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者荣耀相像的游戏:试解人性中那本难念的经-张爱玲《心经》

来源:百度文库 编辑:中财网 时间:2024/04/27 20:53:24

      摘要:据弗洛伊德研究,俄狄浦斯摆脱不掉的杀父娶母的悲剧,其实也可以理解为一种自身并不察觉的愿望和满足。他认为男孩子通常对母亲比较依赖,而这种亲近的极端化表现即将父亲视为他们的障碍,于是引发了俄狄浦斯情结,即“恋母情结”;同理根据阿伽门农之女厄勒克特拉杀母替父报仇的故事原型又同样有“恋父情结”。《心经》中则讲述了张爱玲笔下的一段看似荒唐又百般纠结却还不失凄美的人伦纠葛。在家庭教育、人伦道德、情感与欲念的交织等各种主客观因素下,人人心中都有本难念又固执的经书。本文笔者主要从人物尤其是女性自身的性格、心理出发,着重分析当母女亲情,友情以及自我遭遇爱情时,每个人的挣扎、抉择与命运。

      小说,即是一种“存在”。“小说表现的是人类可能性的领域,是人能够成为的一切,小说家通过发现这种或那种人类的可能性来绘制存在的版图”,米兰·昆德拉如是说。即小说之存在必有其原型或依据。《心经》中所描绘的那种女爱父恨母的不伦纠葛看似荒唐实则也有其必然原因。在张爱玲的每一段故事中,爱,是永恒的主题,是一切喜剧与悲剧的根源。自我,是永恒的主角,将一切喜剧化为悲剧,将一切看似的完满一举打破。张爱玲的笔是着实的“毫不留情”。女性,由于自身生理、心理等特点,常常更敏感,更多以内视角来思考自身思考感情思考人生,而女性体内那种甚至都不自知的纤弱甚至是狭窄的情怀,不能从道德评论上来论说,只能说是女性的特质罢了。在张爱玲的笔下,女性以这种异于男性的特质,为生活,为一己,失去,放弃,争取,努力。

      世界以唯有其自知的旋律运转着,无人跟得上它的节拍,只好各自念叨着心中那本道不得的经。然而,洪荒宇宙间,又能藏得住多少秘密呢?既然人人心中皆有本难念的经,那我们就试着来解解这一本本的经……

      一、许小寒:一本念了20年的“水仙”经

      一如张爱玲笔下的女子,小寒美丽而自私,表面单纯却满腹心机。成长中的20年她渐渐对父亲产生男女之恋,并牵恨于母亲,朋友,她内心深深的缠绵与憎恨纠结成一部心经,千回百转也念不完。

      在希腊神话中,有自恋倾向的那格索斯深深地爱着自己。一次他对着池水照自己,觉得水中的少年实在太美,俯身下去要亲吻自己的倒影,结果掉入水中,溺水而死化作水仙子,日日临水自照。小寒,就是一个典型的水仙式人物。在《心经》中处处有这样的暗示与对比。许峰仪说小寒与绫卿长得相像时,二人对镜比照,“绫卿看上去凝重些,小寒仿佛是她立在水边倒映着的影子,处处比她短一些,流动闪烁”。后来小寒与绫卿因相像而引起的波折与纠葛不只一件,而此处小寒倒影般“流动”的暗示与水仙子的神话刚好契合,不可不谓张爱玲之匠心精巧。

      在故事一开始对小寒的描述中就显示了她的特殊气质:“这里没有别的,只有天与上海与小寒。不,天与小寒与上海,因为小寒所坐的地位是介于天与上海之间”。苍茫夜色中,小寒在一群女伴的围绕下,却只似她一人,且介于天地之间,与天地同在。这种独立人群中的孤芳自赏不正是她不自觉的自恋吗?张爱玲赋予了小寒特殊的厚待,同样也给了她不一般的情感历程。介于象征父母的天地之间的小寒,也正是在感情上横亘着父母的爱。张爱玲的作品中,总是这样一些看似无关的描写,却又很巧妙且充满浪漫色彩地暗示着人物的性格、命运。

      据拉康心理学分析,水仙式人物因从小的生活中缺少关爱与重视,遂变得自私,利己,好胜以及富侵略性。小寒为自己能够占用父亲而嫌恶母亲,离间父母感情,利用朋友。她的自私与心机完全不符合她“无暇”的家庭背景。小寒似乎拥有最完满幸福的家庭,甚至龚海立对她说,“你的家庭太幸福,太合乎理想了。我纵使把我的生命里最好的一切献给你,恐怕也不能够使你满意”。然而冷热自知,即使没有小寒的僭越与“比着”母亲的老,包办婚姻下的许父母感情是否如表面的那么完好也不得而知。母亲在琐碎的家务中日益沉默,父亲却愈发的优秀(有钱,有地位,有风度);母亲的“不早管”与不具“父性”的父亲的宠溺使小寒养成自恋,自私,自我膨胀的品性。“她独占了父母的爱,却还要霸占母亲应有的一份”。

      小寒又是天真的。她为使父亲不怀疑她,便极力撮合绫卿与龚海立,她顶着“天真”的娃娃脸取笑母亲,都只是因为她以为装作小孩一样就可以永远守着父亲的爱,“我就守在家里做一辈子孩子,又怎么着?不见得我家里有谁容不得我!”这看似没来由的辨白更暴露她自私单纯背后隐隐的自卑与恐惧。

      对于小寒,作者张爱玲应该是怜惜并且无指责意味的。一如她笔下的女主角,安静平缓地演绎着自己的挣扎与努力,为爱争取时却又那么张牙舞爪,歇斯底里,聪明自私却又让人恨不得。小寒的爱是一种原始的,抛却伦理道德甚至是动物性的情感,不事雕琢。这种爱到头来只能是伤害,伤害他人,更伤害自己。

      二、许母:半沓发黄的心经

      无疑,许母的少女时代是苍白的,没有小寒那样开放的环境,十几岁便与许父结婚,有无感情不能断定,但那感情必定是不牢固的,中年后遭到女儿与丈夫的排挤,日日拿家务和花草来排遣那无法诉说的愁苦,渐渐变老,后半生尽透着不如意,一本都不到,只是半沓发黄的经书。

      许母代表的是张爱玲笔下的另一类女性,她们是不起眼的,在家庭中可以忽视其存在的,她们甚至都没有具体的名字,只是挂着丈夫姓的“太太”称呼。她们是太太,是母亲,唯独不是她们自己!是的,女人结婚后都由以前的随父到随夫,尤其在许太太的那个年代。她没有小寒的幸运能经历较开放的时代:无严父管教且婚姻自主。然而更不幸的是她在自己仅存的婚姻中,竟还被亲生女儿夺去了丈夫的爱。

      在《心经》中,作者对许太太的着墨并不多,本身就暗示着她不受重视的地位。在小寒一句一个“爸爸”地给同学描画时,在小寒与许父进行“高级的调情”时,在钢琴上唯独没有摆许太太的照片时,这个悲剧女人的位置已经清晰地呈现在读者面前。她“整理椅垫子,擦去钢琴上茶碗的水渍”,她“把所有的烟灰都折在一个盘子里”,她绣着“挑花枕套”,她侍弄花草,她的生活节奏是零碎的,处境是尴尬的。她忍着女儿的奚落,受着丈夫的冷落,最难的是她眼看着丈夫与女儿一步步走向人性泯灭的乱伦。这种委屈是可耻的无法诉说的,这种伤害更是微妙的,就像体内的一把刀,钝重钻心表面却又若无其事。

      母亲在张爱玲的笔下从来都不是人们常想来的那么慈爱与高尚,张爱玲以残忍的笔触颠覆着母亲的传统形象,使之呈现在世人面前的是自私,偏执,阴狠,几近变态。不过许太太似乎是个单纯的只会逆来顺受的悲苦女性,并且对女儿疼爱,包容,大度。实则,许母绝非“慈母”。在“闺阁政治”中,母女关系较之其他往往更显得疏离,复杂又微妙。在家庭生活中,父母子女的亲疏关系直接影响着孩子的性格。小寒的“水仙型”性格以及引发的“恋父情结”与她从小缺少母亲的关爱不无关系。父母双方给与爱的不均衡以及母亲的“不早管”,让小寒渐渐偏向于依赖父亲并爱上父亲。当许太太沉迷于自己的不如意时,也扼杀了女儿对得到母亲关注的渴望。而当她有所察觉时,却装作不知,她只是为了“保全”家,保全自己在家的地位,保全自己赖以生存的保障。因此,许太太仍就没有成为张爱玲笔下的例外形象,她仍然是个自私而冷漠的母亲。

      三、许峰仪:一本湿黏的心经

      似乎一反张爱玲笔下一向残缺的男子形象,许峰仪家道正兴,温文尔雅,温存风趣,对女儿疼爱并尽力负责。但他依旧摆脱不了畸形的形象:对女儿有了男女之思。他外表正派刚强内心却优柔软弱,就像一本被不明液体浸透的经书,湿搭搭,黏糊糊。

      对于读者,可能会有这样的疑问,许峰仪真的爱小寒吗?笔者认为,作为父亲,他那一定不是爱,是伤害;作为情人,他那更不是爱,只不过是中年男人对妻厌倦后换新鲜口味寻求刺激罢了。小寒奋不顾身的爱对他来说是“精神上的安慰”,当然也只能是“精神上”的,他受的教育,他的社会背景与地位,他的软弱性格不容许他胡来。然而,在小寒的对比之下,他究竟是不再爱许太太,对于“小寒——那可爱的大孩子,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他有了非分之思,也只能“猛力掣回他的手,仿佛给火烫了一下,脸色都变了,掉过身去,不看她”,只好在另一个与小寒相像的年轻女子绫卿身寻求寄托。相比小寒的自私与心计,许峰仪更残忍,更自私,且多了虚伪。

      小寒天真地以为许峰仪是在八楼阳台上的藤,虽然“满心只想越过篱笆去”,但在对许母不再有爱后,根本就无法躲得开她,更不会爱上别的女人。然而,也正像她自己总结的那样,“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而男人总不会是依附他物的“藤”。许峰仪根本就没有在她的掌握之中。也许是对女儿“白白耽搁”的愧疚,又或者是对仅仅是精神上的安慰不满足,终于,许峰仪在嚷了“要搬到乡下去”七八年后,在与小寒纠缠了七八年后,选择了决断这份不现实的感情。然而他却又选择了与小寒十分相像的绫卿,这决断又如此的拖泥带水,将他的优柔寡断与软弱赤裸裸地暴露出来。

      四、绫卿:现实中的许小寒

      绫卿,一个受着新式教育却被封建家庭束缚着的年轻女性,在许峰仪眼中与小寒有一些相像。许峰仪的眼光是毒辣的,看透了这个女子的勇敢、坚韧、肯对自己狠心,还有女人特有的义无反顾,这样也就轻易“俘获”了她。在对自己的感情上绫卿拥有与小寒同样的决绝,不计后果。

      在对于未来归宿的问题上,绫卿显得比同龄女孩更早熟稳重与有想法。在与女伴的交往中,她显得通透,聪明。在波兰取笑她时,她却一眼看透波兰的用意,“你要我取笑你,我偏不”,她看得穿小寒对男生的小把戏。与小寒的小心计相比,她更聪明的不动声色。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属于“新女性”:她在满足生存需求,安全需求的前提下,宁愿放弃更适合的归宿需求,而去追求“自我需求”,虽然她的选择也只是限于依赖哪个男人做自己的保障。对于自幼丧父的的她来说,许峰仪依然是以既父亲又情人的角色存在的。这样的一个长辈式情人,比青涩的龚海立更能给她安全感。读者暂且抛却她言而无信,插足别人感情等道德指责不讲,绫卿与许太太相比,更敢于冲破封建禁锢和世俗约束,更值得赞赏,因为起码她对自己的未来更有主见且愿意潇洒去争取。

      然而,聪明的女子值得同情。绫卿的冲破,主见,也仅仅限于把自己的一生交付给自己看中的男人她仍没有以自己的角度去生存,因此她仍旧没有真正挣脱束缚,更无法真正“远走高飞”。女人,作为与男性并存于世的个体,千百年来却从没有真正地与男人平视,“男人对于女人的怜悯,也许是近于爱……女人对于男人的爱,总得带点崇拜性”。张爱玲借小寒之口,道出了深深的叹息。

      五、解经

      心心念念,纠结缠绕,一部部的心经在每个人心中百转千回。张爱玲用旁观者的口吻,冷冷地将这段无望的纠葛抛给读者,任读者唏嘘感叹,无法释怀。仅仅在故事结尾,小寒与母亲达成和解,让人同情的绫卿似乎也没有因为拆散别人感情而被读者憎恶,反而让读者欣慰:解脱了小寒与许峰仪,冰释了许家母女的隔阂,自己也有了归宿。然而,张爱玲绝不会如此乐观与平易,“荒凉”才是她残忍的最爱。

      试想:许峰仪“抛家弃女”,选择了与小寒极其相像的绫卿,他真的能逃脱“有着丰泽的,象牙黄的肉体的大孩子”小寒的梦魇吗?他的软弱能支持住社会舆论与道德压力吗?小寒,她的心中多久才能抹去这段父女恋的阴影,她的自私,自恋以及单纯容许她平静走向未知吗?许太太,她什么都没有得到,只得到一个女儿与丈夫乱伦,丈夫婚外情离家出走的冰冷事实。女儿走后,她的生活应该比侍弄花草更琐碎了吧。绫卿,前面已经说到,她如柳絮入水化为萍,改变了环境,但命运依旧。

      正如张爱玲自己所说,“男性的爱与不爱,成为女性人生悲喜剧的直接导演。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无论是妻是女是友,荒唐也好,凄美也罢,永远跳不出男人的封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