果?那个季以陌,看起来真是蛮赞的一个人,怎么竟会做出这种让人以为被弹弓抽了脑袋后才会做的决定。
  小苴失语了,看着屏幕上父亲那张欢喜的脸,她真不知该说什么才好,总不能说自己和那个季以陌现在连朋友都称不上吧。爸爸一直对季以陌非常赞赏,赞他理智、果断、明朗,还一力地在江阿姨面前举荐他,那家伙如果真的做出了订婚云云这类的决定,自己还真不方便撇开关系。
  于是她淡淡地说:“爸,您现在很忙,这件事,等您回来再谈好吗?”
  “好吧,小苴,爸爸真的很开心。祝贺你,在未来有一个很优秀的人陪伴。”  
  第四章 一层光波的宽度(1)  
  视窗关闭了。
  斗室又陷在一片微暗之中。
  从窗棂透出的光线中,浮动着很难分辨的粉屑般的微尘,淡淡的,灿灿的,很像阳光的碎片。
  订婚?这两个字是代表结婚前的那个仪式吗,不会有别的意思吧。
  小苴百思不得其解。
  记得昨晚刚刚见过那个叫季以陌的家伙,当时她还礼貌地向他问了声好,可是他连正眼都没有看自己哎。未来有一个很优秀的人陪伴—听起来真是个很不错的说法,可是,就算做伴,也起码得是个熟人吧。虽然,季以陌是个优秀的人,能和他订婚是很多待嫁名媛的白日梦,因为在他面前,公主也就是灰姑娘的档次。不过,小苴一直很清醒,从没有过做灰姑娘的打算。
  算了,反正想不明白,那就交给时间来处理吧。
  轻轻吐口气,她舒展了淡淡的眉,起身打算离开。可是下一秒,她已被一双有力的臂膀推回座位上。
  眼前,淡淡的微光下,是枫满是不驯的脸。
  “菊美人,你要订婚了?”
  烦哎,自己本来都搞不懂状况,他又来胡闹。小苴决定把自己的嘴巴封掉。本以为枫会继续掺和不清地啰唆下去,可是他讲了那句话以后竟再也没有说话。他用双臂把她困在椅子里,俯下身子前倾着,那双圆圆的小孩子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眸中闪烁着寒光。
  小苴突然觉得眼前的枫,不是她曾经认识的。
  现在的枫,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她所不熟悉的危险气息,不再是那个说起话来就让她昏昏欲睡的、有着孩子气的微笑和孩子气的快乐的枫。
  小苴全身不自觉地绷紧:“枫,你怎么了?”
  “大家这么熟,订婚这种事为什么不通知一声?”枫的脸上依然结满了严霜。
  “那个,其实,不是你想的那样。”望见枫的表情,小苴的心蓦地一痛。
  “那是怎样,你说?”枫像块化石一样包围着她,嘴唇轻轻地开启,声音沙哑。
  那声音更是让小苴感到陌生。小苴开始害怕。枫不该这样对她,那是种受伤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感觉。
  只因为“订婚”那两个字?
  “你说,他是怎么做到的?我对着你,天天在讲,和你讲了十年的话,你都没有听出那一句我爱你。他,是怎么做到的?”
  “我爱你?”小苴的心“砰”的如同被硬物撞击。
  突然好像第一次看清楚眼前的枫,他略显孩子气的娃娃脸,笑起来会很好看,不笑的时候就会很严肃。他有着粗粗的眉,右眉尖有颗淡淡的痣,让多少女孩失魂的那颗痣啊。他的眼,不喜欢轻易去看别人,可是常常对着自己—流光溢彩。
  小苴的眼睛湿润了。她觉得自己傻掉了,呆掉了,满耳都是枫刚刚讲的话,一遍一遍地回响着。
  “沉默,你只会沉默!尹苴!你是聋的吗?你的耳朵,还有你的眼睛、你的心都是聋的吗?我那么耐心地等着你开出你的花瓣,可是你居然开给别人看。我不认识你,对,我要从来都没有认识你。我得想个办法,撞车会比较快,没错,我一定要把所有有关你的记忆都撞掉。我!现在不要有你的世界,也不要有你的人生。”
  枫瞪得圆圆的眼睛因为激动充了血,红红的一片,他一边喃喃地讲着,一边放开了小苴,然后推开门狂奔了出去。
  那重金属的门,发出“砰”的一声巨响。
  他要跑去哪里?小苴的心立刻全被恐惧占满了,狂奔着追了出去。
  飞奔在大理石的台阶上。
  看不到枫,没有目标,小苴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只是很害怕。
  害怕枫真的找到一种方法,把她从他的人生中抹掉。
  第一次发现,学院的操场居然这么大,她像没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
  这个该死的枫,他难道真的去撞掉他的记忆吗?
  真是笨蛋,去撞车的人都是寻死,哪有人会为了撞掉记忆去撞车啊。  
  第四章 一层光波的宽度(2)  
  想着想着,小苴突然觉得汗水涔涔地落下,全身好像就要虚脱了一般。她连忙找了一个台阶坐下,随后就感到自己似乎正在失血,嘴唇只余下冰凉的一抹。
  “喂。”身后突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小苴没有动,她很担心自己动一下就会晕倒。
  “那个,我看了你十多分钟了,你可以告诉我,你在找谁吗?”
  是枫的声音,好听的低沉的微微带些磁性的声音。
  小苴惊得猛然转头,速度快得让自己眼前一花。慢慢地,视线清晰了,于是真的看到了枫。他坐在距离自己四五级的台阶上面,正盯着她看,用手托着腮,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风,从他那边吹过来。
  一片树叶,划过了她的视线。
  “你不是去撞车了吗?”她的脑筋现在不太灵光,于是傻傻地问。
  枫伸长了腿,闷闷地回答:“是想去撞车啊,后来想到没有拿钥匙,就回来想去找南宫润。然后就看到你在操场上从这边跑到那边,一遍一遍地,像是在找人,又不太像,很怪异。我就决定坐在这里先看看再说。你,是不是在找我?”
  小苴扭着脖子,仰头看着他,眼光迷离,觉得眼前的枫好远,而且都快飘起来了。
  “如果我说我是在找你,你可不可以坐过来一点?”
  枫想了想,终于走过来,坐到了她的身边。
  真好,可以有个人靠了。小苴晕晕地想着,然后就把身子偎在了他的怀里,软软的手臂轻轻地圈住了他的腰。安心地想,这个时候,就算晕倒也没有关系了。
  “你是疯的吗?怎么都不听我讲话就走,哪有人对人家告白后连答案都不听的。”虽然晕晕的很不舒服,可是该讲的话还是一定要讲的,“还有,你是笨蛋吗?千言万语都说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出那一句我爱你?”
  枫丹白露学院的天空,宛如清澈的蓝水晶。
  南宫润一路寻找他的小主人,终于在白马庭后院的石阶上找到了枫和小苴。
  望着偎依在一起的人儿,微笑在他的脸上绽开。
  枫的那份期待,他不是也整整看了十年吗?
  于是,他轻轻地走开。
  知道她飘得倦了,终于被他任性地捕到。
  微笑,知道那坏脾气男孩的许多欲加之罪,应该不会再轻易地落在自己头上了。
  “你在讲什么?我都听不懂。”枫低沉地说。他用下颌试着她额头的温度,许是被冰到了,眉头很快地拧到了一处,然后解开了外衣,用外套把小苴紧紧地裹住,“奇怪,大夏天的,怎么会凉凉的?”
  “不许去撞掉记忆,会死掉的事都不许做。我要你发誓。”她虚弱地说,因为刚刚的事,心中还在后怕。一直知道,他是有些疯疯的,所以一定要逼他许下承诺。
  不想枫闷闷地说:“你还是不要关心我太多,你不是要订婚了吗?”
  小苴突然很想逗他玩:“如果我和别人结婚,那你连朋友都不要和我做了吗?”
  “不要。”他立刻硬邦邦地回答,而且立刻付之于行动,身子就要撤离。
  小苴只好用力抱住他的腰:“我都说是如果啊,是永远不可能的如果。”
  他长长地叹息,声音有些无奈地从高处飘了下来:“你在讲什么?说些我能听懂的好不好。”
  “枫,如果我说我跟本不清楚季以陌为什么要和我订婚,你会相信吗?”
  “什么?”他大叫,惊得法国梧桐上的白鸟四处乱飞。枫的双手用力地捧起了小苴的脸,那么认真地瞪着她看。
  他和她的眼,好像只隔了一层光波。
  那光波,明亮迷离。
  “尹苴,你给我小心地讲话,不要再耍我。”
  “是真的!其实现在我和季以陌的关系,连朋友都谈不上呢。我都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对爸爸说要和我订婚。”小苴颓然地解释,突然觉得不是自己疯了,就是那个季以陌疯了。  
  第四章 一层光波的宽度(3)  
  而且,这种说辞,别人哪会信呢?
  不过,枫不是“别人”。他的娃娃脸很快就笑开了,眉尖的那颗痣也随着眉飞而色舞了起来:“我知道。”
  “哦?”
  “他在暗恋你。”
  “什么?”有点离谱吧,那可是季以陌哎。
  “可是,我只许他暗恋你,因为从现在开始,你,只能是我的女人。”他用力地收他的手,好像要在她脸上按出他的专用章来。
  哎,又表现出“彼得潘”的一面来了。不过,随他了,谁让他是陪在自己身边十年的枫呢?
  “什么你的女人?!我不要当。”
  “不要当?你敢!”
  “为什么不敢?你都不肯发誓,那么将来你发起疯来把自己弄得死掉了怎么办?”
  没有回答,淡淡的笑意闪现在枫的嘴角。第一次看到他的这种微笑,辉映着他眼中的光芒,让小苴觉得整个人如同落在了一个巨大的光之域中。
  轻轻地,他在靠近。然后,他的唇落在了她的额头上:“我发誓,以后,那种会死掉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做。还有,就算被撞掉了记忆,也一定会拼命地找回来。因为,在记忆里,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十年,是你陪着我度过的。”
  阳光如细细的碎屑,从树叶的缝隙间洒落。那落在她额头上的吻,轻轻浅浅,宛如一片微笑的阳光。
  后来,他又说:“你真的很冰。”于是,那吻又化成了一团小小的火焰,从她的额头滑落到了唇边。
  * * * * * *
  阳光轻轻踩踏着早晨的明宅。
  夏的枫树,叶子轻轻飞舞。
  还有那淙淙流水,正羞羞地歌唱。
  工人们杂乱的脚步声早已响起。
  今天,是枫庆生的日子。
  一年只一次。
  还在沉睡中的小苴被敲门声吵醒了,她痛苦地从鹅绒被中坐了起来,垂着头,眼睛怎么睁都睁不开。哎,一定又是彼德潘在闹,他们男生的体力怎么这么好啊?!昨晚那家伙吵着说在网上看到了流星雨的预报,拉着她在天台上候了一晚,害得她吹了一晚上的冷风,结果一直等到凌晨四点,别说流星雨啦,星星都不见一颗,只有一轮圆月悬在天上。
  于是又听得他声讨网络信息的不负责,讲些什么过几年等他可以随心所欲地运用他的权力的时候一定要想办法惩治一下那些骗人的家伙云云。
  最后他还睁着圆圆的大眼睛无辜地对她说,他是要为她“出气”。
  气得她无语,好像这一晚上是自己要求他陪着看那个流星东东的。
  用力揉了好久才睁开眼,小苴一把抓过床头的钟:七点正。小苴盯着钟表的指针,心中所有的怒火像要燃烧起来了一般—他只让她睡了两个小时!
  光着脚从床上跳下来,也不管身上还穿着白色的露着香肩的吊带睡裙,小苴冲到了门边,一把扯开了门,大声说:“喂,你可不可以当我已经死掉了,让我睡一下?”
  话冲出了口,她却盯着眼前的人呆住了。果然,冲动会把人变成魔鬼。眼前的人,哪里是那个用无辜掩藏顽劣的彼得潘,而是南宫润,已经被她冲动的言语吓出了一副很可怜的表情。
  “对不起,小苴小姐,我实在是因为走投无路才会来找您的。”
  “喔,我也对不起,我刚刚说的话不是要和你说的啦。你找我有什么事?”
  “小苴小姐,今天是少爷的庆生日,别人不知道,您还不了解吗?这一天他的脾气要比平日里大上一倍还不止,我真是不知道他会搞出什么事来说明他很不爽。所以呢,我就很没职业操守地来请您出山了。麻烦您劝劝少爷,让我们这些人平安地渡过这一天好不好?”
  没错,枫总是会在这一天搞出一些事来。小时候她不了解,只当他是个骄纵的坏小孩,可是现在她已知道那其实只是枫对于自己华丽而又孤独的生活的一种发泄罢了。
  很少有哪个人的庆生会会像枫的这样隆重。也很少有哪个人的庆生会,像枫这样,到场的人如云一般熙攘,可是目的并不是为他庆生,而是为了见他的妈妈。  
  第四章 一层光波的宽度(4)  
  “枫在哪里?”
  “枫少爷的体力真是没话说,今早我起来的时候他才刚刚睡下,可是现在,他已经穿好了礼服,正无所事事地在大厅里闲逛。所以小苴小姐,对于吵醒您,我报以十二万分的歉意。可是,枫少爷他这么早就整理好了自己,我真是无法想象他会做出多少让我们吓掉半条命的事。”
  明宅,宽宽如礼堂的大厅。
  一个从酒店调来的宴会服务小弟正坐在高架座椅上,摆放玫瑰香槟最上方的一个高脚杯。整齐地码放着的酒杯一共有一百多个,搭得像一座金字塔。
  放好最后的一个,他取了香槟,小心翼翼地向最上方的一个高脚杯中倾倒了下去。金色的、泛着太阳光芒的酒液顺着酒杯沿壁而下,像无数条小小的河流从同一个源头处向四处流逝散开。
  突然,他看到塔形杯盏的另一侧,站着一个高个子的少年,他穿着雪白的小企领雁尾服,帅得像童话里面的王子,正用一双明亮的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他辛辛苦苦搭起来的一人多高的水晶香槟。
  明枫他当然认得,他是这价值上百万的生日宴会的主角,上流社会里出名的挥金大少,于是,坐在高处的他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枫少爷您好!”
  枫点点头,目光并没有从水晶香槟上移开,他喃喃地说:“看起来码得很不错,我很喜欢。”
  服务小弟受宠若惊得升级,香槟已经倒空了,他的手臂却还是呈僵直的状态。可是下一秒,枫已伸出了手,优雅地从最下边的边角处取了一杯香槟,握在了手中。随后,转身走开。
  那一座香槟的小山,顷刻间坍塌了,落在地上,碎成一块块小小的玻璃碎片,像落在地上晶莹的雨。
  坐在高架椅上,服务小弟看着那一地的碎屑,傻傻地无法相信自己一早晨的工作居然化为乌有。
  枫啜了口杯中的酒,随后微微地皱起了眉头:“酒就差得多了,果然只是给人看的。”就在他怡然地享受着贪杯的快乐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从高高的二楼传了下来:“明枫,你可不可以不要再这么幼稚!”
  不用看就知道是小苴,枫扁扁嘴:“奇怪,你现在该是在睡觉好不好?怎么……”他抬头向上看去,可是这一看之下,惊得他话只讲了一半就忘到了脑后边去了。立在二楼楼梯上的小苴,居然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睡衣,而且还是那种吊肩的轻纱一般的睡衣。
  枫立刻感到一股火从心头烧了起来。他咬紧牙,低吼道:“大厅里所有的人,都给我闭上眼睛,谁敢慢一点点别怪我炒他鱿鱼。”
  此话一出,大厅里数十人立刻闭上了眼睛。如果闭眼的动作可以发出声来,一定是一致的“刷”的一声。
  小苴怔了,没想到自己骂这家伙幼稚,他居然在员工身上发泄。正诧异着,枫几步就奔到了她的面前,然后脱下了他的外套,把她脖子以下严严实实地裹住。
  “干吗?”她傻傻地问。
  “喂,菊美人,虽然你今年十九岁,还算是半个未成年少女,但你穿成这样是要给谁看啊?”
  什么嘛?他居然在想这个。小苴从被他紧紧地拉着的外套下摆中艰难地伸出手来,用力地打他的头:“喂,彼得潘,虽然你今年十八岁,可根本是个未成年的少年,谁允许你有这种色情的思想的?”
  “你说我色情?”枫气得眼睛瞪得老大,“你再说一遍,我会让你见识什么是真正的色情。”
  小苴一呆,看到对面的他脸已气红了,只好嘟着嘴不讲话。
  “睡衣是睡觉的时候才穿的,你是大脑秀逗了吗,穿着这个到大厅来?”
  没想到这个啊,自己刚刚是被吵醒的,听了南宫润的话,什么也没想就冲了出来。
  “下次你再敢穿成这样子给我试试看。”他又开始喋喋不休地念叨。小苴用力地闭闭眼睛,没想到自己在家里穿睡衣走走就换来他这么多的话,实在让人忍无可忍,于是大声说:“不要吵。我是故意的。”  
  第四章 一层光波的宽度(5)  
  嗯?枫呆住了,然后眉峰聚在了一起:“喂!尹苴。”
  “枫,你刚刚做的事情很差哎!人家服务生好好地做事,你为什么刻意去搞破坏?我跟你讲啊,如果你再这样坏下去,那么今天晚上我就穿着睡衣参加你的宴会。”
  “你威胁我?”
  “没错,就在威胁你。”
  听了小苴的话,枫没有回答,只是呆呆地望着她,慢慢地,他的眼中盈满了淡淡的笑意。
  “其实,穿着这个参加宴会也是个蛮不错的意见呢,你一说,我心里就开始期待了。”
  这一次换小苴瞪大了愤怒的眼睛。
  笑意从枫的眼睛蔓延到了嘴角,只一秒,他已把她搂在了怀里:“我开玩笑的。这样吧,我不闹了,你也不许再闹了。你现在本该睡觉的,你不困吗?”
  困,非常困。
  听他一说,她的神志仿佛迷离起来,上下眼皮又开始打架。
  她刚刚只睡了两个小时呢。
  于是他的声音从头上方高高地飘了下来:“我就说嘛,听话,去睡觉好不好?”
  嗯。她一点,把头点在他的怀里。
  身子陷在鹅绒被里,小苴昏昏欲眠,可还是不忘叮嘱他:“你不许再下去捣乱,听到吗?否则我就真的真的生气了。”
  “啰唆。”
  这样讲话,说明枫是真的答应了。于是,小苴安心地睡了。
  只是,她没有想到,当她一觉睡醒之后,她的世界竟然完全变了样。
  变得不再明媚写意。
  而是,充满无奈。    
  第二部分  
  第五章 报错了时间的流星雨(1)  
  早晨的大街上,纤尘不染。
  一辆黑色的凯迪拉克100房车,庄严而沉稳地在宽阔的街道上行进。
  很像曾经的那一艘泰坦尼克号,在早晨的海面上,在月白色的浪花中平静地破开前行道路上的波涛。
  “还有一个小时,我们就可以见到枫了。”尹昭然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喃喃地说。他转头望着坐在一边的江碧华,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闪现在他干练的脸上的微笑,居然很阳光。
  这个表情,很像枫。
  江碧华局促地笑一下:“是啊。”
  “还在紧张?”尹昭然望着她鼓励地笑,然后轻轻地环握着她的手,“他已经十八岁了,有权利了解我们的过去,然后,决定他自己的未来。”
  江碧华望着他安稳而笃定的眼神,缓缓地点了点头。
  突然,一阵强大的冲击力从右侧撞上了房车,撞得房车横向擦出了自己的行车路线。公路上,火花四溅。
  尹昭然只隐约透过车窗看到一辆重型的东风车像战场上的铁甲军车,飞快地向自己撞来……顷刻间,自家的车子已经失去了控制。他条件反射地一把抱过江碧华,把她整个地护在了自己的身体下,让她的头深埋在自己的怀中。下一秒,房车已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得翻了个个儿。
  巨大的油箱被撞破,汽油漏了出来,火星四射中,“哗”的一下子被点燃。
  巨焰冲天,映红了淡淡的夏的早晨。
  空气中波光汹涌。
  带来了死神的东风车,安然地打了个圈,然后摇摇摆摆地从一团巨大的火焰旁驶离。
  小苴在做噩梦。梦中,她像一个丢了鞋子的小女孩,赤着脚奔跑在迷宫一样的森林里,大地的湿气不停地从脚底向上蔓延着。她害怕,所以想呼喊爸爸和枫,可是那声音却淹没在她的喉咙里,一点儿也没发出来。终于,她看到远处有一个白茫茫的出口,可是当她千辛万苦地来到那个出口的时候,却发现,爸爸和枫就立在那个出口的光芒中,很不真实地对着她微笑,然后抬高了他们的手臂,向她轻轻地摆手作别。
  怎么回事?她痛哭,可声道就像是被锁住了,所有的哭叫都被淹没了。
  于是,她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在那光芒中淡淡地隐去了。
  那一刻,她像走入了一场不许喊痛的生离死别之中,痛的味道,几乎让身体里所有的感觉都失掉了。
  终于,她从梦中惊醒,全身无法抑制地颤抖。冷汗,已湿透了轻暖的被褥。
  清清冷冷的夏的早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竟有种冰冷的气息。
  然后看到枫,他立在她的床前,高高的身子逆光站着,正拖着她的手轻轻摇着她的身体。而他的手,冰凉得没有一丝暖意。
  “小苴,起来穿衣服。”枫的声音低低的,掺杂着一丝沙哑。
  “干吗?”她有些被骇到了,傻傻地坐起来,心中充斥着不安。
  “听话,快穿衣服。”枫的脸惨白得没有一点血色,有一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持重和隐忍的表情在他的眼中闪现。
  “怎么了?”她还在傻傻地问。
  “我们得去医院,我妈和你爸刚刚出了车祸。”
  她一听更是傻掉了,回想起刚刚的那个梦,吓得魂飞魄散,身子一下子就软掉了。
  枫紧紧地把她搂在怀里:“别怕,还有我,有我呢,别怕。”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这么说?”她一字一字地问。
  “车子当时就爆炸了,尹伯伯为了救我妈,当场就……”
  听不下去了,小苴只觉得自己的心好像也被那突如其来的爆炸炸成了无数的碎片。
  半个小时后,她随着枫来到了枫丹白露私家医院。一路上,她只会傻傻地拖着枫的手臂,本该很悲痛的,可心却飘飘的,只当自己是在做一场很长很长的噩梦。
  走下奔驰车,那围上来的记者几乎把他们淹没。
  镁光灯疯狂地闪烁着,并着那烈日,烘烤着只有十八岁的少年和十九岁的少女。  
  第五章 报错了时间的流星雨(2)  
  “请问明枫少爷,您现在的心情怎样?”
  “明枫少爷,请您透露一下您母亲现在的情况好吗?”
  “……”
  枫不知所措,目光游移着,幸好南宫润带着几个保镖冲在他前面,拼命地帮他阻挡着有如洪水一般的媒体记者。
  “明枫少爷,请问这一次的车祸事件是纯粹的交通意外还是有人为的因素在里边?”
  听了这句话,枫的目光一下变得凌厉起来,他的双眼几乎一下子就找到了那个发问的记者,爆发出锐利无比的光芒:“喂,你说什么?人为的因素,你知道什么吗?”
  那个记者被他死死地盯着,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下直透了上来。眼前这位贵公子的目光,还真是让他有些招架不住。
  “这个,是我……我想问的问题啊。”
  枫又冷冷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拉着小苴在南宫润的护卫下走进了医院。
  枫丹白露私人疗养院的VIP房间外,立着许多衣冠楚楚的商界巨头和明氏亦悦集团的所有执行董事。
  拥挤的走廊里,人头攒动,可是却一点声音也没有。空气,好像都变得沉重起来了。
  如果不是因为今天恰好是枫的生日,这些重量级的人物都刻意地安排了自己的行程,相信得到消息后也不会这么整齐地聚在这里。
  亦悦集团的执行董事兼副总经理郑竞玺是董事局副主席,也算是明氏亦悦集团的半个当家人,他站在最靠近VIP病房门前的位置上,厚厚的金丝边眼镜后,阴沉了一张脸。
  当枫和小苴奔到顶楼VIP病房前的时候,所有的人都抬头看着他们。看着两个刚刚成年、满脸悲痛和不知所措的孩子,没有人讲话。他们都在心里权衡着,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要考虑该怎样说。
  这是枫第一次感受到属于成年人的那种充满利益估量的交流。
  一股无形的压力沉重地落在了他的身上。
  郑竞玺走过来,轻轻地拍拍枫的肩头:“DR.LI正在为你妈咪做抢救,我们现在只能耐心地等待。”随后,几个董事也走了过来,纷纷向枫表示安慰。
  小苴却感到枫握着她的手指变得僵硬了。
  怎么了,他感到什么了?她有些不太明白地想着,突然瞥见不远处的角落里,立着一个穿白衬衫的男人,正遥遥地望着他们,嘴角有着符号一般淡淡的笑。
  季以陌。
  他身边还围着几个人,手中都提着提包和手提电脑。
  他来干什么?
  对于现在的这个世界和这个世界中的人,她发现自己一点也搞不懂。正在这时,VIP病房的门“哗”地打开了。
  一个高个子的金发医生走了出来,望着郑竞玺,然后无奈地摇了摇头。
  小苴从那门的缝隙中,看到爸爸安然地躺在一张病床上,便一头冲了进去。几秒钟后,那迟到的撕心裂肺一般的痛哭声在病房里响了起来。
  枫痛苦地咬着下唇,目光有些散乱地望着DR.LI。
  “明枫少爷,对不起,你还是尽快到病房里见你母亲最后一面吧。”
  枫已把下唇咬得渗出了血丝,他双手握拳,指甲几乎要掐入掌心的肉里了。几秒钟后,他终于艰难地说:“郑伯伯,最好多几个人和我进去,是不是?”
  郑竞玺眉头一挑,有些惊异地望着这个一直在他心目中是败家子的明氏小主人:“枫少爷说得没错,律师应该是要进去的,还有,我们这些一直为明氏效力的老臣子也想……”
  “都和我进来吧。”
  一片洁白。
  枫一步步地走进病房,然后看到眼前有一张床,那张床随着他的走近变得越来越大。
  床上,安然地躺着他的母亲,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可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到妈妈的眼神温和而安详。
  这张床的旁边紧邻着另一张床,尹伯伯紧闭着双眼,好像就睡在那张床上。
  小苴晕倒在这两张床之间,他急走两步,把她从地上抱了起来,可是头只一低,就看到了江碧华的手正隔了两张床之间的空隙,拉着尹昭然的手。  
  第五章 报错了时间的流星雨(3)  
  很用力地,死死地,拉着。
  他呆住。
  “枫,对不起,妈妈不能陪你……我的身后事早就安排好了,遗嘱在以陌那里。对不起,妈妈没有时间等你再长大一点儿了。以后,你会很辛苦。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妈妈都没有等你准备……”
  “还有,有一件事,你要知道。你的尹伯伯……其实,就是你的爸爸。他也是……妈妈,这辈子,唯一……爱着的男人。”
  江碧华讲完这些话,嘴唇慢慢地合拢了,她那双望着枫的眼也凝固到了一个点上。
  枫两耳轰鸣,他好像想起了自己几天前对江碧华说过的一句话:“你知道吗?我脚尖的位置就是世界的中心,我会站在这里等待你回来的那一天,就算生命将终止在那个时刻,我对你的爱也绝对不会改变。”
  他突然感到一种彻骨的冷,莫非这只是宿命中的一种安排,因为早就命定,他在母亲临终前连一句告别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她这样决然地走开。
  自己那华丽的孤独,将无边无涯。
  小苴已醒来,挣扎着从他的怀里出来,扑到了江碧华的床前:“江阿姨,你说枫是我爸爸的儿子,那我呢?我怎样啊。你说啊,我又是怎样啊?”她轻轻地拉扯着江碧华,可是躺在病床上的她再也无法说出一句话。
  小苴只好回头,望着僵立在原地一动不动的枫:“枫,那么说,我们是姐弟?你,是我的弟弟?枫是我弟弟,对不对?”
  说完这句话,她再次傻掉了。许多回忆一忽儿地涌上心头,想起他和她并肩坐在上学的车上,摇摇晃晃地度过只有彼此的青春。
  还有枫的告白。他说:我对着你,天天在讲,和你讲了十年的话,你为什么没有听出那一句我爱你?
  血色很快从她的嘴唇上褪了下去。无法相信地,她喃喃地又问:“我,和你,是姐弟?”
  枫没有回答,一个字都没有说,刚刚咬破的嘴唇又沁出了鲜血,漂亮的眼睛蒙上一层泛着红光的雾气。几秒钟后,他猛地转身,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他去哪儿呢?不会又想撞掉自己的记忆吧。小苴的心中升起无尽的恐惧,想要追上去,对他说,不管去哪里,一定要带上她,因为他现在是她唯一的亲人了。可是脚还没抬起,她的身子已像一只破麻袋一样瘫倒在地了。
  夜,暗淡了枫叶葳蕤下、泉水叮咚中的明宅。
  小苴呆呆地坐在大厅的躺椅上,头顶那盏鸟巢一般的灯正发出温暖的光芒,被光芒包裹中的她,像一个苍白的娃娃。
  六个小时前,当季以陌把她送回家后,她就傻傻地坐在这个座位上,把身体蜷缩成一团。
  六个小时里,她只是不停地在想着一个问题:枫为什么没有回来,难道他真的撞掉了自己的记忆,然后忘了回家的路?
  窗外有星光,灿灿的,突然,她看到自己的手指上好像也反射着星的光芒。她抬起手指看,一只小小的白金钻戒套在她右手的中指上,小小的碎钻像星星一样闪烁着光芒。
  于是想起,刚刚季以陌送她回家的时候,在她的中指上套了一只戒指,还对她说:“如果我的判断没有错的话,这个戒指一定会有用。”
  听不懂他说的话,更弄不懂他这个人。
  他,好像真的把自己当成要结婚的对象了。
  乱乱的。
  可是小苴实在没有力气想更多的事。
  随他了。
  窗外的夜,每一天都是相同的寂静沉默,可是窗里看夜的人,每一天都不会有相同的心情。
  突然,那暗蓝色的天际划过几线白色的流光。小苴全身一颤,站起来,奔到窗前,于是又看到了数条流光,在东侧的天际里一闪而逝。
  原来,真的有流星雨,可是被报错了时间,就像生命中那一次次的擦肩而过和啼笑皆非。
  她站在窗前,任泪水模糊了双眼。
  一个男孩,颓然地从夜的漆黑里慢慢地走出来。  
  第五章 报错了时间的流星雨(4)  
  是枫。
  小苴连忙擦去脸上的泪水,飞奔出门。可是等她跑出门,却发现枫没有走过来,而是在庭院中那棵槐树下坐了下来。他倚着树,全身散散的,背对着暗夜中的家。
  枫,你不想回来,还是没有勇气回来?
  夜的星空,流星雨如颗颗飞星滑坠,像世界上所有永远不可能实现的梦想,只能用一种陨落的方式,深深地,埋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小苴呆呆地立在门边,任夜的风吹透每一寸衣衫,眼前,是让人心痛的一片心灵风景。
  碎掉的心灵风景。
  枫的背影静静地藏在槐树的背后。
  槐树的背后有高高的天和静静的夜。
  静静的夜像一颗藏了千万点星星的琥珀,要怎样走过茫茫的时间隧道才能凝结成这一种浑然不觉?
  小苴看着枫,枫背后的树,还有树背后那一片暗蓝色的茫茫宇宙。
  终于明白,眼前的枫,是自己在这个很大很大的世界中唯一的亲人—唯一的弟弟。
  于是她轻轻地走过去。
  走到他的身边,然后蹲下来,看着他的脸。他的脸,迷茫而严肃。
  她轻轻抬起手,按在他的肩上:“枫。”没想到他猛地甩开她的手,动作快得惊人,脸上全是受伤的表情。
  “枫。”小苴柔柔地唤他。人的渺小,总是从屈服于命运开始。
  他不看她,孩子气的娃娃脸上有着深刻的痛苦的表情。
  我知道啊,小苴在心里喃喃地说着,我什么都知道,因为我的心和你的心是一样的啊。于是她继续唤他:“枫。”
  很快地,听到他发出一声轻轻的抽泣。那泪水,很快也流到了小苴的眼中。她直起了腰,小心翼翼地张开自己的双臂,把枫宽宽的肩膀揽在了怀里,然后,用手轻轻地抚摸他短短的头发。这个动作,含括了太多的话语。
  枫已不再挣扎,脆弱地把头埋在了她的怀里,痛哭了起来。
  夜,甩出流星般的眼泪,远远地,俯视着这一切。
  高高的书架占了一面墙,季以陌的书房还保留着许多哈佛法学院生活的痕迹。
  另一侧的落地窗外,是下着流星雨的夜空。
  季以陌此时正看着窗外的流星雨,目光冷漠。
  林秘书走了进来:“少爷,夫人内线。”
  “知道了。”他的眉头明显地锁出一种不快,可还是动作迅速地按动了网络启动器,于是占了第三面墙的那块巨形超薄的显示器“哗”的一声亮了起来。
  季以陌对着屏幕前的女人微笑:“裴姨,有事吗?”
  “我和你父亲已经知道了明氏的事。我们的想法是你作为代理法律顾问只要做好你的本分就OK了,最好不要涉入太深。明氏现在的实权已落到了郑竞玺手中,他是条老狐狸,而且很有背景。你在帮明氏继承人的同时,最好不要和他搞得太僵。好吗,以陌?”
  季以陌点点头,支起了身子:“裴姨您讲的我都想到了。可是,我也有我的几点考虑。第一,江碧华把她身后所有的产权转移交给我来办理,因为明氏的国际影响,我想这个案子会很受瞩目。如果我打的第一场仗就是败的,我想自己以后的发展一定会受限制。第二,尹昭然是我的师傅,从情感上讲,我必须帮助他和明氏平稳地改元立宪,而不是更名改姓。否则,相信业界的同行对我都不会有情感上的认同了。所以说于情于理,我都不方便坐视明氏不理。裴姨,您总不会想看到我灰头土脸、一事无成地回到父亲的身边吧?”
  他微微地笑着,眼睛很真诚地望着屏幕上的美妇。那美丽的妇人也不含糊,笑容一丝都没有改变:“OK,以陌,既然你有了自己的考量,就放心大胆地去做吧,我会支持你的。而且,就算你一败涂地,加州温暖的阳光也随时等待拥抱你。”
  “谢谢裴姨。”
  视窗“刷”的一声关闭了,季以陌脸上的笑容也随之慢慢地冻结。他握着桌上的圆珠笔,无目的地一下一下地敲击着桌面,自言自语:“就算不想管,我也不得不出手了,谁让你这样吵。”  
  第六章 冰王子的反倒阁案(1)  
  夏天里最迟到的风,倦倦地从城市吹过。
  这座城市的最高点正是明氏亦悦集团的总部所在—有着八十八层高楼的亦悦大厦。
  就在江碧华董事长发生车祸一周后的一个中午,亦悦集团将在这里召开新一轮的董事局会议。
  今天,一定会有一些事情发生,明氏的历史也一定会重新记载。
  有一些人,正因为一周前发生的那场车祸,被不由自主地卷入到一个巨大的旋涡之中。
  大厦门前那有着幻彩喷泉的广场上,一辆辆房车正缓慢地驶入,在广场上打了个圈,然后,送来了衣冠楚楚的明氏集团董事。
  他们个个脸色凝重,心中都知道,这个下午,这里将上演一出没有血腥的商场大战。
  弱肉即将被强食。
  而他们,只会坐壁上观,手中的筹码,会帮助他们与新的掌权者共欢。
  当枫带着小苴,坐着他的奔驰S600来到亦悦大厦的门前时,几乎所有的董事都已走进了大厦,所以广场上显得空落而寂寞。
  枫今天穿了件颜色深沉的LV西服,把头发全都梳到了脑后,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了许多。可是他只有十八岁,这是谁都知道的事实。
  走下车,外面燥热的空气几乎让他窒息,汗一会儿就湿透了他的内衣。
  枫很少穿西服的。
  小苴随着他下了车,然后紧紧地挽住了他的手臂。
  一周以来,她越来越感受到自己和枫的那种相依为命。
  季以陌的车子尾随在奔驰S600后停下来,他走出车子,身上穿的还是那件几乎成了以陌品牌的白衬衫。他对着枫和小苴微微地笑,空气于是在这一刻变得可爱了起来。
  “走吧。想到要坐八十八层的电梯,还真是让人郁闷,对吧?”
  悠悠而上的电梯中。
  以陌站在枫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头:“枫,你要有心理准备。接任董事长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你不会那么轻易就成为执行董事和总经理。我会尽量帮你争取一些你可以世袭的权利,但是,以后的路,你每一步都要走好,否则,会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
  小苴吃惊地望着以陌,电梯的玻璃外壁上折射着明媚的金色阳光,投射到了以陌的脸上,让他看起来虚幻得犹如漫画中的王子。可是当他说出“被人吃得骨头都不剩”时,嘴唇轻轻开合着,却带给人一种彻骨的寒意。
  枫茫然地盯着电梯玻璃窗外那越来越远的地面,嘴角绷得紧紧的,许久才说:“谢谢你!”
  亦悦大厦顶楼的宽大会议室里,一张柚木色的长桌旁坐满了亦悦集团的执行董事,依然是标准的环境—静悄悄。
  枫和小苴在秘书的引领下,走到长桌一头的正席前坐了下来。
  董事会开始了。
  首先是以陌宣读江碧华以前拟订的遗嘱,其中包括她名下的动产、不动产以及亦悦集团百分之四十五的股权的所属问题。没有争议,这些财产都归到了枫的名下。
  于是所有的董事都向已经成为亦悦集团董事长的枫示好。
  可是,真正的争斗是从以陌代表枫争取执行董事开始的。
  郑竞玺轻描淡写地开口:“董事长还在上学,应该以学业为重,还是不要这么早就涉足经营管理吧。”
  以陌见招拆招:“枫刚刚过了十八周岁的生日,已是法律上承认的有独立行为能力的成年人,可以成为法人,也有权利作为法人代表。而且,既然亦悦现在最大的股权在他的手中,他应该尽快地参与到亦悦的经营管理中,这是他的义务。”
  郑竞玺的目光变得冰冷,盯着沉默地坐在会议室首席的枫:“参与有很多种方式,虽然他是董事长,可我不认为他有资格成为执行董事,更不要说总经理了。”
  “郑副董事主席,其实有一个道理是大家都清楚的,对于一个集团来说,股与权最大程度的结合对这个集团绝对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因为稳定是发展的大前提。如果亦悦的连锁集团知道亦悦的董事长竟然不是执行董事,你说他们会怎样看待亦悦?又会有多少认同度?所以相信所有董事,都不会拒绝让明枫董事长参与经营管理。”  
  第六章 冰王子的反倒阁案(2)  
  郑竞玺哈哈一笑,目光转向枫。
  “季律师,这些话,为什么是你说,而不是董事长说?难道,他根本就说不出来?那么,你让我们怎么放心让这么一个没有一点经验、一点能力的小孩参与亦悦的最高决策?相信这也是所有董事的共识了。”
  以陌心中暗自思忖,这个郑竞玺果然老奸巨猾。
  “那看来只有用最简单的方法了,就请我们所有在座的董事投票决定是否让明枫董事长成为执行董事。支持的请举手。”
  话音落定,会议室内寂寂无声,没有一个人举起手来。
  郑竞玺的脸上露出了得意的表情,金丝边眼镜折射出嚣张的光芒。
  枫望着坐在长桌两侧木讷的众人,目光越来越冷。原本孩子气的娃娃脸阴沉得如同罩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小苴望着他,只能从桌下轻轻地握着他的手,却发觉,他的手在不停地抖,不知道是因为失望、愤怒,还是恐惧。
  郑竞玺顿了顿,才微笑着说:“这里董事局的成员拥有亦悦名下百分之四十的股权,如果董事长一力坚持要加入董事会的话,那就是支持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不过,如果所有成员都投了反对票,就算是硬挤了进来,又会有什么意义呢?何况,百分之五十根本没有决定权。”
  以陌面色不变,眉头轻轻地扬了起来:“你错了,董事长的支持率,不是百分之五十。”他从案上的文件中又取出了一份,轻轻地推给对面的郑竞玺,“这位坐在明董事长身边的尹苴小姐,也占有亦悦百分之一的股权,而且我相信她一定会支持明董事长加入董事局。”
  “什么?”郑竞玺被他打得措手不及,“怎么可能?亦悦股权有百分之十的散股早就以股票的方式卖掉了,怎么会在她的手中?”
  “你错了,不是百分之十,而是百分之九。当年,早在明正钰先生在世的时候,这位尹苴小姐的父亲帮助他打赢了当时轰动一时的酒店楼盘坍塌案,保住了亦悦集团,因而明正钰先生为了报答尹律师,就把亦悦股权的百分之一当做谢礼,转到了尹律师的名下。尹律师身亡后,他的财产就归到了尹苴小姐的名下。昨天,我刚刚帮她办完股权转让手续。你想看的话,都在这份文件里。”
  郑竞玺知道他不会说出没有根据的话,气焰一下子矮了下去,眼睛紧盯着文件,不发一言。
  “二十多年前的事了,也难怪郑副董事主席忘记。所以说呢,明枫董事长的支持率现在是百分之……嗯,大约百分之五十点五五,已通过了执行董事认证。”
  郑竞玺猛地抬起眼盯着面前这个有着出众外表的青年,轻轻地嘘了一口气:“不愧是季氏家族的人。你很厉害,可你毕竟是个局外人,只是在做你工作权限里的事,你无法理解一个亦悦的老股东对亦悦的感情和担心。如果你非要让坐在那里的那个才十八岁的少爷入董事局,然后凭着他手中的股权左右亦悦的命运,我实在无法认同。他根本就没有一点优秀管理者的品质。就拿枫丹白露学院来说,那里走出了多少精英,可是他在那里除了是加冕学生外,根本就没有任何优势。还有,虽然我不该提,可是他是江碧华董事长与尹大律师的私生子这件事已经被媒体爆了出去,目前对我们亦悦集团已造成了负面影响。如果明枫董事长一定要在这么不成熟的情况下加入董事局,那我,只能选择退出了。”
  他的这一番话很有煽动性,听得一旁的董事再也坐不住了,纷纷窃窃私语。随后,一些沉不住气的执行董事也附和着说要退出,因为没有信心在这样一种环境中决策。
  “大家,请听我说。”季以陌依然处变不惊,他站起来,走到了小苴和枫的身边,“大家这样剑拔弩张又何必呢?郑董事,我不相信你真的想离开董事局,那种气话说说就算了。在座各位的身家都在亦悦集团上,何必做出对亦悦不利的事呢?明枫的确只有十八岁,可是你们想一下,他毕竟是前董事长江碧华女士的儿子。如果你们质疑他的能力,可以教他帮他。可是如果一味地不许他进入董事局,这话,讲出去就不好听了吧。至于你们担心亦悦会因为明氏家族的事件而受影响,那更是大可不必。”  
  第六章 冰王子的反倒阁案(3)  
  说着他轻轻地拖起了小苴的手,两手互握,把两人中指上的戒指展示给所有人看。两枚戒指是同一款式,上面的极品碎钻发出了夺人双目的光芒,“我已和尹苴小姐订婚,只是因为突发车祸,所以还没有正式公布。小苴小姐是明枫董事长的姐姐,相信我与她的结合,一定会有助于我们季氏与明氏家族在商场和政坛上的合作与共同发展。”
  说着他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小苴肩上,他全身散发出的儒雅气息渐渐平复了会议室的气氛。所有的董事都不讲话了,心中在做利益的权衡。
  这时,一个坐在长桌最末位的漂亮的书记员小姐突然站起身,掩面奔了出去。
  会场冷凝的气氛一下子被打破了,大家面面相觑,眼中全是问号。
  另一个书记员小姐尴尬地站了起来:“对不起,我的同事阿MAY一直暗恋着季律师,所以听到他订婚的消息,情绪上有些接受不了。”她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其实,我现在也很失落。”
  听了她的话,全场立刻哄笑开了。
  只有两个人,依然绷着脸。
  郑竞玺脑筋飞转,心里盘算着新的应对方法,他不想在这场势均力敌的交锋上败下阵来。
  枫依旧灰暗着脸,那种不属于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气质更明显了。
  季以陌也微微地笑了:“很对不起,我是个专一的人,你的情,我只能心领了。各位董事,相信大家对于明枫董事长加入董事会……”
  “季律师。”
  枫突然打断了以陌的话,他双眼冷冰冰地环顾了一下坐在四周的叔叔伯伯们。
  “对不起,我改变主意了。谢谢你刚才做的所有的努力,可是,我根本不想加入董事局。”
  枫的话如同一颗小石头落入水面,再次打破会议室里的平静。
  “刚刚郑伯伯说的话很有道理,我是个不懂经营的人,而且,我也不喜欢管理酒店,难得各位叔叔伯伯为我着想,枫真是从心眼里感谢大家。郑伯伯,你来做董事局的主席和总经理是实至名归的,而且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把亦悦经营得很好。那就请你原谅我这个董事长偷懒了,请放纵我这个不懂事的侄儿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我现在声明,我还小,不想也不喜欢这么早就加入明氏,所以所有的行政职务,我都不会接受。”
  说完这些话,他便站起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那脚步声走远,整个会议室又陷入了沉寂之中。
  枫转眼已经走远了,很快就消失在明亮的玻璃门后。
  此时,他放弃的是一个唾手可得的帝国。
  郑竞玺把身子大度地靠向椅子的后背,面色泰然,可是心中却大感后怕。如果不是明枫太不成器,自己的计划只怕真的就被那个叫季以陌的青年打乱了。
  “好,既然董事长这样说,我们就不用浪费时间再讨论这个议题了,我宣布今天的会议结束。”
  以陌微怔忡了一下,可脸上依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他轻轻地把一直握在手中的小苴的手放了下来,然后偏过头看着小苴:“他自己选的,我没办法。”
  这时董事们已纷纷离席,几乎所有的人都走过来和以陌打招呼,说些以后如果有事也许会找他帮忙之类的话。以陌淡淡地应着。
  小苴望着他,突然有种很不真实的感觉:这个人,难道真的要和自己共度一生吗?
  走出亦悦大厦,天空中已吹起了清爽的晚风,天边,紫红色的晚霞梦幻了灰突突的世界。
  奔驰S600和林肯MARK静静地等在楼下。
  看来,枫没有坐车。
  以陌傍着小苴,客气地问:“需要我送你回家吗?”小苴连忙摇头。
  以陌点点头:“BYE-BYE。”转身走向了他的轿车。
  “喂。”
  “还有什么事吗?”他停下来,转回身。
  “那个,那个,这个……”小苴艰难地说着,示意手中的戒指给他看。  
  第六章 冰王子的反倒阁案(4)  
  “这是戒指,订婚戒指。”
  “我知道。可是,我可以问一下,你为什么要把它带在我的手上?”小苴问得自己脸都红了,别扭得不得了。
  “我和你父亲提过,想和你订婚,你有意见?”
  “不是,只是,觉得很奇怪。”
  他笑了,眼中却有着化不开的淡漠:“是这样的,我刚好需要一个女人做我的妻子,你的标准蛮适合的,所以我提出这种要求。如果你不喜欢可以把戒指还我。”
  “还?那个……你刚刚对着那么多人都讲了啊,怎么还啊?”
  “不想还你就带着,然后你毕业后我们就结婚。”
  小苴瞪圆了眼,突然发觉在这个问题上很难和他沟通,“可是,你,真是很奇怪啊。问你个问题,如果我把戒指还给你,你会再找一个合适的人把戒指给她吗?”
  “当然,这怎么会是问题呢?”
  “可是,结婚哎,你不觉得,我们,应该有些感情基础吗?”
  听了小苴的话,以陌的脸突然一僵,随即,他把脸转开了:“我不想浪费我的时间。你考虑一下后给我答复吧。”说完,他就坐上了他的林肯车,准备离开。
  小苴想了想,走上前,轻轻地叩他的车窗。
  明亮的窗玻璃缓缓地旋下,季以陌淡然转头,看到小苴正弯下身子,脸上有着一个小巧的笑容,很可爱的样子,就像一朵悄悄绽放着的菊花。
  “你还有问题吗?”
  “我想问一下,哈佛的学生全是你这样的吗?”
  他摇头:“哈佛只有一个季以陌。”
  “以陌,我可以这样叫你吧。这些日子里,你帮了明家、枫和我很多很多的忙,我真的很想找一种形式感谢你。这样吧,这个戒指,就当是你存放在我这里,如果你将来遇到了一个你认为适合它的人,我可以随时奉还。可是,如果你希望我带着它,我也一定不会拒绝的。”
  以陌望着她,不知有没有听出她话外的那丝余音。
  “你还有多久才毕业?”
  “四年。”
  “四年后,我们结婚。”
  林肯车绝尘而去。小苴怔怔地站在原地,这时,她觉得季以陌阳光温柔的外表下是一团冷凝的雾气,让她根本无法看清他。
  算了,由他吧,就当是感恩,感谢他帮助孤立无援的自己和枫。
  而且,她早就把自己的感情随着流星雨一起放掉了。像一本小说讲的,这一世,木已成舟。
  坐着枫的奔驰S600回到家,小苴轻轻地推开门走进去,然后,看到枫。他正坐在扶梯上,安静得像那个叫做思考者的石像。
  他高高大大的身体已是成年人的标准,可是那份无奈,却还盈着少年的无助。
  小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然后露出了一个微笑,向他走了过去。
  而后立在他面前,低头,看他。
  枫没有动,头微侧地倚在支在膝上的手臂上,脸上少了刚刚在亦悦时的阴沉,反而有着莫名的忧伤。
  小苴蹲下来,目光清亮亮地直视着他,学了他的样子托着腮。
  “你一定对我很失望是不是?”枫闷闷地开口。
  她摇头。
  “骗人,我刚刚就像只缩头乌龟一样。”
  她用力摇头:“我知道的,你不喜欢靠别人的力量得到明氏,对吧?”
  枫怔怔地望着她,眼中盈了水光,突然身子前倾,伸臂揽住了小苴瘦弱的双肩,把头埋在她的颈窝里:“谢谢你。”
  “好啦,你记得要努力。”小苴笑着说,可是声音也哽咽了。
  “我会,一定会!我要靠自己的力量亲手要回所有属于我的东西!”
  “那你要学习了。”
  “嗯,要学许多。许多许多,什么都要学,直到自己无所不能。”
  “嗯,你要加油,就算辛苦也要加油!”
  他不语,突然更紧地箍住她的肩头,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就像是一种誓言。  
  第六章 冰王子的反倒阁案(5)  
  “枫,我们明天就一起上学吧。”
  枫僵了一下,随后轻轻地放开了小苴:“对不起,我,我不打算在枫丹白露继续学习,也不想再留在这里。我想到外面去,到没有人知道我是枫的地方去。”
  什么,枫要离开?小苴的心猛地一阵抽痛,可是她居然讲不出挽留的话。因为她知道,那样,枫应该会成长得比较快吧。
  所以,她不能说要他留下的话,虽然,他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而且,我还要学会,怎样做才能像对姐姐一样地对你。这个,我想要做到还真要费一些时间呢。”
  枫的目光坦诚,像一溪清亮亮的流水,明媚地泻在她的脸上。小苴的心剧烈地抽痛,泪水再也不受控制,静静地流下。
  “别哭。”他说。
  两个人傻傻地像立在客厅中的塑像。
  许久,小苴慢慢地抬起了手,抹去了脸上的泪。然后,她从脖颈上解下一串挂了一块紫水晶的项链,为枫带上:“我小时候身体不好,爸爸就求了一块紫水晶为我安神。这也是爸爸唯一留给我的纪念。现在,换姐姐给你戴上了。我希望你无论走到哪里,去到什么地方,认识什么样的人,感受什么样的天气,经历什么样的事情,都能在这块水晶的保护下安安稳稳地度过。而且,我相信一定会这样的。因为这块水晶里,有着我和爸爸对你的爱。它贴到了你的胸口,就永远都不会消失,也,永远都不会改变。
  说着,她含泪地笑,看着那块水晶紧紧地贴在他的胸前。
  枫沉默了好久,终于喃喃地说:“我说不出什么保证的话,可是我发誓,我一定会用我最快最快的速度回来。我不会放你在这里,一个人孤单。”
  两个人都没有再讲话,那一晚,天空的星星都黯淡了许多,它们仿佛也在为这场分别而难过。
  第二天,当小苴从睡梦中张开眼时,枫已离开。
  她傻傻地坐在鹅绒被里,想起出事那天曾做过的那个梦。
  终于发现,梦中的一切,已变成了现实。  
  第七章 水香榭105号(1)  
  四年后。
  午后。法国枫丹白露宫。
  鲤鱼池畔,古老的宫殿、葱郁的树木、地毯般的草地像童话一样安详而宁静,池中有着碧绿的池水以及点缀其中的小岛……一切都是那么的和谐美丽。
  红喙的白天鹅远远地贴着湖面飞过来,到了湖中心的时候身子直立,翅膀拍打着水面……不由得让观赏的人怀疑自己是否身处梦境。
  池畔,清透明媚的阳光中,闲闲地走着许多游客。各种语言间或打破宁静的空气,流淌出一种世界文化交流的韵味。
  “什么,你说你是枫丹白露学院毕业的?”一个惊诧的声音突然响起。声音很突兀,引得四方的游客忍不住驻足向声音的来处张望。
  声音是由一个穿着一身苏格兰薄尼休闲装束的中国女孩发出来的,她发现大家都在望着她,发觉自己失态了,便害羞地用套了线手套的双手一把捂住了嘴,然后把自己的头缩在身边的男伴背后去了。
  那男孩子也替自己的女伴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忙着向关注他们的游客微笑致歉,然后小声责备女友:“喂,你有必要表现得这么兴奋吗?”
  “人家就是兴奋嘛。枫丹白露学院出来的哎,你怎么那么棒啊。”
  男孩笑了,一脸贵族化的傲气。
  “你太棒了,能和明枫在同一所学校念书。”
  嗯?男孩的笑容僵住了,这话怎么听起来有点怪呢?
  “你什么意思?”
  “你和明枫在一所学校哎,你太幸运了吧。你知道吗,明枫是我的偶像,是我少女时代以来最透明的情人、最陌生的朋友、最长久的心灵侣伴。我就像爱天空中飘动的一朵云一样爱着他,遥遥地看着他,想着他距离我太远了,远得永远不会离开,只能在我心中的角落里被珍藏起来。”
  男孩吃惊地望着眼前的女孩,气得叉起了腰,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他有那么好吗?”
  这回换女孩用无法理解的目光回瞪男孩:“喂,他那么棒,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质疑的话来?明枫哎,他有着古人所称的泼天富贵。他拥有一个酒店帝国,他有着家族为他营建的私人学校……你看,和这里是一模一样的!这里是哪里?是法国不知道多少帝王的宫殿哎!可是枫丹白露学院呢,是明枫独享的。但这还不是我喜欢他的真正理由。你知道吗,我崇拜他,是因为他在继承了这么大笔财产后居然能一走了之,让所有人都找不到他,去过一种闲云野鹤般的生活。他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啦!你说,他好不好?!”
  听着女孩的话,男孩的眼睛越瞪越大,最后终于忍无可忍,转身一走了之,嘴里还在喃喃地说着:“有没有搞错,你是跟谁来度蜜月的?”
  女孩追着那男孩而去,两个人终于慢慢地走远了。
  他们的对话全被一个端坐在鲤鱼池旁的少女收入耳中。
  这个少女有着曼妙的身材,优雅的姿容。她穿着一件香槟玫瑰色的露肩小企领衫,肤色像雪一样洁白,颈项优雅,如云的头发松松地挽着,头顶中分,露出细细白白的一条发线,额前的发像两片云鬓,优雅地从两颊掠过,包着双耳,到了颈部才向后梳去。
  这个少女,有着东方人独有的高雅。她目送着那一对男女走远了,嘴唇微微地嘟了起来,喃喃地说:“明枫,有什么了不起的。”说着,手臂一挥,把手中余下的面包屑全都抛到了鲤鱼池中。
  “小……姐!”随着一声呼喊,一个金发碧眼青年飞也似的奔到了她的身后,立定后,剧烈地喘息着。
  少女扭头看他,然后伸出手来:“机票呢?”
  青年稳定着自己的呼吸,颤抖着从怀中掏出了一张长长的机票,恭敬地递到她的手中。少女缩回手看了看,随即大叫:“喂,彼得,我不是说我要的是他身边的座位吗?你脑筋短路了吗?还是没有听我讲话?!我跟你讲,你不要以为你有八分之一的华人血统我就可以一次次地给你机会,这回我一定要炒了你。”  
  第七章 水香榭105号(2)  
  “小姐,我真的努力过了,可是人家死活不换,我有什么办法。”
  “什么办法?你要我来想?喂,我是小姐还是你是小姐?我不是说过嘛,如果是女人,你就用美男计;如果是男人,你也可以用美男计。人家是老人,你就给我装可怜博同情,人家是小孩你还可以装可怜博同情。如果还是不行,那么那个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你就给我动用武力。听到没有!你要是还不能把机票给我弄来,我不仅要炒了你,还不给你活路,让你要饭要到死……我罗湘君,说到就会做到!”
  四个小时之后,伟大的罗湘君小姐终于心满意足地拿到了她想拿到的座位号,登上了从巴黎飞往**市的国际航班。
  她在头等舱的舱门口停了一下,打量了一下头等舱右侧的座位,只见那里露出了一个男子一侧的头发。她脸上立刻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踩着优雅的步伐走了过去。
  她在那男子的左侧坐好,舒展了一下四肢,随后用眼角瞟了那男子几眼,发现他正在看法文版的TIMES时报。
  “你好。”
  男子头也没抬,应了一声:“你好。”那男子穿着一身好看的休闲装,眼前顶了一只大大的眼镜,应该是那种很高级的有护眼功效的眼镜。
  还真是蛮臭屁的,罗湘君忍不住在心里嘟囔。哼,看本小姐怎么收拾你,本小姐可是有国际知名度的超级大才女。于是她用了十三种语言再次向那个男子问好。
  他回答了,一字没错,而且头还是没有抬。
  罗湘君惊奇极了,可是她还是不服输,读了段拜伦的诗,故意大声地炫给他听。男子不理她。于是她在心中说,看吧,一定是不知道,可是想来想去自己都无法让自己信服,人家在看法文版的TIMES,会不知道拜伦?
  于是她又开始挑衅:“枫,英译是MAPLE,从木,风声。本义是木名,也就是枫香树,《说文解字》中提到‘厚叶弱枝,善摇’。《楚辞》中有言‘湛湛江水兮上有枫’。又有解为落叶乔木,春季开花,黄褐色。叶子掌状三裂,秋季变成红色。嗯,这还真算是个好名字,博古通今,而且,还环保呢。”
  哼,这回看他吃惊了吧。自己刚刚在网上查了字典,应该会吓他一跳。
  男子还是一动不动,盯着报纸在看,许久才说:“君不行兮夷犹,蹇谁留兮中洲?很荣幸,回国的飞机上,罗湘君小姐会坐在明枫的身边。”
  听了他的话,罗湘君有种打蛇不成反被蛇咬的感觉:“喂,你怎么知道是我?难道我爸把我的照片给你看了?”
  明枫摇摇头,终于把那一页报纸看完了,微折了一下,然后塞给罗湘君:“你误会你爸爸了,看这个好了。还有,如果你这么刻意地坐在我的身边是因为你很不爽我们刚刚确立的关系,那现在就和我说。我和你父亲的合作相信不会因为这一纸婚约就断掉。但如果你并不反感的话,那就是接受了这种商业性质的婚姻。那么,请你给我时间,让我睡觉。我已经超过七十二小时没有合眼了,很需要睡眠。”
  罗湘君瞪着眼前那只巨大的墨镜,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有说,只好赌气地缩回座位上,耷拉着脑袋盯着手中的报纸。
  明枫见她没有回答,一扬眉,扭头躺在座位上,很快就陷入了深度睡眠中。
  罗湘君对着报纸生气,突然,她瞪大了自己的眼睛,终于明白明枫话里的意思了。
  TIMES时报上有一张彩图,正是自己在枫丹白露宫里的一张留影,上面还有标题:华人世界里最有价值的千金大小姐。
  穿过一块块棉花糖般的云层,飞机飞行在离地三万英尺的高空中。
  那一片干净的浅浅的蓝,从舷窗透进来,映在枫极富雕塑感的面孔上。
  清透的光线下,那面孔上居然闪动着一种金灿灿的光芒。
  奇怪,他又不是金人,有必要这样炫吗?
  咦,他的右眉中藏着一颗小小的痣呢。  
  第七章 水香榭105号(3)  
  罗湘君托着腮,傻傻地看着沉睡中的枫。这个明枫,真的很嚣张哎,居然在自己如此光媚的注视下还能睡得如此坦然。他……已经睡了一小时三十三分,十二秒了。
  她的心头无奈地升起了一种很奇怪的感觉,一种从未有过的被打败、被征服的感觉。
  也许这就是郝思嘉每次面对艾希礼时的那种感觉吧,心中的骄傲在臣服。
  唯一在心头庆幸的是,这个将与自己共度一生的人,看来不会让自己失望。那么,让一切都以一种愉快的方式开始吧。
  飞机在时光的流逝中远离了浪漫之都。
  四年以来,枫很少做梦,一来是因为他睡得很少,他的生活一直非常紧迫;二来是因为他心头已经没有了可以用梦来寄托的向往,所以潜意识里没有梦的空间。
  可是在这架从巴黎飞回故国的飞机上,他在鏖战了72小时后终于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纷纷扰扰的梦。
  他梦见自己身无分文地坐在华尔街最豪华的会议室里,神态安然地和那些家财万贯的财阀谈论着价值数百亿美元的合作项目,可是后背早已因为过于紧张而被汗水浸湿。那个项目让他得到了数十亿的经济利益,也使他第一次因为说谎而向人家下跪道歉。
  他梦见自己奔跑在塞纳河边,用不懈的奔跑换来了几个年薪百万欧元的法国人的信任,接受了他的请求,答应进入他的公司为他做事。而那个公司,是他前一周刚刚建立起来的,业绩还是零。
  他梦见自己一直不知疲倦地在走路,在拼尽全力争取一切的机会,感觉就像站在悬崖边上,下一步面临的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枫不知道自己是在做梦还是在刻意回忆,回忆过去那四年所经历的一切苦痛和挣扎,回忆自己是如何从一无所有、伤痕累累到现在的权倾天下。他不喜欢这个梦,硬生生地想逼着自己的意识脱离开来,可是,疲乏无比的他又落入了另一个梦里。
  他梦见十二岁的自己光着脚奔跑在一片蔚蓝的大海边,脚丫上沾满了细细的沙粒。不远处,只比他大一岁的小苴像一个瓷娃娃一样正坐在沙滩上盖一个沙筑的城堡。
  于是他奔过去,傻傻地蹲在一边看她和她的城堡。
  海风轻细,轻轻吹着她细细柔滑的长发。她穿了月白色的纱裙,表情专注。他突然很害怕,也很生气,于是他说了好多的话,直到看见她细细的眉不耐烦地蹙起,眼波微带着恼怒向他袭来……
  “喂,飞机已经降落了,你还要继续睡吗?”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的梦。那一切幼时的过往迅速地破裂,像一块块碎掉的冰晶,在现实中融化升腾掉。
  张开双眼,他看见罗湘君正瞪着一双大眼睛,把头放在距离他胸前三寸的地方,像观赏动物园的小动物一样看着他。见他张开眼睛,那双大眼睛立刻笑成了月牙状:“你真的很能睡哎。”
  她离他,好近。
  呼吸好像已经清晰地吹到了他的胸口处。抬起右手,他礼貌而迅速地把她的头推了回去。
  “谢谢你叫醒我。”
  转头瞥一下舷窗外的世界,他的心头涌起一种久违的激动。可是已经二十二岁、在世界上已游历了一圈的枫,脸上再也不会流露出任何表露内心的表情了。
  取下架在脸上那只有助睡眠的眼镜,他解下安全带,然后站起身,拿起轻便的手提箱,对罗湘君点头示意了一下:“再见。”随后就越过她,离开了。
  再见?罗湘君怔住,傻傻地看着他高大的身子轻捷地从她的身前越过,那剪裁合体的西服在她眼前一晃而逝。有没有搞错?!自己是他公告天下的未婚妻,刚刚又专程陪着他飞了一次国际长途,他居然用一个再见就要把自己打发掉?气得两腮鼓起,罗湘君很快在心头做了一个决定,她要在最短的时间里让她这个不在状态的未婚夫接受一件事,就是—她,对他,非常重要。
  虽然她也清楚他们会订婚是因为明枫和自己的父亲、旅游业的国际巨擘想要密切彼此的合作关系,可是刚刚几个小时的飞行已让她有种要为这个男人沦陷的感觉,所以她一定要让他也有相同的感觉。  
  第七章 水香榭105号(4)  
  她,罗湘君,向来说到就要做到!
  手忙脚乱地解下安全带,她奔下飞机,几乎是用飞的速度追上了明枫,然后一把挽住了他的手臂,紧紧的。
  就像是条件反射,她感觉到明枫立刻想要撤出自己的手臂。
  奇怪啊,这么大反应干吗?自己和他的关系已被命定需要非常亲密。很快,她感到明枫克制了自己,任她挽着,随后扭头正视她:“你还有事吗?”
  她仰头对他微微地笑:“没有事,就是因为没有事可以做,所以刚刚在飞机上你睡的时候我就一直想,既然我们已经是未婚夫妻了,就该做一些未婚夫妻该做的事。比如说,看星星看月亮,谈情说爱,或者讨论一下一个多月后的那场婚礼。”
  “我很忙,回来也有很重要的事要处理,所以看星星看月亮这个提案我希望你可以推迟一下。至于婚礼吗,会有专业人士帮我们搞定的。”
  罗湘君的笑容慢慢地僵住了,她咬着嘴唇说:“你……想得真周到哎。那,好吧,你忙吧。”
  明枫也微笑,眼波一时间流光溢彩,让罗湘君的眼前一亮。可是很快他的手就做了很早就想做的事—把手臂轻轻地从她的手中挣脱了出来,然后他再笑了一下:“忙完我会联络你。”
  然后,他匆匆地走开了。
  那种沦陷的感觉在罗湘君的心中更加强烈了。因为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所以只好尾随在他的身后,但是,竟没有勇气走近他。
  走了很远,明枫终于不经意地回头望见了她。看到她跟在自己的身后,美丽的脸上写满了委曲,只好转身走到她身边:“你……”
  她扁扁嘴:“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城市,除了飞回去,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可是,我不要像个傻瓜一样地再飞回去。”
  明枫高高地抬起了粗粗的挺拔的眉,觉察到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了。想了想,他终于伸出手来,拖起了她的手:“如果没有地方去,就到我家去做客吧,顺便思考一下将来怎样做我家的女主人。”
  明宅,紫翠色的暮色照耀在南宫润布满了讨好的笑脸上。
  其实,那笑脸背后隐藏着更多的是兴奋和震惊。因为他没有想到小主人离家四年后终于电告自己要回来了,而且还说请来一些朋友到家里小住。
  于是这几天来,一些来自四面八方的不同肤色不同种族的年轻人走进了明宅。明枫请来的这些贵客,以南宫润那阅尽上流社会的目光来看,虽然态度和善,谦恭有礼,可是那隐隐的气质让他有理由相信,他们都是在各个领域上有着非同凡响影响力的人物。
  看来,这一次小主人的返乡,还真是衣锦还乡。
  南宫润暗自为明枫加油,他不会忘记四年前亦悦的经营权易主,那些枫的叔辈董事们是如何不顾他是明正钰老先生的后人,逼着只有十八岁的少年交出属于他自己的产业,让他只能在心中凝着血,含泪四处流浪。
  而他守候着的明宅,也已空了四年了。
  这几天,南宫润忙坏了,他费心地照顾着每一个小主人请来的贵客的饮食起居,不遗余力地做好他的后勤工作。所以,当他听到明枫回来的消息时,几乎差点从二楼楼梯上一步踩空滚了下来。
  望着眼前高高大大、一脸稳健的明枫,南宫润激动得双眼湿润:“少爷,少爷……”他哽咽着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明枫无奈地摇摇头,脱下外套扔在沙发上,“四年了,你还是老样子。很孬。”说着走上前来,张开双臂拥抱了他。
  为了不让南宫润晕倒,枫很快就放开了他,随后,他的双眼开始在整个大厅里游移,目光中有着无法掩藏的期待。
  “我姐呢,上学去了吗?”
  就知道他第一句一定会问这个。南宫润开始战战兢兢:“少爷,对不起,小苴小姐在您离开的一个月后也搬了出去。说是为了上学可以方便一点,于是租了靠近学校的房子住。我曾再三挽留,可是小苴小姐还是执意要离开。不过少爷请放心,我一直与她有联络,她生活得很好。前些日子听说她已经通过了博士生考试。”  
  第七章 水香榭105号(5)  
  “哦。”明枫点了点头,一丝微笑挂在嘴边。没有自己的日子里,她还真是努力。不对,她一直很努力的。
  罗湘君被这主仆二人晾在一边很久了,“咳。”她咳嗽示意自己最后的一丝耐性已被磨光,南宫润这才看到一个仪态万方的大美人正款款地站在门口。
  “罗湘君小姐。我的未婚妻。”枫简短地介绍,手已伸过去拿起了外套。
  噢,是未来的女主人呢,看起来不坏,蛮有来头的。南宫润立刻满脸谄媚地笑:“罗小姐您好,我是南宫润,明宅的管家。有什么需要的,请您尽管吩咐。”
  罗湘君也微笑,暗想这个管家看起来比自己那个彼得机灵多了。
  “哪里?”枫已穿好了外套,目光转向南宫润。南宫润一见他已整装待发,用脚趾都能猜出他要去哪里。
  “小苴小姐现在住在水香榭105号。”
  明枫点点头,转身就走。罗湘君对他的行动有些拿不准,一时又怕被落下,只好问南宫润:“他刚刚回来,又要去哪里?”
  “报告罗小姐,少爷是去见他的姐姐,住在水香榭的小苴小姐。”
  哦,那是会见亲人啦。于是,罗湘君决定同去。  
  第八章 月亮河载不动许多愁(1)  
  夕阳已懒懒地沉到了西边那一片山林之中。
  淡淡的太阳的尾巴,倦倦地正在收拢。
  罗湘君大小姐趴在车窗边上,正在游说着明枫。
  那一日最美的剪贴画,出现在明宅的门前。
  “你去干什么,坐了一天的飞机不累吗?回去休息吧。”
  “不要,南宫润说你去看你姐姐,我很重视传统,当然要第一时间赶去啊,这是最起码的礼貌。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所以你的姐姐就是我的姐姐,没错吧?!”
  明枫望着罗湘君那张笃定的脸,知道自己再阻止只会换来这个女人没完没了的争辩,只好打开车门让她上来。罗湘君很开心,坐上车后依然滔滔不绝。
  “枫,我可以这样叫你吧?”
  “可以。”
  “枫,你的姐姐一定很漂亮吧?”这个问题强调了罗大小姐是个女人。
  “嗯。”漂亮,其实准确说应该是清雅,菊一般的。
  “枫,刚刚听说她考上了博士生,很厉害啊。”其实罗大小姐也算是双硕士学位啦,不过,看起来枫很关心他这个姐姐,讨好这种事她也会做。增进感情总是从增进关系开始的。
  果然,明枫的嘴角扯出了一丝微笑,是那种从心里发出的开心的笑:“是啊,她学数学的,基础数学,真是很厉害。”
  看着明枫的那丝微笑,罗湘君的心突然一颤,心中涌起了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有些酸酸的。身边的这个男人,看来并不是没有注意力。自己用十三种语言表达的你好,还是比不上基础数学的力量。
  她用力甩甩头,然后笑着说:“忽然想唱歌,你有什么喜欢听的歌我唱给你听。我唱歌,可是拿过国际大奖的。”明枫有些诧异地扫了她一眼,然后说:“你喜欢就唱吧。”
  什么叫你喜欢就唱?难道你没有感到我有一点点的不高兴吗?罗湘君再次用力甩头,算了,总不能让他在认识自己的第一天就喜欢上自己吧,那样的感情也太肤浅了。
  启动唇齿,她轻轻地哼唱起了《月亮河》。第一次,骄傲的罗湘君大小姐用歌声为自己打气。
  moon river
  wider than a mile
  i‘m crossing you in style some day
  oh dream maker you are heartbreaker
  wherever you‘re going,i‘m going your way
  ……
  奔驰车在清亮如水的歌声中平稳地滑行在公路上。月亮缓缓地升起,每一个夜晚来临时的光影流连总有着奇幻的魅力。
  罗湘君一遍遍地哼唱着这首歌,本来她是带着些莫名的赌气情绪,可是慢慢地,她如同被月光蛊惑,认认真真地唱了起来。
  城市的夜,流转着车河,自己已成为其中小小的一抹。而那空中的暗色光河,又是怎样的一种流转?
  正想着,忽然,车子缓缓地停了下来。
  这里就是水香榭吗?她好奇地向外张望,看到一条小小的街,沿路有三两株树冠硕大的柏树,街道的两侧大都是平房,有着小小的院落,清灯瓦舍,与世无争的样子。
  不远处,停着一辆标着煤气公司字样的车子,一个工人模样的粗壮男子正从车上卸下一个煤气罐。然后她看到一个穿着简单的T恤衫、牛仔裤的女孩点了一些钞票给那个男子。
  清淡月光下,看不清她的容颜,却看得出她有着凌乱的没有整理的头发,而脸上,架了一副大大的近视镜。
  很平凡的一个女孩,是那种从小小的院落里走出来的邻家女孩。她笑笑,奇怪自己怎么竟会对这样一个路人甲投出了罗大小姐那珍贵的注意力。
  许是因为这一夜的月光吧。
  扭头看枫,却惊异地发现他单手扶着方向盘,全身紧绷着,圆圆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望着不远处在月华中淡得好像一抹水光的女孩。枫的表情,让罗湘君的心为之一动。那是种小孩子般不设防的表情,好像如此大的世界,充斥在他心中的,只有那个女孩在月下淡淡的一抹身影。  
  第八章 月亮河载不动许多愁(2)  
  煤气公司的车子晃晃悠悠地开走,那个女孩吃力地想要搬动煤气罐。
  “砰!”枫跳下车子,用力关合车门的声音吓了罗湘君一跳。随后罗湘君吃惊地看着这位世界级的贵公子三步并做两步地跑到了那个女孩的身边,一把接过了她手中的煤气罐,扛在了自己的肩上。这样还不算,他居然不怕累地扛着煤气罐,立在那女孩的身前,好像、似乎、仿佛在训斥她,随后才扛着煤气罐走进小院里去了。那个女孩也垂下了头,尾随着进去。
  只留下了夜、月光、小街和寂静的月亮河陪着自己。
  酸酸的感觉再度袭来。她轻轻地打开车门走下来,哼唱着月亮河,心中却再也没有旖旎的情致。
  此刻,对于枫和枫的世界,罗湘君只是个局外人。
  倚着厨房的门看着枫熟练地帮着小苴把煤气罐弄好,罗湘君突然感到自己不仅是个局外人,而且还是个蛮多余的人。幸好小苴在听着枫絮絮叨叨的训斥的话语时,不忘扭头招呼她:“这里乱,你到客厅里坐吧。”
  罗湘君扭头看客厅,哎,看情形也好不到哪儿去。不过,这个家与一个学数学的博士生,真是蛮衬的。她忍不住仔细打量小苴,回想起自己刚刚问枫:“你姐姐漂亮吗?”而他的回答是嗯。
  看来,枫评价一个人用的不是大众标准。小苴乱乱的头发没有一点光泽,皮肤也很糟,一看就是经常熬夜造成的。T恤和牛仔,在一个不做修饰的女人身上是穿不出什么好气质的。所以,枫这位很重要的姐姐,只在枫的心中很漂亮。
  不过,她那和善的态度,倒是让人喜欢亲近她。
  装完煤气,枫去卫生间洗手,小苴便拉着罗湘君在客厅寻了一处地方坐下。
  “你是枫的朋友?”
  “我……我想我该叫你姐姐的,我和枫下个月就要结婚了。”不知为什么,罗湘君就是想让她知道自己和枫的关系。
  微笑淡淡地闪现在小苴的脸上,她弯了小巧的嘴角,晶莹了鼻梁上厚厚的镜片,顺带着镜片后的眼睛也清亮明媚起来:“祝贺你们。”说着,她轻轻地张开了双臂,拥抱了罗湘君。
  那轻轻软软的触感,让罗湘君的心一下子被打败了。
  “谢谢姐姐。”
  “我第一眼看见你就很喜欢你,现在要拜托你好好照顾枫了。”
  不等罗湘君回答,洗手间的门突然“砰”地被打开,枫垂着手走了出来,那一身VALENTINO的名牌衣服上满是褐色的污迹:“菊美人,你的水管已经坏掉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小苴呆住,半晌才“哦”了一声。明枫在这一声“哦”之前和之后一直都一动不动,执著地用冷冷的眼光讨伐她。
  “换衣服换衣服。”小苴回过神来,忙冲过去打算帮他换装。可是明枫伸出手把她阻在了自己身体的半尺以外:“季以陌在哪里?”
  “嗯?”小苴又是半晌才回答。罗湘君望着被锈迹袭击、好像斑马一般的明枫和因为学着高端基础数学而脑筋有点短路的小苴,心中啼笑皆非。
  “我问你季以陌在哪里?他为什么放你自己一个人在这里换煤气,水管坏掉也不帮你修?他不是那个承诺要娶你的人吗?”
  “以陌啊,他,哦,我两个月以前和他出去吃过饭,他好像是去非洲了吧。他很喜欢旅行。”小苴一边试图解释自己和未婚夫的关系其实还蛮亲密的,一边拉开了枫的手,帮他把外套脱下。一抬眼,瞥到他前胸坠着一块紫色的水晶,眼神顿时一滞。
  四年了,这颗水晶,莹润如昔。
  “我去取衣服来给你换。”她很快就一扭头跑掉了。
  明枫的目光从凌乱的客厅扫过,越来越冰冷。
  “不用了,姐,水管我已经帮你弄好了。很晚了,我该回去了。明天再来看你。”
  话音刚落,小苴已拿着一件外套奔了出来:“家里没有男人的衣服,这是隔壁的林伯留下的,有点旧,不过总好过不穿衣服对不对?”  
  第八章 月亮河载不动许多愁(3)  
  说着,手已把衣袖送了过来,枫便很自然地伸开手臂,由她把那件灰灰的老头衫套在自己的身上:“林伯?”
  “是啊,他在我搬过来后租了对面的房子,很好的老人家。他自己一个人住,蛮孤单的,我常过去和他说话。哎,不错,枫,你真是穿什么都好看。呵呵,不过蛮像个小老头的。”
  明枫紧紧地抿着嘴,因为孤单那两个字,眉头又皱到了一块儿了。
  “怎么皱眉呢?”小苴看他皱了眉,想也没有想,抬手抚弄他的眉头,“不是和你讲过吗,不要老是皱眉,因为你一皱眉,这颗美男痣就藏起来了。”说着,她好像想起了什么,转头望着罗湘君,“对不对?”
  罗湘君不知如何回答才好,只能点点头,然后看到明枫真的听话地把眉头展开了:“知道了。我们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
  小街上,暗的夜,月亮和星星都藏了起来,当然也没有了月亮河。
  罗湘君随着明枫坐上车子,看着他打开车灯,映了两道苍白的灯光射向道路的远方,然后端坐在座位上不动。
  “哎,你怎么不开车?”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暗影中,枫突然喃喃地说。
  “什么?”
  “我本来以为他是个可以相信的人。”
  “你说什么?”听了枫没头没脑的话,罗湘君如坠雾中。
  枫从口袋中取出皮夹丢给她,然后一边发动车子一边说:“你看,我没有骗你,她是真的很漂亮。”
  摇摇摆摆的光影中,罗湘君打开了皮夹,然后看到一张女孩的照片。照片中的女孩,清雅如一株白菊。
  * * * * * *
  有着八十八层高楼的亦悦大厦,依然是这座城市里最高的建筑物。
  自从明枫离开后,每天都会有风轻轻地从第八十八层高楼上的窗棂前吹过。
  不知这是否是一种等待。
  八十八层高楼上的会议室,正在举行着沉闷的董事局会议。今天的议题是,如何以一种悄无声息的方式把早已入不敷出的亦悦集团化整为零,然后卖掉。
  郑竞玺面色沉重,手指敲击着案上几个大买家的资料,用沉痛的声音说着:“卖掉亦悦,我相信大家心里都不好受。因为我们毕竟曾为了这个集团付出了很多的时间和精力,还有感情。但是事实说明从江碧华女士接过亦悦的经营权以后,我们的亦悦一直都在亏损。为了大家的利益不再受到影响,如果命运注定要有一个人来承担这些后果,我愿意成为亦悦集团的罪人。我,作为董事局主席,宣布,我将要卖掉亦悦集团。”
  这是个沉重的话题。话的余音,轻轻地回响在整个会议室里。
  许久,一个执行董事开口了:“郑董事,你是不是应该再考虑一下?毕竟,明枫才是亦悦的董事长,易主这么大的事,应该征得他的同意。”
  郑竞玺长叹了一声:“没错,可是我根本无法联系到明枫。从他四年前不理家族产业,离开亦悦后,便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我们总不能为了得到这位少爷的一纸御书而任由亦悦每天数以百万计地赔掉我们的钱吧。而且,他在离开亦悦的时候,曾经口头上把亦悦的决定权交给了我,这是大家都听到的。所以,我认为我们没有必要,也实在是没有时间再在这个问题上等待了。”顿了顿,他又说,“关于选择买家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了几次,我个人还是倾向于法国那家新兴的财团。一是它行事低调,二是它已承诺要把易主对亦悦的伤害降到最低。今天,我已经约了这家财团的代表参加我们的董事会,希望可以早日完成产权交接,把大家的损失降到最低。”
  他话音刚落,一个秘书推门走了进来:“郑董事,您的客人到了。”
  来得还真是时候,郑竞玺的脸上难掩得意的笑:“请他们进来。”
  会议室的玻璃门大开,一队人马鱼贯而入,每个人都穿着统一牌子的服装,腕上的金扣熠熠生辉,手中都提着一台便携式电脑,很快就把长桌这一侧的空位占据了。  
  第八章 月亮河载不动许多愁(4)  
  果然,人家是来“入驻”的。
  坐在长桌另一侧的亦悦的老董事们脸色都灰灰的,对面坐着的,是非常年轻的面孔,让自负的他们想到了鸠占鹊巢那个词。
  郑竞玺对着居中而坐的一个青年微笑:“周先生,我刚刚和我的董事局成员达成了共识,我们愿意低调将手中拥有的亦悦的股权卖掉。那么,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讨论一下细节上的问题了?我们……”
  青年抬手打断了他的话:“对不起郑董事,请您再等两分钟。因为,今天来谈股权转移的,不是我,而是我们财团的总裁—明枫先生。”
  什么,明枫?青年的一席话立刻引来亦悦的董事们一片哗然之声。郑竞玺微笑的脸立刻僵住了:“你说,明枫?”
  “不错,贵集团的董事长明枫先生,就是我们财团的总裁。”
  郑竞玺的脸僵住后,又迅速地灰掉了,然后他听到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充满磁性的男声:“对不起,麻烦郑伯伯让一下,因为这个位子按规矩,该我来坐。”
  郑竞玺闻声转回头,只见高高大大的明枫,表情淡然地立在他的身后,右手正轻轻地握着袖口上的金扣,凌人的气质像山一样向他压来。他只得起身,让了位子给明枫。
  明枫微笑着坐下,双手大开,虚放在桌案上,食指上的玉扳指还戴在原来的地方—那是明枫的象征,“本来不想来的,因为觉得丢脸。兜了一个圈子,我发现,我居然要买下自己的家族产业。这应该算是本世纪初商坛上最大的笑话了吧。”
  郑竞玺头上的青筋暴起,从明枫叫他让位的那一刻起,他就明白自己已掉到了这个22岁的青年布下的陷阱里了。
  “郑伯伯,四年前,我把我所有的信任和我爷爷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这个酒店帝国交给你管理。四年后,卖掉亦悦就是你交给我的答卷吗?”
  郑竞玺头上冷汗直冒:“这都怪我经营不善……”
  “哦,不会啊,你卖酒店卖得很不错啊。四年里,你卖掉了亦悦旗下三十多家五星级以上的酒店,赚的钱应该蛮多的。用这笔钱,绝对可以弥补你在经营上的亏损。可是,这些钱到哪里去了?”
  郑竞玺决定紧闭嘴巴,因为自己的七寸已在明枫的掌握中,语言上的争辩已变得徒劳。
  明枫的手指从桌上的那些资料上轻轻扫过:“我还记得郑伯伯四年前曾经说过,你作为一个亦悦的老股东,对亦悦有着很深的感情和担心。就是因为你这一句话,我才会把我的亦悦放心地交给你来经营。可是,看起来你口不对心。一张一亿美金的瑞士银行本票就可以买下你那些感情,让你把亦悦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财团。你的举动,真是让我失望。所以,我现在以亦悦董事长的名义,请你退出董事局。我的这个决定,不知在座的各位董事有无异议?”
  亦悦的老董事们本来就不想卖掉自己的股权,于是连声应和。
  “郑董事,看在你和我爷爷有些交情的分上,我对你在以往四年里对亦悦做的事不再追究了。那些钱,就当是我送给你的养老金吧。只是你那百分之三十的股份,我可全都拿回来了。”明枫淡淡地说着,带些贪玩的眼波转向了郑竞玺。郑竞玺气得头皮发麻,自己百分之三十的亦悦的股份,价值数百亿,不想就这样被眼前这个青年鲸吞了。可是自己曾做过的一些事已触犯了法律,把柄也全在明枫的手中,所以他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许久,他勉强站了起来,眼中滑过一丝阴狠的光芒,口中却说:“明董事长,谢谢你。”然后转身离开了。
  听得郑竞玺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了,明枫轻轻地吐了一口气。他定定地望着面前这张柚木色的长桌,眼角有些湿润了。
  四年前在这个会议室发生的那一幕,浮光掠影般地在他的心头闪过。
  风,从窗外袭进,有着久违的熟悉的味道。
  让他觉得,那苦挨了四年的成长时光正随风而逝。  
  第八章 月亮河载不动许多愁(5)  
  现在,他已无所不能,可是,有些失去的东西,就像那海滩上坍塌的沙堡,已无法重拾。  
  第九章 绝望的淡蓝色羽毛(1)  
  “噗!”色泽微黄的面包片从吐司机中灵巧地弹出。
  “啪!”只喝了一半的牛奶被放到桌上,溅出了几滴洁白色的奶汁,落在原本就不太整洁的桌面上。
  一把抓过面包片,小苴匆匆忙忙地奔到玄关,蹬上那双穿了不知多少年的圆头皮鞋,准备去上学。
  每天早上,这里都要经历一番她制造出来的混乱。
  从小院跑出,打开院门,她在心中不停地念叨着:“关门,关门,别忘了关门。”于是转回身关上大门,“啪!”的一声落下锁。微微的笑闪在嘴角,安全的一天。
  转回身,小苴突然呆住了,因为她看到昨晚刚刚认识的罗湘君正伫立在对面的一棵柏树下,正安安静静地望着她。仿佛为着等她出来,她已在那站了好久好久。
  早晨清新如洗的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个女孩的身上,虽然隔了一条街,可是那千丝万缕的缘线,却轻轻地在牵引着她们。
  罗湘君从街那头走了过来,脸上挂着微笑。小苴发现她不笑的时候很高傲,可是一笑就会像个小女生,一脸的明媚单纯。这一点,很像枫。
  “早。”
  “哦,早。你是来找我的吧,为什么不进来呢?”小苴也对她微笑,那笑容在她做学问做呆了的脸上,看起来傻傻的,就像樱桃小丸子。
  “我也想过,可是怕妨碍到你,就想着还是在外面等吧。”
  “找我有事吗?”
  “当然啦,跟你讲啊,我是不可能两天都穿同一件衣服的,所以想约你去逛街。”
  小苴上下打量她,只见她穿着一件香槟玫瑰色的露肩小企领衫,露出雪白的肩背,高挑的身材使她看起来亭亭玉立。不可能两天穿同一件衣服?这千金大小姐还真夸张。小苴忍不住低下头看看自己身上的T恤和牛仔裤,这套衣服,自己好像已经穿了快一周了。
  “逛街啊,可以啦。可是我还要上学。”
  听了小苴的话,罗湘君的嘴角立刻嘟起,双眼盈盈然:“那你是不陪我?姐,求你了。我跟你讲,在昨天之前我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城市,在这里我认识的人也只有你和枫两个。你不帮我,我都不知道该去求谁。”
  “这样啊,”小苴望着她可怜兮兮的表情,心里好生不忍,“那我请假好了。”
  她哪里知道,罗湘君大小姐是有名的“吉卜赛女郎”,还没有她征服不了的城市。
  她们在主街上的精品屋走了个遍,小苴发现自己搞错了一件事—这哪里是自己在陪这位大小姐逛街,分明是她在帮自己大变身。她在美容院订下一套价值不菲的美容套餐,几乎是把自己硬按在美容沙龙的躺椅上,半强迫地让自己从里到外都变得清爽透亮。
  于是就这么折腾了一上午。
  走出美容院,罗湘君也不管她已饿得肚子呱呱叫,净跟她讲些什么今夏流行清爽蓝,接着拉着她走进了主街上的精品行,纤手一挥,就送了她十套那个什么清爽蓝系列的套装。
  立在穿衣镜前,只听到她站在自己身后,自言自语着:“嗯,像了。”随后目光下移,手指恍然大悟地打了个响,“对了,还有鞋。”又自顾自地跑开。
  小苴无奈地看着她兴奋地跑远,再回身看看镜中的自己,忽然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十九岁那一年的夏天。曾经,自己打扮得稍稍有一点儿不对就会被枫絮絮叨叨地烦上好久。
  她笑笑,对着镜子拉扯自己滑如春水的长发,眼前却有些模糊了。寻了一个位子坐下,她心中涌起一股沧桑的感觉,莫名地讨厌回到从前。
  不多时,罗湘君选了一双细跟小巧的GUCCI女鞋,高高兴兴地走了回来,现宝一样地给她看:“漂亮吧?!女人就该穿这样的好鞋。”说着,她很自然地半蹲了下来,想帮小苴换鞋。
  那倏忽低下的身子,让小苴的心忽地一撞。
  每个女人都有属于自己的骄傲,是什么力量让这个骄傲的千金小姐竟然连自尊都不顾了,低下头来为自己穿鞋?  
  第九章 绝望的淡蓝色羽毛(2)  
  于是小苴连忙低下身子,伸出手拉住她那伸向自己皮鞋的手:“湘君,我可以这样叫你吧。枫,他是不是和你说了什么?”
  罗湘君的手僵住了,低着头让小苴看不到她的脸,蛮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小苴轻轻地接过她手中的女鞋,自己换上,然后赞叹着:“真的哎!女人真的应该穿好鞋,看起来就是不一样。”
  “我喜欢枫。”那低了头的女孩的声音跟着她话的尾音,突然响起。小苴心中顿时一窒。
  罗湘君很快地站起来,然后笑着对她说:“真的,真的非常非常地喜欢。虽然,我和他从见面到现在还不满48小时,可是我想,我已经爱上他了。是一见钟情,也是迷恋,也是一厢情愿,可是,我就是喜欢。喜欢他是明枫,喜欢他是我未婚夫,喜欢他眉峰上的痣,喜欢他有着让我沉沦的感觉。所以,我喜欢他喜欢的姐姐。姐姐,你还想知道什么?”
  小苴吃惊地望着面前这个年轻的美丽女孩,为着她那份坦白和真诚而感动。
  “很感谢你这样喜欢枫。不会是一厢情愿的,枫,会属于你的。”
  打扮停当了,她们去喝下午茶。
  罗湘君的手机,在卡布其诺咖啡杯的边上,摇摇晃晃地响起。
  “喂?枫啊。”
  她的声音好嗲。小苴觉得有点冷,想着一会儿要提醒她,枫从小就对嗲声的女孩不感冒。正想着,突然隐隐地听到枫的声音在那边冷冷地响起:“不要去吵我姐。”
  罗湘君嘟嘟嘴,觉得委曲:“我没有吵到小苴姐。”
  “你害她没有去上学,还说没有吵到?”枫的声音更不耐烦了。
  罗湘君讷讷地,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小苴忙接过她手中的手机:“枫,我是姐。你讲话怎么那么凶啊?!湘君真的没有妨碍我,是我自己想要翘一天课的。喂,湘君帮了我很大的一个忙。你知道吗?她帮我选了一双很漂亮的女鞋,我很喜欢。”
  “嗯?你不穿圆头鞋啦,难得。”
  “是啊,你要不要看?”
  “要啊,你们在哪里?我这就过去。”
  罗湘君悠悠地望着打电话的小苴,听着声音变得明朗柔和的枫,心中轻轻飘过一丝无奈。虽然已是48小时以外,可是对于枫,应该有许多故事,自己还不知道。
  不过,小苴说了,枫一定会属于自己的。她当那已是现实,因而用心里所有的力量相信那是现实。
  那是个夏的午后,明枫的奔驰穿行了大半个城市,终于停到了一间小小的咖啡屋的对街。
  咖啡屋中的两个女孩,静静地望着他从奔驰上走下,茫然地左看右看。
  小街上有着熙来攘往的人流,枫却是那样的让人瞩目。他的身影映在两个女孩的眼底,也映在许多人的眼底。
  拖起罗湘君的手,小苴笑着说:“走,让他看一下你有多棒,是如何把我从一个丑女人变得对得起观众了。”
  咖啡屋的玻璃门轻轻被推开,明枫的眼前突然一亮,他看到一个穿着淡蓝色连衫裙的女孩从茶色玻璃门后走出,轻盈得像一株盛放的菊花。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时间和空间,阳光暗影下飘浮的白菊仿佛让他回到了四年前。晃晃悠悠的学生时光,细碎得像冰屑,夏天的午后,回忆清清凉凉地纷至沓来。
  呆立街中,心头是抛也抛不开的记忆。
  罗湘君轻轻放开小苴的手:“姐,你先过去。”
  小苴对她笑笑:“傻丫头,用了心为什么不让他知道?”
  “你先过去嘛。”湘君讨好又撒娇地说,不想说出心里的那一份惧意。
  小苴只好左右望着路,走向对街的枫。
  枫呆呆地立在熙攘的大街上,望着她一步一步翩翩地走来,一分分地向自己靠近,脸上有着温暖的微笑,阳光一般的灿烂。还是记忆中最初的模样,最生动的表情,最真实的亲近的气息。
  一点一点,靠近。
  他突然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为着她那回归的菊一般的形象,那让他曾把万物看尽,执著唯此的暖暖的微笑。  
  第九章 绝望的淡蓝色羽毛(3)  
  更近了,近得他已清楚地听到她轻轻细细的呼吸。
  他觉得口干舌燥,有生以来,第一次手足无措。他悲哀地发现,即便是分离了四年,自己还是无法像对姐姐一样地对她。
  那是一种从十岁开始,便对这个精灵一般的女孩入骨的缱绻情愫。无法淡化,无法遗忘。
  一种绝望的感觉强烈地袭上心头。
  以后的路,该怎么走?那一条情感的绝路,出口在哪里?
  突然,他发现小苴的眼光越过了他,望向他的身后。
  “枫,躲开!”她叫着,狂奔过来,拼尽全身的力气把高高大大的他推开。
  随即,一声枪响。
  夏天凝滞的空气中,定了格的大街上。
  一抹淡蓝色的身影被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抛起,像风中飘浮的轻纱。
  枫被小苴推倒在地,只能傻傻地看着小苴小小的身体被击得飞了出去,在苍白的夏的天空中,像一片绝望的羽毛,落在很远的地方。
  他眼前的世界顿时空了,只余下那个小小的身影。那个有着小巧的头、垂闭着的眼睛的软软的身子。殷红色的鲜血从她的嘴角和脑后迅速地溢出,淹没了苍白而耀眼的世界。他狂奔过去,可是蹲在地上,一双手不知该放在哪里,隔空仓皇地挥舞着。
  打电话,叫救护车!他颤抖着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口袋中其他东西一并被带了出来,数张金卡和钥匙串散落了一地。
  “快快快!”他对着电话那头呼叫,好像他的生命里只余下了这个字。
  罗湘君也吓坏了,她奔过来时,看到冷静自持的明枫疯掉了一般对着电话那头吼叫。这是第一次,她看到了失控了的枫……
  “流血过多,需要输血。”
  “输我的,我是她的弟弟。”
  “好,请你先跟我过来验血。”
  许久,医院的验血室里传来一声震天般的惊吼:“什么?!你说我和她的血型不合。有没有搞错,她是我的亲姐姐!你是怎么当医生的,给我小心你的医生牌照!”
  医办室里,中年大夫把检验报告递给明枫:“我以我的医生牌照担保,你的血型是一种很少见的RH负隐性血型,俗称贵族血,所以你和这位尹苴小姐的血型确实不符合。”
  明枫接过检验报告,看了好久,慢慢地平复了心情:“大夫,我现在想请教你一个问题,我和尹苴仅仅是血型不合,还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血缘关系?”
  大夫淡淡地笑了:“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是个坏消息,可我还是要告诉你真相,检验表明,你不可能和那位尹苴小姐存在任何的血缘关系。”
  明枫认真地听着大夫的话,用力捏着手中的报告,许久才说:“你怎么知道这对我来说是个坏消息?”
  淡淡的夜色已染上了窗棂,明枫从医办室走出,茫然地望着走廊一侧的窗子,很快,他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没错,用你最快的速度帮我查清楚,我付你空白支票,数目随你填。我只要快。”
  小苴沉沉地睡了好久。
  听不见那夜,来了又走了。
  听不到清晨的鸟啼声,响了又去了。
  听不到,罗湘君的手指,轻轻地抚弄她的被子,那簌簌的声音。
  湘君呆呆地坐在小苴的床边,心里乱乱的。枫在验血室的吼叫她也听到了,从那一刻起,她的心就一直坠了下去,好像坠入了一个无底深渊。
  枫是下午离开的,当他听到大夫保证小苴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后就第一时间离开了。
  走之前,他望着小苴好久。走的时候,他眼里没有她。
  想到这里,罗湘君郁闷地叹气。她俯在小苴的床边,近距离地看着小苴,喃喃地自语:“姐姐,你告诉我,你们之间以前到底发生过什么事?为什么他一直用一种看着心爱的人的眼神看你。嗯,你告诉我好吗?”
  夜的光影流连,映得小苴的脸柔和得像梦幻一般。  
  第九章 绝望的淡蓝色羽毛(4)  
  无声无息。
  几天后,小苴终于醒来了,当她张开眼,立刻看到了枫,健健康康的枫。她于是微笑:“枫,你没事就好!”
  这句话像一朵绽开在绝壁上的小花,弱弱的,却也是毫无保留的。
  明枫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听到这句话的那一刻,彻底地融化了。他轻轻走近她,用食指划过她饱满的额头,掠过那几缕柔亮的刘海,突然指腹一弹,重重地在她的额上打了一个爆栗:“尹苴,你是傻瓜吗?居然替我去挡枪,你下次再敢做这么危险的事试试看。”
  “啊哟。”他一点也不客气。小苴手抚额头,“咝”地吁着气。真是彼得潘。
  “尹苴,你还记得吗?会死掉的事都不许做,这是你说的。你怎么可以说到却不做到?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担心你会死掉。”他轻轻地帮小苴抚着被重击的额头,声音低沉,眼神专注地望着她。
  不是,眼前已不再是彼得潘,刚刚听到的也不是他孩子气的玩笑,而是一种混合着宠溺和担心的小小惩罚。枫,果然不再是四年前的枫。
  小苴突然觉得所有的言语都变得无力,她真实地感觉到,枫已拥有了他自己想要的那种成长。
  斟酌了好久,枫终于又开口:“还有两件事,我要说给你听。一件是好事,另一件,要你自己做判断。”
  “先听好事。”她微微地笑。
  “好事就是,我现在已经是亦悦集团的董事长兼总经理,拿回了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真的是好事啊!小苴开心地笑,不顾身体的虚弱,伸开了双臂,软软地拥住了枫的脖颈:“真好。”
  枫连忙俯下身子迁就她的身体,满怀的柔软让他心中不禁升起了酸楚的感动。曾经,在四年前,小苴也是用一个拥抱对他说:“你要加油,就算辛苦也要加油!”就是这句话给了他力量,让他在之后的四年里,在创业的最初,在面对那些可以称为绝境的险恶境遇中,从来没有放弃过努力。
  “还有呢?另一件事是什么?”她问。
  “你听好,不要慌。你,并不是我的姐姐。”
  “什么?”小苴的手臂僵硬了,怎能不慌呢?怎能。她无法置信地问:“你说什么?”
  枫小心地把她的身子放好,心中有些后悔,自己太急了。
  “枫,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你不是我的姐姐。我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我刚刚去求证过,你其实是尹伯伯,也就是我爸爸,领养的女儿。你看,这是你的出生证明,还有领养的证明,还有……”
  枫塞了一大堆文件到她手中,动作紧张而急迫。那么,他不是在骗人了。
  小苴傻傻地望着手中的文件,一抬头,突然看到罗湘君呆呆地立在门边,一动不动,像张画儿一样。很无助。为什么?她怎么会有那种表情,好可怜的表情,像寒风中无家可归的小猫。
  用力地闭闭眼睛,小苴觉得头很痛,也很乱,乱得心口发堵,几乎恶心得想吐。
  “你怎么了?”枫抚着她的肩头。她伸出手,轻轻地推开他:“你们先出去好吗?我想静一下。”
  枫暗自叹气,自己真的太急了,不该在这个时候对她讲的。可是,那轮回一般的恍如隔世,让他的心实在是按捺不住。等等,刚刚她说“你们”?他心头一动,扭头看见了罗湘君。
  “好,我先出去,你休息吧。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枫说着,走到了病房门口,示意罗湘君也出去,却发现她呆呆地不知在想什么。“喂。”她闻声回过神来,不知所措地望了他一眼,转过身出门。
  枫随着她出门,轻轻地合上了病房的门,然后扭头不解地望着罗湘君:“你……”
  不想她立刻打断了他要说的话:“不要,你不要和我说话。”
  枫的眉头皱了起来,有些奇怪地盯着她。
  看到的是她可怜兮兮的脸:“不要和我说话,不要说那种我不喜欢听的话。求你不要讲。”  
  第九章 绝望的淡蓝色羽毛(5)  
  阳光洒在她的脸上,枫终于读到了那张脸上写着的恐慌,满满的。可是该讲的话总是要讲的,清楚明白,一直是明枫的风格。商场上,他就是这样一路走过来的。于是他又要开口:“我……”
  不过他终于还是将话咽回肚子里,因为他看到两大颗晶莹的泪滴从罗湘君美丽的眼中滴下,珍珠一般,坠到了两人之间的地面上,无声地、重重地坠落。
  于是他想,下次再说吧。对一个女孩,还是别太残忍了。    
  第三部分  
  第十章 贝壳海与珊瑚岛的传说(1)  
  那一夜,小苴睡不着。
  手指轻轻地滑过文件上那两个名字:南生,萧眉。
  小苴细细地品,觉得那是两个很文艺的名字。就是这两个名字合在一起,才有了自己吗?萧眉,那是早早就知道的妈妈的名字,可是南生呢,为什么那么陌生?
  听尹爸爸说,妈妈是因为生自己难产去世的,那么,亲生的爸爸呢?
  这个想法在心头一晃,很快就占据了所有的思想。小苴冲动地下了床,换上衣服,一刻也不想再耽搁,只想尽快找到自己的爸爸。
  刚刚站起来就感到一阵眩晕,窗外暗蓝色的夜,瞬间倾斜了。
  小苴按抚着额头,好一会儿才找回了清醒的意识。
  病房里暗暗的,她缓缓地摸索着走到房门边,轻轻一旋门上的锁,然后微一推动,“吱”的一声,门开了,走廊里昏黄的灯光透了进来,映得她的眼前又是一片空白。
  立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小苴的头脑因为受到震荡的关系,一会儿清明一会儿糊涂。
  低头,看到门边有一张长椅,长椅上散放着一张报纸,报纸旁边还有一块吃剩的火腿面包。她怔怔地望了一会儿,觉得这一切都应该和自己有些关联,可是,脑子晕晕的,什么也想不起来。于是握紧手中的出生纸,缓缓地扶着走廊一侧的墙壁走了下去。
  找到亲生爸爸,是她现在唯一可以确定的想法。
  寻到电梯旁,她按动电梯的按键,然后把虚弱的身子靠在电梯的外壁上等待。
  小小的身子,陷在电梯的暗影里,孤单得像一抹稍纵即逝的晚霞。
  走廊的另一边,明枫匆匆地从卫生间走出来,用纸巾擦拭着手上的水珠,然后坐回VIP病房门边的长椅上,转头向关得紧紧的房门瞥了一眼,嘴角泛起了一丝满足的笑。
  电梯门“当”地一声缓缓地打开了,小苴按着重似铅块的头走进去。
  十步远的长椅上,枫“哗”的一声打开了报纸。报纸上的一角,刊着寻人启事,他的眼神轻飘飘地掠过。
  徐徐地,电梯门合上,就像关闭了一道隔断两个世界的门。空气中,宿命的味道淡淡的,一如那窗外暗色的夜。
  虽然手里握着自己那张出生纸,可小苴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找爸爸,所以当计程车司机问她去哪里的时候,她想了好久只想起一个地址:水香榭105号。
  于是车子在半个小时后把她送到那种了很多柏树的小街上。
  “谢谢你。”她友好地对计程车司机笑笑,下车准备离开。
  “喂,你还没给钱呢?说走就走?”一路上就觉得她怪怪的,司机怕她黄牛,把头从车窗里边探了出来,连声叫着。
  对啊,得给人家车钱。小苴痛苦地按着自己的额头,觉得头更晕了。
  一只白玉般的手突然伸了过来,递了一张面值很大的钞票给司机:“这些钱够了吧。”
  “够是够了,可是,数目这么大,我不方便找。”司机抓抓头,有些为难地说。
  “不用找了。”清朗的声音没有温度地款款回答。小苴扭回头,只见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正立在自己的身后,在月光的辉映下,他就像是刚刚从水面上幻化出来的会发光的纳西索斯一样。
  计程车开走了。
  小街恢复了宁静和安适。
  今晚的夜,出奇地静和淡雅。
  小苴望着面前的白衣男子,因为脑子还有点短路,一时竟没有想起他是谁?于是那男子笑了:“几个月不见,连我是你的未婚夫都忘了吗?”
  亏他提醒,小苴终于想起眼前的这个男人是自己已订婚四年的未婚夫,是一个对她而言最熟悉的陌生人—季以陌。
  “你不是去埃及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
  季以陌脸上保持着淡淡的笑,伸手轻轻地把她一直按着头部的手拉了下来:“你怎么了?头很不舒服吗?”
  “嗯,前些日子被车撞了,今天刚刚醒过来,所以脑子不太灵活。呵呵,我不是故意忘了你的。如果不是被撞,我一定会第一时间就认出你来的。”小苴眯眯眼,讨好地笑着。  
  第十章 贝壳海与珊瑚岛的传说(2)  
  “你太不小心了。你刚刚问我为什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因为枫几天前动用了国家安全机构的关系,在埃及的一个小镇上挖到了我,然后和我视频,对我说如果我一周之内不回到你的身边,他就会取消我们之间的婚约。于是我想起我们的四年之约好像期限已到,就决定回来和你结婚。所以,你现在看到了我。”
  听他提到枫,小苴的头脑里又是一阵剧痛袭来,好像听到枫在用急切的声音和她说:“你不是我的姐姐,我们一点血缘关系也没有。我刚刚请人去查证过,你其实是我爸爸领养的女儿……”
  “回来结婚啊?那个,你还是再考虑一下吧。”她抬起了握着那张出生证明的手,“现在我不是我爸爸的女儿,而你仍是季以陌,你应该不会和一个来历不明的女人结婚吧。你看一下……”
  说着,意识再也支撑不了虚弱的身体,她整个人向眼前这个闪闪发光的男人倒了过去。于是,轻轻地落在了他的怀里,好似一块云贴到了一座山的半山腰上。
  好累啊,身子累,脑子也累,那么就靠一下吧,至少,目前他还在可以依靠的那个位子上。
  季以陌一怔,然后就感到她那软软的依靠:“你不会告诉我,你病还没好就偷偷地从医院里跑了出来吧?”
  “嗯……我好想知道我爸爸是谁,想见他……”小苴的手拿着那张出生纸,不经意地放在了他的胸口上。那里有一颗耀眼的金扣,白白灿灿的像天上的星星。
  季以陌半揽着她的腰,扶住她的身体,然后轻轻地把那张纸从她的手中抽了出来,两分钟就看完了,然后说:“当初我和你订婚是因为你爸爸的关系,可是我不喜欢变化,所以随便你是谁的女儿。只要你是我的未婚妻就要成为我的妻子。”
  “那我如果是个杀人犯的女儿呢?”
  “只要你没有杀人就行了。”他回答得非常干脆,“我的肩头不打算给太多的女人靠。”
  小苴的心蓦然一动,此时觉得无论是他的肩头还是他的人,都带给她很强烈的安全感。
  可是就算现在脑子晕晕的,她依然清楚,季以陌并不是因为爱自己而要和自己结婚的。也许是因为约定,也许是因为客观需要,也许还有她并不清楚的一些理由,总之,他和她之间的故事,不是童话。
  林肯车静静地停在小街的街尾。
  淡雅的月光洒了许多月华在地上,像洁白的天使羽翼。
  小苴靠着季以陌的肩,心中数着数想让自己快点站起来,可是虚弱的身体就是做不到。
  小苴的眼光突然扫到他正抬起手看腕上的ROLEX金表,那么他心中也在不耐烦地数数吧?自己这没头没脑的投怀送抱还真是尴尬。
  “拜托你扶我到门阶前坐一下好吗?”
  “好。”
  坐下来,感觉舒服了一些,这次撞车也不知道会给自己留下什么样的后遗症,自己一直用脑过度,这次看来是要遭报应了。小苴抱着膝,把头靠在手臂上。
  “你从医院跑出来是因为想找你爸爸?”以陌突然开口问。
  “是啊。”她抬起头看他,弄不清他为什么会这样问。然后看到他高高的个子逆着月光站立在自己面前,很不真实的样子。
  以陌晃晃手中的纸:“如果是这样,我想你会需要我的帮助。因为只有这一张纸,靠你自己的力量应该很难在短时间内找到你爸爸。这样一来,那你要到什么时间才会有空结婚?”
  她傻傻地盯着他看:“哦,那我就求求你了。”心里却想着,什么嘛,帮人还在暗示自己是个律师。
  以陌听了她的话,点了点头,随即走向了自己的林肯车。小苴只能坐在门阶上,怔怔地望着他踩着一地的月光走开,心中思量着,以后是不是就这个样子了。他是精明的,自己是傻傻的,只能照他的规矩走进结婚礼堂。
  那夜的月儿,是有脚的。
  当月儿在天空中走了一根手指的长度的时候,小苴觉得自己的头脑比刚才清醒多了。  
  第十章 贝壳海与珊瑚岛的传说(3)  
  这时候,季以陌从林肯车上走下来。
  他倚着车门对着她扬起以陌式的淡淡的笑:“你怎么会说得那么准?你爸爸,真的是一个罪犯。”
  小苴一下子怔住了,觉得他的笑像一抹破开了月华的古井水,深不见底。
  许久,她喃喃地问:“他还在吗?”
  “不在了。据我查到的那些资料记载,你爸爸是一个通缉犯,在1999年9月9日,他先是用手枪击穿了自己的头骨,然后从三十三层的高楼上跳了下来,畏罪自杀而亡。我还查到你有一个叔叔,在外漂泊很多年,四年前回国,现在住在一个近海的小岛上。”
  * * * * * *
  夏日的阳光,煦暖清透。
  银色的林肯车穿行在金色的阳光中,虚幻得仿佛在穿越着时空。
  虽然还没有看到海,可是空气中已蕴满了湿润的海水气息。
  小苴望望身边的季以陌,心头升起了一股无奈的感觉。无论是明朗的枫,还是这个淡漠的季以陌,他们身上的那股行动力都让她无法适应。莫非所有男人都是这个样子,想做什么就立刻要付之于行动吗?
  小苴下意识地抬起手按着额角。叔叔?自己居然会有一个叔叔。
  他是传说中的爸爸的弟弟,据说住在一座珊瑚岛上。
  午,终于来到了海边。
  带着浓郁咸湿气息的海风迎面吹来。
  碎在沙滩上的海浪的泡沫,很像阳光,像阳光下的雾,像雾中的小小花蕾。
  小苴茫茫然地走近那片久违的海。
  于是,那海的泡沫,轻细地包围了她小巧的女鞋。
  于是,想起自己曾经在这个海边搭筑过一座城堡,那时自己穿着白色的轻纱裙子,静静地坐在城堡的边上。小小的年纪,却已经开始懂得沾沾自喜。后来,远处跑来一个小男生,也蹲在城堡的旁边,瞪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孩子气的娃娃脸上写满了坏脾气的表情。
  城堡被他弄坏了。
  她哭了好久。
  于是,那一晚,海滩上筑满了他用来赎罪的城堡……
  “船票买好了。”季以陌的声音响起。小苴连忙收起心中那些久远的记忆,转过身望着以陌。
  “去那座珊瑚岛的船每周只有今天这一班。我们还真好运,买到了最后的两张船票。不过,就没有头等舱的福可享了。”以陌笑着,他那淡淡的笑容与海的一切都很契合。
  “谢谢你。”小苴也对他笑,“只是,我从来没有坐过船,不知道会不会麻烦到你。”
  他再次笑笑,这一次,那笑中似乎含着感情。
  伸出了白玉般的手,他把手递给了她。
  海风轻轻地吹拂。
  他白色的袖子在手臂上云一样地被吹动着。
  “别怕,有我呢。”他拖起她的手。
  小苴发现自己的确很麻烦,刚上船没几分钟,她就开始晕船。
  一路从舱里奔出来,她冲上甲板,双手攀着围杆,掏心挖肝般地吐了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胃里没有什么东西可吐了,她就对着大海干呕。以陌一直陪着她,拍抚着她的后背,让她可以舒服一点。
  “看到了吧,我是真的很麻烦。”她困难地说着,被甲板上的海风吹着,终于觉得胃舒服多了。
  以陌不讲话,递了瓶水给她漱口,然后伸开臂膀把她揽在自己怀里。
  动作很轻,可还是让小苴一惊,那矿泉水瓶便从手中一滑,瞬间落入船翼那些不断泛起的白沫中。
  他的怀抱很暖,贴着她的背,挡住了微带着寒意的海风。
  “看来你是不方便回船舱了,甲板上的海风太大,互相靠一下没关系吧。”
  “哦。”听了他的话,小苴有些不好意思,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他不需要她的回答,双臂环了她的肩:“我们是马上就要结婚的未婚夫妻,所以我认为靠一下是没有关系的。”
  “哦。”她傻乎乎地又应了一声。除了枫,还没有一个男孩贴她这么近过。说实话,她很不习惯,不过因为分了心,晕船的感觉好像渐渐消失了。  
  第十章 贝壳海与珊瑚岛的传说(4)  
  午后的海,好像蕴藏了许多热情,连那波涛都是金灿灿的。
  “好一点没有?”他问。
  “哦。”
  他笑了,那笑声在他的胸腔里震动着,毫无保留地传到了小苴的身体里,让她越发觉得丢脸。
  “你除了说哦,难道不会说别的了?是因为把肚子里的食物都吐了出来,所以才一直哦哦的吗?”
  “不是,如果不说哦,那我说什么啊?”她决定讲话,结果绞尽脑汁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来。说完后,她还是觉得很丢脸。
  船还在海浪中穿行,一圈月牙儿般的小小的珊瑚岛在两人的眼前若隐若现。近了,白色的珊瑚岩破开淡碧色的海面,有种遗世的味道。
  “你想不想听故事?”沉默了一会儿,以陌突然说。
  “好啊,是童话故事,还是传说?”
  “我也不清楚,是贝壳海与珊瑚岛的故事。”以陌的声音淡淡的,像海风一样动听,“很久以前,有一群珊瑚虫,它们游了很久很久,想要找一块自己喜欢的岩石,终于,它们游到了贝壳海。这些珊瑚虫很喜欢贝壳海的美丽和海底那些亮晶晶的贝壳,它们决定在这里安家。于是珊瑚虫停了下来,一只只地慢慢地结胶攀附,把自己的身体附在贝壳海里的岩石上面。贝壳海不愿看到那些美丽的精灵一般的珊瑚虫为了它而放弃自由和生命,于是它开始为它们哭泣。不知过了多少年,当这些珊瑚虫结成了一株美丽的珊瑚树,转回头来,却发现贝壳海已经流完了最后一滴眼泪。最初吸引它们的那一抹深蓝已变成了干枯的土地,只留下一颗一颗的贝壳,毫无生气地躺在陆地上。”
  “后来呢?”
  “没有后来,故事讲完了。”
  “可是这个故事在讲什么呢?”
  “你没有听出来吗?是自由。丢了什么都好,绝不能丢了自由。”
  小苴觉得一头雾水,不过她聪明地不再讲他不喜欢的那个哦字。
  这片海域的珊瑚礁群非常多,每一座都像是天空中的星星一样动人。那么,这些美丽的珊瑚礁是因为失去了自由才驻扎在海的中央吗?从游动的精灵到现在拥有这种慑人的美,它们做错了吗?
  “我和你提过我的母亲是吉卜赛人吗?”以陌突然又开口说话,也许是眼前绚丽的珊瑚礁群让他变得感性了,小苴觉得他和以往不太一样。
  他现在讲话,其实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这个故事是我妈妈给我讲的。”
  “故事很好听。伯母现在好吗?”
  以陌淡淡地笑了一下,眼光依然眺望着很远的地方,手肘无意识地压着她的肩:“谁知道呢,也许很好吧,反正是在这个世界的什么地方上漂泊着。”
  天,他好重,小苴深深吸气,暗想他一定是把自己当成船的栏杆了。哎,扛不住了,小苴正想友好地提醒他一下,却听到以陌喃喃地说:“真快,我们到了。”  
  第十一章 阿拉斯加的一座雪峰(1)  
  小岛很小,留心地看一下,会发现它还保留着一些很原始的东西。
  灌木林、原木房子、简陋的街道,是这个小岛的一切。
  岛上的原住民大都是面呈酱色的渔民,日出而渔,日落而息。轮船一周只来一班,所以这个小岛虽然拥有美丽的景色,却还处于半封闭的状态。
  一路寻去,傍晚的时候他们终于找到了小苴叔叔的住处,那是一间低矮的木屋。
  小苴敲了好久,终于敲开了那扇厚厚的门。
  暮色中,一个高大强壮的中年人出现在门口。暗淡的光芒让他脸上那道长长的疤痕显得更加狰狞,像一条蜈蚣。
  气息阴沉,他望着立在门前的小苴。
  “请问您是南生的弟弟吗?”小苴鼓起了所有的勇气向他开口。
  男人一动不动,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我是南生和萧眉的女儿。请问,您是我的叔叔吗?”她只好再问。
  不想那男人听后全身一阵颤抖,随即转身回到了他的小屋里,“砰”的一声重重地合上了门。
  这人真没礼貌,小苴无奈地转回身,望着站在不远处的季以陌摇头。
  以陌笑了,向她走来。就在这时,不知从哪里奔出一个小孩子,一头撞到了他身上,然后对不起也没说一声就跑开了。小苴连忙走上前,问他:“你有没有事?”他摇摇头,继而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手伸到口袋里,许久才慢慢地伸了出来。
  然后,他凝了眉头看着她:“你口袋里现在有多少钱?”
  “我身上没有带钱。啊,那个小孩不会是小偷吧?他偷了你的钱?”
  他郑重地点头,然后说:“我们现在是两个身无分文的人,如果要在这个岛上度过一周的时间,还真要有些勇气才行啊。”
  岛上唯一的一家旅馆,此时灯火通明。
  季以陌和小苴仰头望着旅馆的招牌,在门外站了很久。
  “我还从来没试过住霸王房呢。”以陌喃喃地自语。
  “我也一样。”小苴接口,很认真地说。
  以陌望着她,笑容在嘴角扩大了,那笑意很快就蔓延到全身,他一把揽住小苴的肩头:“那咱们两个今天晚上可要试一下了。”
  “不行!我这里是旅馆,不是慈善堂。”听完两人的解释,旅馆柜台后的老板娘眼皮都没有抬,直接下了逐客令。
  以陌的脸一下子就灰了,他还是第一次觉得自己这么没面子。小苴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突然拉了拉他的袖子:“喂,我有个办法。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什么?”
  “你身上还有很多钱,拿出来啦。”
  “我哪里有钱?”以陌愕然,然后瞥见老板娘的眼皮一下子挑了起来,好像在说:看吧,幸亏我没有上这个小子的当。
  “就在你的身上啊。”小苴睁着大眼睛说道。
  “哪里有?”以陌快气炸了,顾不得培养了十年的王子风度,声音高了起来。小苴一把拉起了他的袖子,笑着说:“扣子啊。呵呵,我刚刚想起来,你这一身的金扣,应该可以帮我们平安快乐地度过这一周的。现在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永远都穿这一身衣服了,原来是为了防贼啊。”
  袖口那一只金扣,应着话音一闪,发出了一道白灿灿的光芒,好像在说:老大,让我救你吧。
  虽然这是个办法,可是以陌很不情愿,他皱着眉头想了好一会儿才狠狠心,解下了袖口的那一只扣子。
  小苴望着他,嘴角泛起一个浅浅的笑容,忽然觉得心里暖暖的。相识多年,又订下四年婚期,这是第一次,她看到这个男人的笑容、气恼和不甘。
  眼前的他,第一次走出了纳西索斯的水域,变得真实起来。
  一只金扣,在老板娘满是怀疑的目光注视下,只为小苴和以陌换来了一间房间,一个晚上。
  以陌坐在狭小的还泛着霉味的房间里生气,那张线条柔和的脸绷得紧紧的,很像一块冰。  
  第十一章 阿拉斯加的一座雪峰(2)  
  小苴小心翼翼地坐在他对面的床头看着他,很怀念他那原本冷淡漠然的招牌式微笑。
  “她,居然……”以陌抬抬手,无奈而又气恼地放下,“她居然……”
  小苴想起老板娘在给他们开门的时候曾警告他们,不许住一晚上就跑掉,她要连夜去鉴定这枚扣子的真伪,原来以陌在为这个在生气。
  “她不识货嘛。”小苴对以陌微笑,不想以陌头上的青筋一下子集体跳了起来:“我和你讲,我去过许多地方,再原始的风土人情我都见过,可是都没有像这个地方一样不友善。”
  “哦哦。”看着他那种难得一见的怒行于外的表情,小苴只有用力地点自己的头,以证明自己和他是一国的,并充分地理解他的愤怒。
  月色,从窗帘透射了进来,很晚了。
  小苴轻轻地打了一个呵欠,觉得自己现在快虚脱了。从原则上来讲,她还是一个病人呢。
  “你困就睡吧。”以陌的声音响起。
  “那你呢?”小苴扫了扫小得一个人都要蜷缩着才能睡下的床。
  “我躺在椅子上就可以了。”他淡淡地回答,随后就合上了双眼。
  清淡的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像一层幻纱,模糊朦胧了他的容颜。
  他的语气淡漠,不容争辩。小苴只好脱下鞋子,上了床,然后拉过毯子盖在身上。她歪头再看了一眼以陌,从这个角度看去,他好像整个人都陷在了月光里。
  睡不着,于是又想起他给她讲的那个贝壳海与珊瑚岛的故事。
  夜了,许多繁杂的感觉都消退了,她好像有点儿懂这个故事了,明白珊瑚虫一厢情愿的爱和贝壳海的心痛。也许是因为现实中有那样的两个人,才会有这个故事吧。
  辗转反侧了好久,仍然睡不着,她刚刚想开始数羊,却突然发现躺在椅子上的以陌身子开始颤抖。他的手指正用力地扣着木椅的扶手,呈现出一种青白色的状态。再看他的脸,也是青白一片,且整个身子都陷入一种无法自控的颤抖中。他的牙齿咬着下唇,唇角溢出了一些白沫。
  小苴连忙下了床,奔过去,手指刚刚碰触到他的身体,不防他一下子竟从椅子上摔了下来,全身抖做一团。
  虽然没有遇到过这种事,可是小苴猜他多半是癫痫病发作了。小苴一把抓过床头的枕巾,把毛巾叠了两下,然后捏着他的嘴想让他咬住毛巾,这样才能让他不至于咬坏自己的嘴唇和舌头。
  可是,他死死地咬着嘴唇,行为根本不受控制,唇角也已现出一条深深的血痕。
  “以陌,你不要咬了,快张嘴。”
  他听不见。
  小苴无奈,只好用力掰他的嘴,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毛巾塞到他的嘴里。她的手也被他咬伤了。
  好痛,自己只是被咬了一下,就痛成这样,此时的他,一定更加难受吧。
  淡淡的月色下,以陌的脸像敷了一层白粉,如同电影中气息迷离的吸血鬼一般。小苴跪在地下,将他不停痉挛的身子用力拉入自己的怀里,然后笨手笨脚地推拿着他僵硬的脸部、双臂和胸口,用自己有限的急救常识尽力帮着他。几分钟后,他的颤抖终于不再那么剧烈了,肌肉也明显地松弛了。
  他缓缓地张开了眼,目光中闪烁着迷离的光芒,长长的眼睫毛微微地抖动着。他望着小苴,好像忘了她是谁。
  “你没事了。”小苴对他微微地笑,然后帮他把嘴里的毛巾拿了下来,帮他擦拭着嘴角的血迹,心中暗自念叨着,这毛巾好像不太干净。
  “SELINA……”他盯着她,突然低声叫唤。
  是个女孩的名字吧,以陌把自己当成了她,是因为她也曾这样帮过他吗?
  “不好意思哦,你认错人了,我是尹苴。”
  “尹苴……”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
  “有些失望了是吧,”小苴笑着,“SELINA是谁?你心中的爱人吗?”
  他不回答,过了许久才仿佛找回了失去的意识,艰难地从她的怀里坐了起来。  
  第十一章 阿拉斯加的一座雪峰(3)  
  “不好意思,让你受惊了。”他眼中有些闪闪烁烁的东西,就像心中有一个天大的秘密,一个想要永远埋藏起来的秘密,却被她不经意间撞见了一样地无措。
  “说什么呢。”小苴安慰他,“你只是在生病,我很高兴在你发病的时候可以帮到你。”
  听了她的话,他有些吃惊地扭身望着她:“你真的这么想吗?不是和我客气?我的病,是让人很不舒服的病。”
  “当然是真的,是病就会麻烦,怎么会有让人舒服的病呢?可是,人人都会得病,讨厌病人就是厌恶自己,不是吗?”
  这一次他不讲话了,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她,眼眸里散发出一种异常明亮的光芒。
  “呵呵,还是你希望你口中的SELINA在你身边会比较好?”小苴有点不适应他那灼热的目光,连忙半开玩笑地说。
  “哼。”以陌终于垂下了眼光,冷冷地笑着,“如果是她,我早就死了。”他按揉着自己的手臂,身体某些地方还是有些僵硬。
  小苴站起来,然后扶他躺在床上:“你再睡几个小时就应该没事了,我记得书上是这么讲的。哎,你还真是重啊。”小苴拉过毯子给他盖上,然后像拍婴儿一样地拍拍他。书中也讲过,照顾病人,要像照顾婴儿一样。
  她想要收回的手,突然被以陌抓住。他的手冰冰的,小苴觉得自己的手像套在一只铁环里。
  “你要去哪儿?”
  小苴呆呆地望着以陌,不知道他怎么会问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我去哪儿?我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啊。”
  他“哦”了一声,讪讪地把手放开了。
  小苴忽然觉得那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季以陌不见了,眼前睡在床上的他,竟然非常地脆弱。于是她拉过椅子,靠坐在离他最近的地方,托着腮望着他:“你睡吧,我不会把你丢下的。相信我,睡一觉病就好了,一切都会好的。”
  以陌怔怔地望着她,突然说:“我现在睡不着,你要不要听一个故事?”
  又是故事?他的故事还蛮多的。
  “好啊。”
  “你知道阿拉斯加有一座雪峰山脉吗?
  她老实地摇头:“不知道。”
  他笑了:“不知道也没关系,我以后会带你去的。几年前,有一个男孩子带着他的女朋友和一群朋友一起去攀登那座山峰,在爬山的途中,雪山顶部暴发了雪崩,男孩恰好在那个时候生病了,一步也不能走,于是他爱的那个女孩和他最好的朋友丢下他跑掉了。”
  他突然停住了,然后望了望小苴:“如果你在,你会不会丢下那个男孩子?”
  小苴想了想,笑着说:“没有经历过,我不敢说。可是我平日里就比较傻,如果那个男孩是我的爱人,丢下了他我想不出以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以陌也笑了:“你一定会留在那个男孩身边的。这一点,我现在比你自己都要深信。”
  “那个男孩后来怎样了?”
  “我困了,下次再讲给你听。”
  说着他缓缓地合上了双眼,安然地睡去了。
  以陌睡了好久,好像那个夜晚是一个让他安眠的夜,让他放松了自己,把一切心事都丢下。
  小苴本想遵守自己的承诺守在他的身边的,可是天刚刚放亮的时候,一个人出现在了她的房门口。
  他对她说,没错,他是她的叔叔,如果她愿意和他一起出海捕鱼,他就把她父母亲的所有故事都说给她听。
  那一道长长的疤痕印在他的脸上,好像一条丑陋的虫。
  * * * * * *
  那天的海,在早晨的微光中,平静得如同一面镜子。
  小苴抓着小船的围杆,迷茫地望着叔叔的背影,任他掌控着小船,一点点地把自己送入灿烂明媚却又暗藏危机的海的深处。
  一群群珊瑚礁在小船的左近摇摆。
  海的蓝光,残碎而耀眼。
  叔叔高高地撒出渔网,犹如释放了一朵小小的蘑菇云。  
  第十一章 阿拉斯加的一座雪峰(4)  
  小船在海波中漂荡,不知又会有多少条鱼游入这张充满死亡气息的网中。
  “你长得很像你的妈妈。”叔叔转回身,坐回船舱里,望了望小苴,“很漂亮,很有气质,一看就是很善良的样子。但她却像我刚刚放出去的那张网,有无声无息将人致于死地的力量。”说着他冷冷地笑,脸上那道伤口也神经质地跳动着。
  “我和我哥从小就在这里生活,我从来没有见过我们的父母亲,听说他们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十岁之前,我是靠我哥活下来的。他呢,我不知道是靠什么,他也从来没有说起过。我一直很讨厌这里,讨厌这里一天到晚都是死气沉沉的样子,走到哪儿都是一身的鱼腥味。于是我哥就带着我坐上了渡船,离开了珊瑚岛……”
  许多年前的那个城市,那个夜晚。
  十六岁的男孩拖着十一岁的小男孩的手,伫立在环形道上。
  夜晚,嚣张的机车尾气在黑暗中弥漫。
  很快,他们被从黑暗中冲出来的十几辆机车围住了。
  “就是这小子赢了老黑吗?”
  “妈的,老黑真是别混了。”
  炫目的车灯光在男孩的眼前闪烁,男孩紧紧地拉着弟弟的手。
  “小子,有没有胆子和我比一场?”一辆重型机车打了个旋,在男孩面前停下,巨大的帽檐下有一双狼一般的眼睛。
  “不要谈比赛,和我谈钱。”男孩回答,“因为我没有车,要租车。”
  口哨声满天响,寂静的夜有了第二轮的骚动。
  “不会吧,老黑被个租机车开的小子赢了?”
  “难怪丫躲起来了。”
  “这小子很跩哎。”
  “伦哥今天要是不能挑了他,咱们车队就别在这条街上混了。”
  那双狼一样的眼睛玩味地看着男孩:“没问题,我可以借车给你。你如果能够赢了我,车就归你。可是,如果你输了,就从这条道上给我从头跪着爬到尾。”
  “没问题。”男孩想都没想,立刻应了。
  那天夜晚,男孩比赢了那双狼一般的眼睛,于是那群人为了泄愤打断了他两根肋骨。
  可是,男孩终于拥有了一辆属于自己的机车。
  几年后,他成为那座城市黑暗中的车神。
  “黑暗中的车神?”小苴忍不住问,对于现在听到的这个世界,感到非常地新奇。
  “就是非法的。”叔叔沉默了许久才回答,眼神阴郁地望着她,“我们是在城市的边缘里生存下来的。我答应告诉你所有的故事,就一定会把最真实的东西讲给你听。你会怎么想,或是怎么做,那随你的便。”
  转头望向海天相交的地方,他又喃喃地说:“欠了的情,总是要还的。该还的债,也总有一天会算清。”  
  第十二章 有句话,一辈子不讲会后悔(  
  ……缓缓飘落的思念像枫叶,为何挽回要赶在冬天来之前,爱你穿透了时间,两行来自秋末的眼泪,让爱渗透了地面,我要的只是你在我身边……
  —周杰伦《枫》
  许多年前的那座城市。
  那些日子,那些事……
  “你知道吗,你的弟弟已经十七岁了,可是他没有正确的是非观念,心里也没有最起码的道德准则,他根本不认为打架骂人甚至抢劫是错误的事。单单在我们班里,据我的调查,几乎所有的同学都曾因为受到他的恐吓给过他钱。我非常郑重地告诉你,他这样发展下去是很危险的。”
  在那个九月,一个阳光明媚的下午,萧眉的声音清脆而略有些急切地划过了他的耳畔,像是流莹小扇尾端洒落的沁凉的风。
  他僵坐在机车上,皱起眉,斜睨着立在一边的弟弟。
  “你,作为他唯一的亲人,也是他心中唯一信赖的人,我想你有必要严格管教一下你弟弟了。”
  他心头的怒火往上冲,但是碍于面前这位清秀典雅的女老师不便发作,否则此时拳头早已雨点般地落在那小子身上了。
  “还有,你是做哥哥的,可不可以不要只顾着玩车,也承担一下你做哥哥的责任?我来拜访过你好多次了,可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你。所以我觉得你弟弟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他呆住了,傻傻地望着面前这个长发披肩的少女,她那一脸的严肃却掩不住稚气的表情。她,这个小女人,是在指责他吗?
  天,她是真的不知道他是谁吗?
  他是这个城市的车神哎,她居然敢堵在他的家门口,指着他的鼻子训斥他。就因为,他弟弟是她不成气的学生?
  不等他回过神来,小弟渝生抬起手来,一下子就把萧眉推得连退了三步:“喂,我早就和你讲过,打我骂我没关系,但不许讲我哥。妈的,你敢讲我哥?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
  他的头“嗡”的一声痛了起来,看来人家老师讲的真是没错,自己这个弟弟真是太不像话了。怒火再也按捺不住,他跳下机车,几拳将渝生揍到了地上:“是谁活得不耐烦了?我没跟你说过上学必须听老师的话,不许给我惹事吗?”
  渝生向来对哥哥言听计从,他低了头,喃喃地说:“我就是听你的话才忍她的。”
  “你还敢给我顶嘴!”他气得哑着嗓子对渝生吼。
  渝生头垂得更低了,不再讲话。
  他扭过头,望着几步外青青柏树下那个因为被学生推搡而受到了惊吓的少女:“对不起,萧老师。这个弟弟,我看你是管不了了,还是我自己教吧。以后他不会再上学了,所以不会再麻烦到你。你请回吧。”说着他一把揪住了渝生的领子,把他拉进了小院。
  “喂!”萧眉听了他的话,立刻追了进来,“你要打他吗?这是最笨的办法。还有,你说不让他上学了,你是在开玩笑吗?他这个年纪不念书可以做什么呢?喂,你没有懂我的意思!我是要你关心他,教给他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什么事情是可以做的,什么事情不能做,要做好人,不要做一个坏人,而不是要你打他。”
  追得急了,她一把拉住了他拎着渝生领口的手腕。
  那只沁凉润滑的手引得他的手腕一冰。
  很新奇的感觉,他扭头望她,第一次认真而仔细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惊异地发现,在夕阳的光芒中,她竟是如此美丽,像一朵绽放中的小雏菊。
  他从来没有如此真切地看过一个女孩,也从来没有想过除了机车那拉风的速度外,一个女孩的美丽也能带给他这种震撼。
  他眼波滑落,落在她握在他手腕上的那只小小的玉一般的手上:“放手。我跟你讲,老师,其实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个世界上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所以不知道怎样才能做一个好人。”
  夕阳的光芒下,萧眉也是第一次看清楚眼前的男生。
  南生。
  有着淡亚麻色长发的,那个其他学生口中渝生不可一世的大哥。他有着冰冷的气息,他是不驯的,寂寞的,极端的。
  她只好放手,然后看着他把渝生扯进房去。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她决定,不放弃。
  “喂,天很晚了,你可不可以留我吃顿饭?”
  那一天的晚饭,他和弟弟难得没有吃干面包,因为那个强留下来的小老师自告奋勇地为他们做了一顿饭。
  这一顿饭,让哥哥和弟弟沉默了。吃人家的,嘴短。
  “知道我为什么要帮你们做饭吃吗?”等这兄弟俩吃完饭,萧眉问。
  两个不大不小的男人都一声不吭。
  “因为我希望你们做好人。”
  渝生撇撇嘴,罗马又不是一天造成的,他的耳朵叛逆地不接受任何听起来冠冕堂皇的语言。但他的哥哥听了这句话,心却抖了一下。二十几载的沧桑在听了这句话后居然化成了一股泪腺,深深地印在了心里。
  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讲过,一直以来,他都在拼命地一边生存一边努力想要做一个好人。
  于是那天晚上,当渝生因为他送萧眉回家而流里流气地说要帮他钓这个美女老师的时候,他把渝生狠狠地揍了一顿,然后警告他:“以后如果我再从你们萧老师的嘴里听到你的一个不是,我就废了你。”
  事实,就像他自己说的那样,他没有力量教弟弟成为一个好人。
  渝生开始说谎,做坏事也不再承认,变得阴郁而危险。
  除了班级里有一个叫渝生的问题男孩让她头痛之外,萧眉的生活可以用一帆风顺来形容。
  只差一份美丽的爱情,她的人生就已完满。
  她的父母亲,一直盼望她的爱情发生在一个叫尹昭然的男孩身上。
  可是她自己知道,她和尹昭然,都不是彼此的那杯茶。
  有时候被迫应父母之命出去玩,两个人都心有灵犀地一出家门就分手。萧眉知道尹昭然会立刻飞奔到另一个女孩身边,而她自己,因为还没有遇到那个有共同磁场的人,所以,她总是一个人飘。
  一天,她坐在街边的长椅上,盯着一只街边上的流浪狗发了好久的呆,徒然地有些伤感。那只小狗只有巴掌大小,脏脏的瘦瘦的,可怜兮兮的。她想了好久,终于决定不顾妈妈可能翻起的白眼,带这只小狗回家。
  走上街,她一门心思地奔着小狗走过去。
  然后她蹲下来,瞅着它。
  于是狗狗也盯着她看,全心全意地摇着尾巴。
  黑豆一般的眼睛里有着四岁孩子般清澈和纯净的眼神。
  于是她伸出手,想要抱起狗狗。可是就在这个时候,一股力量向她冲了过来,很快她就被护在一个怀抱里,不由自主地摔倒在地上,向一边滚去。
  汽车尖锐的喇叭声,飞一般地在她的耳畔响过。
  天旋地转的翻滚结束后,她才看清自己竟躺在一个男孩子的怀里。
  一头淡亚麻色的长发飘洒在地上。
  犹带着几丝惊悸的眼神落在她的脸上。
  阳光如洗。
  那一刻,萧眉有种劫后余生般的幻觉。
  这个护着她的男孩,在她的眼中像神话中有着守护力量的神。过了许久,萧眉才认出这个用身体保护了自己的男孩竟是只见过一面的那位问题大哥。
  “谢谢你。”她傻傻地说。
  “不客气,如果你可以不这样压着我,我也会对你讲这三个字的。”他哼着,刚才好像被车子挂到了后背,那个地方正火辣辣地痛。
  萧眉连忙讲着对不起,爬了起来。
  他坐起来,后背依然火烧火燎地痛,忍不住咬着牙骂她:“马路是人随便站的地方吗?你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可是话刚说了一半就再也讲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她的眼光投向了马路中央。
  泪水盈满了她的双眼。
  他回头,于是看到那只巴掌大的小狗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哎,女人真是麻烦。他突然软了心,借了怀抱给已哭成泪人的她依靠。不想她的手触到了他的后背,摸到了黏黏湿湿的一片,于是她抬起手看,发现双手都是血红血红的,便再也撑不住了,晕倒在他的怀里。
  那个南生看到萧眉的下午,那个他不由自主地跟随着她、靠近她的下午,那个他看到她为了一只流浪狗而像一个没有交通常识的白痴一样走到了马路中央的下午,他不顾一切地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她。
  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也没有去想如果是别的什么路人甲和萧眉一样处在那个街中央自己是不是一样会奋不顾身地奔出去。
  他只是觉得,突然之间觉得,当这个少女晕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世界变得有一点不大一样了。
  很快,他觉得害怕,心头也升起一种莫名的落寞。他的世界,如果变了样子,最后是不是就会垮掉呢?
  离开了那个少女,他转身就走,一背血淋淋的伤口。
  那天晚上,萧眉再一次来到了兄弟俩的小屋。等了一晚上,被渝生的白眼和呵欠催了许多次也没有等到他回家,她只好离开。
  小院外,正对着一盏路灯,萧眉听着身后的院门“砰”的一声夸张地合上,心里突然涌上了一股委屈的感觉。于是她在门前坐了下来,心里不停地告慰自己,就是要和他讲一声谢谢,所以一定要等他回来。
  这一等一直等到天边露出了鱼肚白,街的那一边才晃晃悠悠地走来了他高大的身影。
  她的双眼已呈迷离的状态,想站起来却觉得自己的腿已经麻掉了。
  他立在她面前,瞪她:“你是从哪里钻出来的?烟囱里吗,还是天上掉下来的?”
  微熏的酒气晕染了早晨沁凉的空气。
  她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想说自己是为了要谢谢他才留下的,可是一个晚上的冷风和早晨的微露又动摇了她的心,让她搞不懂自己了。
  虽然现在他薄醉,可是也不好骗他吧。
  正犹豫着,不防他的头一下子低了下来,晨光熹微中,暗色幽魅下,那么近地靠近了她的脸,“你,在等谁?”
  一股她不熟悉的气息向她袭来,混杂着酒的麦香、烟草刺鼻的异味,强烈地刺激着她。
  她的心,瞬间乱了阵营。
  她条件反射般地抬手想要推开他,可是不想自己没有掌握好平衡,身子向后倒去,后脑重重地撞到了门上。
  “好痛!”她吃痛惨叫。他一下把她的头抱在了怀里,轻轻地揉着她撞痛的地方,动作轻柔无比。
  哎,完了。萧眉认命地想,枯坐一个晚上,终于在他的手轻轻按揉自己后脑的这个时刻明白,心头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有了一份连她自己都琢磨不透的心动。
  可是下一秒,他已放开了她,站起身,越过她打开了院门,自顾自地走了进去,然后“砰”的一声夸张地合上院门,只留了一句话给她:“回家去,别再找我,也不许等我。”
  她的心,一下子凉了。
  这一夜,凉透了。
  从夏到秋。
  渝生退学好久了,萧眉没有任何理由再缅怀那份心动。
  平淡无奇的日子,每一天总是一样的,像美丽的阳光下最平静的海面,有着让人忧伤的寂寞。
  尹昭然失恋了。
  一个酒一般的迷离的夜晚,他居然对萧眉说:“我们结婚好不好?”
  “为什么?”萧眉怔了,无法置信地望着他,这位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法律系高材生,这位业内最有发展潜力的法律界新宠。
  “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
  “讨厌,你当我是补丁吗?”她半开玩笑地说。
  “我是因为你一定不会答应才讲的。”他淡淡地回答,“这句话,这辈子不讲一次会后悔。”
  后来,她才知道尹昭然的爱人嫁给了酒店业巨擘明氏集团的太子,成为了亿万富翁的枕边人。
  但现实,总是残酷的。
  再后来,就是那场轰动一时的明公子被绑架的大案。这位明公子,就是明氏集团的唯一法定继承人,明正钰老先生的独子,一位身价几千亿的超级大富豪。
  案子不果,明氏交了赎金,明公子却仍被残忍的绑匪撕票。警方发下重誓,不擒匪首实在无颜面对江东父老。
  当时的报刊头条,处处都是明家的报道,上面不乏明公子的娇妻江碧华女士失魂落魄、表情僵硬的面部特写。
  果然是朱门柴门,各有各的烦恼和悲哀。
  她很难理解那些人生的唏嘘。
  后来,到了那一个秋日的午后……
  秋雨零零落落的街道上。
  正是寒流过境的日子。
  萧眉立在一家精品行的橱窗外,静静地望着周遭绵密如丝的雨,间或看到几个人影倏忽地从渺如烟华的雨雾中穿过。她抬腕看看表,然后在心底叹口气:上班要迟到了,难不成真的要冒雨在街道上奔跑?
  她从来没有像现在这个时刻,如此地盼望生命中出现一个举着伞的有着迷人气息的男人。当然,那迷人气息也是可以忽略的,只要他有伞。
  再次叹了气,她无奈地向雨雾中探出了穿着毛靴的脚。
  就在这时,一阵机车的引擎声穿透了细细的雨声,飞快地从街的那一边传了过来。随后一部重型机车直冲了过来,车轮辗过地上的水洼。
  水花飞溅。
  萧眉惊住。
  急速的车子驶入她的视线,刹那间,车轮一偏,整个车倒在了地面上。
  车上的车手,立刻被巨大的冲击力撞得飞了出去。
  车子在积了水的地上平平地滑出。
  车手重重地摔到了地上,身子打着滚儿。
  硕大的车子和绝望的车手,一滑一滚,顷刻间远离……
  萧眉怔怔地注视着眼前瞬间发生的可以被雨夜交通事件报道的事故,直到那个车手在雨地上打了几个滚,然后停在了她的脚边。
  他仰倒在地,雨水击打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迅速冲掉了他身上的血渍。
  头盔不知飞到哪里去了,一头淡亚麻色的长发纠结在雨中,让他看起来像一个折翼的天使。
  眼前的情景与曾经发生在夏天的那一幕是如此的相似。
  南生!萧眉惊呼,下意识地蹲下了身子,想确定一下自己有没有认错人。
  缓缓地,他抬起一只沾满了雨水的手,轻轻地碰触她。显然,如此怪异的邂逅让他也有点无法适应。
  两人傻傻地对望着,在雨中,恍如隔世。
  他迷离的眼神,望着飞雨急坠中她俯向他那刻的凝视。一个季节不见,她好像没有受到时间的影响,还是那一副清纯稚真的样子。
  喃喃地,他说:“有人要砍我,帮我好吗?”这句话击散了所有的风情旖妮,她再次怔住,然后听到了远处传来的嚣张的机车引擎声。来不及多想,她拖抱起他,把他拉到了精品店橱窗外的角落里。
  数十台机车已至,满街夸张地绕着圈子搜寻。尾气吹动着无依无靠的雨。
  那个角落一点掩饰也没有,像橱窗中的高档衣服一般直接呈现在那群机车党的眼前。
  顾不得了。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帮他,不能让他被人砍。萧眉的手探到了他的腰间,把他的身子撑了起来,然后迎着他的脸,吻了过去……
  迅急的风雨飞一般地袭击着两个人紧靠着的那个角落。他和她的长发纠结到了一起,掩住了彼此的容颜。
  两颗贴近的心,剧烈地撞击着,不知是因为风雨,还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吻。
  机车的引擎声清晰地响在耳边。一圈,又一圈,他们绕着街那一边倒卧破败的机车转了三圈,终于慢慢地远去了。  
  第十三章 盖玻片覆盖着的微妙(1)  
  她的唇还停留在他的唇上。
  薄薄的,静止地,像盖玻片覆在载玻片上面,不知融合了多少微观的微妙在里面。
  她好像刚刚尝到他的唇的味道,淡的,是雨,咸的,是血。
  她忽然觉得自己要晕掉了,为那奇异而陌生的气息,混合着雨水和时间都不能淡化的记忆里那阵酒的麦香和烟草的气味。
  所以,要晕掉了。
  突然,他移开了她的脸,只有那淡亚麻色的发端凝了雨滴,一滴滴地落到了她的脸上。那一刻,她的整个空间好像都冰冻了。
  “谢谢你。”他闷闷的声音落下。隔了好久,他又说,“对不起。”
  两个很普通的词,却酸掉了她的心。
  从夏到秋,一季之中,心底藏着掖着一份期待,没想到竟是用这样一种溃不成军的方式表达出来。
  心里原本拥有的许许多多教人和做人的大道理,可是在这一刻却好像都忘掉了。她只能悲哀地想,她是真的完了。
  咬紧牙关,她只能低低地委屈地说:“浑蛋……”
  他听不到,他的身子早已撑不住了,随着墙边滑落。
  “我陪你去医院吧。”她急声叫。
  “不行,我现在应该已经是通缉犯了。”
  “什么?”
  “帮我最后一个忙,送我去一个地方……或者,你要把我送到警察局也可以……”
  她手一松,再也无力抱住他的身体。
  他摔倒在雨地里,晕过去了。她傻傻地望着他,发现他全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罂粟般的光媚诱人力量,帅得像是邪魅的撒旦王子。
  泪水不争气地流淌着,她用手背狠狠地擦拭,一不小心又触到唇,冰冰的,似乎那个吻余味犹存……
  再次看到渝生,是在他求她带他去的小公寓里。那时,十八岁的男生正气息阴郁地坐在房间的角落里,脸上爬着一条蜈蚣般的长长的疤痕,让那张原本俊美的面庞变得令人生厌。
  一只巨大的皮箱放在他脚边。
  看见萧眉扶了南生走进小屋,男孩脸上立刻闪过一丝阴狠的表情,他二话不说,蹿了起来,举起一把手枪,点指着萧眉的额头:“哥,你干吗带她过来?让我灭了她。”
  萧眉心中的惊异超过了恐怖,她无法相信短短几个月不见,渝生竟会从一个问题学生变成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你还没走?”他倦倦地望着唯一的弟弟,“放下枪!你告诉我,你还想怎样?”
  渝生脸上那阴狠的表情慢慢地消退了,他有些无措地垂下了手:“我不能走。哥,人是我绑的,钱我也拿了,但我没有想到他会死啊。哥,你相信我,票不是我撕的。我是没想到这小子身体会那么差,一个小病都过不去……不行,我不能让你帮我扛。黑道要钱,白道要命。哥,我走了,你怎么办?”
  “不要再和我讲话,”他不睬渝生,一头摔倒在了床上,倦倦地合上双眼,“你如果还当我是你哥,就马上给我滚,滚得越远越好。”
  渝生的脸灰掉了,他重重地跪到了他的脚边:“哥,我错了。这一次我真的错了,我求你,我自己犯的罪,你让我自己来扛好不好?明公子是我绑的,他家的钱也是我收的,他也是我眼睁睁看着死掉的。你不要让我走,我自己的错,你让我自己来扛!”
  听着他的吼叫,萧眉全身打了一个机灵,她无法想象那轰动一时的明公子绑架案竟然是眼前这个十八岁的男孩做的。
  “滚!”他缓缓地吐出了一个字,“你去问黑道和白道,他们相信谁?一个十八岁的小男孩和黑暗中的车神,他们谁有能力做出这种天大的案子?你给我记住一点,我替你死,也只能死这一次。你就当是为我偿命也好,以后做个好人,就算活不下去了,也要像一个好人一样地死。”
  渝生不讲话了,许久才重重地给他磕了三个响头。
  留下了那支枪,留下了那一箱子钱,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十三章 盖玻片覆盖着的微妙(2)  
  “喂。”萧眉实在无法相信发生在眼前的事情是真实的,她瞪大了眼睛。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哪有他们兄弟这样子搞的。可是下一秒,他灼热的手已握住了她的手腕,微一用力就把小小的她拉到了床上,然后翻身压住。
  “喂,浑蛋,放开我。你不要碰我!”她失声叫着,吓得灵魂都要跳出心口。
  他没有碰她,而是拉着她的手腕,送到床头的钢柱边上,然后不知从哪里弄了一只手铐,“咔嚓”一声把她锁在了床头上。
  “对不起。等渝生上了船,我就放开你。”
  他的嘴唇几乎要碰触到她小小的耳垂。
  随即,他再也撑不住,晕倒了。
  一滑,头就滑到她的颈窝里。
  那个秋的雨天。
  萧眉被禁锢在床上。
  她垂着眼睑望着晕倒在自己怀中的他,心像在打鼓一般地狂跳。
  望见他面色苍白,眼窝深陷,眉头深深地锁着,箫眉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她心里酸酸地想着,这世界上怎么还会有这么笨的人?这么笨的人为什么要被她遇上呢?遇上也罢,擦肩而过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在心中生出那么多的心动,那么多乱了心的期待呢?
  * * * * * *
  一年后,珊瑚岛。
  海风的湿气微熏着,空气黏腻。
  尹昭然随着拥挤的人流走下了一周只一班的客轮。
  简陋狭小的码头中微一伫立,便看见她在不远处,孤零零地立在海风中。
  海风中,她已经消失了所有曾经清纯的卓尔不群的光彩,就像一颗被磨得圆润的砂。
  他们一同坐在海岸边一块突起的礁石上,远处有海鸟孤单来去的身影,尖锐嘶哑的鸣叫声一波一波地袭来。
  她一直不讲话,尹昭然也不知从去年秋天她失踪到一年后的这场重逢,这其间的过往要用怎样的一句话开头,想了好久,终于还是问了一句泛泛的话:“这些日子,过得好吗?”
  “好。”话音淡淡的,可是却是条件反射般地响起,好像要为自己筑一座外人无法攻陷的城堡。
  他笑笑:“那就好,我回去会转告伯父伯母,让他们不要再为你担心。”
  她不语,眼圈突然红了,挺直了自己的脊背:“谢谢你,没有问我为什么要像个不懂事的小女孩一样和人私奔。别的话我不想再说,其实我打给你,是有事要求你。”
  “你说。随便什么事,只要我能帮到你。”
  “你现在是明氏亦悦集团的专属法律顾问,对吗?”
  “是啊。”
  她目光游离地咬着下唇,许久才说:“我知道明公子是被谁绑架的。事情,不是大家都知道的那个样子。”
  尹昭然怔住了。
  “你们通缉的那个人,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绑匪。我知道事实的真相。你可以帮我证明那个人的清白吗?可以吗?”
  尹昭然定定地望着眼前这个他认识了二十多年的好朋友,在她的脸上看到了胆怯、无助和犹疑。
  此时的她就像一只雪地里没有掩体可以御寒的小兽。
  缓缓地,尹昭然伸出了他的臂膀,轻轻地揽住了她的肩头:“会的,我会帮你的。我一定会帮你的。”
  那是一个艳阳如火的傍晚,渔歌唱罢,海上处处归舟。
  南生伫立在如火的夕阳下,身上还带着浓郁而咸湿的海风的气息。那一头淡亚麻色的长发束成了一个马尾,淡淡地散发着人鱼故事中那种幻灭的气息。
  他听着尹昭然讲述那些刚刚分析出来的还他清白的途径和细节,脸色在艳阳的照射下,有着奇异的忧郁。
  他没有看萧眉,一眼都没有看。听完尹昭然的话,他站起来,转身就走。
  一直担心的事发生了。她觉得恐惧铺天盖地地向自己袭来,连忙奔过去,死死地拉住他的手臂:“你要去哪儿?你恨我了吗?你在怪我?你要离开我?对不对?”
  他不答,一根一根地掰开她的手指。  
  第十三章 盖玻片覆盖着的微妙(3)  
  艳阳的光芒中,两人的指甲晶亮闪烁。
  他还是看也不看她,继续走。
  她追上去,用力地抱住他的手臂,死死地箍住。
  “别离开我。”她哑着嗓子说。
  尹昭然望着艳阳中两人纠缠在一起的身影,呆住了,慢慢地理解和接受着这一场华丽如艳阳的悲剧。
  刚刚说过要帮她的,可是,要怎么帮啊?
  “我对你讲过不要跟着我,对吧?”
  她点头。
  “我说过,我没未来,对吧?”
  她用力点头。
  “所以,放手。”
  她怯怯地放手:“你,现在要去哪里啊?”
  “去自首,藏了这么久,现在没有理由再躲藏了。”他垂下头,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颊,“对不起,我不能再陪你了。忘了我吧。”
  她的目光中闪过绝望的光芒,她吼叫:“不要,不要!人不是你绑的,也不是你害死的。是渝生!他犯了罪,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这是天经地义的。与你根本没有关系,没有一点关系。渝生,他犯了罪,就应该受到惩罚!”
  听着她的话,他的眉慢慢地纠结在一起,好像已不认识她了,一丝凶狠的光芒在他眼底闪现。
  抬手,他一巴掌重重地甩到了她的脸上。
  “啪”,那一声脆响像一颗钻石飞快划破透明的玻璃。
  血缓缓地从她的嘴角溢出。
  “什么叫没有关系?他是我唯一的弟弟,唯一的亲人!二十多年来他就如同我的骨中肉。你告诉我什么叫没有关系?”他狂吼,一股无形的巨焰在他的头部迅速地升腾。可是,慢慢地,她脸上的表情让他呆住了。
  那苍白的一张脸,褪尽了所有的血色,映得嘴角的那一线血迹更加触目惊心。艳过了夕照,艳过了世间所有盛放在泥泞中的花。
  “我还没有告诉你,我有了你的孩子。我不是为我自己,我现在是为我腹中的孩子求你。我没有关系,可是,我不想他一出生就要到牢里去叫爸爸。可是看起来,在你的心中,只能有一个亲人的位置。你走吧,我不会再死缠烂打地追着你不放了,因为这次,我也要走了。”说着,她转回身,失魂落魄,漫无目的地狂奔而去。
  他伸手想要拉她。
  没有拉住。
  她狂奔,然后撞到了街口驶出的一辆车上。
  他追上去,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撞倒。艳阳如火,她却苍白得像一只绒线玩偶。
  他崩溃地立在她的身边。
  想起最初的最初,有一辆车也是这样冲向她,那时,他曾用身体保护了她……
  可是这一次,天空依旧是那一片淡淡泊泊的天,车的喇叭声依旧尖锐,老天却没有再给他机会。
  冥冥中感到,一股绝望的死亡气息包裹着他,几乎要让他窒息。
  为什么,你要遇到我?
  * * * * * *
  医院空荡荡的走廊里。
  他好像听到了爱情四处游荡,无家可归的脚步声。
  早就该知道,海鸟跟鱼相爱只是一场意外。
  暗淡的壁灯光芒下,他轻轻地抚弄着无名指上的那枚戒指。
  手指的侧缘,仿佛还保留着她指尖的轻巧触感。
  深深地,他吻着那只戒指。
  尹昭然走过来,坐在他的身边。
  “小眉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一直很乖,若不是亲眼看到,我绝对不会相信她会为了一个男人做出这么不理智的事情。她只是想像正常人一样在阳光下生活,这在你,其实是很简单的事。还是那句话,杀人偿命,欠债还钱,谁的罪就该谁来扛。”
  他不语,眼光一点点地沉下去,灰掉了。
  “你爱她吗?爱她就给她未来。”
  沉默了许久,尹昭然离开了。
  沉重的脚步缓缓地踏在大理石地面上,像一只重锤,一分分地要把他的心钉入地底。
  他伸长了腿,看着灯光没能遮住的月色像有脚的精灵在自己长长的腿上跳舞。  
  第十三章 盖玻片覆盖着的微妙(4)  
  心乱如麻……
  那一晚,萧眉病危,睡在抢救室里。
  他坐在抢救室外的走廊里,整个人垮掉了。
  心头有种强烈的感觉,老天是在惩罚他,因为他动了他不该动的爱情。
  走投无路……
  第二天,1999年9月9日。
  风已经吹过夏天。
  据说,那天是一个天长地久的日子,一千年流转中很难捕捉的刹那。  
  第十四章 刹那间,天长地久(1)  
  ……毁坏的沙雕如何重来,有裂痕的爱怎么重盖,只是一切结束太快,你说你无法释怀。贝壳里隐藏什么期待,等花儿开,我们也已经无心再猜,脸上海风咸咸的爱,尝不出还有未来……
  —周杰伦《珊瑚海》
  海。
  水天一线苍苍茫茫。
  起风了。
  海风像锋利的刀子,划破光轨凄迷的时空。
  渝生缓缓地收网,然后沉默地捕捉着鱼网中每一条自投罗网的鱼。
  阳光催赶着清晨离开。
  小苴坐在船尾,体温早被海风中彻骨的寒吹散,脸上的泪,一直在无声地流淌。
  “叔叔,你告诉我,你有良心吗?”
  渝生的身子僵住,像刀刻的塑像。
  “没有吧。这世间有许多人,生下来就没有那种高级的东西。”他冷冷地说。然后,坐到驾驶座上,发动了小船上的引擎。
  小船灵巧地打了个旋儿,破开平静的海面,向归岸驶去。
  击飞的水花溅到了小苴的脸上,有着弹珠一般凶狠的力量,打得她的脸生痛。
  珊瑚岛越来越近了。
  “还有一件事,就算是尾声吧。四年前,我辗转回到这里,问了很多的人,终于知道我哥为什么会自杀。于是在一个早晨,我开着一辆重型的东风车,撞翻了一辆凯迪拉克100。”渝生用他那波澜不惊的声音继续说,“姓明的,都该死。如果不是他们家那么有钱,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轰”!小苴觉得自己的头炸开了,居然又是他!眼前的这个男人,这个与她有着血缘关系的男人真是个魔鬼!他是疯子吗?还是他来自地狱?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全身禁不住痉挛,双手握得很紧,指甲已深深地掐入手心的肉里。
  “死的为什么不是你?”她用颤抖如同风中落叶般的声音说着。
  “我也常常会这么想。”他立刻回答。
  小船终于靠岸了,渝生关闭了船头的引擎,转过身子用那双阴郁的眼睛盯着小苴。
  小苴恨得心头几乎要滴出血来:“就算你是我的叔叔,我也会报警的,你等着坐牢吧!”
  他挑了挑眉头:“我知道你会。我决定把这个故事讲给你听就是盼着你替我哥抓我坐牢,那么这辈子我就还了他的情了。我讨厌欠人情。快二十年了,我做一个窝囊废一样的好人早就做腻了。”
  一部手机从渝生的手中递向小苴。
  小苴惊异地抬眼望着他,发现那条丑陋的蜈蚣后边的眼是湿润的。
  一些她无法理解的情感在心中弥漫。
  她伸手接过那部手机,或许是错觉吧,她觉得渝生整个身体都松了下来,而且心情舒畅,好像了结了困扰、纠缠了他很久的大事。
  不再看她,他扭头看向海面和远处的珊瑚礁群,自言自语地说:“和二十年前,是一般的样子。”
  * * * * * *
  以陌被一阵喧嚣的警车声吵醒了。
  走下床,整理好衣服,他推开了南边的窗子。
  耳边依然很吵,可是举目四望,远远近近还是一片沉寂的样子。
  垂下头,他看到窗下的那条小街上,小苴正踽踽而行。正想唤她,却发觉她有些怪怪的,双脚好像踩在棉花上,整个人失魂落魄的样子。
  只短短的一夜间,她怎么好像变了个样子?他微一沉吟,转身出房,快步下了楼梯,没有理睬老板娘那一张谄媚的脸,走出了旅馆。
  她没有走多远,两只手插在蓝色衫裙的口袋里,在淡淡的晨雾中,一背影的黯然。以陌没有打扰她,尾随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于是走着走着……
  她茫然地沿着脚下的路走着。
  后来,走到了海边。
  她终于停了下来,茫然地望着眼前的海。
  总不成走到海里去吧。
  “喂,发生什么事了?”以陌终于走上前,和她并肩站着,给她一个温暖的微笑。  
  第十四章 刹那间,天长地久(2)  
  小苴转头看着他,想了好久,想不出该说些什么。一阵尖锐的痛又在心中泛起,痛得她泪流满面。
  “头,很痛。”她喃喃地说。
  “哦。”他应了一声,然后抬起手,捧起了她的头,大拇指按到了她左右两侧的太阳穴上,轻轻地按揉起来,“痛啊,和我讲就对了,怎么一个人跑到外边来呢?你以为海风是医生吗?”
  小苴心里一怔,如此亲切的季以陌还真是陌生。他的微笑暖暖的,让她的心蓦然有种奇怪的感觉。在那笑容里,似乎隐藏着一个遗失的世界,此时正一分分地向她开启。
  她本来就是傻傻的,此时更是傻掉了。
  这时,平静的海面上突然出现了一个黑点,然后瞬间扩大。近了,一架直升机低低地飞行着,螺旋桨产生的气流翻扬起海平面上的波涛。
  直升机那样飞快地直冲过来,直冲向海边紧靠在一起的两个人。
  以陌一把护住小苴,吃惊地望着那架飞速地俯冲过来的直升机。
  直升机嚣张的气流带动着海风,吹得他身上的白衬衣云一样地翻涌。
  他勉强站着,更紧地把小苴护在自己的怀里。
  直升机打了个旋儿,终于缓缓地在海滩上降落了。
  舱门很快就打开了。
  一个一身飞行装束的男子从飞机上跳了下来,伫立在海滩上,一动不动地望着海滩上的两人。
  也许是下来得太快,他没有站稳,身子一倾,眼见着就要失去平衡,带着皮手套的手一把抓住了起落架的扶手,这才没有摔倒。
  他用另一只手摘下飞行眼镜,即而随手丢掉,那一双圆圆的眼睛仍然盯着海滩上的以陌和小苴。
  平息了一下头部的眩晕,他一步一步地向两人走来。
  三两下扯下手套,丢在一边。
  打开头盔的扣子,取下头盔,随手甩到另一边。
  然后,他继续不停地丢着他认为啰唆、麻烦,让他不爽的那些配件。
  海风中,他的头发飘飞。
  枫。
  “明枫,你在发疯吗?你知不知道你刚刚做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如果不是我站得稳,稍有不慎恐怕就会被你的直升机的螺旋桨绞死的。”
  以陌放开小苴,生气地高声斥责枫。直升机刚才的那个俯冲,实在是太危险了。
  枫走到了他面前,皱着眉,一言不发,眼波闪烁地望望以陌,再望望小苴。
  “菊美人,跟我回家。”他抬手,一把抓住了小苴的手腕,冷冷地说。
  菊美人。听到这个久违的称呼,小苴的心一下子被带回到很久以前的那段往事里。他总是不停地喊着菊美人,为难她,讨好她,用尽心思,小心翼翼。而她,总是不停地喊着彼得潘,迁就他,恼着他,被他宠成一个公主。
  他的手温,一点也不像他的目光,灼热而有力。
  逼着她想他,想他的存在;逼着她思考,思考如何面对有他的未来。
  可是,她该如何面对他呢?自己的叔叔,害死了他所有的亲人;自己的爸爸,纵容着亲人犯罪,害他家破人亡。自己的家庭与明家,应该算有不共戴天的仇恨吧。
  自己,要怎么跟他回家?
  再看他一眼,都好像是负罪。
  委屈的感觉揉动着心,她的眼中一下子盈满了泪水。望着枫,傻傻地,她再次流泪。这一天,她好像要流尽一生的眼泪。
  枫立刻慌了,一直以来,小苴的泪是他无法抵挡的最强大的武器。他急忙俯下头来,不知所措地露出了孩子气的表情:“怎么哭了?吓着了?你不相信我吗?我开直升机开了十二年了,一个指甲盖大的距离误差都不会有,害怕什么啊。我是着急要带你回家。你还是个病人,你流了那么多的血,不好好地休息,却跑到这种地方闲逛。我担心一下,生气一下不可以吗?”
  “你放开她,没有看到她在发抖吗?”以陌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枫一怔,转头望他,只见他立在海风中,脸上不复那招牌式的淡漠微笑,但望着他的眼神却是冷冰冰的。  
  第十四章 刹那间,天长地久(3)  
  “她虽然是病人,可是一直在我的身边,我可以照顾她,你有什么好担心的?”以陌继续缓缓地说。
  枫的眼神一紧:“季律师,我请你明白一件事—她,不再需要你的照顾。原因,我以后有机会再慢慢讲给你听。”
  以陌眉头一挑,脸上闪过淡漠的笑:“枫,你在开玩笑吗?你几乎动用了中情局的力量把我找回来,让我给你姐姐幸福,可是现在又说不需要。你的前后矛盾,让我无法确定你现在的思维还处于理智的状态。”
  枫闭了闭眼睛,轻轻地放开小苴的手腕,然后转身面对以陌郑重地说:“没错,我是要求过你,那是因为当时她是我姐姐。可是,现在她不是。你听清,她不是我的姐姐,从来都不是。”
  “我知道不是。四年前,我的确因为她是你的姐姐才与她订婚,可是现在,随便她是什么人的姐姐,什么人的女儿,我都要娶她。下个月。马上。”
  枫望着以陌,目光中散发出狂怒的光芒,许久,他冷冷地说:“休想。因为,她是我爱的人。一直都是。”
  小苴惊呆了。
  眼前的枫,全身散发出一种决然的气息,有些疯疯的,有些狠绝的,让她的心不争气地软和痛。
  可是,不行,绝对不行。因为他和她之间,有着她一想就忍不住落泪的故事。
  不能错下去。
  克制着心痛,她缓缓地走到了以陌的身边,挽起了以陌的手:“枫,不要说傻话了,我和以陌有了四年的婚约,四年的感情。你也有美丽的未婚妻。我们的未来,早就尘埃落定了。”
  枫无法置信地望着她:“什么尘埃落定?我告诉你,我的尘埃落定是因为听了你的一句话。你问我千言万语都说了,为什么就是不肯说出那一句我爱你?然后,我对你发誓,我说我发誓,以后,会死掉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做。还有,就算是被撞掉了记忆,也一定会拼命地找回来。因为,在记忆里,有一个青梅竹马的十年是你陪着我度过的。尹苴,这些话,你都忘了吗?”
  “我没有忘,可是我任四年的时光把这些话带走了。我和你不一样,我很现实。而且,我记得你说过要学会像对姐姐一样地对我。枫,我早就学会了像爱弟弟一样地爱你。”
  阳光如练。
  海风轻细。
  海鸟的叫声低回。
  枫的脸色惨白。
  小苴的容颜,一如往昔般淡然如菊。
  开放,由不得他。
  她,从来,都不能由他强求。
  他转回身,一路地寻着手套,寻着头盔,寻着眼镜……
  疲倦地弯下腰,拾起。
  “这里的游船一周只有一班,你们还是坐我的飞机吧。”
  以陌没有回答,感到小苴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手,力量大得让他感到了深刻的痛。低头,他看到那只小手呈现出一种青白的僵硬的状态。他扭头看她,竟发现她望着枫的背影,眼中已盈满了泪水。
  “你说的是假话对吗?”他扫视小苴,目光清清淡淡,友好的,温暖的。
  听了他的话,她慌了:“没有。”
  “我是律师。”他笑。
  她盯着他,松开了拉着他的手,怯怯地问:“那么,你不肯和我结婚了吗?”
  他再笑:“也许是报应吧,我游戏了婚姻,所以婚姻要游戏我。可是没办法啊,就算你是想逃开什么,也逃到我这里吧。”
  抬起白玉一样的手,他拖起了她的手,拉着她走向枫的直升机。
  蔚蓝的海边,三个人变成艳阳下三个缓慢移动的小点。远的,是枫;近的,是小苴和以陌。可是,心的距离,要怎样才能看到?    
  第四部分  
  第十五章 骨灰级帅哥的决定(1)  
  那一年的初秋,流转的依旧是漠然的时间。
  那一年的枫叶,没来由地过早黄了。
  金金灿灿的颜色,袭卷了水香榭短短的小街,暗淡了小街旁几株青青的柏树。
  清晨。
  小苴背了包包,匆匆地奔出院门,狂奔向候在对街街角的公交车。
  牛仔裤、T恤衫、大得夸张的近视镜,让她看起来就是一个扮演着灰姑娘的称职演员。
  公车晃晃悠悠地开走,只留下扬起的灰尘。
  于是叹气,两只手用力地按着太阳穴。
  给我这三十秒,我就可以不用迟到。
  可是,时间永远铁面无私。
  小院的门大敞着,向里面望去,可以看到房门也是敞开的,房门里面正对的套间门也是敞开的。
  枫遥遥地望着。
  几秒钟后,他抬起手来,帮她把院门下了锁。然后,转过身望着对街那个傻傻立着的她,巨大的墨镜后,眼神被隐藏。
  一条小街,清晨的光芒如同秋水般明朗。
  他卓尔不群。
  她却无视他,只关心那十分钟一趟的公车。
  十分钟,滑如流水,一泻而去。
  一辆公车摇摇晃晃地驶了过来,迅速地淹没了他视线中的她。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把双手插在口袋里,走过小街,然后从后门走上了公车。
  她已寻到了座位,低了头开始看书,黑色的头发散射着油亮亮的光彩。
  人不多,他奔着她游走过去,坐在她的后座。
  公车启动,晃晃悠悠地一如早晨慵懒的气息。窗外的光芒流动,亦真亦幻。枫伸长了手臂,整个身子俯在前座的椅背上。
  他的脸,与小苴的头,只余咫尺。
  光芒中,这一幕,如同一幅令时间也无可奈何的油画,定格在了那个早晨。
  晃晃悠悠的咫尺,保持着那个距离,公车已前行了半个多小时。
  小苴的一个小学妹蹦跳着上了公车,看到这一幕,警惕地凑到小苴的身边,小声地提醒她:“尹学姐,你后面有个男的,带了个墨镜,正趴在你的座位上。我看他不像好人,你要小心啊。”
  小苴一怔,转过了头,鼻尖轻轻地擦过了枫的头发。
  他靠得还真是近。
  这一看她愣住了,眼前的枫,高大的个子,却是流露出一副孩子气的表情,鼻息均匀地趴在硬硬的椅背上睡着了。那副大大的PRADA太阳镜被扭曲到了一定的程度,在他一侧的脸上印下了深深的痕迹。
  阳光下,他的睡脸,依旧光媚灿烂。
  小苴轻轻地推他:“枫,你怎么在公车上睡着了?”他一惊,骤然坐起,脸上的眼镜摇摇欲坠。
  小学妹惊得尖叫:“哇,好帅的帅哥啊。这么帅的帅哥怎么做了色狼哎,好没有天理啊。”
  小苴狂汗,现在那些十几二十岁的学弟学妹们大都是这个调调,她歉疚地对枫笑笑,然后捏了捏学妹的手。不想学妹又狂叫:“你捏我干什么?哦,我知道了,他和你认识对不对?学姐,你可不可以不要给我们这些涉世不深的小女孩太大的挫败感啊。怎么你认识的男人全是这种骨灰级的帅哥啊!”
  枫取下墨镜,放在口袋里,眼睛望向窗外,不快已写在了脸上。小学妹吐吐舌头,小声地对小苴说:“这个脾气不太好噢,我先闪。”说着转身跑开了,眼睛还不忘多看枫两眼,好像在按相机的快门。
  等她走开,枫起身坐在了小苴的身边:“我也在奇怪,怎么就睡着了。”
  “你是要找我吗?”
  “嗯,没错,有事要通知你。我到了你家的门前,看到了你,很期待你能看见我,和我打声招呼,可是你居然把我当空气。于是很不甘心,就跟着你,想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注意到我,然后居然就睡着了。”
  他的话语声淡淡的,就像一股淡淡的雾气:“睡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小苴咬咬下唇,问:“找我有事吗?”  
  第十五章 骨灰级帅哥的决定(2)  
  他笑,暗暗地,自嘲地:“一个月了,因为不想让你先来找我,所以来找你。”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烫金的喜帖,递到了小苴的眼前,“我要结婚了。”
  烫金的喜帖在小苴的眼前一晃,引得她头部一阵晕眩。喃喃地,她说:“恭喜你。”
  轻轻地接过,却觉得好重。
  “你呢?也快了吧。”
  “是啊。”她机械地回答,不想告诉他自己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幸好以陌一直没有催,否则自己一定会跑掉。
  “一起好吗?”他突然转过头来,一动不动地望着她。
  “啊?”她吃了一惊。
  “四个人一起成就你希望的、最现实的结局,不好吗?”他盯着她,像要用眼神抓住她游走的灵魂。
  公车悠悠地驶入了大学路,在终点站停了下来。
  “考虑一下吧。”他又说,然后终于扭开了他的头,下车去了。
  小苴忍不住透过车窗玻璃望着他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视觉失常了,眼前看到的画面,除了枫,都是苍白的一片。
  一起?他要做什么?为什么就是不肯放开她呢。
  “喂,你该下车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她低头,看到以陌立在大巴的窗下,正仰头着看她,一脸淡淡的笑意:“你再不下车,司机要锁车门了,我就只好把你从窗子里弄出来了。”
  小苴左右看看,发现四周的人早走光了,她连忙一边向大巴司机道歉一边奔下车子。脚刚落地,以陌已伸过了他的手,一把拖住她:“来,我找你有事。”
  有事,又是有事。一个月来平静无事,现在那隐藏的暗流终于选了这么一天爆发出来吗?
  “枫要结婚,哦,那恭喜他和他的新娘了。”
  小苴瞪着圆圆的眼睛看着以陌。不知为什么,现在每当面对以陌,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穿了厚厚的盾甲,却仍然无法抵挡那飞来的无形羽箭的士兵。在季大律师面前,自己就像个蠢笨的白痴。
  “我们呢?要不要一起?”以陌不看她,却看着青青的草坪。
  又是在讲要一起。
  “一起,好吗?”
  他眼波扫了她一下:“不好吗?”眼神中有一种深邃无比的东西。她打了个机灵,反射性地说:“好。”
  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轻轻地揽住了她,喃喃地说:“有句话,我早早说过,但现在还是要再提一下。你如果想要逃,就逃到我这里,不要去相反的方向。”
  他的怀抱有着记忆中海洋的气息,那种感觉荡漾在她的周围,让她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无力挣扎。
  “我还有很多很多的故事想要讲给你听,只想讲给你听,你会听吧?”
  轻轻地,她点头。
  好,如果他们都希望一起就一起吧。只要一切烦乱内心的事情,都可以快快地结束。
  晨光在微笑。
  草地上的学生熙来攘往。
  教学楼有许多扇窗子。
  张望,无处不在。
  两个人,好像正立在世界的中心。
  婚纱店。
  小苴兴味索然地立在最近的一套婚纱边上,望着罗湘君在上百套婚纱中兴奋地走来走去,口中还吵着:“天啊天啊,我要挑花眼了。”
  不远处的茶几旁,枫和以陌对坐着。
  “你该帮帮你的未婚妻,她是真的挑花眼了。”以陌穿着一件古杏色的礼服,整个人看起来温暖而友好。
  枫对着手提电脑在输入消息,听了他的话,抬头望了望婚纱海洋中的两个少女:“你也该帮帮你的未婚妻了,她连挑都没有挑。”他穿着一件纯白色的燕尾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极端的冷冽光媚。
  以陌望望小苴,微微地笑了,也不答话,站起来走到了小苴身边:“没有喜欢的吗?那我们换一家。”
  “不是,”小苴立刻应声。她有点头痛,她根本没有心情像罗大小姐一样投身于如此让人眼晕的白色海洋,“这一套就好了。”  
  第十五章 骨灰级帅哥的决定(3)  
  答应以陌四个人组对结婚真是个错误的决定,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以陌望着她选的婚纱沉吟欣赏了一会儿,然后说:“你觉得我这套衣服怎么样?”
  “很好啊。”
  “那你挑这么件婚纱对得起我吗?”
  小苴听了他的话,一下子笑了出来,刚想安慰一下一脸受伤表情的他,以陌的手机却在这个时候响起。
  他接听了手机,一张脸迅速地生动起来:“好,我就来,我拜托您哪儿也不许去,就等在那里,我这就去接您。我再说一遍,哪儿也不许去,等我过来。”讲完电话,他叮嘱小苴,“我去机场接一个人,你选好礼服在这里等我。”说着还抬手拍了拍小苴的头,“用点脑子,算我求你好不好。”
  那力量不轻不重的,打得小苴羞红了脸。
  小苴越来越发现,身边的以陌变得真实了。作为自己的未婚夫,他好像还真像那么回事。那么,看起来是自己不在状态了。
  以陌匆匆地离开了,想必他要接的人对他来说非常重要。小苴目送着他离开,眼神突然和枫的目光撞到了一起。枫眼中的不驯,让她心中升起了一份不安,于是连忙转身,逃入到婚纱的海洋中去。
  游啊游的,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被重重叠叠的梦幻颜色淹没了。
  正想找个正确的方向走出去,枫却从一件婚纱后面走了出来。他那么近地站在她的面前,在耀眼的幻纱中,虚幻得像一抹流云。
  “你穿这件一定很好看。”他指着小苴身后的一件婚纱说。
  小苴扭头看了看,那套婚纱是一色的纯白,有着古朴雅致的手绣花边,高领水袖,果然很别致,让人眼前一亮。
  她的心蓦地一暖,如果穿着这样一件衣服走进礼堂……
  不行,不能想。她咬咬下唇,淡淡地说:“我去叫湘君,告诉她你喜欢这一件。”
  转身欲走,可是下一秒手臂却被枫一把拉住。
  “听我的话,选这一件。那一天,我希望你是最美的新娘。”
  “枫,我的婚纱不是穿给你看的。”她低下头,轻轻地推开了他的手。可是很快,两只手,都被他抓住了。他沉重的呼吸吹拂到了她的头上:“就这一次,听我这一次,以后都随便你。”
  “你为什么这么说?”小苴的心头升起了一丝不安,“婚礼那天,你是不是想要做什么?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听了她的话,枫的脸上竟闪过一丝狼狈:“没有。”
  小苴越发觉得不对劲,缓缓地,她说:“彼得潘,你想骗菊美人对吗?”
  听她郑重地换了称谓,枫的眉头纠结了起来,痛苦的光芒在眼中闪现:“你问什么,好好地做你的新娘子不就行了。”
  “你不会是想在那一天,对全世界说你要娶的是我吧?”她小心翼翼地问。
  枫轻轻地放开她的手,一言不发,算是默认了。
  小苴的头“嗡”的一声变得老大,她感到口干舌燥:“不行,不行。你不要再发疯了。真的不行,我不能嫁给你。”
  “为什么?”
  “我配不起你。”她的眼泪摇摇欲坠,“你在逼我。我讨厌你,真的讨厌你,因为你快把我逼得走投无路了。我心里有一个秘密,不想说给你听,因为我害怕你知道那个秘密以后我和你连一个微笑的理由都没有了。我是个笨蛋。你知道吗?我现在连看你一眼都觉得自己是在犯罪。因为我心里的那个秘密,你有权知道,也有权因为知道真相而恨我。可是,我是那么自私的一个人,我希望我永远是你的姐姐,是你的菊美人。如果走近你,这些美好都只能失去,因而我宁可永远地离开你。枫,你如果真的爱我,就放过我吧。我求求你,放过我吧。”
  她用力挥去脸上零落的泪水,转身跑开了。
  枫立在那套精美无比的婚纱旁,听了小苴的话,头痛欲裂。
  婚纱的层层梦幻之后,有另一张脸,变得惨白。  
  第十五章 骨灰级帅哥的决定(4)  
  罗湘君咬着下唇,几乎要把唇瓣咬出血来。
  * * * * * *
  空荡荡的街头。
  秋风正紧,满街打着旋儿游走。
  金黄色的落叶轻飘飘地转成一个个小小的旋涡。
  像一只只的蝴蝶,转动着时间的旋律。
  一只仿毛皮的长筒靴翘着脚尖儿从出租车上走下来,恰好踩在了秋叶的旋涡中。
  长筒靴的主人注意到了,于是一丝淡漠的微笑闪现在她的唇边。
  出租车很快开走了,只留下她一个人立在秋风中。一身牛仔打扮,肩上披着一件黑色的波希米亚长披风。
  又黑又粗的波浪发披在她的肩头,她抬头望了望眼前的婚纱店,脸上有着淡漠的微笑,然后她看到了小苴。
  那个落在她眼中的女孩,正站在婚纱店的橱窗外,呆呆地望着玻璃窗内的一套古典素雅的婚纱。
  没想到枫中意的这件婚纱,竟然被摆在了橱窗里,看来大家对于美好的事物都有着相同的审美。刚刚没有细看,原来这件婚纱上绣的是菊花,真的很适合自己。
  小苴正想着,突然看到玻璃窗的反影里出现了一个一身牛仔打扮的中年女人。她的眉头微微地突起,五官富有立体感,看起来不像是东方人。见自己看她,她淡淡地笑了一下,算是打了招呼。
  她那淡淡的笑让小苴感到很熟悉。记忆中有个人,一个和自己蛮熟的人,也常这样地笑……
  中年女人点了支烟,然后转回身,斜倚着橱窗的边缘,悠悠地吸那支烟。
  白色细腻的烟轨,徐徐地贴近了小苴。
  小苴觉得这个女人身上有一种磁石般的吸引力,忍不住又多看了她两眼。不想她淡然一笑,弹了下手中的烟蒂:“小姑娘,别用一种看情人的眼光看我。不适合你。”
  她的中文讲得很好,可是尾音很重,让人一听就可以判断出是外国人在讲中国话。
  “对不起。”小苴不好意思地把头扭开。
  “没关系。”她笑了,上下打量小苴,“你是叫尹苴吧?”
  小苴一惊:“你怎么知道。”
  她脸上的笑意加深了,目光跳开,遥遥地望着街道上舞动的黄叶:“我看过你的照片。实话对你说,我刚下飞机,这次回来也是因为我的儿子告诉我,他要娶一个叫做尹苴的女孩。”
  “您是以陌的妈妈?”
  “是啊,我就是他那个没有脚,只有翅膀的妈妈。”  
  第十六章 晚来风急的那一夜(1)  
  咖啡厅。
  小苴和以陌的妈妈坐在靠窗的位子上,微一侧头就可以透过窗子看到街角那家婚纱店。
  “谢谢您赶回来参加我和以陌的婚礼。”
  小苴局促地对着她微笑,心里非常紧张。
  以陌的妈妈却安适地坐在座位上,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隔了许久才说:“我没打算参加你们的婚礼。”
  “那您回来是……”
  “就是来看看你。看看是怎样的一个女孩让我的儿子宁可舍掉他的自由和你结婚。”
  听了她的话,小苴的心里一紧。对面的女人虽然脸上一直挂着淡漠的微笑,可是对她的态度却并不友好。
  小苴咬咬嘴唇:“现在您看到我了,很失望吗?”
  “谈不上,不过我在你的脸上没有看到一个马上就要结婚的人该有的幸福。”以陌的妈妈又点燃了一支烟,眼光迷离地透视着小苴,“你像一抹游魂一样。”
  “对不起。”
  “你心里有别的爱人,对吧?”
  小苴一惊,诧异地望着对面的这个女人。她却不再看小苴,怡然地望着窗外:“不知道以陌和你说过没有,我是吉卜赛人,我们的直觉一直很准。”
  她弹了弹烟灰,随后说:“以陌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很吃惊,因为我以为他不会再动感情这东西。因为我没有给他做什么好榜样,他也吃过这个亏。我是热爱自由的人,和他父亲结婚不到一年就离婚了,他们家族中几乎所有的人都在背地里骂我是疯子。以陌很小的时候听多了这种话,后来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思想,也听烦了那些辱骂我的故事,就来找我,问我为什么要离开他和他的爸爸。我没有为自己做辩解,只是和他讲了一个珊瑚虫和贝壳海的故事,告诉他我曾经以为我是一只珊瑚虫,可是终于发现找不到我的贝壳海。为了活下去,我只好选择离开。
  “他父亲后来娶了一位美国州议员的女儿,可是以陌不喜欢她,就一直在外面留学。他在哈佛法学院读书的时候认识了一个金发碧眼的活泼女孩,她叫SELINA,像加州的阳光一样热情似火,以陌很快就和她相爱了。吉普赛人虽然热爱自由,但比其他种族的人更加渴望爱和被爱。可是,就在他们相爱那一年的冬天,他们和同学相邀去爬一座雪山。一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以陌的癫痫病发作了,雪山又恰好在那个时候暴发了小型的雪崩。SELINA丢下了他,自己逃命了。”
  在珊瑚岛上听过的两个故事在小苴的头脑中逐渐变得清晰起来。可怜的以陌,他那金灿灿的外表之下藏着的原来是一颗因为受伤而封闭起来的心。
  “以陌在那次意外中奇迹般地活了下来,我想,也许是老天觉得他可怜吧。”以陌的妈妈摁熄了手中的烟蒂,“尹小姐,其实我这次飞回来,除了要看看你,还想和你讲刚刚说的那一段话。无论你心中是不是爱着别的什么人,无论你是否真的期待和以陌的婚礼,拜托你,别伤害到我的儿子。”
  说着,她示意小苴向窗外看,喃喃地又说:“因为他一直是一个很优秀、很善良的孩子,我非常地爱他。”
  小苴望向窗外,只见以陌正伫立在婚纱店的门口,因为没有接到人,脸上有些郁闷,低着头望着脚上的皮鞋发呆。她转回头,刚想说:“伯母……”却发现对面已是空空的座位,只留下零乱的烟蒂和波澜不兴的咖啡。这位传奇的母亲,竟然像风一样地消失了。
  以陌双手插着口袋,茫然地望着脚下的石板路,正努力调整着心中失望的情绪。突然,他看到自己的皮鞋前方出现了一双小巧的圆头皮鞋,在阳光下反射着可爱的油亮亮的光芒。小小的鞋,那么近地靠近着他,鞋尖几乎要贴上他的鞋尖。
  一双手伸过来,把他的双手从口袋中拉了出来,拖在手心里。
  抬头,他看到小苴的脸,有着轻盈而温暖的笑容。她的衫裙在秋风中轻轻地摇摆,长发飞扬,有几缕轻轻细细地吹拂到了他的脸上。  
  第十六章 晚来风急的那一夜(2)  
  牵了他的手,小苴引着以陌走到婚纱店的橱窗旁,指着橱窗内的那件婚纱:“我选好了,和你结婚的那一天,我要穿这一件。”
  以陌望着橱窗内精美高贵的婚纱,眼角竟然有些湿润了。一瞬间,他觉得这个萧瑟的秋天,因为她的存在而充满了生机。为了掩饰眼角的泪,他从背后轻轻地拥住了小苴:“你喜欢就好。”
  夜。水香榭。
  小苴在街口下了以陌的车,踏着一地的月光走向自己的小院。
  内心中,难得地安宁和平稳。
  突然,她停了下来。
  淡如水的夜色,掩不住小街上的一草一木,更是掩不住院门上那斜倚的身影。
  枫穿着一件V字领的纯白T恤,白色的运动裤,白色的运动鞋,肩背倚靠在院门上。黝黑的头发不再一丝不苟,凌乱而随意。他的目光倦倦的,有生俱来的那种贵公子的气息被月光隐藏,变幻成一股清冷迷离的气质。
  一颗紫水晶悬在他的胸前,在暗夜下散发出摄人的幽魅光芒。
  “很晚了,有什么话改天再聊好不好?”小苴把他的身子拨到了一边,一边开锁一边说。
  走进门,反手她就要关门,可是枫却用一只手臂挡住了门,依然用那种倦倦的目光望着她,让她的心蓦然一痛。
  “我要关门,你让开。”
  “你要关门,关好了。你想要关门和我说就好了,大家这么熟,我不会明明知道你想关门却不让你关……”他慢悠悠地开口,手臂却一动不动。
  小苴望着他。
  他也盯着小苴,眼光淡淡的。
  小苴突然觉得很累,转过身,不再理他,想把他当空气,让他觉得没意思了自己离开。
  他却好像觉得蛮有意思的,一直尾随着小苴。
  她穿过小径,他就踩着她的脚步走。她走进房间,他亦步亦趋。
  “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我要休息了,不方便招待客人。”
  小苴转过身,右手握着门把手,下定决心不让枫走进房间。
  他离她好近,近得零乱的头发轻轻地碰触到了她的眼睫毛,近得有力的呼吸轻轻地吹拂到了她娇娇嫩嫩的双颊上。
  他“用力”地盯着她,眼光丝毫也不逊于夜空中最炫目的星光。
  他一点一点地靠近着她,好像根本没有听到她口中那句让他离开的话。
  小苴垂下眼睑,不想妥协,任他强烈的气息灼热地逼近自己,依然一动不动。
  终于,枫泄了气,在最靠近她的那一瞬间怯了。身体骤然后移,他歪靠在了门边上,口中喃喃自语,含着酸酸的不快:“你还知道现在是午夜十二点,我以为你像灰姑娘一样在舞会上忘了时间,要等到丢掉玻璃鞋才肯回家呢。”
  灰姑娘?听了他的话,小苴的心一黯。没错,自己就是一个灰姑娘,曾经在他的身边幸福地度过了十年的光阴,度过了那不属于自己的,奢华的十年。
  她咬着下唇,不想再和枫争辩,轻轻地推动着房门,想把门关上。
  “等一下。”枫连忙把手臂挡在门框上,“你说有话改天再聊,改在哪天呢?”
  她的心又是一痛,掩饰地把头靠在门后的阴影里:“枫,我不觉得我还有什么话要和你说。”盯着他那只紧紧扣在门框上的手臂,痛楚一波一波地袭击着她。
  “有,怎么会没有,明明有好多话。比如说,你不想知道我在离开的这四年是怎么过的吗?我可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从一个学士生成为一个博士生呢。你不是说你已经学会了像爱弟弟一样地爱我吗,现在这么快就为了未婚夫要把弟弟扫地出门了吗?啧啧,我认识的小苴,不是对蚂蚁都很有爱心吗?蚂蚁把你的房间弄得全是洞你都不洒杀虫水,什么时候起变得这么忘恩负义了?”听了她的话,枫越发生气,话语也变得尖刻了起来。
  她无奈地叹气,为枫语气中那幼稚的任性:“今天真的很晚了,我困得快站不住了。你如果还当我是你的姐姐,就放过我好不好?”  
  第十六章 晚来风急的那一夜(3)  
  枫一时无语,粗重的呼吸声清晰地传到了小苴的耳中,诉说着他有多么生气和无计可施。一把撤回了手臂,他转身坐在了屋门前的石阶前:“OK,你去睡觉吧,我就在这里等你。”
  什么?他居然开始耍赖皮。
  小苴吃惊地把房门一把拉开,瞪着他那坐在冰凉石阶上的身子,实在无法想象这个坐在门前耍赖的男人就是那个游历世界一圈,无所不能的明枫。
  “彼得潘,你,你几岁了,这么做你不脸红吗?”
  “我是你弟弟啊,就算七老八十了也是弟弟,做姐姐的不是应该包容弟弟的吗?”他悠悠地说,把头靠在另一侧的墙壁上,摆了个很舒服的姿势。
  “我不理你你就要一直这样子坐着吗?”
  他用力点头。
  “明枫,明总经理,明董事长,你做这种事之前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你的身份。”
  “哦?”枫蹙了下眉头,突然扭回头,仰头望着小苴,眼神清澈而坦白:“除了是你的弟弟,我想不起自己还有其他的身份。因为,只有这个身份让我可以靠近你。其他的,都太虚假了,这是我在夺回明氏以后就发现了的。”
  他仰着头看她,用一种毫不设防的,依恋的,执著的表情,诉说着他不妥协的决心。小苴用力抓住门把手,生怕下一秒钟自己的心就会因为这种眼神而软掉,然后,不顾一切……
  “那随便你了。”她喃喃地说,“这里夜风很冷,我给你留着这扇门,如果经受不了夜来风冷就进客厅来吧。”
  听了她的话,枫垂了头,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笑:“你去睡吧,不用管我。”说着他把身子转了回去。院里的月光如水,一瞬间将白衣的他包裹住。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从小苴的眼中黯然滑落。要怎样,才能让枫不受任何的伤害,心甘情愿地让自己从他的世界里离开呢?
  那一个秋夜,果然是夜来风急。
  风吹窗棂,发出阵阵低鸣,好像在夜阑人静中,仍然有许多不安于沉睡的生灵。
  已经凌晨三点了,小苴睡不着,裹着薄毯蹑手蹑脚地从睡房中走了出来,心中期望着微掩的门外那个在自己面前永远像个孩子一样的男人已离去。
  轻轻把房门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月华立刻洒了进来。她的眼前顿时一亮,然后,她就看到了一身白衣的枫靠在墙壁上,脸儿隐在阴影里,正沉沉地睡着。
  傻瓜。
  望着他,她的心头蓦然一酸。取下裹在身上的薄毯,夜风中,她冷得打了一个哆嗦。
  轻手轻脚地用毯子盖好枫的身体,她抱着裸露的手臂蹲下来,不自觉地望着枫。心头那一份被拼命压抑着的渴望,因为夜的暗,因为月光的笼罩,因为他沉沉地睡去再也无法克制,于是,她张开手臂,轻柔地拥抱住枫。
  最后一次,枫,让我最后一次拥抱一下你。因为我是那么自私的人,在让你知道真相和离开之间,我只能选择离开。对不起,枫。
  月光下,石阶上,青青柏树的叶冠阴影波离中。
  菊一般的少女轻轻地依偎着白衣少年。
  天空中,闪烁着流星的影子。
  时间在那一刻好像又开了一个玩笑。
  四年前,也是在这样一个流星飞坠的夜晚,小苴也是用这样的一个拥抱让枫接受了那个很无奈的事实。
  那一夜,天空中的星星都黯淡了许多。
  谁说星星不知道离别的含义?
  * * * * * *
  清晨。
  鸟儿的鸣叫声“吱吱”地响起。
  阳光清透,洒遍了水香榭的每一个角落。
  一辆银色的林肯车散射着银亮的光芒,缓慢地驶入了水香榭的小街,停在水香榭105号的门前。
  以陌打开了车门走下车,迎着晨光,微微眯了一下眼睛,然后按响了院门旁的门铃。
  “丁零……”
  清脆的铃声划过清亮无尘的空气,遥遥地飘进小院。  
  第十六章 晚来风急的那一夜(4)  
  铃声哎!讨厌,大清早地扰人清梦。枫痛苦地蹙紧了双眉,不愿睁开双眼。该死的,大清早不许有任何声音,自己不是叮嘱过南宫润了吗?
  “丁零……”
  咦?这是哪个闹钟啊,叫得这样诡异。小苴也不愿张开双眼,双手开始摸索,希望找到这只该死的闹钟,然后把它弄哑。
  “丁零……”
  真吵!
  真吵!
  枫和小苴不约而同地张开了双眼,顿时,他们望到了近在咫尺的彼此的双眼。
  她,居然依偎在他的怀里。
  她的鼻尖几乎撞上了他的脸。
  这是怎么回事!小苴心中受到的惊吓不亚于听到东南亚海啸和五角大楼被袭击的消息。记得自己昨天晚上怕这个家伙被冻着,所以好心地给他送来一条毛毯,然后呢?
  就那么,就那么……抱了他一下。
  之后的事情就记不太清楚了,那么事件难道演变成了自己拥着他睡了一个晚上吗?不会不会……可是,自己的双手明明是拥抱着他,好像生怕他会跑掉一样。
  枫也傻傻地望着小苴,对现在的状况更是一头雾水。
  三秒钟后,小苴打了个机灵,一下子抽回了自己的双手,跳了起来。
  “你,我,这个,那个……”她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枫活动了一下几乎被压麻的手臂,在石阶上坐直身子,抬起头来,盯着小苴,慢慢地吐出了一句话:“我希望可以得到一些解释。”他说着伸长手臂做了个虚抱的动作,“你,这样子,是要给我惊喜吗?”
  “什么,什么?你的想象力不要太丰富吧。这个,我不知道,什么也不知道。我,我可能是梦游了吧。都怪你,那么大个人像小孩子一样赖皮,你快给我走啦。”
  “哦,”他一下子挑高了眉毛,继续用一种缓慢却又清晰的语调说,“你连梦游都会游到我的怀里,那昨晚上还死撑什么呢?”
  小苴一时语塞,这时候门铃再次响起,帮她解了围。她白了枫一眼:“说什么鬼话,你快给我走啦。”然后逃难似的去开门。
  打开院门,以陌的身影和门外明亮的晨光一起洒进了她的眼底。
  她顿时感到胸口一窒,现在的情况,有些混乱。
  “你在发什么呆呢?”以陌好笑地抬手拍拍她的脸,然后手指滑动,轻轻地帮她把凌乱的头发理顺,“忘了吗?我说过要接你这个迟到大王去上学的。”说着他扭头示意了一下停在不远处的奔驰,“枫在里面是吗?只有他,才会把你搞得这样混乱。”
  小苴的心一暖,心绪也平稳了下来,她感激地望了眼以陌:“等我一下,我换过衣服就来。”可是她刚一转身,头就撞到什么东西上面。
  枫阴魂不散地站在她的身后。
  “你干吗?”小苴揉着自己的额头,他的胸还真是硬。
  “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有必要吗?未婚夫来接你就兴奋成这样,也不看人,一头就撞过来。幸好我没有心脏病,否则还不一命呜呼了。”
  “你……”小苴咂咂嘴,暗想一个人要是不可理喻起来还真是恐怖。既然讲不出理,索性就不讲,“我要迟到了,你闪开。”她一把推开他,跑进屋去。
  院门前,只余下以陌和枫,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地立着。
  许久,枫垂了头,喃喃地说:“把她,还给我吧。”以陌诧异地抬眼望着枫,看到他脸上那孩子气的执拗。
  “话不能这么说,其实你知道的,不由我,也不由你,要小苴自己选。”
  像被一块尖冰划过了心脉,枫的脸上闪过一丝痛楚的光芒:“对,要她自己选,但我是不会放弃的。”
  把手插在口袋里,他缓缓地走出了院门:“我爱了她十年,她为了我可以不在乎自己的生命,如果这样的感情也要错过,我相信这个世间就没有真正的爱情了。”
  奔驰车遥遥地开远了。
  以陌望着车子绝尘而去的方向,眉头皱了起来。  
  第十六章 晚来风急的那一夜(5)  
  他目光游移,扫过水香榭的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小院里那座青青的屋舍前。
  真正的爱情?自己这样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强烈地想为她付出,想用尽自己所有的力量来让她开心,让她笑算不算真正的爱情呢?  
  第十七章 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1)  
  苍白的秋天,苍白的甬道。
  当所有的叶子,黄的、红的、绿的,都落尽了,真的就只余下这样一片极目的苍白了吗?
  小苴踩着甬道,一步步地走向主教学楼,突然觉得生命索然无味。
  走入教学楼的阴影里,视线“忽”地一暗,让人有种很不适应的感觉。她垂了头,认真地辨认着每一级台阶,生怕一脚踩空。
  “喂,菊美人,你还真是强,你打算无视你相依为命的弟弟到什么时候呢?”一个声音款款地飘落,她扭头一看,只见枫还是穿着早晨的那套衣服,立在光影的分界线上望着自己,一脸受伤的表情。
  他不累吗?小苴忍不住叹气。
  “你过来。”枫向她勾勾手指。
  “嗯?”她傻傻地梗着头望他。
  “过来,你可不可以主动走向我一次?”他皱着眉头看她,“听话,我快没有力气了。身体上,还有心里,都快没有力气了。”
  她咬着下唇,一动不动。他等了好一会儿,不见她有一分靠近的意思,只好无可奈何地走了过去,一步一步地走到阴影里。
  他细细地打量她,看了好久,终于伸出了一根手指:“不能给我一辈子,能不能给我一天?你生命中的一天。在这一天里,听我讲话,不要再和我说不,也为我着想一下。就这一天,让我可以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他的话语中有着浓浓的伤感,就像是秋的深处一缕带不动枯叶的风儿。小苴禁不住抬起头看他,发现他脸上有着不正常的红晕,“你,生病了吗?为什么不去看医生?”
  “没关系,只是在你家门外吹了点冷风。你回答我,就一天,从这一秒开始的一天,可以吗?”
  “枫……”
  “真的只有一天。如果过了这一天,你还是要和我说不,那么我发誓,我一定不会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我会祝福你,真心地祝福你在没有我的日子里,一生幸福。”
  秋风好冷啊,小苴望着枫,心中没有一丝解脱的感觉,只是感到风吹到骨头里那种彻骨的寒冷。她知道枫一定会说到做到的,那么,她和他的故事,也许只余下这一天的时间了。
  眼眶里涌上了不争气的泪水,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枫的眼波迷离,他强撑着虚弱的身体:“这一天,你会听话?”
  她再次点头。
  “不再和我说不?”
  她用力点头。
  他一下子笑开了:“你知道我盼这一天盼了多久吗?丫头,从小到大,好像一直是我在欺负你,可是老天知道是谁一直在虐待谁。”
  说着,他再也撑不住了,失去了意识,倒在了她的怀里。高大的身体重重地压在了小苴的身上,滚烫得几乎要把她烧化。
  “你这个傻瓜、笨蛋,离开我就好了嘛,为什么要把自己逼成这样呢?傻瓜、大傻瓜!”小苴紧紧地抱着枫,泪如泉涌。
  只有在他看不到的时候,她才会有勇气任眼泪流出。否则,她怕自己会纵容自己的心,再也没有力量离开他。
  黄昏。医院。
  晚风轻叩窗棂。
  绚丽无比的霞光透过洁净的窗玻璃,映照在小苴的身上,可是,依然掩盖不了她脸上的苍白。
  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病床边上,呆呆地望着病床上正在输液的枫。
  枫终于醒了过来,扭头望了望小苴,淡淡地笑笑:“真是没有用,居然在这个时候晕倒。大半天就这么过去了,很冤啊。你可不可以通融一下,我晕倒的这几个小时不要算好不好?”
  小苴低下了头,不知如何回答。
  枫想了想,突然又说:“你还是不要回答了,因为我不想再从你的嘴里听到那个不字。”坐起身,他一把拔掉了输液管,“我还是珍惜余下的时间比较好,时间真的不多了。”
  小苴紧紧地咬住嘴唇,望着针头上那一滴滑落的血珠,站了起来,嘴角泛起了一个苍白的微笑。她勾住了枫的肩头,轻轻地亲吻着他的额头:“你放心,我一定不会再说那个字了。这一天里,我听你的话。你想怎样都可以,带我上天堂也好,带我下地狱也罢。我都会点头,都会说好。”  
  第十七章 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2)  
  沙滩上。
  落日静止在遥远的天边,海潮循环往复地浸润着细小的沙粒。
  一只贝被带到了沙滩上,搁浅在小苴的脚边,白白的,被落霞的光芒映照成了玫红色。小苴低下头看着它,忽然觉得自己和它很像,有着硬硬的壳和不为人知的内心。
  突然,她的右手臂被捅了一下。
  “喂,菊美人,你又不专心了。那颗贝比我这惊涛骇浪般的四年创业史更能引起你的兴趣吗?”
  枫坐在小苴的右侧,瞪着圆圆的眼睛望着她。
  “没有啊,我是很认真地在听,一个字也没有漏掉。”她连忙收回心思,认真地看着枫。
  “真的吗?”枫皱着眉,硬生生地把那颗美男痣藏到了眉峰里,“那你讲一遍给我听。快点。”
  小苴摇摇头,嘴角弯起一个小小的笑容:“你在讲你做成的第一笔上亿美金的生意啊。在美国的华尔街上,那一桩皮货买卖。你啊,资金本来就不足,却骗人家说是百万富翁。好险啊!不过那次买卖做成以后,你交到了不少的朋友。后来你转到欧洲发展,创建了自己的上市公司。你的运气超好的,投资什么什么赚钱,买哪支股哪支股都会飙升。”
  “什么运气好?!”枫不满地大叫,“那是因为我准备工作做得好。”
  嗯嗯,小苴连连点头:“你辛苦了。你怎么会这么棒啊。”
  枫瞪着她,终于撑不住笑了起来:“干吗,拍我的马屁吗?你每次都用这一招和稀泥过关。”
  “你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小气呢?快点,继续讲,我很喜欢听啊,你的故事很像天方夜谭。”
  “天方夜谭?”枫喃喃地重复了一句,突然把手臂上的衣袖拉了起来,赫然看到一个巨大的伤疤,“天方夜谭里应该没有这个。”
  望见这块伤疤,小苴惊呆了,她小心地用手指轻轻地抚过那条疤痕,心立刻被揪了起来。
  “这是什么?”
  “有一次,我贷款没有按时还,被投资方请黑手党教训了一顿。还不错,没有挨子弹。”他缓缓地把袖子拉了下来,“那天晚上,我被关在一个货仓里,如果我的朋友不能及时把500万欧元汇入他们指定的账号里,我就看不见第二天的太阳了。后来,我终于活了下来,可已经负债累累。那个早晨,我走在罗马的街道上,拼命地想我该不该活下去。那一刻,我想不出任何理由。我用身上最后的钱在黑市买了一把手枪,开车到了海边,打算解决自己,一了百了。可是后来我想起了明氏和你,想起我对你承诺过,要做到无所不能,然后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你的身边。我一直盯着那块紫水晶看,看了很久很久,终于决定还是活下来。而那些所谓的好运气,都是从那个时刻开始眷顾我的。”
  他遥望着落日的方向,喃喃地自语:“现在我回来了,可是,你却丢了。”
  海边,落日正迅速地向那一线天边坠了下去。
  光芒,像被收起的渔网,也飞快地撤去了。
  夜,很深了。
  把奔驰车留在海滩上,枫拖了小苴的手,一步步地走向公路的方向。
  “有人对我说,情侣在一起应该做的事是看星星看月亮,谈情说爱,可是我却觉得可以拉着手走一段路就已经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了。这一天最后的几个小时里,你愿不愿意陪我走一段路呢?这条路上有月亮有星星,却没有未来。”
  听着枫的话,小苴的心酸酸涩涩的,那一刻她冲动得几乎想把父辈的恩怨讲给他听,可是终于还是胆怯地没有说出口。她怕听了那个故事以后,枫会伤心,会用力地收回挽着她的手。
  那么她的世界,就会天崩地裂了。
  那一天的最后几个小时里,小苴一直陪着枫在走路,走着一条没有未来的路。
  这条路,枫不想停下来,他似乎知道,停下来就代表结束。
  “你为什么要这样喜欢我呢?”
  “你为什么不肯接受我喜欢你呢?”  
  第十七章 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3)  
  她咬紧牙关,把委屈的泪咽在心里。
  “我们还要走多久?”
  “这样吧,我们做个决定,什么时候我们走到了你的家门口,这段路就算走完了。”
  “那你不要赖皮,要一直朝那个方向走。”
  停了许久,他终于说:“好。”
  “你听过那个故事吗?”
  “什么?”
  “玻璃鞋的故事。”
  “嗯?”
  “有个叫仙德瑞拉的女孩因为得到了守护女神的帮助,变成了一个公主,然后,在一个舞会中她用自己虚幻的美丽赢得了一个王子的爱慕。”
  “嗯。”
  “后来,午夜十二点的钟声敲响,她发现事情的真相是自己只是一个灰姑娘,就无比慌乱地逃走了。后来,她一直在伤心,因为她欺骗了那个王子,而且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机会说。”
  “怎么想起来讲这个?”
  “没什么,因为午夜十二点快到了。”
  她不记得自己是在什么时候累倒的,只记得最后的一段路,她被枫背在后背上,然后他还是一直走一直走。
  月华轻盈地洒在她的背上,就像一双天使的翅膀,把两个人重重地包裹。
  她想起了一段话,每一个幸福的家庭都是一样的,而不幸的家庭却有着各自的不幸。或者,可以套用一下,每一段幸福的爱情都是一样的,而逝去的爱都有着各自的不幸。
  终于,枫停了下来。
  停在一条有着青青柏树的小街上。
  他轻轻地放下背上的女孩。
  “到了。”
  她立在明月当空的小街上,仔细地看了好久,终于分辨出这里是自己的家。
  那么,该是说再见的时候了吗?
  枫没有讲话,突然轻轻地拖过她的手,伸出右手,合上了她掌心,掌纹贴着掌纹,指缘对着指缘。
  那轻轻合拢在一起的手掌,再一次让时光倒转。
  小苴立刻被泪水迷糊了双眼。
  记得有一次自己到同学家睡了一晚,忘记通知家里,第二天一走出同学的家门,就看到他立在人家的院门外,头发凌乱,一晚没有睡的样子。
  没有像往常一样扔下一箩筐的话,他只是走过来,拉起她的手,然后和她掌心相对。晨光中,两只相对的手被阳光染得金灿灿的,他帅气的脸在手的边缘凝了一种执著和心痛。
  那一次以后,她再也没有轻易地离开家,因为她知道,枫会因为她的离开而心痛。
  相对的双手,还是从前的模样。
  他在让她回家。可是,要怎样才能回家呢?泪水流淌如清澈的小溪,流到嘴边,是咸咸的味道。
  “回家好吗?和我在一起,还是最初的模样,我发誓我会像珍惜生命一样珍惜你。昨天晚上,在你家门外等你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一道流星的光芒落入我胸前这颗水晶里了。天与地,是最完美的存在,它们都在我的胸口,在我的心里。现在,就等你了。”说着,他顺着指缘,然后屈着手指,紧扣住小苴纤巧的五指,把那只纤小的手拉到了自己的胸口。
  “我一直相信,你的爱也在我这里。对不对?”
  一边说着他一边轻轻地抹去她脸上的泪珠,眼波如星,紧紧地盯着她那再也掩藏不了的无措和心痛。
  他的力量轻轻地,执著地,一点一点地把她拉向他的方向。
  她咬住下唇,挣扎着。
  终于,她再也扛不住了,隐忍的哭泣声立刻迸发了出来。
  “枫,没错,我的爱在你这里,一直在你这里。可是不行,我不能爱你。你为什么一定要逼我?我想和以陌在一起,因为和他在一起,我会很安心,很温暖。他需要我,我可以给他美好的未来。可是你不一样,你是明枫,你姓明。你曾经是我的弟弟,后来居然又不是了。你的血液和我的不同,你全身流淌的都是明家的贵族血,因为这一点我就不能爱你,我也不会爱你。”  
  第十七章 一生中的二十四小时(4)  
  “你在胡说些什么?”枫一下子怔住了。
  “我真的是这样想的。你是多么高贵的一个人啊,不要再俯视我了,放过我吧。那个罗湘君才是你的未来。”
  小苴一把挣脱了枫的手,泪眼盈盈地望着他:“放过我吧,不是说好的吗?过了这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就分开。枫,相信我,无论对谁这都是最好的决定。你走吧。十二点的钟声一敲响,南瓜小车就会像一阵风一样地带走丢掉了玻璃鞋的灰姑娘。可是王子还有他的舞池,他的公主在等着他。就算是做了一场梦吧,你从现在开始,一定要把我忘掉。我不是你的姐姐,也不是你生命中的谁,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我给了你生命中的二十四小时,这是我做的非常过分的事,因为我根本就不配拥有这二十四个小时。现在,请你兑现你的承诺,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的面前。”
  听着她的话,枫的眼神一分分地灰掉了:“你真的希望永远都不再看见我吗?”
  夜风如水,一波一波地吹拂着她的衫裙,好似水波一波一波地划过池塘中那孤孤单单、无依无靠的芦苇。
  静静地摇摆,摇得心都散掉了。
  他望着她,终于下定决心转过身,走开了。他没有再回头,背影很快被淹没在树影里。
  他终于离开了。小苴望着他的背影那么快地消失在斑驳的树影里,内心竟是决堤一般地失魂落魄。他的气息好像还充斥在她的周围,无处不在。她再也支持不住了,蹲在地上,失声痛哭了起来。
  清晨。
  当季以陌开着他的车子驶入水香榭的时候,他一眼就看到小苴像一个走失了的孩子一样坐在院门前,全身蜷缩在一起。
  他吃惊地下了车,走到她的身边,蹲下身子望着她,于是看到她满脸的泪痕。
  “你怎么了?”他尽量用柔和的声音问,然后从口袋中掏出了手帕,帮她擦拭脸上的泪。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她闪烁着目光,怯怯地望着他。
  “问问题?好啊,问多少个问题都可以。可是,你要先起来,不要坐在这里。还有啊,你睡觉了吗?问问题很伤脑筋的,你要不要先睡个觉再来问?”他安稳地笑着说,心里却在打着鼓,眼前的她,一看就是情绪很不稳定的样子。
  “我没有关系。你听着,我要问你的问题是,如果你的爸爸和妈妈被人害死了,后来你在不知道真相的情况下爱上了仇人的女儿。那么,那么……知道真相以后,你还会那么爱她吗?你是不是会恨她,恨不得她死掉,永远地消失?你告诉我,求求你告诉我,你会怎么做?”
  小苴用力地抓着以陌的手臂摇着,眼神迷茫而散乱。
  “你为什么要问我这个问题,难道你和枫……”以陌轻轻地揽住她,试图让她安定下来。
  “没错,我的爸爸,我的叔叔,害得他家破人亡。他傻呼呼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是个浑蛋,我不敢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只能不停地要求他离开我。可是,你知道吗?现在,他真的离开了我,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他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这一次是真的,我永远地失去枫了。”
  说完这句话,小苴的身体就软软地倒在了以陌的怀里,晕了过去。
  以陌望着怀中的女孩,心头升起了一丝淡淡的无奈。
  现在,最好的方法也许就是带着她离开。  
  第十八章 龙珠与龙须面的美好生活(1)  
  好香,是葱花爆油发出来的香味吧。
  勉力张开双眼,小苴从鹅绒被里坐起来,向窗棂外望去,只见晚霞已映红了窗外的世界。
  看起来自己睡了好久呢。
  她蹬着拖鞋从床边站起来,葱花的香味诱得她肚子呱呱叫。
  奇怪,是谁在厨房里弄出这些诱人的香味?
  一路走到厨房门外,她探了头向里面看,立刻被眼前的画面惊呆了。
  以陌居然围着她那条印着熊爸爸、熊妈妈和熊宝宝的超级小可爱围裙,站在油烟弥漫的菜锅边上。
  “哗”,他倒了一碗清水在锅里。“扑”,锅里的油、葱花、细肉丝、细三丝、细黑木耳丝全都飘了起来,像在高唱一首食物的军歌。而立在油锅前的以陌,是一位统领食物的将军。
  小苴的嘴一下就张大了,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发出来。
  以陌的优雅、超然和恬淡在她头脑中有根深蒂固的印象。这种男子,好像天生就该与厨房绝缘。他不是应该被红酒、法式牛排、小提琴和捧着爱心小蛋糕的PPMM包围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厨房里?而且,如此地“惨不忍睹”。
  她只顾着自己发呆,没有想到自己的打扮其实也蛮对不起观众的。
  以陌拿起身边的龙须面,优雅无比地抬高手,把长长细细的面条洒在已经烧开了的汤里面,然后扭过头,望着如同被定身法定住的小苴。
  “睡醒觉就该先照一下镜子,你很喜欢做龙珠吗?”
  “啊?”
  “去梳梳头,然后准备吃饭。”
  再次被惊住,顾不得自己的龙珠造型,小苴跑进厨房,一路奔到以陌和菜锅的身边:“你是说,你是在做给我吃吗?真的,是给我吃的?”
  他用长筷子细心地搅动着变软的面条:“我下了两个人的份,一起吃好吗?今天的晚餐就这样吧,等有空了我再做些拿手的。”
  哎,真是让小苴感动得欲哭。记不清是哪本书里写过,会做一手好菜的男人要比会做一手好菜的女人更有魅力(专业人士除外)。此时小苴眼中的以陌,已经是魅力一品男了。
  梳了头,她把自己弄得整整齐齐的,心里想着一定要对得起以陌下的细面。
  小小的饭厅被他整理过了,餐桌上居然还立着一个细细的玻璃花瓶,里头一朵雏菊歪着头羞答答地开着。
  难为了他,不知从哪里翻出她N年前买的手绣小餐盘,青花碗里盛好了细面和面汤,不多不少,刚刚好。而且,这碗面的卖相实在是太养眼了。汤水清澈,细面如丝,让人看后分外有食欲。
  见小苴迟迟不动筷子,以陌有些诧异了:“为什么不吃?不相信我会做出什么好吃的东西吗?放心吧,我一个人惯了的,又喜欢到处走,所以常常要自己弄吃的。”
  “那个,不是啦。”小苴窘得红了脸,连忙拿起筷子开始吃面。
  “味道还好吧?”以陌没有动自己的那碗面,关切地望着她。
  “嗯,”她用力地嚼着细滑筋道的面条,一个劲儿地点头。想了想,笑着说:“以前,我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以后,我想可能也吃不到这样好吃的面条了。所以你的面条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实在是太好吃了。”
  她的话一下子把以陌逗笑了:“你这是哪部电影里的台词,我听着怎么这么熟呢?”
  眨着无辜的眼睛,小苴连忙说:“是吗?我怎么没有听过,这句话绝对是我原创的呢。”
  “和我一起走吧。”
  吃完饭,两个人挤在小小的厨房里整理碗筷,以陌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一起去哪里?”她的心蓦然一沉,心头又犯起那股被强压下去的酸痛。
  “只要可以带着你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水龙头“哗哗”地继续淌着水,她手上的动作却停下了,喃喃自语着:“离开这里,去哪里都好……”
  以陌是在帮她吧,知道了那么多事,他对自己居然一点儿也没有改变。也许真的可以信赖他,由他拉着自己的手,从痛苦的旋涡中走出来。  
  第十八章 龙珠与龙须面的美好生活(2)  
  “没错,离开这里。我保证不会再让你哭。你已经流了太多的眼泪了,早该绽放微笑,去享受你的人生了。哦,我们去拉斯维加斯好不好?我听说那里办结婚很快的。”他一边说一边从她的背后伸过手来,帮她洗好那个碟子。
  “嗯,那里啊,我明明听说办离婚超快的。”她话一出口就发觉不对,于是懊恼极了。以陌却没有在意,反而呵呵地笑了起来,那笑声引起的震荡清晰地传递到了她的身体里。
  “总算是个有效率的好地方。”
  水池旁,以陌轻轻地环着小苴,一个个碟子在他的手中,变得洁白明亮。
  “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因为你值得。”
  “我,其实应该算是一个笨蛋,什么家事都不会做。”
  “你看到了,我会做啊。”
  “那个,我还晕船,可能也会晕机。”
  “我有很多个珊瑚岛和贝壳海的故事可以讲给你听。”
  “可是,我,不爱你啊。”
  “我爱你就行了。这辈子,你注定无法嫁给一个你爱的人,那就考虑嫁给一个爱你的人吧。而我呢,如果当不了你的船,当你的灯塔也心甘情愿。”
  “灯塔?”
  “傻瓜,就是那种指路的明灯啊,你小学课本没读过啊?老天,你还有多少问题要问呢?你又不是法官。”
  “哦,还有最后一个,到了拉斯维加斯我可以做什么呢?”
  “你真笨,当然是做我的新娘。”
  夜深了,星光洒落在小院里,洒落下每一个晴朗的夜晚都会有的梦幻之光。
  侧身坐在窗沿上,小苴望着满天的星星。
  想着自己在以后的日子中,命运将一直和季以陌这个名字连在一起。这一次,好像真的要尘埃落定了。她探头分辨着星空的方向,想着拉斯维加斯的星空与这里会有什么不同。
  她想了好久依旧想不出,毕竟,对她来说,那是一个陌生的世界。
  真正的,没有枫的世界。
  第二天,小苴到学校办了退学手续。
  手握圆珠笔,面对申请表格中退学理由那一栏,她发了好一会儿的呆,终于下定决心填下出国结婚这四个字。
  那一刻,她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觉得心头一块沉甸甸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
  走出主教学楼。
  阳光明媚。
  深秋里,明媚的阳光也会带着些许的哀伤。
  何况还有风,不甘地吹动着光秃秃的树干。
  冬天快到了啊。
  冬天的时候,她会在什么地方呢?
  那个地方有雪吗?
  一路想着,小苴慢慢地走到了甬道的尽头。然后,她停下了。她的脚不小心踩到了一个人的影子,那个人已经在那里伫立很久了。
  斑驳的树影下。
  高挑美丽的身形,沉郁而寂寞的表情,苍白的嘴唇。
  罗湘君像一块等待中的化石。
  长长的奶白色的长椅。
  青黄参半的草坪。
  三三两两的学生,从草坪上走过,发出“簌簌”的声音。
  老槐树上的残叶,在秋风中沙沙作响。
  两个女孩,静静地端坐在长椅的两端。这一刻,似乎可以听到时间流逝的声音。
  “姐姐,你是知道的吧,明枫,他喜欢……”鼓起了所有的勇气,罗湘君终于开口。
  “湘君,我要走了。”小苴清脆的话语急促地响起,打断了她要说出的话,“去很远的地方。抱歉,我们两对,不能一起结婚了。”
  “你要走?去哪里呢?”
  “和以陌在一起,去哪里都好。”小苴浅浅地笑着,眼光柔柔地望着美丽的湘君,“我们,一定要幸福。四个人,幸福地过完未来的日子。我很有信心我能做到,你呢?也一定会吧。你不是对我说过,枫是你在二十四个小时里就爱上的人吗?那种一见钟情,不会随着时间而改变吧?”  
  第十八章 龙珠与龙须面的美好生活(3)  
  “可是,明枫……”
  “枫,永远都是我的弟弟,最亲最亲的弟弟。他一点都不可爱,脾气坏,自以为是,有的时候还会任性,耍赖皮。可是,他非常真诚,还很帅。他是最棒的男子汉,无所不能,可以撑起整片天空。作为女孩子,一辈子可以爱上这样一个男人,应该算是赚到了呢。现在,我要走了。湘君,你告诉我,我可以放心地把我心爱的弟弟交给你吗?”
  听了小苴的话,罗湘君怔住了。
  小苴的眼中有盈盈的泪水。
  一片金灿灿的黄叶划过,让她整个的脸都变得虚幻起来。
  含泪的微笑。
  “湘君,你是我见过的最优秀的女孩,如果你可以和枫在一起,帮助他,给他温暖和爱,那会是我最开心的事。就算远在异国他乡,即使在睡梦中,相信我都会笑出来的。”
  泪水模糊了罗湘君的双眼,她发现所有的语言都失去了意义,于是伸出双臂,把小苴紧紧地拥抱在怀里:“谢谢你,姐姐!”
  心头那份郁结已久的担忧终于消散了,她像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笑了。
  * * * * * *
  婚纱店。
  橱窗里的婚纱被白炽灯的光芒映照,发出梦幻般的色彩。
  罗湘君抱膝坐在精美的婚纱下面,一身牛仔打扮,头上还戴着一顶草绿色的帽子,衬得那张美丽的脸儿瘦成了窄窄的一条。下意识地,她用力地拉动手指,一根一根地,从左手换到右手。
  第一次,伟大的罗大小姐流露出了不自信的表情,焦躁不已。
  一辆出租车飞快地在街头行驶,终于停在了一家婚纱店的门前。
  打开车门,一个金发碧眼的青年匆匆地从出租车上走了下来。他焦急地向四周张望,终于看到了坐在店门口石阶上的罗湘君。
  “小姐,有什么急事,您要我连夜飞过来?”这个叫做彼得的青年诧异地望着罗湘君,有些不敢相信这个垂头丧气地坐在人家婚纱店门口的女孩就是自己那位既骄傲又自负的大小姐。
  短短的半个月不见,她变了好多。
  “你先看一下我头上的这套婚纱。”手向上指,她望着彼得,脸上露出一个可怜兮兮的笑容。
  彼得连忙站直身仔细地看了看。那是一套做工很精细的精品婚纱,有大方得体的手绣暗花图案,高领水袖,样式非常典雅高贵。
  “很漂亮啊。”他喃喃地说。
  罗湘君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伸臂搭在了他的肩头上,也望着那套婚纱:“那么,你觉得,我穿这件婚纱会好看吗?嗯,或者说,会合适吗?”
  “不会吧,我的大小姐,您让我飞了几万英里过来就是要我为您提这种意见吗?”彼得忍不住抱怨。
  “怎么,不可以吗?你给我小心点回答。”
  “大小姐,您不是对自己的衣着很有信心吗?不是常说就算是一块麻布,您也可以穿出品味来吗?”
  罗湘君脸色一沉,顺便手下也沉了,压得彼得差点儿没跪到地上,“你的记性真是好啊,那我是不是该叫我爸爸多给你一些工作,免得浪费你这个人才了呢?”
  “不用不用,大小姐嘴下留情。这件婚纱设计得真的很棒,即使平凡的女孩穿上都会艳光四射,以大小姐的美丽就更不用说了。如果您穿上了它,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一定就是您了。”
  彼得一脸谄笑,自以为马屁拍得很到位,不想罗湘君长长叹了一口气,喃喃地说:“你走吧。”
  走?去哪里呢?彼得有点傻了。
  罗湘君缓缓地靠近橱窗玻璃,手指轻轻地碰触流光溢彩的婚纱光影。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你连夜飞过来吗?从八岁开始,你就是我的跟班,不管好事坏事,你都帮我做了一大堆。所以我想,这个世界上应该没有人比你更了解我了。爸爸都不行。我遇到麻烦了,你知道吗?我踢到铁板了。从前,我就像那个童话里的女人,一直在问魔镜,这世界上最美丽的女人是谁,得到的永远是满意的答案。可是现在,魔镜居然开始对我说不。一次又一次,它打击得我体无完肤。所以我问你,我真的适合这件婚纱吗?因为我自己不知道,甚至还觉得其实并不适合。可是我不想放弃,因为它真的很漂亮,也是我见过的最美丽的东西。”  
  第十八章 龙珠与龙须面的美好生活(4)  
  “小姐,您可不可以给我一个机会,让我重新回答一下您的问题?”
  “你说吧。”
  “适不适合,穿一下,您不就知道了吗?不要相信魔镜,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吧。”
  听了彼得的话,罗湘君呆了一下,随后她如梦初醒,美丽的眼睛又散发出了光彩:“对啊,总要试一下。”转回身,她一把抱住了彼得,亲他一下,“谢谢你,我第一次发现,你真是个很聪明的小伙子。”
  随后,她飞也似的跑进了婚纱店。
  彼得被她搞得有点晕,叫着:“小姐,您还需要帮忙吗?”
  “不需要了,你可以退下了。”
  彼得摇摇头,无奈地耸了耸肩。
  一步一步地走向试衣镜,罗湘君的心有些忐忑不安。
  周围的服务小姐都一脸惊羡地望着她,有的还情不自禁地为她鼓起了掌。这些赞许让她得到了一些自信,终于,她鼓起了所有的勇气,望向了镜中的自己。
  她惊呆了,镜中的那个人,真的是自己吗?美丽、优雅而又端庄。
  衣服就像是为她定做的一样,每一个线条,每一个摺皱都无比地贴合,衬托出她高挑的身材,小巧的腰肢。
  那一刻,幸福的感觉强烈地冲击着她的内心,泪水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可以的,这件衣服,很适合我,我可以拥有它。”
  店里所有服务小姐都走过来祝福她,那一刻,她觉得自己被幸福的感觉重重地包裹住。
  明宅,黄昏。
  枫坐在他那间超大的华丽无比的书房里,表情淡漠。
  对面墙上,一个几乎占满了墙面的超大显示屏正在播放着录像。枫的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大屏幕。
  南宫润立在枫的转椅旁,满头大汗。
  “少爷,你让私家侦探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监视季少爷和小苴小姐的行踪,这个,好像不太好吧?”
  “嗯?”枫哼了一声。
  “如果被季律师知道,以他的功力,会把我们告进监狱的。”
  “你怕啊?怕就不要听我的话,顺便把明府大管家的职位也辞了算了。”枫的目光没有从屏幕上移开,淡淡地说。屏幕前,以陌正带着小苴从超级市场走出来,两人手中提的满是火锅料。
  “哎,少爷,我是为你好。人家都开始过家家了,你也发了誓再也不去打扰人家,那你成天看这种镜头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罪受吗?”
  “南宫润,你干得不耐烦了,在鼓动我炒你吗?”枫依然用那种淡淡的语气讲话,让人分辨不出他是不是在生气。
  “好好,我不讲了。少爷,今天晚上你想吃什么?要不,做火锅吃?”
  这个提议实在是太有创意了,枫终于转头看向他,目光冰冷无比。南宫润张大嘴,一下把想说的话全都咽了回去:“那个……好像人太少了,吃不起气氛是不是。少爷,请您在您那高贵的头脑中把这段话忽略掉,当我没说过。”
  枫依然用那种冷冰冰的目光望着他,手中把玩着遥控器。
  “少爷,我错了,我怎么会想到要吃火锅呢,这不是变相地在伤害你那颗受伤的心吗。”南宫润吓坏了,声音哆哆嗦嗦,讲的话却依然口没遮拦。
  枫的眼神却和缓了,淡淡地笑了:“不想伤害我,就不要总是变相地提醒我我失恋了。他们买了后天早上的机票,马上就要出国了,应该是没有闲心理睬我这种小人的举动。你不要担心。火锅?不错啊,今天晚上就吃火锅吧。”
  南宫润擦了擦额上的汗,应承着退了下去。
  枫的手指按动电脑上的控制键,小苴的身影迅速地被拉大了,定成一格一格的动画。画面上的她,脸上有着轻轻浅浅的笑容。枫掏出了手机,把她的画面存在了手机里面。
  转着转椅,他一页一页地翻动手机里的存储画。
  远远近近,时空错落中,轻颦浅笑的,全都是她。
  番外篇 被风吹过的夏天  
  第十八章 龙珠与龙须面的美好生活(5)  
  还记得刚刚过去的那个夏天微风吹过的一瞬间似乎吹翻一切只剩寂寞沉淀如今风依旧在吹秋天的雨跟随心中的热却不退仿佛即使闭着双眼熟悉的脸又会浮现在眼前蓝色的思念突然演变成了阳光的夏天空气中的温暖不会更遥远冬天已仿佛不在留恋绿色的思念回首对我说一声四季不变不过一季的时间又再回到从前那个被风吹过的夏天—《被风吹过的夏天》我现在还清楚地记得我与季以陌相遇的那个下午。
  那是一个,被风吹过的夏天。
  还记得那时我正在打电话,电话那头是一个号称悠悠野蛮女的女人:“喂,菜菜粥,你再不过来,我发誓,下次见你一次砍你一次。”
  我张口结舌,诸如道歉和拍马屁的话都不敢再讲,只能任她用语言把我凌迟处死以泄愤。自从我把这个女人写进我的小说,还让她辜负了两个好得掉渣的男人后,她就在现实生活中成了我的大姐大,而我也一遇上她就在语言上矮了半截。
  就在这时,一辆银色的林肯不小心与我乘坐的车子亲密地接触了一下。我借着车子的微小颠簸立刻小题大做:“天啊,悠悠,我撞车了!天啊天啊,好大的汽油味。我挂机了,免得这边一爆炸,连带炸到了电话那边的你。”
  “喂,你要死也死在我这里……”
  寒,她还真是不客气。我合上手机后还是免不得骨寒,忍不住没原则、没立场地想着是不是应该给她的那个故事来个狗尾续貂,大团圆算了。
  正想着,我眼前一花,只见一个骨灰级的超级大帅哥向我走了过来。那一刻我真是祈祷我所有的读者朋友都能够透过我的眼角膜看到这个男人,以证明菜菜粥不是个随意虚构帅哥的大话王。
  现实生活中,只要你留意,其实处处都有漫画的片断。
  他走到车窗边,微微地俯下身子与计程车司机讲话:“对不起,我刮花了你的车子。”
  近距离看帅哥,我那没有免疫力的双眼立刻变成了心形,只差对他呐喊:“你可以刮得更猛烈些!”
  “车子的维修费我会付。”他继续礼貌地说着,突然,他的眼光望向坐在车后座的我,“你,不是那个写小说的菜菜粥吗?”
  不会吧,他是我的读者?!晕,我那联想丰富得诡异的大脑忍不住开始浮想联翩。我们的相遇会不会是一个存在着无数可能的开始呢?
  “我看过你的书。”他直起了腰,然后嘴角牵出了一丝淡淡的微笑。
  我打开车门走下来,也对他笑:“那么,你读过后有什么感想呢?”
  “你很会编。”他漫不经心地说着。
  这句话如同一下子就把我堵入了三面临墙的死胡同,谁说诚实是美德来的?
  “不过,情节写得很动人。”他把手搭在额头上,对头顶上的烈日有些抗拒,“你是个作者,应该很需要写作的素材吧,那么你有没有兴趣听我讲一个故事?明天我就要出国了,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这个故事如果不讲出来,可能永远都没有人知道了。至少,不会有人知道—季以陌—曾经存在于一个虚幻得犹如童话的故事里。”
  ***我是被你遗忘的精彩***“曾经,我以为人的感情是一种很奢侈的附属物,早就该被进化掉。人的一生,成长,然后经历事业和家庭,一直到最后的终老,感情都是可有可无的,但有时甚至会带来危险和灾难。比如说我刚刚和你讲的那个贝壳海与珊瑚虫的故事,闹到海枯了,虫也死掉了,失去了游弋的自由,看不到更远处美好的景色,所有的一切,其实都是因为珊瑚虫没有控制自己一时的情感。但后来我才发现,虽然海枯石烂,失去了自由,可是它们凝结成了珊瑚树、珊瑚礁,甚至珊瑚岛,那种凝固的永恒的艳丽,是无与伦比的。”  
  第十八章 龙珠与龙须面的美好生活(6)  
  坐在临街的一间咖啡馆,季以陌平静地开始向我讲述起他的故事。
  “我会这样想,是因为我在受到了感情的伤害,决定封闭自己的感情以后,遇到了一个女孩。她让我发现,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事,就是自己竟然因为一棵树断根而认为整片森林已荒芜。我还记得,我被家族的人吵得不耐烦,为了耳根清静,想要尽快找个女人结婚,没想到随手一指,竟点到了她的头上。她叫尹苴,是我从业后拜的师傅的女儿。我当时就想,她看起来不是那种吹毛求疵的女人,那就这样子好了,我给她婚姻和家庭,一切的一切,但是不能给她我的感情。
  “小苴是个遇事常会犯糊涂的善良的女孩。当时,明家正遇大难,明氏企业也易主,我客观上成为了她和枫的救世主。所以她就由着我的性子,戴了我的戒指,一句爱的承诺都没有要求,便心甘情愿地从一个陌生人直接晋级成为我的未婚妻。
  “那以后的四年,我的心里根本就没有关心过她的存在,只是一心地工作、游玩,过着自由而孤单的生活。如果不是明枫动用了国家安全部门的力量,在非洲找到了我,然后威胁我要我给小苴幸福,我可能根本就想不起自己还和这个女孩有个四年的婚约。于是我想,好啊,结婚啊,那就结好了。可是,这一次当我走近她的身边,事情却再也不由我控制。
  “首先,是我在她身上发现了许多珍贵的、与众不同的东西。她的纯洁和明净,松懈了我心头的层层防备,我会不由自主地亲近她,还讲了珊瑚虫的故事给她听。那个故事一直伴随着我,就像母亲的影子一样,是我心底里最深也是最亲近的思想。我从没想过我竟会主动地讲给这么一个连朋友都还称不上的未婚妻听。后来,我丢了钱包,陷在了那座珊瑚岛上。虽然没有说,可是我的心里已经快要抓狂了,她却笑着,傻乎乎地还是跟着我,继续相信天塌下来我也一定有办法帮她渡过难关。
  “就在那个珊瑚岛的小旅馆里,是我有生以来最没有面子的一次。那个老板娘一点儿也不友善,那一刻我几乎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崩溃了。这种崩溃是说我感到全身都要麻痹了,就要犯那种对我来说无比苦痛的病。可是,我的身体还是缓解了,因为小苴点指着我身上的扣子,用一种我永远也无法忘记的可爱表情说,你这一身的扣子原来是防贼用的啊。
  “后来,我分析出了,别看她整日里糊里糊涂的,可是她有一种能力,可以把所有的逆境扭转过来。用的也不是那种挖空心思的方法,而是少女独有的白纸一般的善良和单纯。我还记得她抓着我的袖口,眼睛亮晶晶的,亮过了我身上所有的纯白金扣子的光芒。
  “那一夜,我终于因为忍受不了那种环境,癫痫病发作了。我依稀记得自己仿佛回到了阿拉斯加的雪峰上,恶劣的空气压迫着一动也不能动的我,雪峰崩塌的声音震耳欲聋,那双一直由我握着的女性的手一下子挣脱了出去……当灾难来临,我的朋友,我的爱人,他们全都离开了我,连一句道别和保重的话都没有说。我整个人陷在雪洞里,身边,天崩地裂。就在这个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被抱在了一个温暖而柔软的怀抱里。我立刻产生了错觉,我以为是SELINA回来了,可是很快,有个声音把我拉回了现实,她告诉我,她是尹苴。
  “第一次,尹苴这个名字真实地回响在我的耳边,我也把她印在了心底。那一刻我突然惊奇地发现,我的朋友没有离去,至少,有一个叫尹苴的女孩,不会在我危急的时候厌弃我、离开我。她会真诚地拥抱我,会把我当成一个生病的需要照顾的人,然后没有任何企图地毫无保留地照顾我。身边的风雪终于慢慢地消去了,我意外地发现,等了那么多年,以为是自己的感情出了错,于是上了锁,打上封条,可是,真正让我得以解脱的,居然是这个女孩善良的感情。
  “很好,她是我的未婚妻,那么,让我来爱她吧。可是,很快地我就发现,她真正爱的人并不是我,而是明枫,她的挂名弟弟。而这段感情,却是她拼命想要逃开的。我心痛地看着她的挣扎和心痛,却无计可施,只能陪在她的身边,不停地对她说,别怕,想逃就逃到我这里吧。  
  第十八章 龙珠与龙须面的美好生活(7)  
  “然后,我卷入了她和明枫的爱情旋涡里。我越来越觉得,他们两个都不像是这个世间的人,他们好像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珍爱着彼此,却也互相伤害。
  “很可笑吧,明明知道不是一对一的付出我还是心甘情愿地想要挽着她的手臂,与她共度一生。于是我发现,感情是无法衡量的,更谈不上可以跃上天平的两端。你可以主宰的,只有自己的付出。我付出了,但也许是因为个性的关系吧,她看得并不是很清楚。可是在我,那已经是我的极限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心是多么喜欢这个叫尹苴的女孩。否则,我决不会惊动我的母亲。
  “幸福,常常听感情丰富的人谈起这个词。如果让我回忆一下,我觉得,那一天,在婚纱店的窗前,小苴拖着我的手走过去,然后指着橱窗里的婚纱对我说她想穿着那套婚纱走进结婚礼堂……那个时刻,应该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也是生命的红珊瑚最流光溢彩的时刻。可是,很遗憾,那个时刻太短暂了。仿佛只是睡了一觉之后,我就看见我的准新娘因为她的爱人失血过多而伤心欲绝。明枫终于用最极端的方式要回了小苴的心。
  “不过,说来奇怪,这一次虽然也是丢了感情,可是与曾经那次的感受却是不同的。那一次,我觉得是背叛,是奇耻大辱,让我悔恨不及。可是小苴的离开,却带给我不一样的感觉。也许是因为我知道,她的美好,从来都不曾被自己拥有吧。
  “我发现感情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常理分析,利益权衡之后,我就算不做破坏,也应该冷眼看着事态发展,作壁上观才对。可是我竟陪着小苴一起为枫担心,心急如焚。当我的头脑中闪过小苴的叔叔也是富贵血型之后,竟会有一丝见到曙光的感觉。我不知道你们这些写言情小说的作者会怎样处理我这种人物,又会赋予我怎样的表现,可是我想要告诉你,我的那些行为与伟大啊,无私啊,爱的付出之类一点也靠不上边。而且我也从来没有理性地分析过自己的行为,如果仔细地分析,没准我就不会这么做了。
  “可是后来发生的事情竟然再次让我的心感动了,我看到为了挽救枫的生命,小苴用刀片割伤了自己的手腕。没有人可以体会到那个时候我心底里的酸涩,我是真的在嫉妒明枫了,我拼命地压住心中的那个念头:为什么,这个女孩为什么不是我的爱人?如此美好的感情为什么不是发生在我的身上呢?然后,我知道,我得离开她了。再不走,我怕自己会泥足深陷,无法自拔。
  “我找来许多小孩子唱离别的歌,我在树后看到了她泪流满面。突然之间,我觉得心里面一片澄清。为了不失去美好和希望,我决定我一定要找到属于我自己的贝壳海,那里一定会有属于我自己的精彩。”
  * * * * * *
  与季以陌聊了整整一个下午,他于我的印象,不再是一个帅哥,而是一个绝好的人物。告别他以后,我走在暖暖的黄昏里,心中激动无比。我一直认为,写出来的故事,首先要感动自己,然后才谈得上感动别人。嗅着晚风中清新的空气,我决定,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写出来。
  在这个被风吹过的夏天。
  满怀着感动,走过街心公园。
  喷水池中正高高地喷射出幻彩的水柱,水花飞溅。
  我的视线中,出现了一对正在抓拍夕照的新人。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自己的脚步,打量着他们。
  新娘穿着一套纯白婚纱,古朴雅致的手绣花边、高领水袖,非常别致,让人眼前一亮。她静静地依偎在新郎的身边,静雅得像一株白菊。那个高大英俊的新郎穿着白色的燕尾服,整个人散发出一种让人心动的光芒。
  我恍惚地望着他们,觉得似曾相识。
  可是不待我走上前去,他们已经坐上了一辆打扮成南瓜小车模样的礼车,很快地从我的视线中消失了。
  真好,灰姑娘的南瓜小车,一定可以把他们送到美好的未来。  
  第十八章 龙珠与龙须面的美好生活(8)  
  幻彩的喷泉波动着跳跃的彩光。
  我俯下头向水池里张望,隐隐地,可以看到银亮亮的硬币的光芒。
  于是微笑,暗想,相信童话的人无处不在。
  伸手掏出一枚硬币,我把它放在手心里,然后闭上眼睛,许下了一个心愿:希望我写出的这个故事,可以带给所有相信童话的人以幸福。
  高高地抛出硬币,看着它被夕照的光芒染得金灿灿的,划了一道弧线,然后落入水池里。
  落入无数个美好的愿望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