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师曾：大河是怎样诞生的
(2011-12-09)
1990年，我奉新华社社长穆青、中宣部副部长曾建徽之命，独自潜入巴格达，等待一触即发的海湾战争。漂洋过海，我第一次见识什么才是“大河”。
美索不达米亚是地球上“最有油水的地方”：地下是一望无际的伊拉克油田，地表有底格里斯、幼发拉底两条大河。伊拉克泻湖就像人体的一道裂缝，孕育出强悍、阴柔的各种生命。既有像男根一样雄起的亚述，也有似女阴般温柔雌伏的巴比伦。两河流域发明了圆和轮子，将其分成360°，作周天之数。
我仰仗伊拉克发明的轮子，自己开车、自己找路、自己拍照、自己打字、自己发报……形成单人独骑的“大吉普风格”。
季羡林为我创造的远行题词《从金字塔到万里长城》——可“我播下的是龙种，而孵出的却是跳蚤。”
海湾战争让我罹患“再生障碍性贫血”、“重度抑郁症”。历任新华社社长，穆青、郭超人、田聪明……念我“为党国立下过战功”，派我进医院养病。罗伯特·李在昌斯洛兹维尔对联邦军说：“我弱小得不能防守，只好进攻。”
病休之余，我喜欢一个人驾车远行，机动灵活自由遐想，没人商量也无需彼此照顾。这种“前无计划，后无接应”的自费旅行让我饱尝人间苦难，也让我享受自由飞翔的无穷乐趣。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奔向何方。
我在美索不达米亚开始认识大河的生育力，与神盟誓：一定带我的女人来这里播种，生一大堆亚述、巴比伦……
我像山本五十六、阿里尔·沙龙那样单人独骑周游美国。我在马克·吐温的密西西比河游泳，仰望头顶斑驳的辛辛那提铁桥。
我和我的大吉普翻越喜马拉雅山，一个人《新唐僧取经》，沿圣河亘伽（Ganga）朝圣，在瓦腊 纳西“恒河沐浴”，与千万印度教徒一起跪拜湿婆（Shiva）的林伽。
我在埃及常驻时就习惯到尼罗河游泳，经常驱车去西瓦（Siwa）沙漠，到埃及艳后克鲁巴特拉的泉眼里洗澡。
在世界第一大河，埃及艳后克鲁巴特拉邂逅古罗马的凯撒。这位希腊-托勒密的混血儿把自己扒光，卷到地毯里献给恺撒，她匍匐到凯撒脚下，屁股高跷，乳房紧贴carara锗红色大理石的冰凉地面：
“我是女神艾塞斯的后代
我腿长、腰细、胸挺、臀圆。
我硕大乳房是尼罗河，
我的乳房高耸而多汁,
我要嫁给巨人——
我要给巨人生儿子
……”
大吉普前一阵沙漠热风拂面而至，喀沁风卷起的黄沙，把我凶狠的斗鸡眼变得浊泪潸然。透过混浊的黄泪，我看到比我浊泪更黄的黄河。我的母亲河——黄河，那才是真正的丰乳肥臀，能生会养。
“我家门口有条小河沟，人称‘黄河’；
曾经出过一本小册子，取名《诗经》；
我家有个厨子名叫“伊尹”，
他辅佐商汤，建立了商朝。
河边有个女孩名叫“太姒”，
丰乳肥臀，能生会养，
她嫁给文王，生了武王。
“迁生龙门，耕牧河山之阳”。司马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因为“嘴巴”丢了“鸡巴”。可叹当年汉武帝还不知道有伏尔泰，伏尔泰说：“我未必赞同你的观点，可我捍卫你讲话的权利。”
沃尔特·李普曼（Walter Lippmann 1889-1974)）在他70岁生日时说：“记者以探求为己任，推敲、归纳、想象、推测正在发生的事情，昨天如何，明天又会咋样。普通人可能对这些琐事无暇顾及，我们所做仅是主权公民的应尽义务。这就是我们的职业，一个不简单的职业。我们有权为之自豪，我们有权为之高兴，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
真正的历史不一定写在教科书里，不一定发表在报纸上、不一定表演于电视中，不一定刻到石碑表面……而是深藏民间，由老百姓口耳相传。
诗人杨炼这样写道：
“河是这样发明的
用舌尖找一条细细虚掩的缝
用唾液的湿迎着另一种湿”
大河——诞生于唾液之中。
唐师曾 北京 什刹海祖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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